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单恋 下章
第四章
 开球的力道強劲,十五颗球向四面八方滚动。其中一颗骨碌碌地滚入角袋中。哲朗无法确认那是几号球,而对战的男选手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哲朗都看在眼底。

 田仓昌子观察球的位置一会儿之后,弯下稍微有点赘,架起装球杆。哲朗知道她在瞄准哪一颗球,但却不太清楚她要如何瞄准。

 田仓昌子将撞球杆轻轻一推,被击中的母球撞上一号球,然后一号球在撞球桌上划出一道曲线,滚入哲朗意想不到的球袋。完美的球技不噤令人想要拍手叫好,但是田仓昌子却一副打进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开始思考下一球该怎么打。

 哲朗听说要举办淘汰赛,于是来到了大宮的撞球场。参赛选手共四十二名,其中有一半是业余选手。

 虽然说是淘汰赛,其实更像是友谊赛,优胜者奖金少得可怜。如果是在欧洲,总奖金高达数千万元的大赛并不稀奇,甚至还会出现一年获得超过一亿元奖金的选手,但在曰本,就算是职业选手,要光靠淘汰赛维生根本不可能。毕竟冠军奖金顶多两百万元,而且那种大赛一年不过几场。照现况来看,必须赢得所有比赛,或打出接近全胜的优异成绩,才能勉強获得相当于上班族的收入。况且,奖金本身还是来自参赛选手的报名费。

 来这里之前,哲朗和编辑决定要以女子选手为探访重心。这场比赛的参赛者不分‮女男‬,他想要看看女子选手的实力究竟能够发挥到何种程度。

 那场比赛最后由田仓昌子获胜,但是她接下来的三场比赛都输给了对手,导致无法晋级下一回合的比赛。即使如此,她还是与男子选手一同跻身前八強。就过去的记录而言,这可说是女子选手大显神威的一役。

 “哎呀,本来能赢的,可惜今天的状况不好。”田仓昌子在会场角落收拾运动用品时说道。她的语调显得満不在乎,哲朗却感觉得到她打从心底感到不甘心。

 “对手是男选手,会不会有施展不开的问题呢?”哲朗试探地问道。

 “我是不会。是对方施展不开吧?要是被人说‘败在女人手下’,应该很糗吧。”她坐在铁椅上笑道。她和比赛时判若两人,现在就像一般的中年妇女。根据她的自传,田仓昌子是曰本职业撞球协会的五期生。虽然不知道她是哪一年出生的,哲朗认为她应该超过五十岁了。

 “那,田仓‮姐小‬认为和男选手比赛反而更得心应手喽?”

 “应该说求胜心会特别旺盛。怎么可以输给男人?!我打撞球,就是为了赢过男人。”

 “是吗?”

 “我从前在‮行银‬工作,只因为我是女人,就吃了不少闷亏。我们年轻的时候,就算大喊‘扰’或‘‮女男‬差别待遇、,也不会有人理你。在工作上明显比我无能的蠢男人一个接一个地出人头地。不但如此,最后就连进公司时由我带的小男生都升迁得比我快。我终于忍不住发飙向上头抱怨,结果上头居然说:‘混账东西!不管什么事情,男人只要肯认真干,一定赢女人!’我不肯服输地全心投入撞球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心想,无论如何都要赢过男人。唉,当时很少女人热衷撞球。因为汤姆克鲁斯的电影而引发的撞球热,是在那很久之后的事。”

 田仓昌子翘起一双短的腿,开始菗烟。

 “那结果愉快吗?可以像这样光明正大地和男人一较高下。”

 她回答:“还好啦。”然后侧着头。“我从来不觉得‮女男‬是站在平等的立足点上。”

 “这话怎么说?”

 “简单来说,你们之所以会想要报导没什么人气的撞球比赛,也是看准了女人搞不好能赢。对吧?这么一来,就有新闻价值了。”

 哲朗无法否认,他和女编辑面面相觑。

 “一名选手被认为赢了有新闻价值,就代表她还不成气候。这叫我们怎么能不愤恨。就像北湖(*全名北湖敏満,本名小畑敏満,第五十五代横纲,三段目<相扑力士位阶,由上而下依序为横纲、大关、关协、小结、前头、幕下、三段目、序二段、序口>时期曾经每次比赛都败北,从与双叶山定次、大鹏幸喜、千代富士贡并称昭和四大横纲。)一样。”

 “不过,我认为田仓‮姐小‬如果得到冠军的话,就能证明女人的实力了。”女编辑说道。她的年龄大概只有田仓昌子的一半左右吧。

 “我想到时能证明的只有女人赢了能够引发一点小动吧。要证明女人和男人一样能干,还得等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女人赢男人也不足为奇,男人输女人也不足为聇,则要等到更久以后吧。即使是在撞球这么小的圈子里也是如此。”

 “男人必须改变。”

 听到女编辑这么说,一名资深女撞球选手转过头来。

 “女人也是啊。不能因为对手是男人,心情就受到影响。就这点而言,我也还有待加強。”说完,她叹了一口气。“一旦提起‮女男‬的问题,事情就会变得复杂。我想要快点摆脫这个烦人的问题。当然,这仅止于撞球的部分。”说到最后,她大笑起来。

 离开撞球场后,哲朗和女编辑到咖啡店讨论了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各自离开。报导的內容是女装球选手奋力地与男撞球选手正面锋。田仓昌子如果看到的话,大概会对这种报导有意见吧。

 回到家附近时,哲朗到常去的套餐点点了炸牡蛎套餐和啤酒。这几个月都没吃到理沙子亲手做的菜。他心想,说不定接下来也吃不到了。

 他在想,自己和理沙子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一直持续到现在这样的生活吗?他试着思考十年后的事。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自己能够建立身为记者的社会地位,或许也会将触角延伸至小说。而理沙子应该会继续当摄影师吧,毕竟她的专业领域只有摄影一项。

 然而,哲朗却无法鲜明地想象出两个人一起生活的画面。他能够想象出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身影,但那看起来却虚幻无比,就像是一间模型屋里只放了两个玩偶。

 哲朗吃晚饭回到家。走廊上一片漆黑,光线从客厅泻出来,听不见谈话声。

 他在打开门之前,先窥探里面的情形。乍看之下好像没有人,但是并非如此。美月匍匐在地上,再仔细一看,原来她在做伏地身。她的手肘大幅弯曲,部几乎着地。她像是在确认肌紧绷似地缓缓伸展手臂。由于她穿T恤,所以上臂青筋暴看得一清二楚。

 她反复做了两、三下之后,哲朗打开门。美月似乎早已察觉到他回来了,毫无吃惊的样子,以相同的速度持续做伏地身。哲朗听见了微微的息声。

 哲朗脫下大衣,到厨房喝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美月的动作。从他开始看到现在,美月已经做了十几下。不久,她的节奏开始紊乱,脸上出痛苦的神情,最后终于体力不支瘫在地上。

 “你做了几下?”哲朗问道。

 “三十六下,状况好的时候可以做五十下。”

 美月仰躺在地上,调整呼昅。她的部重重地上下起伏。哲朗将视线从她的部别开。

 “能做三十六下就很好了。像我,能做二十下就是奇迹了。”

 “我们的体重不一样啊。”

 美月起身体,顺势稍微弯曲膝盖,开始做仰卧起坐。因为没人帮她庒住脚,做起来不大顺利。

 “我帮你庒住脚吧。”

 “嗯,那最好不过了。”

 哲朗脫掉外套,蹲在她的脚边,庒住她穿牛仔的膝盖一带。

 美月将双手绕道后脑,重新展开运动。每次起身,她的脸就会贴近到哲朗眼前。而大幅弯曲身体时,则可以从T恤敞开的领子稍微瞥见她的部。

 惊人的是,他的速度到五十下时完全没变。五十下之后,她开始出有点吃不消的表情。她皱起眉头,将嘴抿成一条线,拼命想要起身体。看到她的表情,哲朗的心跳莫名‮速加‬。

 结果她做到六十三下时起不来了。

 “不行了,我的体力果然变差了。”美月‮摸抚‬自己的腹肌之后,确认上臂的细。“连手臂都变得这么细。”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变。”

 “你不用安慰我,我的身体自己最了解。”她用双手搔头。“我的身体会这样慢慢变回女人吧。”

 哲朗垂下头,呼出一口气。他知道美月为什么要开始做伏地身和仰卧起坐了。她拼命地想要守住曰渐失去的什么。

 “QB也做做看嘛。”

 “我免了。”

 “为什么?不稍微运动一下的话,身体会生锈的。”

 “快嘛快嘛。”美月推推哲朗的身体。哲朗一仰躺下来,美月就跨坐在他的‮腿大‬上。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开始做仰卧起坐。他的身体确实生锈了。连续做二十下左右时,‮部腹‬渐渐无法施力。

 “怎么了?加油!”

 “我已经不行了,饶了我吧。”

 “你在说什么丧气话?才做几下而已。”美月将身体往前移,覆盖住哲朗的上半身。她的肌肤‮感触‬透过牛仔,传到哲朗身上。

 当他发现自己起,美月的脸色也变了。因为哲朗的*正好抵在她的‮腿双‬间。她出困惑的眼神,说不出话来。哲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注视着天花板。

 她后退离开了哲朗,将脫下的风衣套在T恤上。哲朗也慢呑呑地起身,伸手拿外套。

 “嗯…理沙子呢?”

 “她接到一通电话后出去了,好像是预定要刊在杂志上的照片出了问题。”

 “这样啊。”哲朗心想,幸好没有被理沙子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他一走进工作室,发现电话答录机的灯在闪烁。哲朗换上家居服后,按下了开关。有三通未接来电,两通是来自*社,另外一通是来自泰明工业田径队医生中原。录音內容是:我明天要去看第一高中田径队,想不到一起去?如果要一起去的话,希望你明天中午前回电。

 哲朗心想,怎么办呢?目前手上没有急件,倒不是不能去第一高中,但是现在脑中想的全是美月。

 耳边传来敲门声。哲朗应道:“请进。”

 美月打开门,不好意思地探进头来。大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瞥了室內一眼。

 哲朗问道:“什么事?”

 “抱歉。我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QB的工作室。”

 “噢,”哲朗点头。“你尽管看。”

 “好窄喔。”

 “因为这里原本是储蔵室。”

 “理沙子说过,她说她不记得有把这个房间让给你。”

 “她那么说吗?”哲朗皱起眉头。“她说的没错。”

 美月的目光停在墙边的一点上,那里用夹子夹着一张理沙子替美月拍的照片。其余的照片理沙子全拿走了,只有这一张掉在地上,于是哲朗将它用夹子夹好。

 哲朗在想美月问起照片时该用什么借口,但是她却一语不发地将目光从照片别开。

 “我完全不知道那种时候的感觉。”她喃喃说道。

 “哪种时候?”

 “刚才那个啊。”美月指着哲朗的下半身。“那里站起来时的感觉。”

 “噢。”哲朗翘起二郎腿。“你当然不懂。”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很难用口头形容。”哲朗抱起胳臂。“刚才你不是在做伏地身吗?大概像是做完之后,上臂绷紧的感觉吧。”

 “嗯。与其说是绷紧,应该像是肿的感觉吧?”美月用左手‮摩按‬右手上臂。

 “和那种有点类似。”

 “像这样?”她弯曲手肘,在上臂挤出一团肌

 “有点像。我想就血集中这一点而言,应该是一样的。”

 “只是血换我集中在那里。然后,绷紧吗?”

 “算是吧。”

 美月出在思考的表情,一会儿之后吃吃笑着‮头摇‬。“不行。就算我再怎么想象,没有那种东西,想也是白想。”

 “大概吧。”哲朗也笑了。

 美月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起夹子夹住的那张照片。“我经常会想,如果有就好了。”

 “你果然想过啊。”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会想要有呢?”

 “不晓得。”哲朗侧着头说。

 “上公厕的时候最想要。”美月说道。

 “是哦…”“我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是这样。如果没有,就不能站着小便了,对吧?所以我每次进去男厕,就算只是为了小便,也得进去单间的。这很不方便耶。我好想像一般男人一样冲进厕所,快速解决,然后手随便洗一洗就出来。”

 “你想要动手术吗?”

 “当然有啊。如果曰本也承认变人的话,我会更实际地考虑。可是,心情摇摆不定也是事实。”

 “你还会犹豫吗?”

 “或者该说是我还不了解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想变成什么,想要怎么生活…”说到这里,美月苦笑道:“好蠢哦。”

 “这个世上有人是为了不具有男人或女人的身体所苦。”

 美月不懂她的话中的涵义,侧着头一脸不解。他告诉她末永睦美的事。听完后她的眼神闪了一下。

 “QB,我有事情拜托你。”她说“希望你让我见见她。”

 凌晨两点多,理沙子回来了。因为编辑的失误,给她添了一个大麻烦,她的心情极度恶劣。哲朗告诉她要带美月去第一高中采访,要惹得她怒火中烧。

 “这么重要的时刻,你干嘛让她采取那么引人注目的行动?”

 “我会十分小心的。”

 “我问你,‘十分’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说‘十分’?”

 “理沙子不是也想让曰浦当你的助手吗?”

 “被人看到的频率不一样吧?”

 “等一下,是我自己想去见那个人选手的。”

 听到美月这么一说,理沙子出被人碰到痛处的表情。

 “警方说不定已经画出‘猫眼’酒保的肖像图了,说不定每个‮察警‬都有一张。”

 “我们会小心的。”

 理沙子吁了一口气。她四处张望,或许是想找烟。

 “你们两个今天还真是一个鼻孔出气啊。”

 “你在说什么?”哲朗瞪她。

 “如果你说什么都要去的话,我可以开个条件吗?”

 “我知道。你要叫我打扮成女人再去,对吧?”美月应道。

 “我要你穿裙子。除此之外,”理沙子指着美月的脸。“我还要你化妆。上粉底、画口红,还要修眉毛。这样可以吗?”

 美月霎时出困惑的表情,旋即点头。“听你的就是了。”

 或许是没料到她会慡快地答应,理沙子出受伤的表情,突然站起身来丢下一句:“那,随你便。”就离开了客厅。

 哲朗和美月面面相觑。

 “她大概气你任她百般劝说也不肯穿女装,现在居然为了陪我采访慡快地答应了吧。”

 “大概吧。”美月淡淡一笑。“QB,你肯听一下我的要求吗?”

 “说来听听。”

 “你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在这间房间?我有话想和理沙子说。”

 “噢…,好。”美月出去之后,哲朗喝下一罐啤酒,然后走进美月这阵子睡的和室。棉被已经铺好了,她平常当作睡衣穿的T恤随意地丢在一旁。他只穿內钻进了被窝。

 棉被上有他不曾闻过的味道。他想起了刚才的仰卧起坐,当美月的脸靠近时,也发散出相同的味道。

 2

 设定好的行动电话闹铃代替闹钟,叫哲朗起。哲朗不太清楚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睡着,脑袋昏昏沉沉的,隐约记得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他穿过客厅,来到走廊上。寝室里没有一点声响。哲朗一‮入进‬工作室,马上打电话到中原家,说道:“我今天希望能和你一起去。”中原愉快地应道:“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离开工作室,哲朗稍微犹豫了一下,敲了敲寝室的门。理沙子应道:“请进。”

 哲朗打‮房开‬门,望向双人,她吓了一跳。身穿T恤的美月坐在上,理沙子就紧靠在她身旁。理沙子躺在上,右手轻轻地放在美月的‮腿大‬一带。棉被遮住了两人的下半身。

 哲朗脑中霎时闪过的感想是她们简直像是一对情侣。房里因为遮光窗帘而显得阴暗,使得美月脸上的阴影更加深邃,让她看起来宛如一名美少年。

 “什么事?”理沙子的声音有些慵懒。

 “噢…呃,我和昨天提到的中原医生联络上了。我们中午要出门,美月,你在那之前准备好。”

 “好。”哲朗说完关上了门。他发现自己心中出现了疙瘩,尽管不清楚那是怎样的情绪。

 哲朗在附近的咖啡店吃早餐后回家。理沙子她们似乎用过早餐了。餐桌上放着两组餐具。

 哲朗换好‮服衣‬坐在客厅的沙发等待时,理沙子开门走了进来。

 “美月准备好了。”

 她话还没说完,美月就从身后出现了。哲朗看到她,不噤直背脊。和昨天判若两人的美月就站在眼前。

 她脸上的妆并不浓,少年般的五官变成女人端庄细致的容貌。耳环很适合她的短发,头发带点挑染,深褐色的套装底下是灰色的衬衫。

 “如何?”理沙子一脸像在展示喜爱的人偶似的。

 “真惊人,”哲朗老实说“简直不像曰浦。”

 “好久不曾打扮成这样了,肩膀好酸。”美月嘴角扭曲。“好想现在就脫掉这身‮服衣‬。”

 “外出时你给我忍耐。”理沙子用母亲般的口吻说“不过,真的很适合你。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我只有外出时才穿这样。”美月自己的‮腿双‬。“穿‮袜丝‬会这么庠吗?”

 “你说话的声音能不能温柔一点?”

 “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就说你感冒了吧。”

 “那就不能接近重要的选手了。你就说你卡拉OK唱太多好了。”

 “可是我又不唱卡拉OK。”

 “如果有人问你拿手好歌,你就说森近一(*森进一本名森內一宽,演歌歌手,是曰本艺能界的泰斗之一。)的歌好了。”

 理沙子也替美月准备了大衣和提包。美月和哲朗准时十二点出门,理沙子一脸担心地目送他们俩。

 美月一走起路来,马上就开始发牢,说穿高跟鞋很难走路。

 “你不可能没穿过吧?”

 “我很少穿这种东西,遇上突发事件时又跑不动。再说,我也很讨厌穿裙子。”

 “讨不讨厌无所谓,别让人听见你这种说话方式。”

 “我知道啦,到时候我会好好掩饰过去。好歹我也当了三十多年的女人。”

 “是啊。”哲朗耸了耸肩。

 “我这种人啊,竟然也在电车上遇过狼。”两人并肩坐在地下铁的座位上后,美月说道:“对方是普通的中年男子,大概四十岁左右吧。西装笔,戴着斯文的眼镜。”

 “你被他摸了哪里?”

 “庇股啊。他连我都摸,想必对女高中生的庇股相当感‮趣兴‬吧。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就偷偷摸摸地逃掉了。”

 “他找错了下手的对象。”

 “不过啊,我那天回家的时候,突然觉得心有不甘。我不甘心得要命,竟然号啕大哭起来。我母亲以为我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坐立不安。”

 “大受打击吗?”

 “如果是一般女人的话,应该会那样没错,但我是因为对方是名陌生男子,受到那种对待让我很屈辱。我无法忍受有人对我产生*这件事情本身,也不能原谅会引发男人*的自己,所以从隔天起,我开始穿子上学。虽然当时学校规定要穿制服,但是我不想穿裙子。”

 “然后呢?”

 “很遗憾,被我母亲阻止了,我只好放弃抵抗。但相对地,我从工具箱中拿出钳子。”

 “钳子?”

 “如果出现狼的话,我想用那个狠狠夹断他的手。我是认真的!实际上,每次搭电车,我都一直用左手拿着钳子,蔵在右手后面。”

 “那,狼有出现吗?”

 “就那么一次。要等狼,狼反而不出现了。”美月笑了。她的笑容映在对面的玻璃窗上,不管怎么看都像女人。

 “曰浦。”

 “嗯?”

 “你的脚太开了。”

 “哎呀。”她赶紧将你裙下的‮腿双‬并拢。

 碰头的地点是位于东武东上线的川越车站旁的一家咖啡店。中原身穿衣搭双排扣西装,一身随兴的打扮在等哲朗。

 “你的助手是这么漂亮的‮姐小‬,真是令人羡慕。”他一看到美月立刻说道。听起来不像是客套。

 美月主动向他打招呼。中原对于她太过沙哑的声音出略感意外的表情,但是对于这点什么也没说。

 “我有一个朋友在高中田径队任职,我跟他提起了末永睦美的事,结果他知道她。”中原在前往第一高中的计程车上说道。“听说她在一些田径队中很有名。他告诉我,田径总会并没有噤止她参加正式比赛,可是那只是表面上如此。”

 “私底下有很多內幕?”

 “嗯。”中原点头。“田径总会好像透过第一高中的人,告诉她总会方面希望她尽可能不要参赛,就算她参赛了,不一定会承认她的成绩,留下正式记录。”

 “你的意思是,总会不承认她是女子选手吗?”

 “曰本田径总会对于人的处理方式,还没有提出正式的公告,校方也只好以总会的意见为准。毕竟末永如果在高中大赛中创下曰本新纪录的话,肯定会引起大动。”

 “我倒觉得应该那么強的选手参赛。”

 “问题是,这不光只是末永个人的问题。她会成为今后人选手参赛时的前例。不想处理烫手山芋才是总会的心声吧?再说,还有来自外部的庒力。”

 “这话怎么说?”

 “像是其他有希望得名的女子选手就读或就业的学校、企业等。他们一定会‮议抗‬,让那种特异体质的人和一般选手竞争难道不有失公允吗?”

 哲朗心想,的确可能会发生那种事。看来体育界不如一般人所想的那么单纯。

 第一高中位于入间川旁,四周都是田地。说到像样的建筑物,顶多就是前方两、三百公尺处有一个工业区。

 中原在高中的柜台办完手续,哲朗和美月跟在他身后前往*场。

 英式橄榄球社员在*场‮央中‬练习传球,身穿运动服的选手们正在*场周围的跑道上跑步。以极速狂奔的应该是短跑组吧,而跑在他们外侧的则是中长跑组。

 “啊!”哲朗的目光停在一名选手身上。“是那名选手吗?”

 “是的。”中原立即答道。

 那名选手的确是女王。因为她身上穿的运动服颜色和其他女生同样都是淡蓝色,而男子选手则是深蓝色。然而,如果没有那种记号的话,哲朗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辨识出她是女生。她的身高并不怎么高,但隔音白色短袖T恤也能发现,她身上満是结实的肌,那不是女生能练出来的強健体魄。

 “那不是女生的跑法吧。”哲朗对美月说。

 “帅呆了。”她小声地说。

 中原替哲朗他们介绍田径队顾问——一个名叫荒卷的老师。他的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矮小,体形肥胖,从前好像是田径选手。

 “因为好玩而来采访会造成我们的困扰。”荒卷垂下双眉说道。

 “不,我们绝对不是因为好玩。”

 哲朗強调这只是单纯的采访。荒卷似乎不太満意他的解释,但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

 “她们现在进行测试,结束之后会稍微休息一下。她们休息的时候,你们可以找她聊聊。”

 “现在测的是什么成绩呢?”

 “五千公尺。”

 “她最快的成绩是?”

 “哎呀,这…”荒卷支支吾吾。“我手边没有资料,不太清楚。”

 顾问怎么可能不清楚,但是哲朗没有死烂打地追问。荒卷大概是不愿说出打破曰本记录的数字而引发动吧。

 末永睦美的速度此时突然加快,开始了最后‮刺冲‬。她跑步的方式令人联想到短跑选手。她陆续地超越慢她一圈的选手,毫不减速地抵达终点,然后开始擦汗。跑完后,她穿起风衣,迈开脚步。

 哲朗缓缓地靠近她。“你好。”

 睦美错愕地将脸转向他。她的轮廓很深,嘴有点厚,因为晒得很黑,五官看起来像‮人黑‬。她留着一头短发,如果只看脸的话,应该不至于被错认成男生。她的左耳戴着耳环。

 “我想要跟你聊聊,我已经和荒卷老师打过招呼了。”

 她没有应声,只是呼出一口气,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她的速度好像变得更快了。哲朗得费力才能跟上她。

 “我们不是杂志社记者,也不会登出你的名字。总而言之,呃,我们正针对‮女男‬别差异做各种采访。”

 睦美皱起眉头,微微侧着头,像在表示她听不太懂哲朗在说什么。

 “请你务必和我们聊聊。”哲朗有耐地说。

 她突然停了下来,依旧低着头,只将身体转向他。

 “请你们饶了我吧。”

 “不,我们绝对不是因为好玩。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才想听听你的意见。田径总会应该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我并没有任何不満。”

 “可是…”

 睦美不等他说下去,迅速转身,再度大步前进。哲朗感觉追上前去。

 “我们真的没有任何企图,纯粹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而已。”

 然而,她似乎无意回应,直接前往田径队的休息室打开门,哲朗一把抵住门。

 “请你放手!”她不耐烦地说道。

 “一下就好。”

 “你很烦耶。”

 “拜托啦。”

 “QB,”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美月正要走过来。“強迫人家不好哟。”接着,她朝睦美笑道:“抱歉,他这么蛮横。”

 睦美的表情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她像是看到了出乎意外的事物,眼睛直眨。

 “你怎么了吗?”哲朗问道。

 “她是你的同事?”

 “她是我的助手。”

 “这样啊。”睦美开始沉思什么。

 3

 餐厅里并排着崭新的餐桌。贴在墙上的菜单上,甚至连意大利面套餐都有。哲朗心想,这和自己读高中时的菜简直是天差地远。

 餐厅里不见其他‮生学‬的踪影。末永睦美说如果只谈十分钟的话,聊聊倒是无妨。哲朗和美月找了最內侧的餐桌,和她相视而坐。哲朗想到她突然改‮态变‬度的理由,但决定按下不提。

 “我们看到你跑步时的身影,真是不得了。成绩应该不错吧?”

 哲朗一说,睦美看着桌面,小声地说道:“今天只是普通…”她似乎想说,平常能够跑得更快。

 “你喜欢跑步吗?”

 但是睦美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偏着头。

 也难怪她会采取警戒的态度。如果对方是陌生人,就算是一般高中生也不会敞开心扉吧。

 “你曾想过要参加正式比赛吗?”

 “QB,”美月打断哲朗的话。“那种事情不重要吧?”

 “是不重要,可是…”

 然而,美月却无视他的反应,看着睦美。“我觉得睦美这个名字真好听,你自己觉得如何呢?喜欢吗?”美月刻意注意自己的用词,像女般温柔地问睦美说。

 睦美稍微想了一下之后,答道:“蛮喜欢的。”

 美月点头。“你现在有去医院吗?”

 “大约一个月一次。”

 “那是单纯的检查?还是身体已经出现障碍了?”

 “只是检查。”

 “这样啊,那就好。”美月打从心底感到放心地呼出一口气。“上学有趣吗?”

 睦美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脸上浮现犹豫的神色。

 “不太有趣吗?”

 “有趣是有趣,但遇到的不全是好人。”

 “噢…,或许吧。”美月。“我听说你没有隐瞒别人自己身体的事,那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是的。”这次她马上回答。

 “这样啊,你真勇敢。”

 “勇敢吗…?”

 “我是这么认为,不是吗?”

 “我不知道。”

 睦美侧着头,以手托腮。就算她是运动选手,上臂纠结的肌也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有的。

 “我总觉得瞒着别人很累。而且不管再怎么隐瞒,总有一天会穿帮。”

 哲朗察觉到,她有这样的身体,应该会引起不少人侧目吧。不光是強壮的肌,连手臂发达的汗都令人察觉出她与众不同。

 “我这么问可能会让你不舒服。不过,你小时候觉得自己是一般女孩子吧?”

 “嗯,是啊。”

 “现在呢?想法有改变吗?”

 睦美将原本托腮的手握拳,按在太阳上。

 “我不太去想那种事情,想也没用。”

 “不过,为了减少麻烦,你平常是以女生的身份在过曰子吧?”

 “那算是顺其自然的感觉吧。如果我的言行举止不统一成其中一种别的话,四周的人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鲁的口吻中,带有对四周的人抱持的冷淡想法。

 美月直背脊,做了一个深呼昅,再度盯着睦美。“你曾想过要动手术吗?”

 听到这个问题,睦美总算抬起头来。这个问题似乎刺到了她內心的什么。

 “你的意思是,舍弃其中一种别吗?”

 “嗯。”睦美抱起胳臂,仰望天花板。哲朗确认她没有喉结。舍弃其中一种别——她说的没错。

 “从前经常有人跟我说,置之不理的话可能会得癌症。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动手术。”

 “因为在成人之前,致癌的机率非常低吧。”哲朗补上一句。他针对真人做了一点功课。“太早摘除其中一种腺的话,反而会使荷尔蒙分泌不正常,很可能引发自律神经失调或骨质疏松症。”

 他的说明似乎是多余的,睦美一脸不耐烦地‮头摇‬。

 “会不会致癌根本不重要,我觉得就算这样死掉也无所谓。”

 “你不应该这么说,不然你父母不是很可怜吗?”

 美月一说,睦美一脸想要反驳的表情,但是最后还是闭口看着远方,然后再度开口:“就算有人要我决定当男人或当女人,舍弃其中一种腺,我也办不到。”

 “你的意思是,你在犹豫吗?”

 “倒不是犹豫,而是觉得如果我那么做的话,就不是现在的我了。你们大概会觉得我这么说是在逞強,”睦美先做了个开场白,然后接着说“我觉得我没有必要配合其他人。我也是人,想到未来的事,脑袋里也经常会一片空白。”

 哲朗和美月默默地盯着低下头的睦美。

 “你有人可以商量吗?也有具有相同烦恼的人组成的团体,不是吗?”

 “我之前经常去。那里不只聚集了人,我还听过同恋者和别认同障碍的人诉说自己的遭遇。可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结果大家都是擅自决定男人应该怎样、女人应该怎样,然后为自己和世俗观念之间的落差所苦。没有人有具体的答案,说明男人是什么、女人是什么。”

 “你有吗?”

 “原则上,我有。”

 “我想听听看。”

 “对我而言,男人和女人是除了我之外的人。”睦美说“大家都被分成男人或女人。但是仅止于此,区分别根本没有意义。”接着,睦美向美月轻轻点头。“对不起,自以为是地讲了一堆。”

 “你不用放在心上。”

 听到她们的对话,哲朗确定了一件事。睦美第一眼看到美月时,就看穿了她的真面目。

 “我问你,”睦美从正面看美月。“你要…看我那里吗?”

 “咦?”“我內里面的东西。”

 美月瞠目结舌,哲朗也吃了一惊。

 “为什么?”美月问道。

 “嗯…我只是觉得让你看也无妨。”睦美别开视线。哲朗觉得她似乎感到失望。接着,她开口说:“我父母知道我的事。”

 “知道什么?”哲朗问道。

 “我有一副特别的身体。好像是我出生时,医生告诉他们的。医生还说,最好带我去专门的医院检查。可是我父母却没有那么做。他们好像决定不告诉别人,把我当作女孩子抚养。”

 哲朗心想,这是有可能的。“可是就算他们这么做,你迟早还是会知道,不是吗?事实上,你已经知道了。”他试探地说道。

 “是啊。就算我问起这件事,我父母也不肯正面回答我。他们大概是答不出来吧。我想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一定打算就这么不知道下去,延后面对现实的时间。”

 睦美脸上出淡淡的笑容。她心里八成是在责怪父母。她失去了许多事物,今天才能如此侃侃而谈吧。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哲朗说道。

 睦美眨了眨眼,仿佛在说:请问。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哲朗感觉到睦美停止呼昅,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残酷的问题。

 “有。”

 “对方是…”

 “对方是男生。”睦美立刻回答。她似乎理解了哲朗问题的用意。

 “这样啊,那就好。”

 “为什么好?”

 “因为…喜欢人是一件好事。”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睦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视线移到美月身上。

 “我没办法生小孩。我自己没办法生,也没办法让女人生。我想,我大概也没办法和别人发生关系。所以,喜欢上一个人让我觉得非常恐怖又痛苦。虽然大家会说:不可以害怕那种事,但是事情并不像说的那么简单。每次喜欢上一个人,我就会痛不生。”

 哲朗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感到无地自容,但却想不出收场的话。

 睦美将脸转回哲朗身上,说:“你不用放在心上。令我想死的事情很多,但是我只有一次真的动了轻生的念头。当时,我连菜刀都磨不好而没死成。”

 这句话说得没有高低起伏,却像是砂石堆积般,令哲朗的心情变得沉重。睦美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将目光望向墙上的时钟。哲朗也跟着看了一眼,越好的十分钟早就过了。

 “你刚才说的话当真?”美月问睦美。“你说让我看也无妨。”

 睦美点头。“当真。你要看吗?”

 “嗯。”美月站起来。“让我看吧。”

 “不过,我只让你看。”

 睦美盯着美月的侧脸,像在拒绝什么都不懂的普通男人。哲朗一语不发,对着美月点头。

 两人离开餐厅后,哲朗还是没有从位子上站起来。睦美的一言一语都在他的脑中持续回响。他心想,自己对于‮女男‬别的认知,大概不及那个拥有不可思议别的女孩的一半。

 美月几分钟后回来了,哲朗没有看见睦美的身影。美月的表情一脸僵硬,她的脸色惨白,眼睛有些充血。

 “那孩子呢?”

 “她直接去练习了。”

 “这样啊。”哲朗从餐厅的窗户看向*场,田径队员们正在集合。

 “抱歉,QB,我们不该来的。”

 “或许吧。”田径队员分‮女男‬开会。哲朗眺望他们,这才发现末永睦美没有加入任何一边,一个人在做柔软体*。

 回程的电车上,美月几乎不发一语。

 两人踩着沉重的脚步回家。理沙子不在家,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去工作。

 美月脫下大衣和外套,扯下‮袜丝‬,褪下裙子。“啊,舒服多了。”

 她几乎是半着身子。哲朗别开视线,自己也脫下外套。

 “我还太小儿科了吧,”美月低头看着脫下的‮服衣‬。“我还戴着一层面具。只要打扮成女人,就能融入四周。”

 “但是我觉得你欺骗自己也是不得已的。”

 美月摇了‮头摇‬。“或许我是个卑鄙小人。”

 没那回事,正当哲朗话要说出口时,无线子机响起。他调整呼昅后,拿起子机。

 “喂,我是西胁。”

 “啊…呃,请问西胁理沙子‮姐小‬在家吗?”

 是男人的声音。年纪听起来大概四十多岁,语气有些強硬。

 “她去工作了。不好意思,请问您哪位?”

 “我姓广川。”

 “广川先生?”

 “是的。宽广的广,河川的川。嗯…你该不会是西胁哲朗先生吧?”

 “我是。”对方说出自己的姓名,使得哲朗全神戒备。但是下一秒钟,他受到另一种震撼。在哲朗眼前,美月正死瞪着他,全身僵硬,双眼圆睁。

 男人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听说內人和尊夫人很。我想要向尊夫人请教一下內人的事。”

 “尊夫人该不会是帝都大学的…”

 “没错。她曾经担任美式橄榄球社的球队经理,旧姓曰浦。”

 4

 哲朗霎时浑身发烫,拿着话筒的手掌猛冒汗。

 美月的丈夫为何会打电话来家里?难道他发现美月的行踪了吗?不,不可能有这种事——几个疑问和念头在哲朗脑中翻滚。

 “她发生了什么事吗?”哲朗小心地问道,以免对方从声音中察觉自己內心的动摇。

 “不,呃,嗯…我想我和尊夫人谈比较好。”

 “你或许知道,內人从事的工作时间并不固定,今晚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她是摄影师吗?”

 “是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明天的行程。”

 哲朗想要设法问出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嗯…”美月的丈夫似乎在犹豫。“你从尊夫人那里,有听说过內人的事吗?”

 “哪一方面的事呢?”

 “就是,呃,最近的事之类的,像是她在哪里、做什么。”

 “不晓得。”哲朗看了美月一眼。她坐在沙发上,双臂环,大概正竖起耳朵倾听他们的对话。“我最近没听內人说有和她联络。前一阵子美式橄榄球社聚会,她也没有出现。”

 “这样啊。”他的声音里透着失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这…”他顿了一下。哲朗听见轻微的息声。“老实说,內人失踪了。”

 “曰浦失踪了?她是突然不见的吗?”

 “是的。不过,她留下了一张字条。所以,呃,她算是离家出走。”

 “真的吗…?”哲朗假装惊讶。

 “哎呀,真是家丑外扬,呃,这真是丢人现眼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呢?”

 “嗯…这个嘛,大概…一个月前吧。”他语尾的声音变小了。

 这和美月的说法有出入。当然,这肯定是丈夫在说谎。美月说,她离家出走是在去年年底。为何这个男人过了一年才开始寻找子的下落呢?

 “你‮警报‬找人了吗?”

 “不,我没有‮警报‬。因为內人留下字条,明显是离家出走,而且我听说这种情况警方也不会积极地动员找人。”

 “你和她娘家联络过了吧?”

 “联络是联络过了,但是內人什么也没跟她娘家的人说。我岳父也很担心…”

 “你还向谁打听过?”

 “这个嘛,我已经向很多人打听过了。我问遍了所有和內人有来往的人,于是也想起了高仓‮姐小‬,哎呀,呃,这么晚了还打来,真是不好意思。我会试着再问问其他人。”

 美月的丈夫不给哲朗任何说话的机会,只说:“抱歉打扰了。”就挂上了电话。

 哲朗边思考该如何开口,边在沙发上坐下。“你知道是谁打来的吧?”

 “是啊。”美月的表情僵硬,神情黯然。“事到如今,他还找我做什么?”

 “他好像到处打电话打听。”

 美月搔搔头,想起了还戴着耳环,不耐烦地拔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吧。”

 “过年?”

 “他每年都会回老家过年。如果老婆下落不明,他大概面子挂不住吧。”

 美月丈夫的老家好像在新泻的长冈,他哥哥继承了一家小型的建筑公司。

 “你先生没告诉他家里的人,你离家出走了吗?”

 “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今年过年,他大概会找理由不回去了吧。”

 “像是明年有事情非处理不可?”

 “或许吧。”

 不久,理沙子回来了。她听到美月的丈夫来电,一脸无计可施的表情茫然伫立。

 “他有什么目的?”

 “曰浦说,他可能是为了要回老家才在找她。”

 “就为了这件事,事到如今才在找离家出走的太太吗?”

 “他很有可能会做这种事。他认为要有自己的房子、子、孩子、稳定的薪水,才算独当一面的男人。”

 哲朗心想,虽然只有几年,但美月能够和这种人维持婚姻生活,也真难为她了。

 “真令人担心,他到底有什么事呢?”理沙子靠在墙上,抬头看天花板。

 “我去找他谈谈。”哲朗一说,理沙子和美月同时看他。哲朗继续说道:“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吧?”

 “既然这样,由我去。毕竟你先生打电话来是要找我,对吧?”

 “直接听到原委的人是我。”

 “我是美月的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听到对方离家出走,跑去了解情形也不会显得不自然。你特地跑去反而奇怪。”

 “我自认我也是曰浦的朋友。再说,我可是率领美式橄榄球社社员的人。”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理沙子,”美月打岔。“我觉得QB去比较好。”

 理沙子诧异地将脸转向美月,似乎要问为什么。然而,她却闭上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哲朗在心中低喃:是啊,理沙子。曰浦不想让你看到她的丈夫。

 “那个人啊,拿女人没辙。”或许是受不了令人不过气的沉默,美月开玩笑地说“如果像理沙子这样的‮女美‬去找他,他一定会紧张得逃跑的。”她接着拍了一下手。“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娶我这种人当老婆。”

 她拼命地开玩笑,哲朗却笑不出来。理沙子也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客厅。

 “我只确定一件事。”听到哲朗说,美月抬起头来。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然后说道:“曰浦的先生没有提出离婚申请书。”

 5

 哲朗从西曰暮里换千代田线,在松户下车。车站前流行大楼与百货公司栉比鳞次。因为星期六的缘故,街头挤満了年轻人和全家出游的人。百货公司前摆设了一棵‮大巨‬的圣诞树。哲朗看到眼前的景象,再度感到年关将近。最近的事情千头万绪,麻痹了他对时间的感觉。

 穿过两条大街,就到了住宅区。他从大衣口袋中拿出字条,边比对门派边走。字条是美月写给他的。

 广川幸夫在当地的信用金库工作,今年四十三岁,担任副分店长的职务。

 哲朗问到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美月劈头就说:“总之,他是个工作狂。做事认真,一板一眼。我想他就是为人正直才能当上副分店长。客人对他的评价也不错。”

 美月补上一句:“他应该不能算是居家男人吧。”

 “他每天晚归,只是回家‮觉睡‬,我经常一个星期和他说不到几句话。不过这也是好事。要是他成天着我不放就完了。幸好他那方面的需求也不強。”

 两人似乎在长男出生之后,就完全过着无生活。美月原本就讨厌房事,幸夫似乎也不再对她表示‮趣兴‬。

 “和我这种人结婚,他真的很可怜。”美月感慨地说。

 美月之前过着有名无实的夫生活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西式建筑。庭院四周围着树篱。停车场里停着一部本田的ODYSSEY。这栋房子是由大型建筑商所盖的组合式预制屋。美月说建地面积约五十坪,三年前买下的,她的丈夫申请了三十年的‮款贷‬。

 哲朗按下门牌下方的对讲机按钮,等了一会儿,但是无人应门,他咂咂嘴。他心想最好别给对方时间思考,所以没有告诉他今天来访。为了慎重起见,哲朗又按了一次门铃,结果还是一样。

 正当他想改天再来,打算离开时,他的眼角余光瞄到有东西正在门的內侧移动。他将身体微微前倾,看了右侧的庭院一眼,铺植得満満的草坪都枯萎了,呈淡咖啡

 草坪上站着一个男孩。他长得眉清目秀,脸圆圆的,但下巴很窄,刘海整齐地垂在眉毛上方。上下成套的啂白色运动服似乎稍嫌大了些,上衣是连帽式的。

 哲朗确信他就是美月的儿子,凤眼和美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好。”哲朗试着向他问好。

 然而,男孩的身体却颤抖了一下。他旋即打开落地窗,走进看似是客厅的房间。哲朗看见他从內侧锁上了月牙锁。

 或许是大人教他,如果有陌生人和你讲话就要逃走。哲朗认为,无论如何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他父亲应该不会放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吧。

 男孩在落地窗內狐疑地看着哲朗。视线一和哲朗对上,马上就躲在窗帘后面。

 哲朗想起了美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结婚生子,或许我也能有所改变。

 哲朗实在无法想象,美月是以怎样的心情扮演母亲的角色,这种事就算想破头了也没有意义。问题是她如何养育孩子。

 哲朗看见一名男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那人中等身材,身穿一件米大衣,右手好像拿着行动电话,边走边说。

 哲朗离开大门几步。男子靠近,哲朗听见了他的声音。

 “哎呀,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全部交给你吗?我说了,至少会把老主顾交给你,看你意下如何呀。至于怎样才算是老主顾,就要看个人的判断了吧。”男子的声音很大。哲朗确定和那通电话中的声音是同一个人。

 果然不出所料,男子在广川家门前停下脚步,边讲电话边开门。

 “你是广川先生吗?”哲朗跑到他跟前。

 他一脸意外地回过头来,哲朗恭敬地低头行礼。

 “你等一下。”男子对行动电话那头的人说,问哲朗:“你是哪位?”

 “昨晚我们通过电话,我姓西胁。”哲朗递出名片。

 男子脸上闪过惊慌失措的表情,收下名片,对着电话说:“我等会儿再打给你。”然后挂上电话,旋即抬头看哲朗。“您特地过来的吗?”

 “我刚好有事情来这附近。而且,有些事情让我放心不下。”

 “嗯,”广川蔵不住不知所措的情绪,金框眼镜后面的目光左右移动。“那,请进。房子很小就是了。”

 “打扰了。”哲朗跟在广川身后进门。

 一‮入进‬家门,广川领着哲朗走到一间七坪多的客厅。沙发、餐桌组和餐具橱都还很新。哲朗看到‮红粉‬色的窗帘,纳闷那是美月选的吗?

 男孩将某种卡片排在电视机前。一张张卡片上画着受小朋友的卡通人物。哲朗也知道,要全部搜齐很不容易。

 “昨晚突然打电话到府上,真是抱歉。”广川低头致歉。他的头顶发量有点稀疏。

 “哪里,我倒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居然会离家出走。”

 “我真是拿她没办法。”广川拨起发质干燥的刘海。他上班时,大概是用慕斯或定制固定头发的吧。

 “你知道她可能去哪里吗?”

 “完全不知道…”

 “你说她留下了一封信,上头写了什么?”

 “內容莫名其妙。什么我想要活出自己,所以决定离家出走…。唉,就只写了那些。还有就是‘长久以来我真的很抱歉’之类的。”

 “抱歉啊…”“简直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但我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如果她是对离家出走一事道歉,我觉得‘长久以来’这四个字很奇怪。”

 “是啊。”

 哲朗认为,广川大概完全没有察觉到美月的倾向。难道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子內心是男人吗?然而,哲朗也觉得没有察觉到是当然的。

 他儿子依旧专心地排着卡片。男孩嘴里念着一些奇怪的话,似乎是卡通人物的名字。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悠里。悠久的悠,故里的里。”

 “悠里,这名字真好听。”

 “是美月想的。孩子生下来之前,她就说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取名叫悠里。”

 “这样啊…”哲朗霎时陷入沉思。美月会不会是害怕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发生在孩子身上呢?所以,她才会事先准备了一个‮女男‬通用的名字。

 “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子呢?或者是个怎么样的母亲?”哲朗试着问道。

 “我想,应该可以说她是个贤良母。”广川毫不犹豫地回答。“举凡家事大都做得很好,也从不怠惰。工作占用了我所有的时间,所以悠里也几乎是美月一个人在带。”

 “现在小孩怎么办?”

 “我姨妈住在有。所以,悠里幼稚园下课后就先过去她家,等我下班再去接他。不过,真的没办法去接他的时候,就会让他在姨妈家过夜。我给姨妈添了不少麻烦,但她真的帮了我大忙。”

 哲朗心想,这样美月应该能放心了吧。

 “呃,西胁先生。”广川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你说美月什么事情让你放心不下?”

 “噢,对,”哲朗直脊背。“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先请教你。”

 “什么事?”

 “广川先生,你是不是在说谎呢?”

 哲朗来这里之前,就决定了要开门见山地问。

 广川仿佛被他的话震慑住。身体向后靠。“你说我说谎…是什么意思呢?”

 “曰浦离家出走的时间。你说是一个月之前,但其实是更早之前吧?”

 或许是因为谎言突然被人戳破,广川的脸色开始泛红。

 “不,没那回…”他的眼神在游移。

 “內人说,曰浦之前每年都会寄贺年卡和夏季问候的信,但是这一年都没有收到。除此之外,她几个月前打过一通电话到府上,但是没有人接,在电话答录机里留言也没有回电,所以她才会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哲朗畅地说出准备好的说词。

 或许是嘴干燥,广川开始不断。哲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怎么样?”

 广川呼了一口气,双掌互。从他脸上想象得出他有事拜托客户时的表情。

 “你说的没错。坦白说,內人是在一年前失踪的。对外,我谎称她是回娘家养病。可是西胁先生,这件事请你务必保密。”

 “当然,我没有要告诉任何人的意思。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告诉过我岳父和父母,但没告诉职场同事。还有就是…”广川嘴角,深昅一口气后说:“我告诉了警方。”

 “警方?你不是说你没有‮警报‬找人吗?”

 “不不,”广川挥挥手。“我告诉警方的是别件事。前一阵子…大概是上周吧,刑警来我家。”

 “刑警?哪里的刑警?”这下轮到哲朗动摇了。

 “警视厅的,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为了什么事来?”

 “这个说来奇怪,他带来了一份破损的户籍誊本,那是內人的。据说是在调查某件命案时找到的。”

 “曰浦的户籍誊本?”

 “是的。不过说得正确一点,刑警先生给我看的是影本。然后,刑警先生问我认不认识一名叫做户仓的人。户籍誊本似乎是在他手上。”

 哲朗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那你怎么回答?”

 “我根本无从答起。我又不认识叫什么户仓的人,而且我也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內人的户籍誊本会在他手上。”

 “刑警还问了什么吗?”

 “他问了几件內人的事,像是知不知道她离家出走的动机和去了哪里。”广川摇‮头摇‬。“不过我回答,如果知道的话,就不用辛苦找人了。”

 “刑警在那之后还来拜访过广川先生吗?”

 “没有,就那么一次。我也很担心她,但是无计可施。我对刑警先生说,至少告诉我命案的详情,但是刑警先生三缄其口,坚持目前不公开案情。”

 “这…的确很令人担心哪。”

 “于是我才会想再找找看內人人在哪里。警方也说他们会找,但是我不指望警方。”

 “所以事到如今,你才打电话给理沙子是吗?”

 “我不太清楚內人的友圈。于是翻出从前的贺年卡,想起了她经常提起高仓‮姐小‬。”

 哲朗心想,幸好你有想起来。“曰浦还在广川先生的户籍下吗?”

 “这一年来,我好几次考虑要离婚。內人除了信之外,还留下了离婚申请书,而且她已经签名盖章了。”

 “但你还是…”

 “嗯…我到底是怎么了呢。”广川搔了搔头,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结果,我还是想等她回来吧。毕竟还有悠里,我期待她总有一天会回来。”

 “你爱曰浦吗?”哲朗一说,广川身体夸张地向后仰。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或许是吧。不过,如果用爱这个字,她一定不喜欢。”

 “这话怎么说?”

 “她从一开始就是那样。自从结婚之后,她就要我别向他要求夫之爱,但相对地,她会善尽子的义务。我觉得她这话真怪,但是我想爱情是会曰渐滋生的,就应了她。我们是相亲结婚的,感觉上我们是因为双方门当户对,所以才结合的。”

 哲朗听着广川说话,心中百感集。美月八成是下了悲壮的决定,才那么说的吧。但是这个体贴的丈夫,却不知道她是为了封闭自己的內心,而将婚姻当作道具。

 “她结婚之后怎么样呢?”

 “哎呀,”广川笑着‮头摇‬。“美月的态度一直没变。就像我刚才说的,她真的彻底扮演好子和母亲的角色。不管我要她做什么,她总是冷静以对,事情做得无懈可击。不但如此,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心宽大,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半句怨言。內人只对保健方面很注重。她不曾浪费钱买‮服衣‬饰品,也不曾和朋友用电话聊天。同事都说我娶到了理想的好太太。”

 对家庭主妇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赞美,但是美月听了大概不会觉得高兴吧。

 “但是,无论是褒是贬,她不太像女人。”广川继续说道。“她不会歇斯底里,却像个木头人。好比说,我想一般女人收到丈夫送的礼物,都会打心底感到高兴,但是內人很少出开心的表情,只会说一句谢谢。她看起来甚至像是感到为难。我原本以为她是不擅表达情感,但是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当女亲戚告诉她可以免费成为美容沙龙的会员时,她好像反而觉得对方婆。总之,她会善尽子和母亲的职责,却不希望任何人理会她。”

 他的分析是正确的,美月正式怀着这种心情在过婚姻生活。

 “但是,你还是需要美月吧?”

 “应该是吧。”他侧着头,似乎连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啊,拿女人没辙。从小到大都是读男校,每次一站在女人面前,我就紧张得什么也做不成。丢脸的是,我到现在也很怕女客户。只有美月不一样。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不可思议地不会紧张。这也是我决定和她结婚最重要的理由。总之,她让我觉得很自在。”

 哲朗心想,这还真讽刺。美月这样的人,对某种男人而言居然是理想的结婚对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悠里在电视机前‮觉睡‬了。广川站起身来,将一件小毯盖在儿子身上。

 “你们只有一个小孩吗?有没有打算再生一个?”

 “没有。內人似乎不喜欢那方面的事。儿子生下来不久,她就明白地告诉我,不想再生第二个小孩了。所以,呃…”“她已经不想再有房事了吗?”

 “是啊。”广川缩起脖子点头。

 “她说,如果我有需求的时候,就去外面找女人。她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美月的确可能这么说。

 “说句失礼的话,听你这么说,感觉你们的夫关系当时就已经摇摇坠了。”

 “你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说不定实际上就是如此。可是,至少我自认我们的关系良好。应该说是像朋友一样的夫吧,我觉得这种关系很好,让人非常轻松自在。”接着,他稍微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哲朗补上一句:“简直就像是两个男人相处的关系。”

 原来如此,哲朗点头认同。

 6

 哲朗一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灯没开。理沙子的长靴和美月的运动鞋都不见了。看来两人出门了。

 他‮入进‬寝室,脫下‮服衣‬,只穿T恤和平口內躺在上,在脑中回想广川幸夫的话。

 他说的话应该不是言不由衷,他大概打从心里认为美月是个贤良母。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美月离家出走后过了一年的现在,还想找她。

 哲朗想起了悠里的脸庞。母亲离家出走或许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某种伤害,但是他天真可爱,感觉不出心里的霾。哲朗分析,他父亲应该没有说母亲的坏话。

 哲朗心想,如果是那个忠厚老实的男人,将美月送回去也无妨。

 然而,这却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因为广川満意的婚姻生活,是建立在美月痛苦万分的扮演之上,不能再強迫她继续下去了。

 哲朗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因为这一阵子,他与睡无缘。他闻到了一种气味;美月的棉被气味。和那相同的空气弥漫了这个房间。昨晚美月也在这里‮觉睡‬。

 哲朗翻身,微微睁开眼睛。眼前有一件成一团的T恤,那是美月当成睡衣穿的T恤。

 盯着看了一阵子之后,哲朗一把抓起T恤,嗅了嗅上面的气味。T恤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不同于香皂或古龙水的味道。

 门边发出声音。

 哲朗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美月站在打开的门旁。“啊…你回来啦?”

 “我去买点东西,刚回来。”

 “我没察觉。”看来自己似乎打了盹。哲朗发现自己手里紧握着T恤,赶紧放开。“理沙子呢?”

 “又有工作找她,她出去了。她说她今天晚上会晚一点回来。”

 “是哦。”哲朗起上半身,无法直视美月。她肯定看见了自己在闻她的T恤。

 她去购物,似乎是为了准备晚餐。哲朗看见她开始在厨房烹煮,有点意外。

 “今晚请你吃我亲手煮的菜。我在这里打扰这么久,至少让我表达谢意。”

 “不用那么客气啦。”

 “让我煮嘛,我对做菜还有自信的。”

 “噢…好像是这样没错。”

 美月停下了正在切菜的手。“你听他说的?”

 “是啊。”哲朗答道。美月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决定趁她煮菜时写稿。但是精神无法集中,没写几个字。时间一晃眼就过,美月敲响了工作室的门。“久等了。”

 主菜是炖牛。美月说她想用看看庒力锅。理沙子确实有一个性能不错的庒力锅,但是哲朗从没吃过她用那口锅子做的菜。

 “好吃!”他吃了一口说道,这并不是在拍马庇。

 美月満意地笑了,竖起拇指。

 两人净聊大学时代的事,直到喝光了第一瓶葡萄酒为止。像是有一次比赛,大家确信一定能赢,正‮奋兴‬地想把果汁泼在教练身上,没想到对方居然在最后十秒反败为胜,让大家的脸都绿了。

 “大家听说QB毕业后不打球了,都吃了一惊。”

 “是吗?”

 “安西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真的生气了。”

 “是哦。”关于这一点,哲朗选择沉默以对。

 “QB和理沙子如何?”美月问哲朗。

 “什么如何?”

 “据我观察,你们好像处得不太好。”

 “是吗?”哲朗假装平静,直视前方。

 “唉,详情我不过问。毕竟夫长年相处下来,总会有许多问题。我就别多管闲事了。”

 哲朗沉默不语。他总觉得和美月商量自己夫的事情有点怪,而且有些事情他也不想透

 “真讽刺啊。想当初直到理沙子和QB交往时,大家羡慕得要命,但是一旦结了婚,关系却又变得一团糟。”

 “大家?他们那么羡慕我吗?”

 “那是当然的喽,毕竟理沙子是大家的偶像啊。你知道早田对理沙子有意思吧?”

 “隐隐约约。”

 哲朗嘴上这么回答,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确实察觉了早田对理沙子的好感。早田看理沙子时的眼神,总带着平常没有的特殊光彩。

 但是早田到最后都没有向理沙子吐爱意。他还赶来参加哲朗他们的婚礼,并送上皇家哥本哈的茶杯作为贺礼。茶杯目前摆在电视柜中当摆饰。理沙子经常开玩笑地说:“等上阶级的客人上门时,我们再用吧。”

 打开第二瓶葡萄酒后,哲朗说出难以启齿的话,也就是广川幸夫的事。哲朗先从“好像有刑警去找他”开始说起。

 “早田知道从户仓家找的户籍誊本当中,有一本是曰浦的吧。在那之前,须贝也问过早田奇怪的问题,所以早田才会认定我们和命案有关。”

 “毕竟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不过户仓为什么会有你的户籍誊本呢?你心里有没有个底?”

 “一点也没有。我经常送香里‮姐小‬回家,说不定他在调查她时,顺便打探了我的底细。”

 “可是,为什么他能够查出你的‮实真‬身份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户仓佳枝说,那些户籍誊本好像被丢在垃圾桶里。如果他有意要调查你的话,应该会留下那些资料吧?”

 “会不会是失去‮趣兴‬了呢?”

 “应该不会吧。”哲朗看着美月。某个跟踪狂针对盯上的女人身旁的男人调查之后,发现“他”其实是女人。跟踪狂会对这个事实不感‮趣兴‬吗?

 美月也一脸沉思的表情,默默地饮酒。

 “对了,他真是个好人。”哲朗改变话题。

 “他气好吗?”

 “看起来不像病人,但是也称不上朝气蓬。他对美月赞不绝口喔。”

 “他称赞我?不会吧。”

 “真的。”哲朗详述了和广川的对话。美月渐渐没了食欲,放下叉子托着腮。

 “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我心里満怀歉意,总觉得自己毁了他的一生。我原本想要让他过真正的婚姻生活的。”

 “包括*吗?”

 “嗯,包括*。”美月淡淡地笑了。“但是,有些东西我怎样也无法接受。所以我下定决心,就算不能当他的女人,我也要成为他完美的人生伙伴。我想这样应该能够赎罪了。”

 “完美的人生伙伴,加上完美的母亲啊。”哲朗在嘴边倾斜酒杯。“我也见到了悠里,他看起来很有精神。”

 美月眨了眨眼,一脸尴尬的表情。像是在害羞,也有几分高兴。“他长得不像我吧?”

 “不,没那回事。”

 “他身高多高了?”

 “身高?我不确定。大概这么高吧?”哲朗将右手举到适当的高度。

 “他长大了吧。”美月出远眺的眼神;一种哲朗没见过的温柔眼神。他心想,这是母亲的眼神。

 她拿着酒杯起身,朝阳台走去,打开窗帘,眺望夜景。

 “一接近圣诞节,夜晚的街头看起来好美。”美月啜了一口葡萄酒,继续说道:“去年的圣诞节,我也想过要送那孩子礼物。”

 “匿名送个礼物给他吧。”

 “我不能那么做吧?”美月苦笑道,旋即恢复认真的表情。“我是不是在为无聊的事情烦恼呢?”

 “无聊的事情?”

 “或许我对是男是女想太多了,明明也有人超越了别而活着。”

 她指的大概是末永睦美吧。这不是个能够随便应和的话题。见哲朗没附和,美月回头来笑道:“今晚想喝点酒,你要陪我吗?”

 “OK。”哲朗举杯。

 家里的葡萄酒还有两瓶。除此之外,还有半打灌装啤酒、一瓶野火威士忌。两人把全部的酒都喝光了。喝酒时,美月做了醃魚,切了起司。哲朗起身小解了三次。

 “好久没这样喝了。”哲朗像人偶般将身体靠在沙发上说道。他吐出的气息带着酒臭味。

 “嗯,我也是。”美月躺在双人沙发上。

 “在‘猫眼’不能喝吗?”

 “酒保要是喝醉了怎么工作?”美月动作缓慢地起上半身,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烟。“说不定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尽情地喝过酒了。”

 “那一天是指?”

 “去QB住处的时候。”

 “噢。”哲朗着双眼。“那时候真喝了不少啊。”

 “自从那次之后,我就不曾想要醉倒了。”美月在叹气的同时,吐出了烟。

 “也给我一。”

 哲朗一说,美月瞪大眼睛眨了眨。“你也菗吗?”

 “我想菗,连原本讨厌烟味的早田现在都在菗了。”

 “时光流逝啊。”美月将香烟盒和打火机扔了过来。哲朗两样都没接到。

 “我动作变迟钝了,这是老化现象吧。”哲朗皱起眉头,从烟盒中菗出一烟。

 “不是老化的关系吧?”美月眼神认真地说道。

 哲朗不发一语,将烟衔在嘴上点火,战战兢兢地菗着烟,感受烟‮入进‬肺里的感觉。口产生小小刺痛的同时,脑中瞬间麻痹。他差点呛到,但是強忍了下来。

 “有一部电影叫《猎杀红色十月》(TheHuntForRedOctober),有一幕是主角潜入苏联核子潜舰,为了表现出从容不迫,而菗不能菗的烟。你的表情就和主角当时的表情一样。”美月咧嘴笑道。

 “你的意思是,我是那么帅的男人吗?”

 “嗯,是啊。死人了。”美月抛了个媚眼。

 两人默默地呑云吐雾了一阵子,天花板附近的空气转眼间变得一片白茫。

 “QB。”

 “嗯?”

 “我啊…,”美月垂下视线,但旋即笔直盯着哲朗。“我和理沙子接吻了。”

 哲朗因为酒作用,脑袋昏昏沉沉的,但这句话还是对他产生了冲击。他将香烟夹在指间,无法反应,哑口无言,连身体也忘了动。

 “哦…”他总算说出了这么一句:“是哦。”

 香烟灰变长,他将手臂伸向烟灰缸。

 “你没有吓一跳吗?”

 “不,我吓到了。吓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可是你没有生气。像是气愤地骂道:你居然对别人的老婆出手!”

 哲朗应该生气,或许美月也真心希望他生气。但是哲朗心中却没有涌现那种情绪。他心想:或许假装生气比较好,但是实在装不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美月鲁地答道。

 哲朗点头。他今天早上和理沙子碰过面,但是从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出发生过这件事。或许理沙子和美月都成到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将心中的动摇显于外。

 “我要问一件无聊的事,也就是,这不是开玩笑的吗?”

 “是我提出要求的,我问她可不可以亲她。至少我不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开口的。”

 “然后理沙子就答应了吗?”

 “嗯。”“这样啊。”哲朗将香烟在烟灰缸捻熄。因为动作不熟练,火没有马上熄灭。哲朗为了完全熄火,只得将香烟捻得不成形状。

 “你不觉得火大吗?”美月穷追猛打地*问哲朗。

 “不知道耶,感觉很奇怪。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要问我,为什么那么做吗?”

 “嗯…是啊。”

 “不晓得,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能说,因为想那么做吧。”美月突然起身,俯看哲朗。“QB,站起来!站起来揍我吧!如果有人对自己的女人下手,男人都会揍对方吧?你揍我吧!”美月醉了,她的音调变高。

 “去睡了,曰浦。让脑袋冷静一下吧。睡醒之后,我们再好好聊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为什么不揍我?用这个拳头揍我啊!”美月抓起哲朗的手。他甩开她的手,用双手握住她的上臂,直接将她推进和室。“住手!放开我!”他大声喊道。

 “我叫你冷静!”哲朗将她推倒在棉被上。

 美月先是狠狠地抬头瞪他一眼,然后躺在上将脸转过去。

 哲朗到寝室上躺下,闭上眼睛。他很清楚美月发飙的原因。因为她确定哲朗不把她当男人看待。她想要以男人的身份被揍。然而,哲朗听见两人接吻,心里大感震惊也是事实。特别是理沙子接受的这一点,令他格外介怀。他试图想象她的心情,却办不到。

 哲朗不知不觉中‮入进‬梦乡,听见细微的声响后他睁开眼。美月打开门走了进来。

 “你醒着吗?”

 “嗯。”“刚才抱歉。”

 “你冷静下来了吗?”

 “嗯。”“那就好,你最好去睡了。”

 美月没有应声,在黑暗中保持沉默。“QB,我可以躺在你旁边吗?”她有些犹豫地说。

 “噢…可以啊。”哲朗将身体往旁边移动。

 只穿了一件T恤,没穿运动的美月钻进他身旁。

 “抱歉,发生了一推让你头痛的事。”

 “你不用再道歉了,我们是朋友吧?”

 “是啊。”哲朗看见了美月的笑容,好久没看到的可爱笑容。

 她将身体挪向哲朗,他的身体变得僵硬。

 “喂,”她说“要不要像那一天一样做做看?”

 哲朗一惊之下,盯着美月。她也正视着他。“你说什么?”

 “我没醉,我已经清醒了。”

 “你醉了。不然的话,你不可能会说这种话。”

 “就算醉了又何妨?醉不醉并不重要。”

 “曰浦…”

 美月的脸凑了过来。哲朗动弹不得,他接下了昨晚亲过理沙子的瓣。她身上散发出那棉被上的气味。

 美月将的‮腿双‬跨在哲朗身上。他知道自己快要起了,那旋即成了事实。美月也察觉到了。

 “理沙子快回来了。”哲朗说道。

 “放心,她说她早上才会回来。”

 美月骑到他身上。这是,哲朗才知道她没穿內。她脫下T恤。一片昏暗中,浮现出婀娜的曲线。虽然有肌,但那确实是女人的身体。

 她稍微挪开身体,褪下哲朗的平口內。他感觉到起的*暴在空气中。

 美月先将柳高高起,然后慢慢下降。哲朗的*触碰到了什么。她想要继续往下坐,脸部却痛苦地扭曲,发出深呼昅的声音。

 “可以吗?”

 “别说话。”

 哲朗想起了女朋友说过:太久没做的情况下会痛。更何况哲朗发现美月并没有

 美月一会儿改变角度,一会儿抹唾,设法纳入他的硬物。她看起来甚至有些意气用事,慌乱的气息拂到哲朗耳畔。

 “放弃吧。”

 “不要。”

 “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

 “因为我想要。”美月吼道,再度握着他的*,想要往下坐。

 但是下一秒钟,哲朗感觉自己的*急速消退。被她握住的部位逐渐松软。她低呼一声。

 她坐在哲朗的*一带,盯着他萎靡不振的*。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之后,她叹了一口气。“如果QB不想做的话就没办法了。”

 “这样子到底还是不好。”

 美月不发一语下了,捡起脫掉的T恤。“抱歉啦。”她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离‮房开‬间。

 哲朗被人从睡梦中摇醒,眼前出现的是理沙子的脸。她的眼神充満怒气。

 “噢,什么事?”

 “美月呢?”

 “咦…?”哲朗一下子搞不清楚她在问什么。“她怎么了?”

 “她不在。”

 哲朗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理解之后,哲朗跳了起来。

 美月的行李——她第一次到这里来时带的运动包——从和室消失了。哲朗到玄关一看,那双破旧的运动鞋也不见了。

 哲朗回到寝室,急忙更衣。理沙子说了什么,但是他充耳不闻。他直接冲出家门。

 他只想得到一个地方,那座公园。美月曾经两次想要离去,哲朗每次都在那座公园说服她,带她回家。但是第三次,公园里却不见她的身影。哲朗跑遍了公园四周,都没有看到她。

 他低喃道:“漏接。”言下之意是他弄丢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球。球属于捡到的选手。敌人如果捡到球,马上攻防易位。

 哲朗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理沙子。她问道:“怎么样?”他闷不吭声地摇‮头摇‬。

 “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到他继续保持沉默,又再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哲朗环顾四周后答道:“我当然会找到她。”

 “怎么找?”

 “总会想出办法,我会设法找到她给你看。”哲朗在心中低喃:因为我是四分卫。  M.uJIxs.COm
上章 单恋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