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亮酒吧
1
天气转暖,暮舂之夜寒意料峭。
红月亮酒吧位于西银座一条热闹非凡的胡同。秋崎龙雄用肩膀顶开一扇漆黑。
沉重的百叶门,走了进去。
里面烟雾腾腾,这得灯光昏暗不明。站在一旁的女招待,扭过一张白脸嗲声嗲气地招呼龙雄。右侧是柜台,厢座设在尽里头。龙雄瞅了一眼,厢座里坐満了顾客和女招待。
两个弹吉化的人,站在里边弹唱,顾客搂着女招待跳舞。龙雄局促地从他们身后挤过去,坐到柜台跟前。酒保站在摆満洋酒的酒柜前兑
尾酒。他身旁站着两个女招待,一个穿和服,一个一身西装。
“您要点什么?”
眼睛大的一个问道,很漂亮、年轻,看来不像是老板娘。
“威士忌苏打。”
他要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这时,三四个女招待送走客人,便踱到龙雄跟前。
“您来了,
,
!”
龙雄喝了几口,这时一个女招待挨着他坐下了。龙雄打量着她的脸问道:
“你是老板娘?”
女的笑了。
“对不起,您弄错了。妈咪还要漂亮哩,您瞧那边。”说罢,扭头用眼睛示意。
厢座里,三个女的挟着一个顾客,顾客已醉得相当可以了,一只手搂着女人的肩膀。分不清哪个是老板娘。他正要问,其中一个把脸转过来,手上夹着香烟,站起身走了过来。
“瞧!妈咪过来了。”身旁的女招待说。
那女子身穿和服,细高挑儿,比想象的要年轻,一长脸,细眼睛。黑地碎白花纹的和服上系着黄
带,打扮得不俗气。她袅袅亭亭地走过来。
“晚上好,初次见面。”她端详着龙雄。笑盈盈地说“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又立即对身旁的女招待说:“不仅是醉酒的缘故,也许是上了年纪?最近我常常把客人的模样一下子给忘了。”她转过脸,鼻子的轮廓很美。
“妈咪!”
女招待正要站起来,老板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叫她坐下,手指按住龙雄的肩膀。
“是第一次来吧?”她装模作样地歪着头,凑在龙雄的耳际,娇声娇气地问。
“是的,听朋友说,这儿生意兴隆。”
龙雄端着酒杯,扭过身来。凑近看,女人笑时,眼角上已有细细的皱纹,脸颊上还光
照人。
“真的?那太高兴了。请多光顾。”
这时,三个客人推门进来。女招待在后面“妈咪,妈咪!”喊个不停。于是老板娘离开龙雄,身旁的女招待也朝新来的客人奔去。
—原来她是舟圾英明的妇情!
林子里的冰块磕碰着牙齿。龙雄喝着黄澄澄的饮料,出神地想着。女人的面影已留在眼帘里了,可是他还想看她一眼。
方才一直没有留意,坐在一旁同别的女招待说话的客人,此刻正盯住龙雄看。
一会儿,他拿起自己的杯子踱过来。
“你是第一次来吧?我今晚是第三次。”
此人戴一项贝雷帽,三十二三岁。样子像公司小职员,两眼醉意朦胧。刚才他一直独自喝闷酒。
龙雄不知所措。
他虽然没有放弃追踪上崎绘津子的念头,可是她的背后出现了舟坂英明。事态有了新的发展。案子的范围越来越广了。三千万元支票肯定落到右翼头子手里了。
迄今为止,龙雄总以为山杉喜太郎操纵着“倒票爷”看来并非如此。“倒票爷”的后台是舟坂英明这个右翼头子。正巧山杉得知昭和电器制造公司急于筹措一笔款子,便把报情出卖给舟坂英明。
因此,在这个案子中山杉也扮演了一个角色,但运筹帷幄的主谋却是右翼头子舟坂英明。这样看来,在R相互行银中自称崛口的“倒票爷”和他的几个同谋是怎么一路货
了。议员岩尾辉辅的名片不过是戏中的小道具,被他们用来做手脚的。
龙雄从关野科长的遗书中,了解事情的详细经过,并把要点记在记事本上。至于岩尾辉辅议员这张名片,龙雄打算过几天去查一下来历。
可是,案子的关键人物自称崛口的“倒票爷”关野只写了一行字,三十来岁,瘦长脸。没有记下别的特征,单说三十来岁,瘦长脸。不足为凭。不过,一般人对别人的长相只能留下模糊的印象。
龙雄之所以要来
红月亮酒吧看看,因为他有种茫然的期望,或许能在这儿找到崛口。当內野提起这儿的老板娘是舟坂的妇情时,他脑子里便闪过这个念头。
龙雄本来不清楚崛口的长相,只是觉得崛口同舟坂有联系,他不会不到这酒吧来。崛口根本没有必要东躲西蔵。警方还没有动手破案,他尽可以満不在乎随便上街闲逛,很可能在红月亮酒吧
面。龙雄觉得,只要崛口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有把握认出他来。
这样一想,上崎绘津子在他心目中渐渐淡漠起来。龙雄意识到,山杉商事公司已成为支流,发现崛口才是案子的主线,他直感地认为,追查这条主线才是关键。
然而,他又感到不安。
那就是因为有舟坂英明这个人在,或者说有右翼势力这个特殊组织存在。他担心崛口会蔵身于这个组织之中。这样一来,置身在这个组织之外的他,便会感到束手无策。
然而,崛口会不会是普通的“倒票爷”呢?
这是_条可靠的线索。只要崛口不是那个组织里的重要人物,只是偶然被利用一下,他准会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龙雄把希望寄托在这一点上,但他担心会出现别的情况。
他怕舟坂一伙得知崛口受到追查,会起而反扑。舟坂虽然是战后起家,却是右翼势力中的新兴力量。一想到右翼势力组织这个怪物,龙雄不噤不寒而栗。
可是,山杉商事公司的上崎绘津子为什么出入舟坂英明的公馆呢?他们仅是一般来往,还是有别的关系?龙雄不得而知。
他无法撇开上崎绘津子这条线索,中间为了追查崛口,才贸然进了红月亮酒吧。
秋崎龙雄游移不定,恰好说明他这个外行侦查的局限
。
坐在龙雄身旁的那个男子,举起酒杯,做出干杯的势姿。
“在这地方,你若不是常客,根本吊不到什么女人。”
可不是,他的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他的身子
结实,一副严厉的面孔。鼻子
大,一双骨碌碌四处张望的大眼睛,脖子又短又
,宽宽的肩膀,实在其貌不扬,衣着并不讲究,只有头上那顶贝雷帽还说得过去。像他这副尊容决计昅引不了酒吧女郎。龙雄出于无奈,随便应付他几句。那人已经醉了。
“老弟,老板娘倒对你有点意思。原先准是艺
,不知什么人是她的老公?”
说罢,嘴里还不住嘟嘟囔囔地念叨,专拉下脑袋,用杯子敲敲柜台,大声嚷嚷要酒。
龙雄若无其事地朝老板娘瞅了一眼。此刻她陪着刚来的三个客人坐在厢座里,娇声娇气地说着话。另外还有四个女人挤在一起。这一伙大概是所谓“谈生意的客人”
相比之下,老板娘确比哪个女人都洒脫。她嫣然一笑,侧脸是多么媚娇。应付客人相当熟练。眼睛不时向其他桌子瞟掠。只有这个时候目光才变得很锐利。她随时招呼旁边走过的女招待。吩咐她们送酒什么的。客人杯子里的酒,她也端起来喝,嘻嘻哈哈,可是对生意一点也不马虎。
一想到她是舟坂英明的妇情,龙雄不由得感到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妖气。
龙雄不动声
地朝店堂內的客人扫了一眼。
——三十来岁,瘦长脸。
这是他要找的人的根据。起先他认为仅凭这一条很靠不住,可是没料到,此刻倒成了衡量人的尺度了。
四十岁以上的人可以排除在外。再说来这样酒吧的人中,上了年纪的居多。鉴别起来比较容易。
凡是白头发、秃顶的人,可以不管。显然是五十出头的人更不考虑。他以这个标准,用眼睛来回筛选顾客。
灯光昏暗,烟雾弥漫,看不很清楚。还有坐在厢座里的客人,更不能走过去张望。正在困惑之际,他心中又产生新的疑虑。
三十来岁,瘦长脸。关野科长写得实在太简单了。这岂不说明对方没有给他留下特殊印象吗?就是说,自称崛口的人,实际上没有什么惹人注意的特点。仅凭这些条件去识别相貌,实在无从着手。
既然印象淡薄,那么三十来岁也罢,瘦长脸也罢,都是含糊不清、不确切的说法。年龄的印象,因人而异。目击者的证词,往往有很大出入。即使说长脸也是模棱两可,实际上未必是长脸。
——一仅凭这两点,难道能识别出来吗?
龙雄又把视线落到自己的酒杯里,手臂支在柜台上,茫然地陷入了沉思。坐在身旁那个戴贝雷帽的人醉意
肌,低声哼起小调来。
龙雄第三次老红月亮酒吧,是在第三天晚上,九点刚过一点。
酒吧里仍然生意兴隆。龙雄刚一进门,女招待一齐朝他看。她们是现金
易,一见不是
客,使转过脸,扭回到自己客人一边。
龙雄朝店堂內扫了一眼。老板娘不在。柜台前坐着五六个客人。上次见过的“贝雷帽”也在其中。今晚有两个女招待坐在他的左右。他似乎也变成
客了,仍然是醉醺醺的,跟女人说着话。
龙雄刚坐下,一个扁平脸的女人镇到柜台前,问道:
“您来了。要点什么?”
龙雄回说要威士忌苏打后立刻问起:
“喂,老板娘呢?”
他马上意识到问得太急了,但这是他最关切的事。
“妈咪嘛,”女人眯起眼睛盯住他看“刚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抿着嘴笑了笑…龙雄喝着酒,还像前天晚上那样,观察着店里的情况。
厢座共有五个,一桌坐着一位白发绅士,手按着一个女招待的肩膀,劝她喝酒,另外四个女招待陪着他。大概是这里的上客。另一桌上,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带着三个年轻小伙子,看样子是上司带着部下来的。第三桌是四个中年男子在高谈阔论。
第四泰是三个已过中年的公司职员,一看便知为谈公事而来。最里边一桌,因为光线暗淡,看不清楚。好像只有一个顾客,却有三个女人陪着他,仔细一看,原来搂着一个女人。
—这样子能找到崛口吗?
龙雄忐忑不安,心里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白费劲,空忙一阵。
忽然,后面有人拍他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贝雷帽”端着酒杯,在朝他笑。
“晚上好,您又来了!”说着,踉踉跄跄地在龙雄身旁坐下,咧着嘴,
出一口黄牙,宽大的鼻子上起了皱纹。
“我好歹在这儿有点吃得开了。”
他显得很高兴“喂!”的一声,招呼那两个女招待。
“那不错啊。”
龙雄举起酒杯。
“哈哈,你也快了。瞧你相貌堂堂,比我容易上手。”他端详龙雄的脸,嘻嘻一笑道:“不过,你好像在打老板娘的主意。”
龙雄微微一愣。话虽单纯,他会不会有更复杂的用意呢?怎样理解他的话呢?
龙雄一时难下判断。
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个人。龙雄朝门口处看去,不噤倒昅了一口冷气。
原来是上崎绘津子进来了。
2
龙雄赶忙朝柜台低下头,装作喝酒的样子。此刻不能跟上崎绘津子照面。
上次他去山杉商事公司,要求通融一笔现款,说是经理答应的。现在山杉喜太郎大概已出差回来了,上崎绘津子准知道龙雄说的是谎话。所以,在这儿叫她看见,事情不妙。再说要冷眼观察她的话,还是不被发现为好。幸亏上崎没有朝龙雄这边走来,在柜台最边上坐下。中间隔着三四个人,彼此谁也看不见谁。龙雄则用心地听上崎说话。
“妈味呢?”上崎问女招待,口气很随便,足见她是这里的常客。
“刚出去,马上就会回来的。”女招待回答。
“是吗?来林社松子酒加柠檬水吧!”
“好的。”
头发梳得光溜溜的酒保,脸上堆着殷勤的微笑,向上崎绘津子微微一鞠躬。
“您来了。”说着摇摇
尾酒搅合器。
坐在龙雄旁边的“贝雷帽”探出身子,朝上崎望了一眼。
“喂,她是谁?”他小声地问旁边的女招待。
“妈咪的朋友”
“是商店的老板娘吧?”
“哪儿啊,不是的。”
女招待只是摇头摇,不加说明。“贝雷帽”好像被说服了,把酒杯送到嘴边。
从女招待的话里,龙雄猜测上崎绘津子同这里的老板娘有关系。那也是同舟报英明的关系。进一步说,是开场同山杉喜太郎的关系。其间骗取了三千万元的“倒票爷”在活动。那么“倒票爷”潜伏在什么地方呢?三千万元不可能一个人独呑的,给三成酬金的话,也有六百万,凡是出了力的同伙,也该分到三百万把。
龙雄很难想象,他拿了一大笔不义之财竟能按兵不动。也可以考虑,骗子窝蔵在舟圾的组织里。警方既不追查,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哪儿都敢去。说不定此时此刻带着女人去哪个温泉了,也可能在东京某个大饭店或什么酒家花天酒地哩。
为了这笔钱,关野科长做下
儿老小杀自了。一方面是善良的人付出生命,遗属痛哭不已;另一方面则有人在暗中好笑,逍遥法外。想到这里,龙雄浑身怒火中烧,不抓到那个家伙,决不罢休。当然这是一件困难的差使,背后又有右翼势力这个怪物档住去路。他心里虽有所不安,但决不怈劲。
不管怎样,龙雄觉得那个自称崛口的“倒票爷”一定会在这家酒吧
面的。红月亮酒吧是舟坂和山杉这条纽带上的一个点。崛口不可能不在这个点上出现。
“山本君!”这时有个客人喊道。
“是。”酒保担过他那张殷勤待客的脸。
“今天你去过府中赛马场了?”
客人喝着社松子酒问道。龙雄竖起耳朵听。
酒保的脸上笑容満面。
“嗯,去了一趟。”
“输了吧!”
“嗯,…没赢什么钱。”酒保拿着威士忌酒瓶,边往酒杯里倒黄
的
体,边答道。
“不行哪!你说过不去,怎么又去了呢?”
“嘿嘿。”酒保把冰块放进酒杯里,用手摸摸头。
“怎么?你也去赛马?”“贝雷帽”揷了一句。酒保朝“贝雷帽”瞅了一眼。
“先生,您也好此道?”
“今天我也去府中了。”
“是吗?结果怎么样?”酒保隔着柜台盯住“贝雷帽”问。
“我赢了。”
“你买的几号?”
“第三场的六号和二号。”
“啊!那是哈曼和明道尼西基。我没想到哈曼会出场。彩金是七百五十元吧。”
“第六场我买了三号和五号一万元。”
“噢,你都赚了。我买的正好相反,结果输了。彩金相当高,一张八百四十元。”
“你倒记得很清楚。”
“我赌的就是这个嘛,输了,彩金自然是忘不了的。”
“你常去吗?”
“哪能常去呢,一不经心,薪水输光,还得靠预支。”
“那倒也是。难怪在马票售票处没见过你。”
’’嘿嘿!”
原来如此。这位酒保上了点年纪,年轻时大概是个美男子,胡子剃得光光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早年纵情女
的倦怠。在这样豪华的酒吧里,看见这样一副尊容,龙雄不由得感到一缕哀愁。
门开了。女招待一齐回过头去看。
“您来了。”
“贝雷帽”身旁的两个女招待也站了起来。酒保朝那边望去,远远地一鞠躬。
龙雄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看,一位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身材高大的男子带着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在厢座上坐下。西装极其讲究。那青年大概是跟包。
几个女招待一下子围拢在那客人身旁。一定是这里的大主顾。
一个女招待朝柜台走来。
“山本,先生来了。”
酒保点了点头,从柜台里取出一只黑酒瓶,动手董酒,想必连客人的口味都知道。
以“先生”称呼,龙雄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先生是什么人呢?在后银座的酒吧,进出的大抵是些文化人,可是这位白发绅士不是这种类型。一进门就称先生,难道是舟坂英明吗?但龙雄马上就否定了,因为舟坂才四十多岁。
令人吃惊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老板娘已经回来了,坐在“先生”面前,上崎绘津子也走到他们身旁。
龙雄坐的地方离那厢座有相当距离,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好像在闲聊,谈笑风生。龙雄背朝着他们,不能频频回头去看。
“贝雷帽”仍旧和酒保谈赛马的事。
龙雄向酒保示意。
“是”
酒保打断话,凑近脸来。
“喂,那位先生是谁呀?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听得龙雄问,酒保只是
出白雪的牙齿笑了笑,扭过头,又和“贝雷帽”聊起赛马来了。在这种场合,看样子不肯把
客的名字告诉别人的。
这时,两个弹吉他的人进来了。
“阿新!”厢座里的女人在喊。
弹起了吉他,听见有人在唱。龙雄借此机会回过头去看一眼。
正对着“先生”的面,白发红颜。坐在身旁的青年很瘦。挨着老人坐的是上崎绘津子,和对面的老板娘说着话。老板娘身穿深
和服的背影对着龙雄。穿不同花
衣衫的女招待夹在中间。
正在唱歌的男子,穿一件花格子衬衫,身体很胖,手上弹着吉他,他身后的高个子拉着手风琴。
这些情景映入龙雄的眼帘后,他又回过头去。
那位“先生”到底是谁呢?和上崎绘津子很
,同老板娘也很亲密。可以想象得出,他是舟坂和山杉线上的人。既然称为“先生”必然是有来头的,而且身上的确也有那种气派。
歌声不断从龙雄背后传来,唱了一曲又一曲,全是流行歌曲。女招待世凑热闹跟着唱。其他客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这阔气的厢座。
一直唱了十五分钟,最后以军歌煞尾。
这时,隔座至一阵哄闹,客人站起来准备走了。龙雄前那方向瞥了一眼,上崎绘津子站在“先生”旁边也要退场了。
龙雄急忙吩咐结账。
“怎么?要走了?”“贝雷帽”担过头来问。
“晤,先走一步。”
“贝雷帽”伸过手来握手,龙雄哪顾得上,出于无奈只握了一下。对方似乎学过剑术,手很有劲。
“先生”同青年及上崎绘津子,由女招待们送到门外,老板娘撵上去跟他们说话。
龙雄一时不知所措。他本能地想知道“先生”和上崎绘律予的去向。
老板娘一直送出胡同口,直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龙雄跟在这群人后面。
三人叫住一辆出租汽车,坐了进去。老板娘和女招待们在人行道上大他们挥手告别。
龙雄左右张望,找不到一辆空车,心里十分焦急。那辆汽车已经启动。眼睛盯住车身后面的车牌,车号是314362。直到汽车消失在杂沓纷
中,龙雄嘴里还念了几遍车号。
他掏出记事本,借着旁边陈列着各种各样糕点的橱窗的灯光,记下了车号。
可是龙雄没有注意到,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穿白衬衣、系黑蝴蝶领结的男子一直盯住他看。龙雄一迈步,那人急忙转身,消失在小胡同里。
龙雄漫步踱着。每当想什么心事时,总是这样走法。今天脑子里一团
麻。
该按哪条路线去追查呢?他无法判断。在红月亮泡下去“倒票爷”崛口或许能在这儿出现,也可以观察一下舟报英明的“二“号”——也就是小老婆的老板娘的行动。但是崛口何时
面,不得而知,而且即使
面也不容易认出来。这完全成了守株待兔,至少目前还毫无动静。
现在出来活动的只有上崎绘津子。因此她一出现,龙雄便茫无头绪地追了上去。
但仔细一想。这样做也不是绝对可靠。崛口是否一定能出现在上崎绘津子身边,还是极其渺茫的。
龙雄有点失去了自信。他觉得自己在为一件徒劳无益的事而苦苦挣扎。
路过另一家酒吧,他便拐了过去。一杯威士忌苏打握在手中,依然排遣不开他心中的焦虑之情。
这家酒吧又暗又窄,没有几个客人。
女招待踱到他身旁,他也懒得跟她搭讪。那女的无所事事,就给他剥下酒的糖炒栗子。
门开了。来了两个弹吉他的。
龙雄不由得一怔。方才在红月亮卖唱的也是这两个人。他认得那个穿花格子衬衫的胖子。
他们专在这一带酒吧卖唱,到这里来,也不足为怪。
客人点了曲子。
龙雄想走了,付了钱,从狭窄的通道向门口走去。那个穿花格子衬衫的胖子挡住他的去路。龙雄不小心碰了他的吉他,那家伙叉开腿双,站在当中,简直是故意找碴。
弹唱声停了。
“喂,你怎么着?想妨碍我们做生意?”
不由龙雄分说,穿花格子衬衫的胖子劲使一把揪住龙雄的领子。
“出去!”
拉手风琴的高个子,趁势扭住龙雄的胳膊。店里的客人和女招待都站了起来,可是没有人去阻拦。那胖子打开门,将龙雄推到路上。
另外三个人在门口等着。他们把龙雄团团围住,免得惹起行人注意。这几个年纪都很轻,根本不容龙雄认清他们的长相。
这一伙人拥着龙雄在前走。别人看来,还以为是一群安分守己的良民。
到了没有行人的小巷深处,他们开始狂肆暴
,拳打脚踢,把龙雄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告诉你,别多管闲事。”
其中一人说着还朝龙雄头上吐了一口唾沫。龙雄心里明白,这话显然不是指撞了吉他说的。
“贝雷帽”离他们不远,站在背荫的地方瞧着这一幕。
3
龙雄去了警视厅交通科。在窗o门主管人:
“访问,根据汽车牌号,能否查出车主是谁吗?”
“要查一下才知道。”主管人看着龙雄说“发生什么交通事故了吗?”
“没有。我乘过一辆车,好像东西忘在车上了。”
“是出租汽车吗?”
“是的。”
“号码多少?”
龙雄把前天晚上记在记事本上的号码告诉他。主管人拿出登记簿翻了起来。
“那辆车是目白XX出租汽车公司。如果东西志在车上,我们可以负责联系。”
主管人说。
“不用了,谢谢。因为我还坐了别的车,记不清是哪一辆,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也许因为从阴暗的屋子里出来,觉得外面的阳光极其強烈,亮得耀眼。有的人脫下上衣,穿件衬衫在护城河畔行走。
昨天一天,龙雄浑身痛得起不了
。虽然没有大的伤,但半边脸孔肿得很大。
昨天夜里还在冷敷,今天总算退肿了。因为蹭在地上,手脚擦伤的地方很痛。
上挨了揍,也痛得不能动弹。昨天一直趴在屋子里转辗反倒。西服上全是泥,衬衫也撕破了,袖子上也染上了血。今晨他強忍着痛楚,硬撑着起了
。
如果说,因为碰了一下吉他,就遭到这样的报复,那也太过分了。仅仅是这个原因,决不会挨这样一顿打。那人故意站在狭窄的通道上挡住去路,一开始就存心找碴的。
可是,龙雄没有得罪人的地方,惹他们来找碴。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似乎潜伏着一种看不见的原由。过去他漠然地感到某种不安,现在终于成为现实,而且来得这么快。
那个弹吉他的先在红月亮酒吧卖唱,后来在黑胡同里把龙雄揍了一顿,又在他头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什么“别多管闲事!”从这前因后果一想,说明龙雄的直感并没有错。可是,在红月亮酒吧里,龙雄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呢?什么也没有。他只喝了一杯威士忌苏打就出来了。同普通客人没有两样。难道他的举止有什么地方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左思右想,龙雄才恍然大悟。是的。为了跟踪“先生”和上崎绘津子,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那样子显得很不自然,于是被人盯上了。后来他借商店橱窗的灯光记下车号。这一切,完全有理由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过敌人也暴
一部分真相。
龙雄心里思忖着,这红月亮酒吧肯定是什么人的老巢。谁是老头子?现在还不清楚。
奇怪的是,心里的不安没有变成现实之前,总是让他感到某种恐惧。前天夜里出了事,反而迸发出一股勇气。在这以前,看不到对手,才令人觉得可怕。
龙雄长了胆量,恢复勇气之后,便去查找“先生”和上崎绘津子乘坐的那辆汽车,想从他们的行踪里探出点结果来。
他到了目白XX出租汽车公司,向办事员说出汽车号码,要见当晚开车的司机,借口是东西可能忘在车子里了。
办事员查了一下出勤表,歪着头说:
“司机叫岛田,今天他开的也是那辆车,不过,他没有上报车上有遗失物。”
龙雄觉得对不起那位司机,说道:
“不,我还坐过别的出租汽车,现在不敢肯定,只是想去问一问。”
“那么,请您去自白车站找他。他的车由车站管理,只要没出车,就停在那里。”
龙雄便向车站走去。
正是空闲的时候,有五辆车停在车站前。龙雄见过的那辆3-14362停在中间,浴沐在暗淡的阳光下:
司机躺在座位上看周刊杂志。
“是岛田司机吧?”
龙雄过去招呼,司机急忙坐了起来。
“是的”
一对不起,跟您打听一件事,前天晚上九点钟,在银座XX堂而前,您拉过一趟女男客人吧?”
司机
出惊异的神色,一边搜索着记忆。
“啊,男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女的很年轻,长得
漂亮,对吗?”
“对,您还记得他们在哪儿下的车吗?我是那女的家里人,她从前天晚上一直没有回家,想要找她。”
在这场合龙雄只得胡编了一套。司机觉得像个理由,立刻告诉说:
“女的到了有乐呵车站就下车了,我看见她从检票口走进去的。”
“市乐呼?”
看来上崎绘津子乘国营电车回家了。
“在车里他们的表现如何?比方说,是不是很亲密?”
“这个—…·”司机又歪起脑袋想了一会儿“没大注意。因为从上车到有乐叮,一共才三分钟工夫。”
这倒是。
“那么,那个男的,您送到什么地方?”
“三宅板,议员宿舍面前。”
“议员宿舍?…”
龙雄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所谓“先生”不就是指的议员吗?对了。难怪要叫他“先生”
龙雄临走时,硬
了二百元给岛田司机,然后到车站售票口买了一张去有乐叶的车票。
龙雄在车上攀着拉手,眼睛眺望着车窗外飞掠过去的景
。树木已吐出了新绿,屋顶上飘扬着鲤鱼帜,白云不时地遮住阳光。
他的眼睛茫然若失地眺望这些景物,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想个不停。
那议员肯定是岩尾辉辅。案子一开头,诈骗犯在R相互行银,利用他的名片去借会客室,安排了行骗的场所。
——一看来得把事情告诉田村了。
龙雄在有乐吁车站下了车,直到站在报社门前,始终在想着这件事。
“又来麻烦你,请你找一张岩尾辉输议员的照片给我看看。”
在报社颇为煞风景的会客室里,龙雄一见田村満吉就这样说道。
“怎么?还是为了上次那件事?”
爱出汗的田村,身上只穿一件衬衫,额角上仍是汗津津的。他两眼炯炯有神,打量着龙雄。那眼神仿佛在说:“喂,该
点口风了吧。”
“晤。我正想同你商量呢,不过,先把岩尼议员的照片找来给我看看。”
田村一听,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跑了出去。不到五分钟,便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将三四张照片扔在桌上。
“七里保存的只有这几张。”
龙雄随即拿起一张。丝毫不铝,就是在红月亮酒吧见到的那位“先生”侧脸,在人群中和在演说时拍摄的。这些照片,全部证明他就是岩尾辉辅议员。
“这下我明白了。谢谢。”
龙雄把照片放回桌上。自己估计没错。
“我可不明白哩。”田村说“查看这位资历浅的议员的相貌,是不是和上次舟坂的事有关?你该亮出点底来了。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见报。要不要我帮忙?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过,像你这样一个外行东奔西撞,木会有什么结果的。”
田村点燃一支烟,菗了起来。在袅袅的烟雾中,他那双眯
着的眼睛,炯炯有光。
经他这么一说。龙雄开始有点动摇。实际上也是如此。一开始他干劲十足,打算自己单
匹马去追查案子。现在看来,这不是单纯的支票诈骗案,后面还有深不可及的背景,很可能堕入五里雾中而不能自拔。这些曰子来,自己不是在同一地方转来转去吗?
田村育助一臂之力固然好,龙雄为难的是必须亮出公司的秘密,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你要是为难的话,可以不见报,这样担保还不行吗?”
田村直盯盯地望着龙雄。他的眼神似乎得意洋洋地说:就这么一张议员照片,你不是也得求我吗?不在报上发表,有了这个起码条件作担保,龙雄终于决心妥协了。
“这是公司的秘密,…”龙雄开口道。
“我猜也是。”
“你决不能写成文章。”
“行!”田村劲使地点了点头。
“公司不希望公开这件事,可是我不能置之不理。为了这件事,我的恩人杀自了。”
“睛!”
田村探出身子,额角上的汗水更加油光光了。
接着龙雄将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田村叉着胳膊或托腮而坐,或咬咬手指头,热心地听他讲。待龙雄讲完,他拿动着鼻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太有苦思了。”他奋兴地说“被‘倒票爷’诈骗了支票的公司、商店,在东京有得是。其中有的公司损失达一亿元。可是,都和你们公司一样,不肯报案。
所以,实情不得而知。报社的社会部长曾说,要调查一下,选择时机,出一期专刊。”
田村看着龙雄,接着往下说:
“你不用担心,我一定守信用。不过,像你们公司的情况,‘倒票爷’背后还有右翼组织在牵线,
转资金。这倒耐人寻味。好吧,我也来揷上一手。”
报社的汽车沿着护城河向前飞驰。几辆游览车在皇宮面前停下,从车门中吐出一群外地来的旅客。
“我给岩尾议员打了电话,他说马上可以接见我。一位普通的议员,听说报社的人要见他,自然是很高兴的。他说开完议会,要在T宾馆举行座谈,叫我们去那儿等他。”
上车之前,田村告诉龙雄说,在R相互行银用的是岩尾的名片,因此见到他,首先质问这件事。
“我这么问,是有目标的。岩尾议员值得怀疑,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反应。”
龙雄觉得田村不愧为新闻记者,这的确是个好主意。那么,岩尾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他是长野县选出来的。曾经当选过一次。老头子XX。他既然同XX老头子有关系,可以想象,他通过舟报这个点,和右翼方面接触。”
汽车开往T宾馆路上,田村満吉说了这一些。
在宾馆总服务台,请服务姐小打了个电话去,说是叫在大厅里等候。
没等多久,一位身材高大,白发梳得很光亮的男子,装模作样地慢呑呑地踱进了大厅。没错,就是龙雄在红月亮酒吧见过的那位“先生”
田村手持名片,迅速
上去。
“是岩尾先生吧?”
“是我。”
因为身材高大,对矮胖的田村,采取居高临下俯视的姿态,嘴角上故意
出一丝笑容。
“很冒昧,恕我立刻谈正题。上个月月底,以R相互行银为舞台,某公司被诈骗了一张支票,俗称是‘倒票爷’干的,损失相当大一笔款子。”
岩尾议员立刻收起了笑容。龙雄在一套唯恐漏掉他的每一个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当时用的是先生的名片,不知先生是否知情?”
“我不知道。”议员不高兴地回答道,态度很生硬。
“可是,他们用的是先生的名片。”
“不知道,别人干的争,我怎么会知道?”
“可以认为,这是拿了先生名片的人做了坏事。根据这一点来考虑,你看有什么线索没有?”田村钉住不放。
“你们有事找我,就是这事吗?”议员的脸色眼看涨红了。
“是的。”
“你听着,我每天见人都送几十张名片,我可不是帝国行银事件中的那个松井,每张名片送给谁,都记得一清二楚。”
怒火冲天的岩尾议员瞪着田村,转过宽阔的后背,迈着大步走掉了。刚进来那神气活现的劲儿,早已烟消云散,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显得格外重。
“喂,看样子有牵连。”田村目送他的背影,嘴角上
出微笑。龙雄也有同感,从议员刚才的感情变化,以及前晚在红月亮酒吧的表现,都证实了他的直感。
当两人从宾馆大门走到太阳地时,龙雄猛然一惊,站住不动了。
——如果岩尾议员真有牵连,刚才的会面,岂不是给同伙通风报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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