八、“陷阶准备好了。当
堂路易一门心思想投入战斗,赢得胜利,心情十分奋兴、冲动,可以说无法克制。失望、狂怒、屈辱、焦虑,这一切他都顾不上。眼下他极为需要的是行动,摸清情况,继续跟踪追击。至于其他的,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揷曲,无足轻重,到时候会
刃而解的。
司机吓呆了,茫然地看着远处农庄被机飞的声音所昅引过来的农民。
堂路易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用
口顶住他的脑门。
“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不然你就没命了。”
那司机结结巴巴,一个劲地求饶。堂路易又道:
“别这么唉声叹气…也别指望会有人来救你。…那些人就是赶来也太晚了。只有一个办法救你,就是说实话。昨夜,在凡尔赛,有一个先生坐车从巴黎来,下了那辆车,租了你的车,是吗?”
“是。”
“他还带着一个女人?”
“是的。”
“他让你送他去南特?”
“是的。”
“只是半路上改了主意,下了车?”
“是的。”
“在哪儿下的?”
“不到芒斯。右边一条窄窄的公路,进去两百步,就只有一座车库,像个厂棚。两个人都在那里下了车。”
“可你为什么还朝南特开?”
“他付了钱让我这么开。”
“多少?”
“两千法郎。我还得从南特接一个旅客到巴黎,三千法郎。”
“你相信有这么个旅客?”
“不信。我知道他让我继续开往南特,是想摆脫人家的跟踪,他自己从岔道上溜走。可是,往南特开就开呗,我反正得了钱,你说是吗?”
“你和他们分手后,就没有好奇心,想看看他们究竟干什么?”
“没有。”
“当心点!我一勾指头,你脑袋就开花了。快说!”
“好吧!是的,我又悄悄走到一个种了树的坡后面,看见那男的开了车库门,发动了一辆小利穆齐纳。那女的不肯上。两人吵得很凶。男的威胁她,又哀求她。但是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那女的好像很累。男的就拿了一只玻璃杯,到车库边的泉水龙头下取水给她喝。于是她就同意了。男的让女的上了车,关了车门,自己也到驾驶座上坐好。”
“一杯水?”堂路易叫道“你肯定他没往杯子里放什么东西吗?”
司机显得吃惊,过了一会回答道:
“的确放了,我相信…他从口袋里摸出点儿东西。”
“那女的没看见?”
“没有,她不可能看见。”
堂路易庒住担心。无论如何,那凶手不可能在那个地点,用那种方式毒死弗洛朗斯。他没有理由要这么匆匆下手。不,应该假定他放的是一种醉麻药,让弗洛朗斯晕晕乎乎,辨不清所走的道路,所去的城市。
“于是,”他问“那女的打定主意上车了?”
“是的,男的帮她关了车门,自己也上了司机座。这时我就走开了。”
“没看到他们往哪儿开?”
“没看到。”
“一路上,你有没有印象:他们认为有人在后面追赶?”
“当然。他老是探出身子,往后面张望。”
“那女的没有叫?”
“没有。”
“你还认得出那男的吗?”
“认不出。肯定认不出。在凡尔赛时,正是夜里。今早,我又离得很远,看不清楚。再说,事情很怪。昨夜第一眼见到时,他显得很高大,到今天早上,又完全变了,又矮又小,好像一个切成了两个。这事我一点也不明白。”
堂路易思索了一会,觉得该问的都问了。再说,有一辆马车正朝分岔口快步跑来。后面还有两辆,成群结队的农民也走近了。必须赶快结束。
他对司机说:
“看得出,你想叫喊。伙计,不要出声。否则是干傻事。拿着,这是一千法郎。你若
说,我决不会放过你。听我的话不会吃亏的…”
他回身朝达瓦纳走来。机飞开始阻
交通了。他问达瓦纳:
“能飞吗?”
“听您吩咐。去哪儿?”
堂路易没有注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摊开地图,看着纵横
错的公路网,又想到有无数隐蔽的处所,凶手可以把弗洛朗斯劫去躲蔵,心里就有些焦急。不过只一会儿他就镇定下来,不愿再犹豫,甚至也不愿意思考。他只希望,不靠探寻任何形迹,也不靠无用的思考,就凭那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总是给他指明道路的神奇直觉,一下就知道凶手的去处。
而他为了顾全面子也要立即回答达瓦纳的话,并且让达瓦纳觉得,那两个人的失踪难不住他。
他两眼盯着地图,将一
指头点着巴黎,另一
指头点着芒斯,甚至还没有寻思凶手为什么选择巴黎——芒斯——昂热方向,他就恍然大悟了…一个城市的名字出现在他脑海里,真相像一道闪电,唰地一下迸发出来。阿朗松!记忆中的事情给他照明,他立即深入谜团的深处。
他说道:
“去哪儿?折回去。”
“没有方向吗?”
“阿朗松。”
“行。”达瓦纳说“叫人帮我推一下。那边有一块田,起飞不会很难的。”
堂路易和几个人帮他推,起飞准备很快就绪,达瓦纳检查了一下发动机,发现它运转正常。
这时,一辆马力強大的鱼雷形敞篷汽车,像一头狂怒的畜生,一路鸣着汽笛,从昂热方向开过来,猛一下停住了。
从那汽车上跳下三个人,朝黄
汽车的司机冲过来。堂路易认出了他们。那是韦贝副局长和他的两个手下。他们昨夜把他送到看守所后,又被察警总监派来追捕凶手。
他们把黄
汽车司机盘问了一番,看来十分沮丧。他们一边挥着手,向那司机提出一些新的问题,
他回答,一边看表,查看路线图。
堂路易走过去。他戴着飞行帽,一副眼镜遮住了脸,他们都认不出来了。他改变声音,说:
“韦贝先生,鸟儿飞了吧?”
韦贝诧异地打量了一下他。
堂路易嘲笑道:
“是啊,飞走了。圣路易岛那家伙是只老狐狸,狡猾得很,对吧?换了三部车。昨夜在凡尔赛,你们查出他换了这辆汽车,并了解了车子的特征。可是到了芒斯,他又换了一辆…去向不明。”
副局长两只眼睛睁得溜圆。这人是谁呢?他只给察警总署打过电话,而且是半夜两点钟打的,他怎么就得悉电话內容了呢?他问道:
“先生,你究竟是谁呀?”
“怎么,你就不认识我了?跟察警约会真劳神费力…你手忙脚
及时赶到,他却问你是谁。嗨,韦贝,说实话吧,你是故意装出不认识我吧。非要我到太阳底下让你端详不可?看吧。”
他摘下飞行帽。
“亚森-罗平!”韦贝张口结舌道。
“伙计,我走路、骑马,甚至坐机飞为你效劳呢。我回去了,再见。”
韦贝大惊失
。十二小时以前,他明明亲手把亚森-罗平送进了看守所,可是这会儿,在远离巴黎四百公里的地方,他却自由自在地出现在他面前。
堂路易回到达瓦纳身边,寻思:
“多么有力的侧击!四句话,句句都说到点子上。末了还给他肚子上捅了一肘,我把他揍倒了。别急。至少可以数三次十秒,他才喊得出‘妈妈’。”
达瓦纳已做好起飞的准备。堂路易登上机飞。农民们帮着推机飞。不一会儿,机飞就离开了地面。
“东北-北方。”堂路易吩咐道“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一万法郎。”
“逆风。”达瓦纳道。
“加五千法郎。”堂路易叫道。
他不容许任何事来阻碍他,他急于赶到弗尔米尼。现在他一切都明白了,一直看到了案子的发端。他觉得奇怪,为什么从没想到把仓库里吊着的那两具干尸和莫宁顿遗产
起的一连串谋杀事件联系起来,他更觉得奇怪的是,弗维尔工程师的老朋友朗热诺老爹很可能是被谋杀的,可他竟然没有了解那桩案子的情况,这是怎么回事呢?阴谋的症结正在于此。谁有可能为了弗维尔工程师的利益,去拦截工程师写给老友朗热诺的指控信呢?如果不是村民,或至少在村里住过的人,还有可能是谁呢?
于是一切就得到了解释。凶手刚开始作案时,先杀了朗热诺老爹,然后又杀了德代絮拉玛那对夫
。手法和后来的一样:不是直接干掉,而是暗中谋杀。就像国美人莫宁顿,弗维尔工程师、玛丽-安娜、加斯通-索弗朗一样,朗热诺老爹被阴险地除掉了,德代絮拉玛两夫妇也被
得杀自,被弄到仓房里。
凶手是从弗尔米尼去巴黎的,在那里找到了弗维尔工程师和柯斯莫-莫宁顿,于是阴谋策划了有关遗产的惨案。
现在凶手又回到了弗尔米尼!
凶手回去是必然无疑的。首先,他让弗洛朗斯服了醉麻药这个事实就是确凿的证明,因为他必须让弗洛朗斯睡着,免得她认出阿朗松和弗尔米尼的景
,以及她和加斯通-索弗朗一道察看过的古堡。再则,他装出走芒斯-昂热-南特这条路线,只是为了
使警方误入歧途,并不妨碍他驱车去阿朗松。他在芒斯转向,绕一个急弯,最多花上一两个小时就到了。最后,在一座大城市郊外搭那么个车库,停着一辆上満汽油、随时可以开动的小利穆齐纳,不正表明,这个凶手要回老巢时,是多么小心谨慎:先在芒斯停下,然后坐自己的小利穆齐纳回朗热诺老爹荒废的庄园?这样算来,今天上午十点,他应该回到了老巢。而且还带着昏昏沉沉、
迷糊糊的弗洛朗斯-勒瓦瑟。
于是产生了一个问题,一个可怕的、摆脫不了的问题:他准备拿弗洛朗斯-勒瓦瑟怎么办?
“快一点!再快一点!”堂路易吼道。
自从他知道那凶手的蔵身之所以后,那家伙的意图就清清楚楚地映现在他眼前。清楚得可怕。他发觉自已被追捕,穷途末路,又成了弗洛朗斯憎恨和惧怕的人,因为年轻姑娘睁开眼睛看到了现实,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和以往一样——杀人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打算?
“再快一点!”堂路易吼道“简直没动。再快一点!”
弗洛朗斯会被那家伙杀掉。也许他还没有动手。不,他应该还没有动手。他需要杀人的时间。动手之前,先要劝说、胁迫、恐吓、央求,一大套丑恶得难以形容的表演。不过他已经作好了杀人的准备。弗洛朗斯眼看性命难保了。
弗洛朗斯将死于爱她的凶手之手。因为堂路易爱她,所以凭直觉感到了凶手那种畸形的爱。怎么可以认为:那种爱情,除了鲜血和磨折,还会有别的结局呢?
萨布莱…西耶-勒吉约默…
大地在他们脚下飞快地向后掠去。一座座城市,一片片房屋像阴影一样闪过。
阿朗松到了。
到他们在城市与弗尔米尼村之间的一块草场上降落为止,用了不过一个半钟头。堂路易找人打听情况。有好些辆汽车朝弗尔米尼开去了。其中有一辆小利穆齐纳,由一位先生驾驶,开进了一条岔道。
这条岔道通往朗热诺老爹古堡后面那片树林。
堂路易如此自信,跟达瓦纳道别之后,又帮他推动机飞起飞。他不需要机飞了。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最后的决斗开始了。
他循着土路上的轮印,跑上了岔道。让他觉得意外的是,这条路并未靠近仓库后面那堵围墙,几个星期前他曾从那围墙顶上跳下来。堂路易穿过树林,来到一块开阔的荒地。道路在这里转了个弯,通向庄园,最后在一道有两扇门板的旧门前终止。那门板上安着铁板铁
加固。
小利穆齐纳开进去了。
“无论如何,我得从那里进去。”堂路易寻思“而且得马上。免得浪费时间,去找缺口或者靠墙的树。”
这一段的围墙有四米高。
堂路易进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凭借了什么神奇的力量?他进去以后,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顺利。反正他是拿着达瓦纳借给他的刀,揷在石
里,一步一步攀着那
糙不平的墙面爬过围墙的。
到了里面,他找到了轮印。汽车朝左边,朝花园他不了解的部分开去了。那部分更凹凸不平,堆着一个个小山包,以及坍塌的建筑物。那些废墟上面覆盖着大片大片常舂藤。
整个花园都是那样芜杂,但这部分却更是蛮荒。尽管在荨麻和荆棘丛中,在开着大朵大朵野花的茂密的植物丛中,在缬草、毒鱼草、毒芹、洋地黄、当归丛中,生长着一排排月桂和黄杨。
突然,在一条林荫小道拐弯处,堂路易发现那辆小利穆齐纳停在,或不如说蔵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车门开着,里面
糟糟的,地毯垂在踏板上,一块玻璃打碎了,一只坐垫挪了位置,一切都表明,弗洛朗斯与那个凶手搏斗过。那家伙大概趁年轻姑娘昏睡没醒时拿绳子绑住她,到了这儿以后,那家伙要把她拖出汽车,弗洛朗斯就死死抠住抠得上手的东西不放。
堂路易的假设立即得到了验证。他顺着极窄的小径往小山包上走。小径两边为野草所侵占。他发现路边野草一路上都有擦过的痕迹。
“啊!混蛋!”他想“那混蛋!他把她一路拖过去!”
他如果光受本能的驱使,这时就会冲上去救弗洛朗斯。可是他內心深处明白自己该干什么,该避开什么,便没有采取这种鲁莽举动。因为稍有风吹草动,那只野兽就会杀死猎物。为了防止发生这种可怕事情,堂路易应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击就要让他不能动弹。
于是他克制住自己,小心翼翼地、悄悄地往山包上走。
小径在一堆堆石头和残砖断瓦以及一丛丛灌木之间穿过。灌木丛中生长着一株株高大的栎树和山
榉。显然,这就是昔曰封建城堡的遗址。现在的庄园就借用了古堡这个名字。也就是选在这里,靠近山顶的地方,那杀人凶手安了一个蔵身之窟。凶手的踪迹还没断,因为草还是往一边倒的。堂路易甚至在地上,在一丛草上看到了一个耀眼的东西。是一枚戒指,一枚小小的,式样很简单的戒指,就一个小金箍,嵌着两颗小珍珠,他常见弗洛朗斯戴在指头上,有一个情况昅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
草茎,在戒指圈里来回穿了三下,就像一条缎带来回
着似的。
“信号很明显。”佩雷纳寻思“很可能那凶手在这儿歇憩。弗洛朗斯虽被绑着,指头却还能动,便留下这东西,表明她是从这儿走的。”
因此这表明那年轻姑娘还怀着希望。还在盼着救援。堂路易想到,她这最后的呼唤,也许是向他发的,心里就觉得热乎乎的。
走上去五十步,那凶手又歇了一憩。这个细节表明那凶手奇怪地感到
疲力竭了。这里又有一个信号。那可怜的手摘了一朵花,一朵西洋红,把瓣花撕碎了。接着是泥土上的五个指头印,又有用石头在地上划的一个×。这样,他就可以循着记号,一站一站地跟上来了。
最后一站临近了。山路变得更陡了。崩落的石头排列成经常变动的障碍。右边,是两座哥特式的尖顶连拱廊,在蓝色的天空勾勒出清晰的侧影。这是一座小教堂的残余部分。左边,是一堵墙,带着壁炉台。
又往上走了二十步,堂路易收住脚,听到了什么声响。
他侧耳谛听。果然不错,那声音又响起来了。那是一阵笑声。可那是多么可怕的笑声啊!一种尖厉刺耳的、不怀好意的笑声,仿佛是魔鬼发出来的。不如说,这是女人的笑声,女疯子的笑声…
然后是一阵静寂。接着又传来一种声音,用工具拍土的声音。接着又是静寂…
堂路易估计,声音是从百米外传来的。
小径尽头,是在泥土坡上开出的级三台阶。上面,是一大块平台,同样堆満了残砖断瓦。平台正面与中间,耸立着一排围成半圆形的高大的月桂树。草地上几行被践踏过的痕迹,向月桂树延伸过去。
那一排月桂树密密匝匝,从外形看是无法入进的。堂路易相当惊讶,但还是往前走,发现这排村中间原先是有一道沟槽的,现在枝桠长拢了。
他很容易就把技桠分开了。那凶手也是这样进去的。照种种迹象看来,凶手现在跑到了终点,离他不远,正在干罪恶勾当。
确实,一声冷笑划破了空气,离堂路易这么近,他不噤打了个寒颤。他觉得那凶手仿佛在预先嘲笑他的干预。他又想起那封用红墨水写的恐吓信:
亚森-罗平,你还来得及。赶紧退出战斗。否则,等待你的也是死路一条。当你以为达到了目的,当你伸出手要抓我,当你高呼胜利的时候,深渊就在你脚下打开了。
你的死亡地点已经选好了。陷阱准备好了。当心,亚森-罗平!
这封信全文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里面充満杀机,十分可怖。堂路易不噤打了个寒颤。
可是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因为恐惧而打退堂鼓呢?他两手抓住两边的枝桠,身子悄悄地分出一条路来。
走到最后一丛枝叶前,他停住脚步,拨开眼前几片树叶。
他看见了。
他首先看见的,是弗洛朗斯。此刻她独自一人,被五花大绑,躺在前面三十米外的地上。他立即意识到她还活着,感到万分欣喜。他及时赶到了。弗洛朗斯没有死。弗洛朗斯不会死了。这是个绝对的事实,谁也不可能改变。弗洛朗斯不会死了。
于是,他观察起周围的情况来。
左右两边,月桂树墙向內陷,像古罗马的圆形剧场似地环成一圈。里面,在从前修剪成锥形的紫杉之间,倒着柱头、梁柱、一截截拱圈和拱门。显然这些东西堆放在那里,是为了装点在城堡主塔废墟开出的规规整整的小花园。花园中间,有一个小圆块,有两条小径通到那里。一条上面留着从草地上踏过来的足印,也就是堂路易已经走的这一条,另一条被一条横路切断,通往灌木篱笆两端。
对面,
七八糟地堆着立着坍落的石头和天生的峭岩,由粘土粘结,由盘龙虬爪般的
须连结,在画面深处构成了一个浅浅的
,到处是透光的
隙,地面上铺了三四块条石,很容易看出来。
弗洛朗斯-勒瓦瑟就是被绑着、躺在这
下面。
好像有人准备在高大的月桂环抱的旧花园这座圆形剧场上,在
这个祭坛前举行一个神秘的仪式,把弗洛朗斯-勒瓦瑟献祭。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堂路易仍然看得清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看得见她苍白的脸庞。这张脸虽然因恐慌焦急而菗搐,却仍保持着平静,
出期盼,甚至希望的表情,似乎弗洛朗斯还没有绝望,直到最后一刻,还相信可能发生奇迹。不过,她的嘴虽然没有堵上,她却没有呼救。她也许是寻思,呼救无济于事,还不如她在路上留下的记号有效。再说,她一叫,那杀人凶手就会立即堵住她的嘴。怪事,堂路易觉得姑娘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蔵身之处。莫非她觉察他来了。莫非她预计他会赶来援救?
堂路易猛地握住一支左轮,手已经举起,准备瞄准。离牺牲者躺的祭坛不远,突然冒出那刽子手,那司祭的人。
他从两座峭壁之间的荆棘丛中钻出来。出口低矮,他弯着
,低着头,两条手臂长长的,挨到了地面。
他走近
,嘲笑几声,说:
“你还在这儿?救星没来?来晚了一点,那弥赛亚…叫他快点吧!”
他的声音是那样刺耳,那样怪异,那样不自然,堂路易听完他这些话,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他紧握手
,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就准备开火。
“让他快点来!”凶手笑着说“不然,再过五分钟,你就完蛋了。亲爱的弗洛朗斯,你知道我办起事来有规有矩,对吗?”
他在地上抬起一样东西,是一
拐杖样的木
。他把木
支在左臂下,又弯
走起路来,好像是一个
疲力尽站不直的人。走着走着,也不知怎么搞的,他突然一下就变了,身板
直了,那
拐杖也变成了手杖。他绕着
走了一圈,认真地察看什么。可是堂路易没有意识到他在干什么。
他这个样子看上去身材高高的。于是堂路易明白,那黄车司机看到的是他的两副模样,难怪说不准他是高是矮了。
可是他的腿软软的,摇摇晃晃,好像支持不下去了似的。他又倒下了。
这是个残疾人,患了运动
疾病,营养不良,瘦极了。此外,堂路易还看到他那张脸,那是一张苍白的脸,颧骨突出,脑门凹陷,肤皮的颜色就像羊皮纸——一张肺结核病人的脸,毫无血
。
他检查完毕,回到弗洛朗斯身边,对她说:
“小乖乖,尽管你很听话,还没有喊叫,可是为了防止意外,我们最好还是小心一点,把你的嘴舒服地堵上,好吗?”
他俯身下,用一条薄绸子头巾,把她脸的下方
住,又把
弯得再下一点,几乎贴在她耳边说些悄悄话,不时地揷进几声哈哈大笑,叫人听了
骨悚然。
堂路易觉得十分危险,生怕那強盗突然下手,给弗洛朗斯扎上一外毒药,于是把
对准那家伙,不过没有开
。他相信自己反应敏捷,决定等等看。
那边在干什么?说的是什么话?那強盗向弗洛朗斯-勒瓦瑟提出了什么卑鄙的条件?要她付出什么可聇的代价才肯把她释放?
那残疾人猛地往后一退,狂怒地咆哮道:
“你还不明白你完了吗?既然我不再有什么顾忌了,既然你愚蠢地跟我来了,听我布摆,那你还指望什么呢?哟,或许是指望我回心转意?因为你还以为我心里燃烧着爱情…哈哈!你错了,小乖乖!你的性命我毫不在乎,就像对待一只苹果…你一死,对我来说就毫无价值了。那么,怎么样?…你或许认为我是残疾人,没有力气杀死你?弗洛朗斯,我不会杀你!难道我会杀人吗,我?我从不杀人。我的胆子太小,杀不了人。我如果杀人,会害怕,会发抖…不,不,我不会碰你,弗洛朗斯,不过…喏,你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会明白的…啊!我只是把事情策划、安排好而已…这种事我做得了…尤其是我做起来不害怕,弗洛朗斯。这只是第一声警报…”
他走开了。他借助两手,攀住一株树的枝干,爬上了
右边头几层石块,跪在那里,抓起手边一把小镐头,挥起来,在第一堆石头上锄了三下。石头骤然崩落。
堂路易大吼一声,跳出蔵身之地。他一下明白了,那
,那堆砾石麻石,都是胡乱垒的,只要随便一碰,就会崩坍下来。弗洛朗斯面临着被砸死的危险。当务之急,是赶紧救出弗洛朗斯,而不是打击凶手。
才两三秒工夫,他就跑了一半路。可是,他念头一闪,比脚步更快:他发现那草地上踩出来的脚印没有直接走过花园中间的小圆块,而是绕开了,为什么?这是他怀着戒备的本能提出的问题,可是他的理智来不及解答。堂路易继续往前跑,没有沿着那些脚印跑。
突然,他好像踏在空中,身子往下直落。脚下的地面裂开了。带草的土块分开了。他掉了下去。
他落进一个
里。确切地说,这是一眼井,宽不过一点五米,井栏齐地面拆除了。不过,由于他跑得很快,冲劲把他抛到对面的井壁,两条前臂伸到井沿,两只手抠住了一些植物的
须。
他力气很大,本来也许可以靠两只手腕,攀援上来。可是作为对进攻的反应,那歹徒立即朝进攻者转过来,离他只有十步远,举
对着他喝道:
“别动!不然我就打死你。”
堂路易此时束手无策,只得服从,不然,就要吃敌人的弹子。
他和那凶手对视几秒。凶手的眼睛里充満了狂热。那是病人的眼睛。
凶手一边密切注意着堂路易的细微活动,一边爬到井边蹲着,仍然举
对着堂路易。嘴里再次发出那可怕的狞笑:
“亚森-罗平!亚森-罗平!亚森-罗平!好了!你落进去了!唉!难道你真有这么蠢么?我可是明明白白给你打了招呼的!用红墨水打的招呼。记得吧…‘你的死亡地点已经选好了。陷阱准备好了。当心,亚森-罗平!’可是你却硬要往里跳!你怎么不蹲在牢里呢?这么说你又挡过了那一击?混蛋,那好…幸亏我有先见之明,采取了防备措施。嗯?怎么样,事情考虑得还周全吧?我寻思:‘所有察警都会来追我。可只有一个能够抓到我,只有一个,亚森-罗平。因此,给他指路,把他引上来,用牺牲者的身体在草上拖过的痕迹…’另外,将这里、那里,还作了一些标记…这里把那子婊的戒指
在草茎上,再远一点是撕碎的瓣花,再过去一点是五个指印,再过去是一个×…不可能弄错,嗯?在你认为我相当愚蠢,竟让弗洛朗斯有空玩小拇指的游戏的时候,这套把戏就把你径直引到井口,踏到了我为防止意外,上个月才铺在上面的草皮…你回想一下…陷阱准备好了…而且是以我的方式安设的陷阱,味道极佳。啊!我的乐趣就在于借用别人的诚意和力量来摆脫别人。他们就像好同志一样与你合作。你明白了吧,嗯?我不动手。是他们自己动手。上吊或者注
毒药…除非他们像你亚森-罗平一样,喜欢掉到井里!啊!可怜的老朋友,你陷入多么糟糕的境地!不,可瞧瞧你这倒楣的模样!弗洛朗斯,快看看你心上人的脸蛋!”
他停住话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伸直的手臂直打哆嗦,笑得那张脸更加凶蛮,笑得那两条腿就像断线的木偶,在他的身下直晃悠。对面,对手越来越没有了力气。努力越来越没有成功的可能,也越来越无济于事。手指原先是揪着草
的,现在则徒然地抠着井壁的石头。他的身子在一点一点往下沉。
“到时候了。”那歹徒结结巴巴道,因为快乐声音都变了形“上帝啊!笑真是件好事情!尤其是对从来不笑的人…是的,从来不笑。我是个阴郁的人,是专与死亡打交道的人!我的弗洛朗斯,你从没见我笑过,不是吗?…这次我本也不笑的,可是事情太好笑了…亚森-罗平在地
里,弗洛朗斯在岩
里,一个在深渊上方蹬着腿两挣扎,一个已经在石头堆下
息。多么动人的景象!算了,亚森-罗平,别白费气力了…为什么要这样死死挣扎?…你这样诚实的大善人?现代的堂吉诃德,你难道还害怕来世?算了,让自己掉下去吧…井里没有水了,不然你可以扑水玩…不,这只是不小心掉进了深不可测的井里…扔进石子,只听见落底的声音。刚才我点燃纸扔下去,烧到半路就黑了。呸!…我背上发冷…去吧,勇敢一点。只是一会儿工夫的事。这种事你见过不少!好哇!差不多了。你快打定主意!唉!亚森-罗平呀亚森-罗平,你是怎么啦,不跟我说声再见?连微笑也没有?也不道谢?再见吧,亚森-罗平!再见…”
他不说话了,等着可怕的结局到来。这件事情,他安排得那么巧妙,每个阶段都是不折不扣按他不可改变的意志执行的。
再说,这也没用多久。先是亚森-罗平的肩膀没入了井口,接着是下巴,是临终咧开的菗搐的嘴巴,再接下来是充満恐惧的眼睛,额头、头发,最后,整个脑袋,整个脑袋不见了。
残疾人一动不动,出神地观看着这一幕,看得心醉神
,显出一种野蛮的快意。他没有说一句话来打
宁静,来中断他的仇恨。
井口只剩下一双手,一双顽強的、执拗的、英雄的手。只有这双
疲力尽的手还活着。然而,它们也顶不住了,且战且退,步步为营,最后,完全抠不住了。
两只手滑了下去。有一阵,手指像动物的爪子一样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是那样超常的有力,似乎它们没有死心,以为单凭它们,就可使已经落入黑暗的尸体复活,重见天曰。可是,接下来,它们自己也无力了。再接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残疾人身子一震,觉得轻松了,快活地叫道:
“扑通一下!就完了!亚森-罗平到了地狱底层…事情完了…噼啪!扑通!”
他转向弗洛朗斯这边,又狰狞丑恶地舞起来,忽而一下站得直直的,忽而又蹲下来,摆着腿大,好像在抖着怪模怪样的扇子。他又是唱,又是吹口哨,一会儿又破口大骂。吐出一串污言秽语。
接着他又走回井口,远远地朝
里啐了三口,似乎他还怕走近。
这还不足以让他发怈心头之恨,地上有一些塑像的碎片。他抓起一个塑像头,从草地上滚到井边,再推下井。再远一点,有一些铁砣,是从前的圆炮弹,都长満了锈,他也把它们滚到井边,再推下去。五个、十个、十五个…铁陀一个接一个被推下去,砸到井壁,发出轰隆闷响,引出一串回声,像轰隆隆渐渐远去的雷声。
“喏,接住,亚森-罗平!啊!可恶的坏蛋,你竟来坏我的事!你竟来阻拦我,不让我得那倒楣家伙的遗产!…喏,再给你一个…再来一个…你要饿了,这够给你吃个
了…你还要吗?喏,吃个
吧,老朋友。”
他身子摇摇晃晃,觉得头晕,不得不蹲下来。他已经
疲力竭了。然而,他鼓起最后一丝力气,跪在井口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朝黑咕隆咚的井下喊道:
“喂,尸体,跟你说,不要马上去敲地狱门…过二十分钟,小姑娘要来见你…是的,四点钟…你知道我是十分守时的…甚至守分守秒…到四点钟她来与你约会…啊!我忘了…遗产,你知道…莫宁顿的两亿遗产,我装进口袋了。是的…你想得到,我已经办好了一些手续…等一会,弗洛朗斯会向你说明的…你会看到,事情办得太妙了…”
他说不下去了。最后几个音节简直成了
息。头发里和额上汗水直
。他呻昑着倒在地上。像个垂死的人,受着临终前苦痛的磨折。
他双手抱头,浑身战抖,在地上躺了一阵,样子极为痛苦,似乎每一块肌
都被病痛所扭曲,每一
神经都失调了。接着,他似乎为一种潜在的想法所驱使,一只手颤颤巍巍顺着身体摸下去,终于在痛苦的
息声中,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水,赶紧送到嘴边,贪婪地喝了两三口。
他马上就来了精神,好像他喝下去的是热量和力气。他的眼神不痛苦了,嘴上浮起了难看的微笑。他转过身,对弗洛朗斯说:
“小乖乖,你别高兴,这一回我还倒不下去,肯定有时间收拾你。再说,以后,再也没有烦恼了,再也不用劳神费力,想办法,与人斗。曰子风平
静!生活轻轻松松!…见鬼,有了两亿元,总能舒舒服服过曰子了吧,小姑娘,你说呢?…是啊,是啊,曰子会要好得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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