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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原本说伤势痊愈需要一个月,然而我只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星期,出院后我休息了两天,隔周的星期一就到公司上班了。

 我回到工厂时,大家的态度很冷淡。所有的同事都避免和我的四目相,即使我主动加入大伙儿的谈话,他们也会故意各自走开。虽然我早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发生,但是实际看到大家的态度,还是很受挫。

 他们一定很在意我招来藤田的恨意这件事。我想,他们一定觉得我很可怕,是个双面人。我可以感觉到,他们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宁可避开我,明哲保身。我回去做原本搬运资财的工作。

 午休前三十分钟左右,组长来找我。组长像是被大雨淋成落汤似地,一脸灰败,要我跟他过去一下。

 他带我到离生产线稍远的一处休息区。一旁立着一块黑板,可以挡住来自通道的视线。身穿白色制服的课长坐在那里菗着烟。我和那位课长几乎不曾交谈过。

 组长要我和课长面对面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椅子落座。

 “你是田岛吗?”课长的目光透过眼镜,看着我的名牌说。“发生了很多事情,真是难为你了。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嗯,差不多好了。”我含糊其辞地点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惶惶不安。

 “那件事之后,‮察警‬也来找我问了一大堆事情,真是累死了。噢,‮察警‬也去找过组长吧?”

 组长突然被课长点到,一语不发地点头。

 “给您们添麻烦了,真对不起。”我先道歉再说。

 “嗯,那没什么。问题是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课长在说什么,看着他的脸。

 “毕竟,加害者是藤田吧?而遇刺的人是你。同一个工作单位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总是个问题。生产线上重视的是团队合作,对吧?要是小组內出现纠纷,组员就会无法集中精神上工作。”

 我想,我已经很清楚课长想要说什么了。“我会被调到其他工作单位吗?”

 然而,课长却没点头。他用手指抵住眼睛的正‮央中‬,调整位置。

 “嗯,这也是一个方法。”课长嘴里像是含着一颗卤蛋,咕哝地说。“但是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间工厂,这么一来,我们可能很难继续用你。”

 听到这里,我终于了解了他们真正的意思,睁大了眼睛。“你们要我辞职吗?”

 “不不,”课长挥挥手。“我们没有要你辞职。只是,你再待下去也很辛苦,再说你还年轻,还有本钱从头开始…我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心想:“这跟要我辞职有什么两样?”但我没说出口。

 我看着组长。他脫下工作帽,‮摸抚‬帽缘的地方。深蓝色的帽缘表示职位是组长。

 我并非不能理解他们的困扰。虽说藤田已经辞职,但同一个工作单位的员工发生杀人未遂的案件,直属上司当然会被追究管理责任。设法处置田岛和幸很可能是公司的指示,而不是他们的本意。

 然而,我实在无法点头同意。我举目无亲,要是被赶出单身宿舍的话,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再说,要找到下一个工作谈何容易。我唯有留在现在的公司里才是生存之道。

 “我不能辞职。”我老实说“课长说的我懂,但我一旦辞职了,不知道接下来要靠什么维生。而且重点是,我算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我一点也没有…”

 这个解释虽然不得体,至少強调了错不在我。课长明显出不悦的表情,但没有反驳我。

 “我知道了。那么,今后的事我再好好想想。”课长从椅子上起身,对组长使了个眼色。组长重新戴上工作帽。

 我不认为事情就这么落幕。我很在意课长打算怎么重新思考。我看着组长闷不吭声走在前头的背影,陷入一种错觉,仿佛脚底虚浮,摇摇晃晃了起来。

 在那之后过了好一阵子,什么事也没发生。工厂里依旧没人开口跟我说话,不过也没有人作弄我。即使如此,我每天还是过得很不安。

 另外,香苗的事也一直搁在我心上。

 住院期间,她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小衫和奈绪子来看我的时候,奈绪子说她也通知了香苗,所以她应该知道我受伤。我打过一次电话给她,接电话的是她母亲。她母亲只是淡淡地说她不在家。我请她母亲告诉她我来过电话,但是否确实传达就不得而知了。出院之后,香苗也没和我联络,我这才慌了起来。有一天夜里,我拜托小衫,能不能请奈绪子帮我问问香苗怎么了。

 “她没跟你联络吗?”小衫问。

 “对啊。”我回答。气氛极度尴尬。

 “请奈绪子问问是无妨,可是…”

 “可是什么?”

 “不…没什么。一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你。”我说。

 过没多久,组长又在工作时找我。这次他叫我去办公室。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走进办公室,我发现我的预感是对的。之前见过面的两个人事部的人就坐在桌子的一边等我。瘦小男子发现我来了,轻轻地抬起手。

 “伤都好了吗?”瘦小男子问我。

 “嗯。”“那就好。”瘦小男子简短说完后,随即看着手边的资料夹。“废话不多说,我想要大概整理一下这起事件的內容,所以想问你一些事情。”

 “嗯…”“总之,我最不清楚的是,”瘦小男子看完档案夹抬起头看我。“动机。为什么藤田想要杀你?”

 “这我已经跟警方说过了。”

 “嗯。你是说,不知道为什么,藤田认定你也参加了那个买卖宝石的老鼠会,对于只有你没有受到处分感到不満,是吗?”

 “是的。”

 “那么,藤田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呢?”

 “这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去说明会是事实,藤田在那里遇到我,就认定我也…”

 “认定你也入会了,是吗?”瘦小男子打断我的话。“可是啊,就算再怎么误会,会到想要杀你的地步吗?”

 “这种事你问我也没用。”我低下头,却依然感觉到瘦小男子的视线。

 “其实,之前和你谈过之后,我们又和藤田见了一次面。”

 他的语气稍微加重,我这才抬起头。他的脸上不见平常的笑容。

 “他一口咬定,你绝对不可能没加入穗积‮际国‬。”

 “他骗人。我没有加入。”

 “可是,他说他亲眼看到你加入所以才想加入的。他看起来不像是在骗人。”

 那个瘦小男子身边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也在场,微微地点了个头。

 “藤田先生讨厌我,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我入会?”

 “但他说,他不想让你一个人独得好处,所以就加入了。”

 “他骗人。”我‮头摇‬。“我没有加入。”

 瘦小男子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臂,用一种观察的眼神,目光依旧不离我的脸。

 “我们确实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是会员,所以才认为你的话比藤田说的值得相信。但却发生了他攻击你的事,而且在那之后,我们接获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我的心脏在口砰砰跳。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而且不是出于单纯的直觉。我很在意藤田当时说的话。

 “明明是你设下陷阱,让我上了那个骗人生意的当。”

 藤田为什么会知道呢?当我躺在医院的病上时,这件事也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消息大致上是说你虽不是穗积的会员,却受雇于穗积,在那里打工。”瘦小男子说。

 打死我也不能问为什么你会知道。

 “是谁?是谁随便说的?”

 “是谁说的应该并不重要吧?我们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们没有笨到不经大脑思考就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消息。我们接获任何消息,都会先调查以了解內情。就像我们没有直接相信藤田的话一样。”

 “那…你们了解內情了吗?”

 “噢?”瘦小男子的表情终于变得和缓,趋身向前问我:“你在意吗?”

 “那当…”

 “这不是很奇怪吗?你刚才不是说那消息胡说八道吗?既然如此,等闲视之不就得了。”

 瘦小男子看我说不出话来,嘴角浮现出狡狯的笑容。

 “关于穗积要求的打工內容真的骗得蛮像一回事的,不但据可信度,而且很有意思。总之一句话,所谓打工就是负责讹人。公司派这些人出席说明会,然后趁势推犹豫不决的人一把。也就是说,表面上装作入会的样子,但实际上却不入会。因为讹人的家伙本身很清楚穗积的真面目,因而只帮忙招人入会。仔细一想,这种做法比自己加入会员、找死入会还要恶质。因为,他们是在助纣为。”瘦小男子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怎么样?不觉得情形跟你很像吗?藤田说他确实看到你入会了,可是你却说你没有,而你实际上也没有入会。因此,如果假设你在打那种工的话,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我的腋下冷汗直,嘴里干渴,脑中不断地思索:“是谁散播这种消息的?”

 “我没有做那种事。”

 “那么,你是说这个消息有误啰?”

 “是的。”我回答。我告诉自己,不可以避开视线。

 “那么,若是出现证据或证人,你怎么办?倒是你可是会因为欺骗公司而被处以更重的惩罚,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从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的瘦小男人脸上,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恶意。我觉得自己正被*进一条死胡同。或许实际情形就是如此,但我已无法回头。

 “没关系。”我回答。“很好。”瘦小男子点头。

 “别忘记你说过的话。”

 从位子上起身的他,脸上充満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那个周末我决定要和仓持修见面,我主动找他出来。我们在之前约过的站前咖啡店里碰面。仓持穿着深蓝色夹克,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看起来倒有几分像一企业的业务员。

 我告诉他人事部质问我的事。仓持边喝咖啡边听我说,等我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要是公司方面找到证据证明你在打工、招人入会的话,就要炒你鱿鱼吗?”

 “我想他们是这个意思。自从发生杀人未遂的事件以来,公司就视我为眼中钉,千方百计想要开除我。”

 “那也难怪啦,站在公司的立场,当然不会希望带来那种麻烦事的人留下来。”仓持换一只脚跷二郎腿。“那么,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而且从他们说话的口气看来,好像握有什么证据。这件事情有可能吗?”

 “我们的事应该没有在穗积里留下记录,而且一般会员应该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存在。”仓持耸耸肩。“不知道耶。反正再想也没有用。”

 “没有用?”

 “不是吗?若是公司方面握有什么证据,事到如今才着急也无济于事。”

 我握紧了拳头捶向桌面。一旁的女客惊讶地往我们这边瞧。

 “我可是在你的怂恿之下才一头栽进那什么打工的唷。”

 “是又怎么样?你要叫我负责吗?我看你好像忘了,让我提醒你,当时你的工作只是在说明会上适时地发问,但你却想让那个叫做藤田的男人上当而假装入会。如果要追究底,事情的源头就是如此,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对于他的反驳,我无话可说。他说的没错。要是当时我没那么做的话,藤田说不定就不会入会。不,就算他入会,大概也不会特别怀疑我。

 “我说啊,”仓持庒低了声调。“你心里真的没有个底吗?”

 “有什么底?”

 “那件打工的事,你有没有对谁说啊?”

 我本来要说:“那还用说,当然没有啊!”但却犹豫了一下。我回答:“没有。”

 仓持没有看漏我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他抬起眼盯着我的脸瞧。

 “真的吗?”

 “嗯。”“你说谎。”仓持贼贼地笑,拿出香烟来,菗出一,轻轻地敲香烟盒。“你对谁说了吧?你的脸上明明就写着:‘我有说。’”

 “我信得过那人。”

 仓持一听到我的回答,苦笑地别过脸去,微微‮头摇‬。“几个人?”

 “一个而已。”

 “女人吗?”仓持竖起小指(*在曰本小指意味着女朋友。)。

 看我没回答,他当我是默认了。“你最好找她确认一下吧。”

 “她为什么要将这种事告诉我的公司呢?那么做对她又没好处。”

 “她跟别人讲,别人又跟别人讲。讲着讲着,就传进了你们公司的人的耳里。事情就是这样。”

 “不可能。”

 “所以我才要你去确认呀。你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还没决定。”

 “那么,”仓持指着店內角落的‮共公‬电话。“等一下就去见她。马上问本人最快。”

 “我要用什么理由找她出来?”

 仓持笑得全身抖动。“找女朋友出来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最近常不在家。”

 “那又怎样?未必今天也不在家吧?”

 我无言以对,慢呑呑地站起身来。我已经二十多天没和香苗联络上了。就算没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差不多该打个电话给她了。另一方面,我心想:“千万别再被她母亲冷言以待。”

 犹豫半天,我还是打了电话。但接电话的还是她母亲,说香苗出去了。

 “你到底是联络不上她,还是不想联络她?”听完我的话之后,仓持说“直接去见她不就得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要怎么做…”

 “你知道她家吧?说不定她现在真的出去了,但总会回家啊。”

 “你要我埋伏在她家前面吗?”

 “你自己看着办,”仓持将咖啡的钱放在桌上。“要是我的话,就会采取行动。东想西想,什么也解决不了。”

 “先走啰。”他说完便走了。

 一个小时左右之后,我躲在电话亭后面盯着一户人家——香苗的家。我曾送她回这栋有小型庭园的曰式宅院过几次。

 我心想,这是我第几次像这样埋伏等人了呢?很久很久前,我在仓持卖豆腐的老家旁边埋伏过。几年之后,我跟踪过上酒家女的父亲。而父亲当时也在等待从店里出来的酒家女。

 我不太清楚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大概有两个小时了吧。或许是因为每当有人出现时,我就很紧张,所以感觉时间格外漫长。

 晚上十点的时候,一部车停在屋子前。我清楚地看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香苗。当看到开车的男人时,我屏住了气,那是参加联谊的成员之一。当然,他也和我同宿舍。一个名叫芝山的男子。

 两人的身影霎时在车里叠在一块儿,接着副驾驶座的门打开,香苗从车上下来。她穿着一件成的连身洋装,好像不曾在和我约会的时候穿过。

 香苗站在家门前,直到车子离去。车子走远后,她转身走进家门。我在她背后喊:“香苗!”

 她回过头来,表情僵硬,面畏怯和狼狈的神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对着低下头的她说。

 “你为什么会和那种家伙见面?”

 “爱跟谁见面是我的自由吧?”

 “那我怎么办?打电话给你也都不接。”

 香苗开始闹脾气,闷不吭声。我再次呼喊她的名字:“香苗!”

 “别那么大声啦,家里会听到。”

 “那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知道了。那我就坦白说,我已经决定不再见你了。”

 “为什么?”

 香苗叹了一口气,将刘海拨上去。

 “对不起,我喜欢上别的人了。我总不能脚踏两条船吧?所以…”

 “你…”“毕竟,人的感情是会变的。还是说,一旦开始交往就绝对不准变心?非得一辈子在一起才行吗?”

 “我没那么说,只是…”

 “再说,”她抬头看我。“和幸,你得辞掉工作了,不是吗?”

 我嘴巴张开,全身僵硬,下意识不断眨眼。“你在说什么?”

 “芝山先生都说了。他说,打哪种危险的工,若是公司知道了,一定二话不说就开除。”

 “你跟芝山说我打工的事了吗?”

 她一脸“完蛋了”的表情,咬着嘴。我抓住她的手臂。“是不是?”

 “好痛,放开我。”

 “回答我!你是不是告诉芝山了?”

 “痛死了。来人,救命啊!”她的声音传得老远。

 玄关內的灯亮了。门內出现人影。我放开香苗的手。她按住我刚才抓的地方,冲向玄关。“快点,快开门!”

 我跑起步来,听见背后有人发出怒吼。回到单身宿舍后,我闷不吭声地待在房间。我本来想去找芝山,又觉得那么做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不久之后,小衫回来了。我不动声地向他打听芝山的事。

 “我不太清楚那个人。他好像比我们大三岁吧。那天联谊,他是去代打的。”

 “他在哪个单位?”

 “不晓得。你干嘛问他的事?”

 “没什么。”我含糊其辞地回答。

 大我们三岁,也就是说芝山和藤田是同期进公司的。他当然认识藤田。很有可能是他从香苗那里听说我的事之后,再告诉藤田,而藤田死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人事部的也一定是芝山。

 我跌坐在椅子上,觉得全身虚脫。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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