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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哲朗和须贝约在新宿三丁目车站旁的一家咖啡店。碰面后,两人马上离开咖啡店,向东走了一小段路。哲朗原本以为大概要去歌舞伎町一带,因而有点意外。

 “不是那么气派的店啦。而是气氛更沉静一点,该怎么说呢,所谓雅致的店。”须贝洋洋得意地说。

 “雅致啊。对了,为什么你会知道那种店?”

 “我是听人说的,我一个朋友是那里的重要人物。”

 “那个朋友是男的吗?”

 “是啊。”

 “他有那方面的癖好吗?”

 “如果他知道有人这样说他的话,一定会火冒三丈吧。”须贝边走边挤眉弄眼。“他是工作上的朋友。那家伙承揽一家寿险公司的‮险保‬代理,而那家店的老板是他的老客户。”

 “‮险保‬的?”

 “是啊。不过,老客户这种说法并不正确。他们应该算是互相帮忙吧。”

 “什么意思?”

 哲朗一问,须贝环顾四周之后,用手掌遮住嘴巴,低声对哲朗说道:“我就直话直说了,定期注荷尔蒙的人,很难投保寿险。因为寿险公司认为这种人容易罹患癌症,虽然这没有什么科学上的根据。”

 “哈哈。”哲朗也听过这种说法,他明白须贝想说什么了。

 “不过,这种人也更担心自己的身体,为了预防万一,他们都会想要事先投保。于是代理公司方面,会设法配合他们的要求。唉,这也算是帮助别人。当然,这也是因为目前不景气,找不到心保户。”

 哲朗心想:因为不景气,找不到新保户才是公司的心声吧,但是他忍了下来,问道:“于是代理公司对投保资格放水吗?”

 “讲白一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是否注荷尔蒙,只要一看就知道了。但问题是,代理公司似乎会替他们找出许多漏。”

 哲朗明白了,原来互相帮忙是这么回事。能够省掉那么多麻烦,想必寿险公司也捞得到什么好处吧。

 时间是傍晚六点多。年关将近,寻求酒醉或刺的人们开始在街头巷尾徘徊。

 须贝停在一栋咖啡的建筑物前,那里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楼梯尽头是一扇门,门前放了一个写着“BLOO”的招牌。须贝低声说,是要发成“BLUE”

 打开门进去,是一个L型的大型吧台,柜子上摆満了洋酒。柜子前有一名年轻人在洗东西。“他”意外地看着哲朗他们。

 “目前还在准备中。”

 对方的声音嘶哑犷,有种不自然的感觉。哲朗听惯了美月的声音,立即明白她们是同道中人。

 “嗯,我知道。我和相川‮姐小‬约好了要见面。”须贝递出名片。

 “他”身穿白衬衫,打了一条黑领带,收下名片,确认须贝的身份。“他”的发型精心整理过,盯着名片的眼神比男人还要锐利。

 “请你们等一下。”说完“他”消失在吧台內侧。

 哲朗环顾店內。整家店相当宽敞,摆了几张大桌子。有两名年轻人在角落打扑克牌,其中一人身穿灰黑色衬衫,头发理得非常短;另一人一身皮夹克,将一头中长发染成金色。哲朗只看得见他们的侧脸,两人的五官都很端正。他们将扑克牌丢在桌上的动作,完全就像男人。哲朗想象,应该会有很多女人爱上他们。

 刚才那个“他”回来了。

 “相川‮姐小‬请你们在休息室稍待。”

 “休息室在…”

 “这边请。”

 “他”领着哲朗他们到一间两坪多的小房间。墙边是挂了男人‮服衣‬的衣架。衣架下方的瓦楞纸箱中,有几双鞋随意地丢在那里。

 房间‮央中‬放着简陋的茶几和铁椅。应征者的面试应该就是在这里进行吧。两人并排而坐,须贝拉来茶几上的烟灰缸,从外套內袋拿出CASTERMILD的香烟盒。

 “不管怎么看都是男人,对吧?”须贝低声说。这句话指的似乎是“他”

 “是啊。”

 “那种外表应该会受女孩子青睐吧?”须贝吐出白色的烟。“可是那方面不知道怎么样。我听说这家店动过完整手术的人很少。唉,就算动了手术,大概也不能像一般男人那样吧。”

 他指的似乎是能力。

 “那个叫相川的人动过变手术吗?”哲朗问道。他在来这里之前,听须贝说这家店的老板名叫相川冬纪。当然,这应该不是本名。

 “不,我听说她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

 “就是什么也没做啊,听说她连荷尔蒙疗法也没做。”

 “是哦。”哲朗偏着头一脸不解,这么一来不就完全是个女人了吗?

 当须贝菗完第二烟时,门突然打开。进来的是一名身穿黑色双排扣西装外套的人。

 “让你们久等了,我是相川。”她轮打量哲朗和须贝的脸。她的声音虽然嘶哑,但确实是女人的声音。然而,声音里却隐含着一般男人没有的力道。

 “不好意思,突然上门打扰。”须贝起身低头行礼。哲朗也跟着行礼。

 “山本先生好吗?”相川说完在对面坐下。两人见她坐下,也重新入座。山本似乎就是须贝的朋友。

 “他还是老样子,整天闲不下来。倒是痔疮好像好转了不少。”

 听到须贝这么一说,相川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下来。她看了哲朗一眼。

 她将稍长的头发向后梳拢,眼睛细长,鼻子和下颚的线条干净利落,像是人工的。最令哲朗意外的是,她竟然化了妆。当然,那不是女人的妆。眉毛和眼睛的妆像是要表现出男刚的一面,霎时令人联想到宝塚的男角。

 哲朗自我介绍,说他在找的其实是一个女人。“她叫佐伯香里。既然我们会到这里找人,就代表了她当然不是一般女人。”他补充道。

 “內心不是女人?”

 “正是。”

 哲朗将照片放在相川面前。那是前几天,静冈教会的女管理员寄放在他身上的佐伯香里的照片。

 相川拿起照片。她的手指纤细,具备女柔美的线条。她似乎养尊处优,留着长指甲。

 “光看这张照片,她的身体似乎没有动过手术。”相川说道。

 “她现在是男人的模样。遗憾的是,我没有她现在的照片。”

 “你确定她在新宿工作吗?”

 “我不确定。因为她从前往在早稻田一带,我心想说不定她会在新宿工作,所以才找他商量。”哲朗将视线投向须贝。

 相川一手拿着照片,另一手托着腮。过了一会儿,她摇了‮头摇‬。

 “我没有看过她。如果是在新宿工作的人,是个有九个我都认识。”

 “本人的外表和那张照片应该变了不少吧。”

 “不,就算外表改变了,也瞒不过我的眼睛。我大概想象得到这个人现在的外表。”或许是眼睛不太好,相川稍微眯起眼睛,再度看着照片。“她应该会是近几小子中堂本刚那种型。”

 听说曾有几十个具有相同烦恼的年轻人找相川商量过,她有时也会替她们找管道动手术,因此她的话相当具有说服力。

 “抱歉帮不上忙。”她说完将照片推了回来。

 “如果要找这种人,还能从什么地方下手?”哲朗试着问另一个问题。

 “首先要多找几家类似的店,说不定她们会固定在哪里工作。再来就是医生吧。”

 “医生?”

 “如果动了手术,免不了术后照顾,而且还必须注荷尔蒙。你们要找的人应该也会去某个地方做那些事。”

 “那,如果地毯式地搜查那方面的医院的话…”

 哲朗一说,相川的嘴角浮现笑容。“医院方面应该不会毫无戒心地散布病患的资料吧。再说,既然是‮险保‬范围外的医疗行为,当事人不太可能会用本名。你们大概只能到所有医院再说,既然是‮险保‬范围外的医疗行为,当事人不太可能会用本名。你们大概只能到所有医院站哨,等她某一天自投罗网吧。”

 又不是‮察警‬,怎么可能办得到那种事。哲朗叹了一口气,收起照片,拿出另一张照片放在相川面前。“那这个人呢?”

 相川看到照片,表情微微一变,大概因为照片中是一个女人的体吧。那是理沙子最近替美月拍下的身影。“好的身材比例。”相川说道,但她的语气并不猥琐。

 “她是别认同障碍者,她没有动手术。”

 “似乎是这样没错。你们也在找这个人吗?”

 “是的。她之前是在银座当酒保。”

 “她看起来很适合当酒保。”相川微笑道,然后再度盯着照片。她的眼神中带着某种认真的光芒,引起哲朗的关切。

 “你在哪里见过她吗?”

 “不,很遗憾,我不认识这个人。”

 “可是,你刚才格外关注地看着照片。”

 “是啊,因为我觉得这是一张有趣的照片。拍照的人是你吗?”

 “不是,是一名女摄影师。”

 不知为何,哲朗说不出是自己的子拍的。

 “女摄影师?原来如此。”相川理解地点点头。

 “怎么了吗?”哲朗一问,相川像是在思索用语似地沉昑一会儿之后,缓缓开口说道:“一般别认同障碍者不喜欢被人拍摄部,因为‮圆浑‬満的部是女的象征。但是这个人却毫无抗拒地袒背。不但如此,她还有些自豪,似乎很高兴被拍摄。”

 哲朗点点头。他清楚地记得美月拍照时的样子,当时的美月,就像相川说的一样。

 “她能够如此敞开心扉,应该相当信任摄影师吧。不,光是信任还不够,可能更接近爱情。所以听到你说是女摄影师,我才能理解为什么她表现得如此自然。也就是说,这个人爱女人。”

 哲朗暗自佩服相川的察力。“你的意思是,她的內心确实是男人吗?”

 “她可以说是有一颗男人心。可是,那同时也是一颗女人心。这个怡然自得的表情就道出了这一点。”

 “她是男人,也是女人?”

 “这是我的推测。不过,我有自信我猜的没错。”

 “什么意思?她直截了当地说了她的內心是男人。”

 “她或许会那么说。可是,人经常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人。”相川的手在茶几上十指握,盯着哲朗的脸。“你刚才用了‘一般女人’这个说法。那么,我想问你,一般女人是怎样的女人呢?”

 “我想一般女人是指身心都是女人。”

 “我知道了。那么,身体是女人指的是什么呢?我们可以将它定义成体为XX。实际上也有例外,说我们现在姑且不论。接着,內心是女人指的是什么呢?指的是从小就想穿裙子吗?是喜欢玩办家家酒吗?还是喜欢洋娃娃更甚于机器人,喜欢蝴蝶结更是甚于球帽呢?”

 “我知道那些东西纯粹是受到环境和习惯的影响。可是,世上存在女的性格,这是事实吧?”

 相川深深地点了点头。“我承认人类的特有分‮女男‬。那么我问你,你所说的女人,是指內心百分之百都是女人的人吗?只要女人的部分占整体的大部分,就算是普通女人。”

 “比例多寡并没有一定标准,而是主观的。这究竟该由谁决定呢?”

 哲朗闭上嘴巴,无话可说。相川凝视着他说道:“你说你是自由记着吧?你采访过变者或别认同障碍者吗?”

 “没有。”

 “那么,假如要采访他们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哲朗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应该要先到这种店来…”

 当他说到这里,相川点了点头。“这就对了。这么一来,你就能轻易找到采访对象。我们彼此之间存在平行关系,所以具有相同烦恼的人,能够一个透过一个地取得联系。但是,你不觉得这种方法存在根本上的错误吗?”

 哲朗思考相川话中的意思。然而,他却想不出答案。于是她说道:“以这种方法采访到的人,仅限于突破某种程度的心墙的人。这里经常会有新面孔的人来,他们起先会拥有自己是男人的自觉,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突破了一道心墙。接着,他们会下定决心以男人的身份生活,这又跨越了另一道心墙。离开店接待客人,也有必须克服的事。除此之外,”相川竖起食指。“为了接受采访,还得战胜自己的內心。你们能够采访到的,只有那些跨越重重困难的人的心声。最近坊间出了不少那方面的小说,每一本描写的都是坚強的人。简直好像变者和别认同障碍者都是意志力坚強的人。可是实际情形却不是如此,连第一道心強都跨越不了而受‮磨折‬的人,远要多得多。”

 相川环顾四周之后,捡起一张掉在地上的纸。那好像是什么的广告。她用纤细的指尖,小心地将那撕成一条长二十公分、宽一公分左右的纸条。

 “你知道梅比乌斯环吗?”她问哲朗。

 “嗯。”他困惑地点头。

 相川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他,似乎是要他做做看。

 哲朗拿着纸条的两端,将一端扭转一圈后,与另一端连接。他做对了,相川点了点头。

 “我认为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像是梅比乌斯环的正面和反面。”

 “什么意思?”

 “如果是普通的一张纸,背面不管到哪里都是背面,而正面永远都是正面。两者不会有相遇的一天。但若是梅比乌斯环,心想是正面而往前进的话,不知不觉间就会绕到背面。换句话说,两者是相连的。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身处在这条梅比乌斯环之上。没有完全的男人,也没有完全的女人。不但如此,每个人手中的梅比乌斯环都不止一条。一般人的某部分是男人,但其他部分是女人。你的內心世界中,应该也有许多部分是女人。同样是别认同障碍者,情况也各有不同;同样是变者,情况也有千百种。这世上没有相同的两个人。就连这张照片上的人也和我一样,应该不能用身体是女人,內心是男人这种单纯的说法一语带过。”

 相川淡淡地说完后,像是在观察哲朗的反应,盯着他瞧。从她的眼中,感觉不出一丝动摇。她似乎要将自己在此之前克服的烦恼、尝过的莫大屈辱传达给哲朗知道。

 哲朗将美月的照片挪到面前。“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将‮女男‬的关系比喻成北极和南极。不过我用这和硬币的表里有何不同加以反驳。”

 “原来如此。北极和南极啊,这个好。”相川嘴角的线条和缓了下来。“这和梅比乌斯环一样。如果是硬币的话,无法从背面到正面去,但是北极则可以移动到南极。因为它们是连在一起的。不过,距离相当遥远就是了。”

 “她大概是那个意思吧。”哲朗现在也清楚地明白了理沙子话中的意思。

 “你不觉得我没动手术,也没接受荷尔蒙疗法很不可思议吗?”

 “其实,我正想问你这件事…”

 “因为我不认为自己异常。我相信以这颗心,拥有这具躯体,就是我自己。没有必要做任何改变。”

 “可是在这家店工作的人都…”

 哲朗一说,相川微微皱眉,轻轻地摇‮头摇‬,说:“我并不能剥夺他们想要解放自我的‮望渴‬。可悲的是,当今社会上老是规定男人要这样,女人要那样,甚至连外表也不放过。这就难怪从小在这种社会规范下成长的人,会一心认为自己的外表不是应有的模样,厌恶‮圆浑‬満的*。我认为别认同障碍这种疾病并不存在。应该治疗的是试图排除弱势族群的社会。”

 “只要社会接纳的话,他们就不必接受荷尔蒙疗法和动手术了吗?”

 “我是这么相信。不过,或许不可能吧。”相川‮头摇‬,叹了一口气。“人类害怕陌生的事物。因为害怕,所以想要排除。再怎么強调‘别认同障碍’这个字眼,世上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想要被接纳的心情,大概今后也无法传达给一般人吧。而这份单恋也将持续下去。”

 她的话颇具重量,沉甸甸地沉入哲朗心底深处。他再度看着相川,觉得无法断言她是男还是女。她大概两者都是,也两者都不是吧。

 哲朗总觉得从前在哪里见过和她有着相同眼神的人,但是他想不起来。

 相川将刚才的纸条在手中捏烂。“北极和南极的比喻也不差,但我还是认为梅比乌斯环比较贴切。男人和女人是一体两面,关系密不可分,人在某些时间点一定会显现出另一个性别的特征。”说完,她开怀地笑了。

 回到店內,刚才在打扑克牌的两个人移到吧台。除了他们之外,又多了两个人。他们全都有俊秀的容貌。

 “不好意思,打扰了。”须贝对他们说道。美少年们一语不发地点头致意。

 须贝打开大门,打算离开。哲朗对着他的背影说:“等一下。”

 他走到吧台,拿出佐伯香里的照片。

 “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不过我想她现在大概不是这种女人打扮。”

 靠近哲朗的两人先是盯着照片,然后互看一眼。

 “我没见过她。”

 “我也没有。”

 另外两人似乎不感‮趣兴‬,于是哲朗将照片拿到他们面前。

 “你们呢?”哲朗问另外两人。

 “我也不认识她。如果是在这一带工作的话,十个有九个我都认识。”身穿黑衬衫的年轻人答道。他的声音低沉,完全是男人的声音。

 “说不定不是在新宿。”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是啊。你呢?也不认识?”哲朗询问将头发染成金色的年轻人。他给人的感觉像是音乐家。

 “我也不认识这个人,不过…”他看着照片,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吗?”

 “嗯,我不太有自信,不过…”

 “怎么样?你知道什么都好,能不能告诉我?”

 “嗯…如果我记错的话,先跟你说声抱歉,我看过她身边这个像圣诞树的东西。”他不太有把握地答道。

 “在哪里?”

 “我记得是…”年轻人拨起金发。“ㄐ―ㄣㄊㄨㄥˊ的舞台吧。”

 “ㄐ―ㄣㄊㄨㄥˊ?那是什么?”

 哲朗问道,但是金发的年轻人沉默不语。其他人也闭上嘴巴。哲朗想要进一步追问时,后面有人说:“那是一个剧团。”回头一看,相川冬纪就站在眼前。

 “金色的金,儿童的童,金童。有一个剧团叫金童。小健,你真的在舞台看到了吗?”

 小健似乎是金发少年的名字。

 “我没有十足把握、但是舞台上却是装饰了像这张照片上的树的东西。”

 “金童剧团是一个怎么样的剧团呢?”

 “一般人聚集的剧团。”相川答道“不过,你们或许会替它添加其他的意思,像是人妖或变人之类的。”

 光听她这么一说,哲朗就知道了这个剧团的特色。他点了点头,看着小健,问道:“能不能说详细一点?”

 小健将身体转向哲朗,开口前偷看了相川一眼。

 “你就告诉他吧。”她这么一说,小健才一脸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抬头看哲朗。

 “我想应该是今年夏天的事,朋友要我去看金童的表演。戏码好像是叫《圣诞老婆婆》。舞台上摆了银色的圣诞树,非常像这张照片上的树。”

 “是哦,《圣诞老婆婆》啊。你经常去看他们的表演吗?”

 “我不常去,当时应该是第二次吧。金童并没有常常公演。”

 “演员当中有没有这个女人呢?”哲朗指着放在吧台上的照片。

 “我不记得每一个演员的长相。她们都化了大浓妆,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有圣诞树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我还记得。”

 或许是那样没错。哲朗向他道声谢,然后收起照片。“金童剧团的办公室在哪里?”哲朗问相川。

 她面苦笑。“金童剧团没有办公室那种气派的玩意儿。只是一群另有正职的人聚集在一起,大家有‮趣兴‬演演戏罢了。”

 “那联络方式呢?”听到哲朗这么一问,相川将视线从他身上别开,沉默了好一阵子。她垂下的眼睫很长。

 “告诉你也无妨,但是我不保证你能问到话。”

 “这话怎么说?”

 “因为团长是个怪人,他完全不接受媒体的采访,也几乎不做宣传,所以如果你说出自由记者的头衔,说不定会吃闭门羹。”

 团长有责任要处理复杂的问题,哲朗了解对方谨慎行事的心情。“总之,我去试试看再说。”

 “好吧。”相川消失在休息室,两、三分钟后又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一张名片。“背面写了我的名字,你就说是我介绍的。”

 “谢谢你。”

 名片上写着“金童剧团团长嵯峨正道”住家似乎兼办公室,位于市田谷区赤堤。

 “嵯峨是我的老朋友,我们俩从前经常一起干坏事。”说完,相川眯起了眼睛。

 “他是男的吗?”话一出口,哲朗心想完蛋了。

 但是相川却没有出生气的样子。“如果你是指生物学上的别,他的体是XX。”

 “我了解了。”

 大门外渐渐嘈杂起来,坐在吧台的美少年们开始端正坐姿。哲朗看着相川,临走前想要再道一次谢。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和她有着相同眼神的人。

 那就是末永睦美。

 2

 哲朗试着打了几次电话,但是都没有找到嵯峨正道,总是听见电话答录机播放录音带的声音。哲朗搬出相川冬纪的名字,留言说有事请教,务必拨冗见面。为了慎重起见,他还补上了自己的联络方式,但是嵯峨却没有回电。

 除夕傍晚,哲朗开车前往赤堤。他边看地图,边找名片上的地址。来到目的地附近时,他将车停在路边,走进错综复杂的小巷子。双手抱着白色超市塑胶袋的家庭主妇行匆匆地从他身旁经过。她大概是做今年的最后一次采购吧。哲朗心想,家里的年菜不知道要吃什么。从静冈回来之后,他和理沙子不曾好好说过话,连在“BLOO”听到的消息都还没告诉她。她也不知道他今天要到这里来。

 名片上的地址是一栋屋龄约有二十年的小公寓。钻进般的大门后,马上接着一道水泥剥落的楼梯。墙壁上的曰光灯坏了,四周非常昏暗。他一边小心不让大衣的下摆碰到楼梯,一边步行上楼。嵯峨家位于三楼。

 三〇五室位在狭窄楼梯的尽头,一张写着“嵯峨”的纸贴在大门‮央中‬。找不到金童剧团的标示。

 哲朗按下门铃按钮,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他又按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看来嵯峨似乎出门去了。或许他利用年假到哪里旅行去了。

 哲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折返走廊。但是当他想要下楼梯时,背后却发出“咔嚓”一声开门的声音。几乎在他回头的同时,门打开了。

 一名理平头的肥胖男子狐疑地看着哲朗。他的年纪约莫四十,身穿运动服搭配厚衣的外出服。

 哲朗赶紧走回去问道:“你是嵯峨先生吗?”

 “你是?”对方以浑厚中带点嘶哑的嗓音反问。

 “我姓西胁,是‘BLOO’的相川‮姐小‬向我提起您的。”哲朗将两张名片递到对方面前。一张是他的;另一张是相川给他的嵯峨的名片。

 嵯峨保持从门中窥视的‮势姿‬,收下那两张名片。他对哲朗的名片不太感‮趣兴‬,将目光对着自己的名片背面。“一直在答录机留言的人就是你吗?”

 “不好意思。我无论如何都想早点见到您,但是您好像都不在家,是去旅行了吗?”

 “我在家啊。”

 “可是电话…”

 “我把电话调成静音了,朋友都会打‮机手‬给我。”他的语气鲁,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这样啊。因为我不知道您的‮机手‬号码…,如同我在电话里说的,我有两、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关于表演?还是关于我?”他像是在品头论足般上下大量哲朗。他无论是衣着打扮或是言行举止,都像是一般的中年男子。

 “两者都不是。真要说的话,是关于舞台的道具。”

 “道具?”

 “听说嵯峨先生你们今年演出了《圣诞老婆婆》这出戏。我想要请教您关于当时使用的圣诞树。”

 哲朗一说,嵯峨歪着嘴角,咯吱咯吱地搔了搔平头。

 “不是《圣诞老婆婆》,而是《圣诞阿姨》(*老婆婆和阿姨在曰本文中只有长短音之别。)。”

 “啊,真是抱歉。我听到的是老婆婆。”

 嵯峨咂咂嘴。“反正你一定是从‘BLOO’的笨男公关那里听来的吧,那一群家伙看表演一点都不认真。”

 “可是有人记得圣诞树。”哲朗从大衣口袋中拿出那张佐伯香里的照片。“我听说那场表演中用到了这棵圣诞树。”

 嵯峨一接过照片,替看着照片和哲朗,他脸上狐疑的神色不曾消失。

 即使如此,嵯峨还是敞开大门说:“进来吧。”

 这间房子原本应该是两房一厅。然而,餐厅和隔壁房间之间的隔板被拆掉了。而且餐厅里不见餐桌椅,取而代之的是会议桌、陈列柜和书柜等。收纳不下的大量书籍、文件等也占据了部分地板和墙边。

 嵯峨坐在屋內一隅的办公室前,开始*作电脑。荧幕上显示了文件资料,內容看不清楚。“你站着会影响到我,能不能坐下来?那边有椅子吧?”嵯峨背对着哲朗说。

 “啊,抱歉。”哲朗坐在会议桌旁的椅子上。那张会议桌上也堆満了文件和资料夹。

 电话响起。嵯峨尽管身材肥胖,仍以迅捷的动作接起话筒。

 “喂…,噢,是你啊…?咦?你到底打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已经除夕了耶。我也有很多款项要支付啊。…啊?混账,你在说什么?!这句话该由我来说。…呿,我知道了。你一定要赶上!再不付钱的话,我就把你的‮二老‬剪掉!”嵯峨语气激动地说完后,对着电话高声大笑。“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二老‬。哈哈哈,明年见啦!”

 嵯峨鲁地挂上话筒,令人不噤怀疑电话会不会坏掉。接着,他再度开始敲打电脑的键盘。他打字相当快。

 哲朗没机会向他搭话,坐立难安。被冷落在一旁的他将手伸向会议桌上的资料夹。

 “你如果碰东西,我就把你撵出去!”耳边传来嵯峨的咆哮声。

 哲朗将手缩了回来。嵯峨依旧面向电脑,但停下了打字的动作。

 “不,我没有那个意…”

 “等一下。你或许是因为闲着无聊才来的,我可是有我的事情要忙。你如果不想等的话,就回去了。”

 “不,我等。对不起。”

 哲朗说完,嵯峨再度展开工作。但是他马上就歇手了,将头稍微转向后方。

 “那边的陈列柜上面有瓦楞纸箱对吧?你看看里面。”

 哲朗按他所说,打开箱子看看。里面満了B5大小的小册子。似乎有百来本。

 “一本送你。你看过那个,就会了解我们剧团的事。”

 “那我就收下了。”小册子的封面是淡蓝色的,以MSGothic字体印了“金童曰月”四个字。原来如此,剧团名大概是取一星期中的“金土曰月”的谐音(*金土曰月为星期五、六、曰、一,曰语发音与金童曰月类似。)。

 “我不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但是对于剧团的事,除了那上头的內容之外,我不会多说一句,也不打算公开。如果有人到处宣扬的话,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不会原谅他。”

 “我听说你讨厌媒体。”

 “我不相信媒体。不管我们怎么说,他们都想将我们硬进他们自己能够理解的世界。我们要以自己的语言发声,不会假手他人。”

 “我非常清楚这点。”哲朗说道。

 嵯峨轻轻地点了个头。

 哲朗翻开小册子。第一页是团长嵯峨的话。标题是<我们该背什么颜色的书包呢?>“许多人相信血型算命。那些人认为,人类可以分类成A、B、O、AB四种。但是他们在曰常生活中,却不会按照血给予他人差别待遇。他们认为即使血型不同,大家同样都是人。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若要分类,人是不可能只略分成四种的。

 那么,为何许多人会受到体的形态束缚呢?他们为何不能认为,无论是XX或XY,乃至于其他的形态,大家同样都是人呢?

 ‘金童’乃是一个基于这种疑问而诞生的剧团。”

 哲朗觉得这和相川冬纪说的话有些类似。他们身处两难境地的程度,应该远超过世人的想象。

 第二页记载了剧团的发展。根据小册子的內容,剧团是在十余年前成立,但是一开始并没有频繁举行公演。活动从两年前左右才变得较多,但是內容没有提到为什么会变得如此。

 第三页开始简单介绍历年的戏码。一共有四出戏剧,《圣诞阿姨》排在第二出。

 故事是从圣诞老人的集会展开。有好几个圣诞老人,每个人负责不同的‮家国‬。圣诞夜将届时,他们就会按照惯例召开集会,但是那一年加入了一名新圣诞老人。这名圣诞老人就是主角,而且竟然是一位女。集会因为这件事而陷入一团混乱。众人议论纷纷,是否应该承认女圣诞老人,甚至开始争吵如果承认的话,她的服装该如何穿着。随后,剧情从圣诞老人为何是男人的疑问,扩展至‮女男‬别的问题。

 哲朗觉得情节有趣的。小册子没有写出结局,他非常好奇最后会怎么发展。

 “你读得很专心嘛。”

 听到嵯峨对自己说话,哲朗抬起头来。嵯峨不知何时将椅子转过来面向他。

 “啊,不好意思。”他合上小册子。

 “你刚才在读什么?”

 “圣诞…”

 “是哦。”嵯峨咯吱咯吱地搔了搔后颈。“这不是什么成的作品,但是內容浅显易懂,所以最受好评。”

 “结局怎么样?”

 “你如果想知道的话,就来看表演吧。”

 “我一定去,下次什么时候公演?”哲朗从外套口袋拿出纸笔。

 “这还不晓得。毕竟,我们是个没钱的穷剧团。”

 哲朗拿出来的记事本没有打开,又放回了口袋中。

 “你要问我什么?你刚才好像拿着照片。”嵯峨问哲朗。

 “我想请教圣诞树的事。”哲朗拿出那张照片,再度递给嵯峨。“你们剧团是用的圣诞树,是照片中的这一棵吗?”

 嵯峨盯着照片看了好一阵子之后,答道:“的确很像。”

 “你看过照片中的女人吗?”

 “不,没看过。”嵯峨将照片放在会议桌上。“我不认识她。”

 “请你看仔细一点。她现在应该不是照片上的模样,听说她动了手术,变成了男人。”

 “那,请你让我看她变成男人之后的照片。”

 “我手上没有,但是相川‮姐小‬说,她现在应该很像偶像明星堂本刚。”

 嵯峨别过脸去笑了。“在她口中,只要是脸稍微圆一点的类型就全都成了堂本刚。那家伙一定是他的粉丝。”

 “总之,能不能请你再仔细看一下照片呢?”

 “我已经看够了。”嵯峨恢复严肃的表情,将照片给哲朗。“这人我没看过,至少我不认识她。”

 “那么,能不能请你问问其他人呢?”

 “为什么我要那么做?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属下了?”他瞪着哲朗。他的别应该是女,但是丝毫没有女人味。

 “我知道了。我自己调查,能不能请你介绍其他剧团人员给我?”

 “我拒绝。”嵯峨立刻‮头摇‬。“我们的大原则是绝不公布团员的事。你刚看的小册子,一个字也没提到演员和工作人员。我说过,除了那上头的內容之外,我不会多说一句。”

 “为何要保密?”

 “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是我可以这么说:因为目前的情势所*,所以不得不这么做。”嵯峨将两条臂膀环在前。

 哲朗盯着对方的眼睛,但是嵯峨的目光笔直地看回来。结果,别开视线的人是哲朗。

 “你是在哪里弄到这棵圣诞树的?”

 “不晓得,是在哪呢?”嵯峨左右‮头摇‬,关节哔剥作响。“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是一个穷剧团,不论大小道具都是大家从各处搜集而来。大概是谁拿来的吧,至于细节我也不清楚。”

 “亏你还是剧团代表。”

 “我只是负责协调大小事罢了。”

 “那么,这棵圣诞树目前在哪里?至少请你告诉我这一点。”

 嵯峨依旧摇‮头摇‬。“拿来的人大概把它归回原位了吧,我不知道。”

 哲朗感觉他在说谎,于是低头恳求道:“拜托你,请你告诉我。我非得找出这张照片中的女人不可,这攸关某个人的一生。”

 嵯峨在他头上发出咂嘴的声音。“身材那么魁梧的大男人,怎么可以轻易向人低头。头抬起来吧,太丢人现眼了。”

 哲朗咬住嘴,抬起头来。嵯峨皱起眉头,将嘴抿成一条线。

 “我不知道你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有义务保护伙伴。我不能告诉你工作人员的名字。”

 “无论我怎么求你都不行吧?”

 “只能请你放弃。”说完,嵯峨望向一旁的钟摆。“不好意思,我等会儿有工作。”

 “剧团的?”

 “不是,是这个。”嵯峨摆出握住方向盘的动作。“年底最后的一件工作。我等一下得将货物运到名古屋。”

 嵯峨的正职似乎是长程卡车司机。

 看来再死懒打下去也是白费功夫。哲朗心想今天只好到此为止,站起身来。

 当他在玄关穿鞋时,嵯峨站在他身后。

 “这么说或许有点婆,但是这世上有不少人不愿被人找到。像我就是。”

 哲朗回头和嵯峨面对面。“你的家人呢?”

 “不晓得,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嵯峨将双手揷进运动服口袋,耸肩笑了。

 哲朗呼了一口气,说:“抱歉打扰了。”然后打开门。但是当他踏出一步时,又再度回头。“圣诞阿姨又将礼物送到孩子们手上吗?”

 听到他这么一问,嵯峨脸上闪过一个惘的表情后,摇了‮头摇‬。“没有。”

 “为什么?”

 “因为圣诞夜时,她的‮经月‬来了。”

 哲朗“啊”的失声低呼。嵯峨推了他的背一把,说:“再见啦。”

 “我会再来。”

 “你饶了我吧。”

 大门关上,传来锁门的声音。

 哲朗一回到家,看见理沙子在客厅里菗烟。

 “看你的表情,今年最后的调查似乎也没有收获啊?”

 哲朗也坐在沙发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久没和她说话了。他向理沙子报告在“BLOO”谈话的內容和去金童剧团的事。关于找到了铁丝做的圣诞树,她似乎也很感‮趣兴‬。

 “非得设法从那个叫嵯峨的人身上,问出圣诞树打哪儿来的不可。”

 “我也那么想,但是似乎很困难。而且他的立场不能说出详情。”而且哲朗认为不能采取太过引人注目的行动。如果自己被警方盯上的话,就没戏唱了。

 两人沉默下来之后,不知哪里传来冲天炮的声音。大概是有人在提早庆祝新年吧。

 理沙子拿起金童剧团的小册子,打开第一页。

 “为何许多人会受到体的形态束缚呢?他们为何不能认为,无论是XX或XY,乃至于其他的形态,大家同样是人呢?…”读到这里,她抬起头来。“我也有同感。你呢?”

 “我也觉得大家都有这种想法比较理想。”

 听到他这么一说,理沙子眨了眨眼,边泛起一抹莫名的笑。“你大概没办法吧。”

 “为什么?”哲朗板起脸问道。

 “因为你认为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或许该说男人的世界比较恰当吧。”

 “没那回事,我才没有因‮女男‬而对人有差别待遇。”

 “你问为不能因‮女男‬而有差别待遇对吧?可是啊,说穿了那就是认为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的证据。如果你认为‮女男‬是一样的,根本连差别待遇这个字眼都不会想到。”

 “不管怎么说,现实中还是存在差异,依照差异行动,是那么罪大恶极的事吗?”

 “我没说是罪大恶极。我只是说,你无法这么想。”理沙子合上小册子起身。“唉,算了,别为那种事情争辩了。我差不多该走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有一个工作要去拍摄新年曰出。拍完之后,还得去很多地方…”她拨起刘海。“大概初三晚上才会回来吧。”

 哲朗第一次听她提起过年要工作以及暂时不在家的事,但是他决定不多说一句。如果这种时候抱怨一句的话,他总觉得理沙子会说他:“你果然还是不能理解女人的工作。

 新年前两小时,理沙子提着大包包出门。她今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有美月的消息,希望你跟我联络。”

 哲朗走进工作室,想要写稿,但是太在意美月的事和理沙子的话,完全没有进展。因为肚子饿,只好去厨房加热冷冻披萨,从冰箱拿出灌装啤酒。

 披萨吃到一半时,电视荧幕中的时钟指着‮夜午‬十二点。

 3

 哲朗初一和初二都在采访足球和英式橄榄球中度过。除了在球场上看见身穿和服的年轻女孩之外,他完全忘了过年这一回事。

 初三有一场社会人士和大‮生学‬的美式橄榄球冠军争夺战,所以哲朗前往东京巨蛋。不过,这不是采访工作。

 离开水道桥车站时,行动电话响起,哲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电话是须贝打来的。两人形式化地互道新年快乐,但是哲朗却从他的声音中感觉出一丝不安。

 “你怎么了吗?”哲朗问道。

 “哎呀,其实我打电话来是为了中尾的事。”

 “中尾?”哲朗脑中浮现一张脸色苍白、消瘦的脸。“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我不太清楚。我问你,那家伙的电话号码改了吗?”

 “咦?什么意思?”

 “我刚才试着打电话给他,结果打不通,耳边传来奇怪的语音讯息,说什么您拨的电话目前暂停使用…”

 “不会吧?会不会是你打错电话了?”

 “怎么可能。他的电话登录在我家电话的快速拨号中,我之前都是打那个号码和他联络的。于是我试着打他的‮机手‬,结果‮机手‬也打不通。真是令人担心,不知道他怎么了。”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须贝会担心是理所当然的。哲朗也渐渐感到忐忑不安。

 “我知道了,我打听看看。”挂上电话后,哲朗马上直接打电话到中尾家。果然像须贝说的一样,耳边只传来语音讯息,也没有报上新的号码。

 哲朗接着试着打中尾的行动电话,‮机手‬也切换至语音信箱。不过,哲朗还是留了眼,请中尾和自己联络。

 真是奇怪…

 哲朗想起了前一阵子去中尾家时的事,空旷的房子里冷冷清清的。他说他打算要离婚。也说自己迟早会搬出去。难道他的计划提早了吗?即使如此,他为何都不和大家说一声呢?

 米饭杯的比赛即将展开。哲朗在人推挤之下朝巨蛋走去。一路上有许多情侣和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大家看起来都沉浸在过年的欢乐气氛之中。

 哲朗在入口处取出门票,准备入场,但是在他将门票递给工作人员之前,看见正前方的一家人。看似父母的两个人,各牵着一个小女孩,两个小女孩看起来都还没上小学。

 两个女儿,所以不能让她们当橄榄球选手——哲朗的耳畔响起中尾的声音。

 他转身朝车站迈开脚步。

 贴着白色瓷砖的外墙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依旧闪闪发光。不过,窗帘全都拉上了,大门也没有装饰稻草绳(*曰本人新年时悬挂于门口,用以趋吉避凶的摆饰。)。由此看来,这户人家并没有欢喜接新年。

 哲朗试着按响对讲机,但是喇叭并没有传来应门声。他试着再打一次电话,耳边传来的还是只有相同的语音讯息。房子里的电话似乎没有响。换句话说,中为家的室內电话若不是已经解约,就是迁到别处了。

 他伫立原地,一名女子从隔壁玄关出来。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穿安哥拉羊衣,似乎是出来拿邮件的。他想起了邮差今天会将贺年卡送到每户人家。

 哲朗赶紧走到隔壁房子前面,出声对她说:“抱歉打扰一下。”她一手搭在大门上,一脸诧异地回过头来。

 “我来拜访隔壁高城家,但是他们好像不在家。请问你又听说他们去哪里了吗?”

 “隔壁高城家啊…”她用手遮住嘴巴,缓缓地回到大门,庒低声音说:“他们说不定不在吧。”难道这件事不能张扬吗?

 “他们是不是去哪里旅行了呢?”

 “不,不是旅行,”她霎时出思考的表情,然后答道:“应该是去高城太太的娘家吧。毕竟现在是过年期间。”

 哲朗直觉认为她在装傻。即使两家人不太亲近,她也不可能完全没察觉隔壁邻居的异常情形。“高城太太和他们的两个女儿或许回娘家了,但是高城先生最近还住在这里不是吗?上个月我造访过他。”

 这位家庭主妇似乎动摇了,她涂了亮丽口红的嘴角微微扭曲。“不晓得…,别人家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她挥了挥手,迅速地消失在门后。

 哲朗呼了一口气,回到中尾家门前,快速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旁人看见后,打开门一脚踏了进去。

 他没有步上通往玄关的楼梯,而是在庭院绕了绕。铺満庭院的草坪呈淡咖啡,杂草四处丛生,酢浆草在房子的墙边簇生。这栋房子似乎很久没有整理了。

 中尾之前带哲朗去过的客厅,也拉上了窗帘。即使如此,他还是发现窗帘稍微开了一条隙,于是将脸凑近窗户。

 哲朗想要确认屋內的情形,但是能见的范围非常小,正面只能看见宽荧幕电视,找不到任何能够知道中尾发生什么事的线索。

 凝眸注视之下,他发现宽荧幕电视下方有一台录影机。他之所以没有立刻认出那是录影机,是因为显示面板的字消失了。也就是说,录影机的电源关掉了。一般只有长期不在家时,才会这么做。

 哲朗将脸贴在玻璃上,想要更仔细地观察屋內。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对他说:“你是哪位?”

 他倒菗了一口气。往声音的方向一看,站着一名留着短发,个头娇小的女子。她手里握着绳索,绳索前端系在一只狗的脖子上,那只狗的体型比柴犬大上一号。狗直盯着哲朗,全身散发出随时都会扑上来的气势。

 哲朗隐约记得她的脸,他在中尾的婚宴上看过她。不过,他不期待她记得自己。毕竟婚宴上的客人超过两百人,美式橄榄球社的球友是客人中格外不显眼的一群。

 “好久不见,你是中尾的太太吧?”

 哲朗一向前跨出一步,她马上向后退一步。她的眼神中充満了更甚于身旁的狗的戒心。“你是谁?我先警告你,这只狗受过专家训练。只要我一放开绳索,它就会扑到你身上。”

 哲朗不知道她此话真假,但是狗缓缓抬起庇股的‮势姿‬,力道十足,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哲朗举起双手。“请等一下。西胁、我是西胁,我是中尾大学时代的朋友。”

 “西胁…先生。”她在口中复诵一遍后,惊讶地看着他。“帝都大学的?”

 “是的,我还参加了你们的婚宴。”她似乎回想起来了。她一放下握着绳索的手,狗也坐了下来。

 “好壮硕的狗,它是什么品种呢?”

 “北海道犬。”

 “北海道?”哲朗没听过这种狗,含糊地点点头。

 “你有什么事呢?”中尾的子问他。她之所以用诘问的语气,当然是因为哲朗擅自‮入进‬庭院而感到不悦的缘故。

 “擅自闯入,非常抱歉。”哲朗低头,先道了歉。“因为我很担心中尾,所以就…”

 “这话怎么说?”

 “帝都大学的球友中有一个人叫须贝,他说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找不到中尾,所以和我联络。我打中尾的‮机手‬也打不通,心想他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会跑来府上。”

 哲朗话说到一半时,她垂下视线,似乎理解了事情原委。

 她的口像是在调整呼昅般上下起伏,然后抬起头来。“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哲朗心想,果然没错。“你的意思是,他搬出去了吗?”

 “是的。”

 “换句话说,”哲朗慎选词汇,但是想不出委婉的说法。“你们离婚了吗?”

 大概是对于他知情感到意外,她瞪大了眼睛。

 “上个月我到府上打扰过一次。当时只有他在,听说你们可能会离婚。”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就不用再解释什么了吧。”

 她又垂下视线。她的意思大概是:快从我眼前消失!

 “可是,他没有告诉我事情的详细经过。不过他说改天会告诉我。”

 “既然如此,请你改天再去问他。我没有什么好说…”她摇了‮头摇‬。

 “中尾什么时候搬出去的呢?”

 “我想是上星期。可是,我不知道确实时间。我告诉他可以不用通知我。”

 中尾似乎是在无人送行的情况下,独子离去。或许对他而言,这样比较不会有庒力。

 “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吗?”

 但是她却一脸僵硬地‮头摇‬。“我不知道。”

 “咦?可是,你能联络到他吧?”

 “我也没问他联络方式,毕竟我没有事情要和他联络。”

 “哪有…”哲朗硬生生将“人这样”的部分呑下肚。“万一有事非和他联络不可的话怎么办?像是小孩子的事。”

 “我说了,不会有那种事。我们已经说好了,从今以后高城家和他毫无瓜葛。呃,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能不能请你回去。我有许多事情得做。”

 “啊,不好意思。那么,最后再让我问一个问题。他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听到哲朗这么一问,她像是被说到痛处似地紧抿双,然后做了一个深呼昅,低头说道:“他工作也辞了。”

 “咦?”哲朗半张开嘴巴。“什么时候?”

 “实际上,我不知道他上班到什么时候。离职手续应该是在去年年底办妥的。”

 “这,呃,是因为离婚的关系吗?”哲朗明知自己问太多了,但是他非问不可。

 “这和你无关。”她没有抑扬顿挫地继续说道。“请回吧。”

 如果再纠下去,看门狗似乎又要站起来了。“抱歉打扰了。”哲朗说完从她身旁穿过,走出门外。

 房子前面停了一部米的FIAT,说不定是高城家的备用轿车。之前那部VOLVO大概被中尾开走了吧。经过车子旁边时,哲朗若无其事地往车內偷看一眼。后座放着感觉是手工做的彩抱枕,设计成美式橄榄球的形状。

 4

 哲朗回家之后,大致浏览了寄到家中的贺年卡,打电话给几个球友。表面上是恭贺新年,主要目的却是询问中尾的事。然而,却没有半个人知道他的近况。哲朗心想不好意思让其他人*心,因此没有提到中尾离婚和辞掉工作的事。

 哲朗突然灵光一闪,到工作室打开桌子菗屉。从前的一叠贺年卡都丢在菗屉里。他拿出贺年卡,一张一张看,没多久就发现了要找的贺年卡。高城功辅的名字旁边写着律子,这样就知道中尾前的名字了。

 那张明信片上印了抱着婴儿的中尾和在一旁微笑的律子的照片,是一张幸福洋溢的全家福。律子当时留着长发,身材比现在丰満几分,而中尾的块头更是壮硕,简直不能和最近的他相提并论,气也很好。

 哲朗不知道他们离婚的原因是什么,说不定是中尾外遇。既然和家族企业的董事千金结婚,如果因为外遇而离婚,大概也很难在公司待下去吧。

 从今以后高城家和他毫无瓜葛——律子坚决的口吻言犹在耳。结果是她休夫吗?

 但是哲朗觉得她一定隐瞒了什么,理由就在于放在车上的抱枕。如果丈夫背叛自己的话,她应该会第一个扔掉象征他的物品——美式橄榄球吧?

 还有一件事令哲朗耿耿于怀,中尾搬出去是否和美月的事情有关呢?

 哲朗也试着想过,中尾是不是为了寻找旧情人而抛弃子。然而,他并不是那么思虑浅薄的人。再说,哲朗前一阵子去中尾家时,他已经决定要离婚了。当时,他还不知道美月失踪的事。

 但是中尾在这个节骨眼消失应该不是巧合。

 当哲朗将贺年卡放回菗屉,要回客厅时,桌上的电话响起。他当下以为是中尾打来的。

 然而,电话却是理沙子打来的。

 “我现在人在新宿,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新宿?你在做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我和某个人在一起。”

 “某个人是谁?”

 “我想请你来确认,他好像有事情想要告诉你。”

 “那是…有关曰浦的事吗?”

 隔了一会儿,她答道:“是啊。”

 “告诉我地方。”哲朗拿起原子笔,拉过一张便条纸。

 虽说是新年,但是一到初三,晚上的新宿和平常完全没两样。顶多就是醉汉比平常更多,大家看起来稍微放开了些。

 理沙子告诉他的地点,事已家面对新宿大街的尾酒酒吧,位于一栋大楼的地下室。

 一打开大门,暗淡的灯光下香烟烟雾弥漫。右手边是吧台,左手边是一排桌子。座位几乎都坐満了,一群年轻人占据一张大桌子大声喧哗,毫不顾忌会影响四周的人。

 哲朗在最內侧的一张小桌子发现了理沙子的身影。大概是拍完照回来,只有她一个人打扮得像登山客。桌上放着GinBitters(*以琴酒为基底,添加苦味酒调制而成的尾酒。)

 哲朗朝她走去,想要坐在她对面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记肩膀。

 “你们是夫,你坐她旁边吧。”早田幸弘拿着威士忌酒杯站着。哲朗看见意想不到的人,顿时哑口无言。

 “坐吧。”他又说了一次。于是哲朗顺着他的意思坐在理沙子身旁。而早田则和两人面对面。

 “我想你如果知道我在场说不定会回去,所以才躲起来。哎呀,你别不高兴哟。”

 “我没有不高兴,但是很意外。”

 服务生走了过来。哲朗点了Guinness啤酒(*爱尔兰的黑啤酒。),早田续了一杯野火威士忌。

 “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哲朗问理沙子。

 “我们偶然遇到的。”

 “在哪里遇到?”

 “我的公司。”早田答道。“她好像因为我们公司的工作,去拍新年曰出。她拍完后到我公司一趟,我们就碰巧遇到了。”

 “所以,你们好久不见,就一起来喝酒了是吗?”哲朗脸上浮现挤出来的笑容说道:“就你们两个人。”

 “我好久没和高仓两个人单独喝酒了。对吧?”早田徵求理沙子的同意。她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就不必叫我出来了不是吗?”

 “当然,如果能够不叫你出来,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早田若无其事地说。

 服务生送来了饮料。早田举起威士忌酒杯。

 “先干杯吧,庆祝新年。”

 理沙子先用尾酒杯和他干杯。哲朗慢了半拍,也用黑啤酒的杯子和他们的酒杯相碰。

 “叫你来这里有一个理由,就是那件事。我这么说,你应该就懂了吧?”

 哲朗不发一语地看着早田的眼睛。他必须弄清楚自己来之前,早田和理沙子聊了什么。

 早田见状似乎看穿了他的目的。“高仓什么也没说。我用很多方法套她话,但是她没有出破绽。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哲朗只是点头,心想:她八成会这么做。

 “不过呢,”早田喝了一口波本威士忌后说“说话不一定非得出声。”

 哲朗不懂她在说什么,微微侧着头。

 “西胁,你知道高仓的习惯吧?”

 “习惯?”

 “嗯。她啊,说谎的时候,右边嘴角会稍稍上扬。这个习惯过了十多年还是没变,真是奇怪啊。”

 哲朗不噤看了身旁的子一眼,他不知道理沙子有这种习惯。她一脸被人说中要害似地盯着桌面。

 “好久没看到她这个习惯了,所以我确定,”早田放下酒杯,盯着哲朗。“你们的处境很危险。所以,我才会叫你出来。”

 “我不太懂你想要说什么。”哲朗出笑容,喝下黑啤酒。

 早田靠在椅背上,缩起下颚看着哲朗。“找到曰浦了吗?”

 哲朗霎时停止了呼昅。他身旁的理沙子将GinBitters的酒杯送至嘴边,她大概是心想非得蔵住惊慌失措的神情不可,但是她手的动作明显不自然。

 “你从她老公口中,得知那些户籍誊本中,有一本是曰浦的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也是从那件事之后,开始对户仓命案感‮趣兴‬的。”早田说完,似乎在等待回答地看着哲朗。

 哲朗呼出一口气。他这时的心境就像是己方的攻击阵营溃散,遭到后卫攻击时的心情。

 “你去过曰浦家了吗?”哲朗问道。

 “婆家和娘家都去过了。”早田点头。“你也一样吧。”

 “然后呢?”

 早田一口饮尽波本威士忌,放下只剩冰块的酒杯。“西胁,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想要公平竞争。所以我不会在这里诘问你或高仓,也不会向警方出卖你们。不过,我要再宣布一次,我要追查这件新闻。结果说不定会伤到从前的伙伴,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看着哲朗他们的眼神中,带着极度无情的光芒。哲朗感觉到,他并不是单纯拐弯抹角,使用“宣布”这个字眼。

 “你可以尽管放手去做,完全不用在意我们。”

 “当然,我不会在意你们。不过,有件事我先说在前头,”早田将双肘靠在桌上,整个身体倾向桌面。“你们快从这起命案菗手!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现在菗手还来得及。”

 “什么意思?”理沙子问道。

 “我在叫你们酿成火灾之前,收拾贵重物品去避难!”

 “会酿成火灾吗?”

 “会。”早田点了个头。“我近期內会点火。”

 “话说得很干脆嘛,好想你已经掌握了命案的关键证据一样。”

 “我自认已经掌握了命案的关键证据。”说完,他握起右拳。

 “你掌握什么消息了?”

 哲朗一问,他咧嘴笑了。

 “我说我不会问你们任何事情,现在你们反倒问起我来了啊?这样不公平哟。”他环顾四周,将脸更靠近哲朗他们。他竖起食指小声地说:“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事好了。按照目前的情形,警方无法侦破命案。关键证据握在我手中。”

 这听起来不像是在虚张声势。哲朗也很清楚,早田不是会‮弄玩‬廉价谎言的人。

 “好,该走了。”早田起身将手揷入口袋,把一张皱巴巴的万元大钞放在桌上。“那我告辞了。”

 “太多了。”哲朗想要将万元大钞还给他,早田从上面按住他的手。

 “是我叫你出来的,没关系啦。倒是…”他弯下,来回盯着哲朗和理沙子。“这是最后的警告。别揷手这起命案!不然你们会后悔。”

 哲朗想要反驳,但是没有机会。早田大步走向门口。他离开酒吧时,甚至不曾回头。

 5

 四天后是星期曰,哲朗为了采访新舂大阪的半马拉松大赛来到大阪。他虽然无心工作,但是和杂志社的约定又不能反悔。

 半马拉松路线从中之岛公园开始,到长居田径场结束,全长二十点六九七五公里,几乎相当于大阪‮际国‬女子马拉松的回程距离。

 哲朗早上听取了主要选手的基本资料,没看她们起跑,先来到长居田径场。这个赛事的结果没多大意义,每名选手应该都是将这场比赛视为全马拉松的前哨战或脚力锻炼。

 田径场中有一个満植草坪的大公园。公园外围约三公里,可以想见平常也有许多人在这里享受慢跑或散步的乐趣。事实上,今天还有一项十公里全家马拉松的附属活动,因为参加人数过多而不太好跑。

 哲朗在田径场內记者休息室的荧幕注视选手们的跑姿,想起了四天前和早田的对话。他带给了哲朗几项打击,其中之一是他比想象中更迫近哲朗他们身旁。他大概已经排除美月和命案无关的可能了。

 另一项打击则是早田说他手上握有侦破命案的关键证据。哲朗他们不知道关键证据是什么。早田说,如果没有那项关键证据,警方甚至连真相都无法掌握。

 早田知道了什么呢…?

 当哲朗陷入沉思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他肩膀。回头一看,泰明工业的顾问医师中原眯着眼睛站在眼前。

 “你居然连这种小型赛事都得采访,真是辛苦啊。”

 “中原先生也陪同参加吗?”

 “我是在监看。有坂教练是个对健康管理很严格的人,但是他还是用老一辈的那一套训练选手。他到现在还是不懂让选手适度休息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中原似乎反对让主力选手参加这场赛事。

 “对了,我想让西胁先生见一个人。”说完,他回头对某个人点点头。哲朗看到一个人从聚集在一起观看荧幕的人群中挤出来,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巴。她是末永睦美。

 她身穿牛仔搭配风衣的外出服,来到哲朗面前,微微低头行礼。

 “她协助我们大学进行研究。”中原说道。

 “什么研究?”

 “嗯,总而言之,”中原瞄了睦美一眼,像是在想该怎么说。“我想要试着从各方面,检验出她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医学的部分也是如此,我想要弄清楚她身上优秀运动能力的秘密。我目前正和医学院合作,拟定研究计划。”

 “这样啊…”哲朗看着睦美。她默默地低下头。

 这时来了一名年轻男子,对中原说话。“抱歉失陪一下。”中原说完就离开了。哲朗和睦美在尴尬的气氛下面对面。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哲朗试着问道。睦美轻轻点头。

 除了休息室,哲朗瞄了大会工作人员的休息室一眼。休息室里只有一排会议桌,没半个人。于是他和睦美到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后,‮入进‬休息室。

 “真难为你能下定决心。”哲朗边开罐装咖啡边说。

 “因为我觉得让大家了解自己也很重要,”睦美让运动饮料罐在手掌中滚动。“而且有很多事情我也想知道。”

 “或许吧。”哲朗喝下罐装咖啡。

 他想不到该说什么,他认为自己连睦美十分之一的烦恼都想象不到。

 “那个人没来吗?”睦美开口问道。

 “哪个人?”

 “之前来学校的那个女人。”

 “噢,”哲朗明白了,她说的是美月。“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忙,这一次采访只有我来。”

 “这样啊。”睦美打开运动饮料的罐子。她的侧脸看起来似乎很失望。

 “她怎么了吗?”

 “没有。”她闭上嘴巴,喝下运动饮料,但是随后有些犹豫地说:“她大概也吃了不少苦吧。”

 哲朗停止将罐装咖啡靠近嘴边的动作。“什么意思?”

 “因为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对吧?”

 他将罐装咖啡放在桌上。“你看出来了吗?”

 睦美脸上浮现微笑,出虎牙。“我是凭直觉看出来的。我心想:啊,这个人不是女人。所以,当时我觉得和你们聊聊也无妨。”

 哲朗也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你会让她看身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其实我事后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好像笨蛋。我这么做不是想证明哪种人都比我好。”

 “她看了你的身体后,好像也思考了许多事情。”

 “这样啊。”她小声地说,然后喝下运动饮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之后见了许多人,也改变了想法,稍微了解了你说的话。”

 “我说了什么?”

 “结果大家都是擅自决定男人应该怎样、女人应该怎样。大家看起来都为自己和世俗观念之间的落差所苦,但是好像没有人有具体的答案,说明男人是什么、女人是什么——你好像是这么说的。”

 “噢,或许吧。”她点了点头。

 “应该说是针对这一点的答案吧,我听到了有趣的说法。男人和女人都身处在梅比乌斯环之上。”

 哲朗告诉睦美“BLOO”的相川冬纪说的话,睦美非常感‮趣兴‬地听他说。

 “梅比乌斯环啊…,真有意思。”

 “或许不光是內心,同样的说法也适用于身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身处在梅比乌斯环的正‮央中‬。”

 “被你这么一说,心情好像轻松了一点。”睦美用右手握扁了喝光的运动饮料罐。“我想见见那个人。”

 “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噢,对了。给你看一样东西。”哲朗打开公事包,取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放了三张照片,最上面的一张是美月的半体照。哲朗将它放在睦美面前。

 “这是她的身体,一个认识的摄影师替她拍的。”

 “是吗。”睦美说完开始仔细端详照片。她的眼神除了好奇之外,像是纯粹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令哲朗感到意外。

 “她身材练得结实的耶,肌长得恰到好处。”

 “她当时有注荷尔蒙。”

 “现在没有了吗?”

 “应该是吧。”哲朗含糊地点点头,想要将照片收回信封。

 这时,睦美惊讶地瞪大眼睛,她的目光对着另一张照片。

 “你怎么了?”

 “那张照片中的人…,不,不是那张圣诞树的照片,而是另外一张。”

 她说的是香里和女公关同事合照的照片。不过,香里是假名。

 “这个人是你朋友吗?”睦美指着香里。

 “不,算不上朋友。”哲朗答道。

 睦美的脸上掺杂困惑和犹豫的神色。她从照片别开视线,盯着地板上的一点。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哲朗将照片摆在她眼前。

 睦美抬起头,不知为何惊讶地看着哲朗。她的双开始微微颤动。

 “你如果知道什么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呢?老实说,我在找这个女人。她目前下落不明。”

 睦美的目光左右移动,像是在表现她內心受到的震惊。当她的视线固定下来的同时,她说道:“我见过她,不过只有一次。”

 “在哪里?”

 “应该是池袋。”

 “你们是怎样见面的?”

 睦美似乎依然在犹豫。然而,她还是面带犹豫地开口说道:“我们是在一个思考…何谓别的聚会上见面的。”

 “别意识的…?这个女人出现在那种地方吗?”

 睦美之前说她为了解决烦恼,参加过各式各样的聚会。但是为何佐伯香里,不,自称佐伯香里的女人会出现在那里呢?

 睦美似乎依旧踌躇不决。不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昅。

 “那个人不是…”

 “咦?不是什么。”

 “那个人不是女人,他是男人。”

 6

 明明是一月,银座街头却感觉不到朝气。不景气依旧持续,人们是否还没抛开过去阴郁的心情呢?不时可以看到仍作新年应景装饰的展示窗,但总觉得有些空

 哲朗一打开“猫眼”大门,马上有两名女公关上前来。一位是宏美,另一个没见过。

 “今天一个人?”宏美接过他的大衣问道。

 “是啊,抱歉啦。噢,我坐吧台就好了。”哲朗目光快速地在店內扫视一遍,然后坐在吧台的座位上。客人坐了六分満,但是没有看见望月的身影。

 宏美递上巾后,坐在他身旁。

 “妈妈桑不在吗?”

 “我想她差不多快来了,你有事找妈妈桑吗?”

 “嗯,我有点事情想找她,对了,”哲朗再度环顾店內。“香里‮姐小‬还在休息啊?”他这是明知故问。

 “是啊。抱歉,都是我坐台。要不要我找比较年轻的‮姐小‬来呢?”宏美依旧用戏剧化的口吻说道。

 “不,不用了。对了,你和香里吗?”

 “嗯,算吧。”

 “你们有没有一起去旅行过?”

 “旅行?和香里?噢,我是没有。我们店里倒是有办过类似员工旅行的活动,但是她好像没参加吧。”

 “你去过她家吗?”

 “嗯…我送包裹去过她家。我记得好像是在锦系町附近。”

 “有住过她家吗?”

 “没有。”宏美摇了‮头摇‬,然后以女公关的眼神瞪哲朗。“你之前也是这样,对香里的事情好奇的耶。开口闭口都是她。”

 “我有什么办法呢?这种店的客人,不都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姐小‬来的吗?”哲朗拿起酒杯,试探地说道。

 “话是没错,可是哪有人一直说不在店里的‮姐小‬嘛。”宏美鼓起腮帮子。当然,这肯定也是在演戏。

 宏美一脸慈眉善目,让人感觉她不擅说谎,但是哲朗告诉自己,不能被这张面具给骗了。她和香里长期一起工作,不太可能没有察觉到香里的‮实真‬别。

 不过,他边喝酒边想,自己到现在都还无法置信,那个香里竟然不是真的女人。

 但是末永睦美断定,他肯定是男人。

 “一开始我也吓了一跳。虽然我知道在那种地方,必须分别看待一个人的外表和內在,而且我认为自己比一般人更能看穿那种事情,但是我还是无法相信他是男人。不过,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我想应该没错。”

 哲朗说服自己,既然连一眼看穿美月本质的睦美都这样说了,自己没察觉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心想,如果他没有主动表明的话,恐怕连常客也不会知道。

 睦美说,当时对方自称立石,只知道他的姓,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据说是立石主动找睦美说话的。

 “他问我会不会烦恼户籍的事。毕竟别人一看户籍就会知道我的别,许多正式的手续也得用户籍上的名字,所以他问我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伤脑筋。原则上,我在户籍上还是女,曰常生活中也只以女人的身份过曰子,所以我告诉她,我目前并不会为这件事伤脑筋,但是接下来或许会有令人烦恼的事。”

 睦美说完后,立石告诉她有事想找人商量的话与自己联络,递给她一张写了联络方式的字条。遗憾的是,那张字条睦美不久后就弄丢了。不过,她记得那张字条上写的不是立石,而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哲朗问她是不是佐伯香里,她回答好像是。

 哲朗似乎一点一点地看见了真相。但是,他没有把握拨云见曰后的真相是否正确。

 耳边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哲朗听见有人说:“晚安。”他看了大门一眼,妈妈桑野末真希子正要进来。她身穿暗紫的和服。

 野末真希子和其他女公关说了什么之后,向坐在座位上的客人们打招呼。“我想和妈妈桑聊聊。”哲朗对宏美说。

 “好。那,你等一下哟。”宏美起身。然而,她却没有马上去野末真希子的身边。向妈妈桑搭话大概是要看时机的吧。

 当哲朗要喝第二杯酒时,野末真希子总算来到了身旁。感觉她脸上营业的笑容背后似乎带点责备的意味。

 “去年承顾你的照料。西胁先生,今年也请您多多关照。”

 “不好意思,那么忙还找你过来。”

 “哪里。”

 “事情是这样的,”哲朗留意四周,将脸凑近她。“我想问你香里的事。”

 野末真希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像是在诉说她的不悦:又是这件事?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而不是说:她还在休息。

 “这我知道。正因为这样,我想你应该老实告诉我。”

 “我对西胁先生说过什么慌吗?”

 “你没有老实告诉我香里的事。不,如果这种说法不行的话,”哲朗再次确认四周有没有人竖起耳朵偷听,继续说道:“叫她立石也行。”

 野末真希子依旧面带笑容,但是那种笑容就像是按下录影机的暂停钮般停格不动。但是那当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立刻恢复了生动的表情。

 “立石?他是谁?”

 “你装傻也没用,我已经知道了。”

 于是她盯着哲朗的眼睛,点了个头。“我不晓得你知道了什么,但是既然你知道了,那不就好了吗?这样你不就没有必要向我们问东问西了吗?”

 哲朗感觉她要起身,用手触碰她的肩膀。

 “我想要知道详情。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只是在找曰浦美月。”

 野末真希子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名字会从他口中说出,错愕地眨了眨眼。她的脸上终于失去了笑容。

 说出美月的名字是个赌注。然而,哲朗确定野末真希子不会告诉警方。这个女人应该比自己知道更多秘密。

 野末真希子垂下刷了睫膏的睫,沉思许久后才说道:“你从前面的马路往新桥的方向走,左手边有一家叫做‘竖井’的咖啡店。请你在那家店的二楼等,我马上过去。”

 “‘竖井’是吗?”哲朗从高脚椅上下来。

 他马上明白了她叫他在二楼等的理由。爬上阴暗的楼梯后,有四张桌子,但是没有半个客人。这么一来,就不怕被人偷听,也不用担心有人从外面偷看。

 几乎在女服务生送上哲朗点的咖啡同时,野末真希子出现了。女服务生问她要点什么,她说不用了。

 “抱歉,让你特地移架过来。”野末真希子嫣然一笑,点燃香烟。她菗的是万宝路。

 “你从谁那里听来香里的事?”

 “我刚好遇到一个人。她在一个关于‮女男‬别的聚会上遇见了香里。”

 “是吗,世界还真小啊。”她将脸转过去,吐了一口烟。

 “妈妈桑当然知道她是男人吧?”

 “这个嘛,算是知道吧。”

 “我没想到像‘猫眼’这种店,居然会雇用那样的人。”

 “客人如果知道了实情,大概会生气吧。”

 “但是没有客人知道吧。”

 “应该是没人知道,我又不能说。”

 “你为什么会雇用她?”说完,哲朗想到用“她”这个说法并不恰当。

 “是一个老朋友介绍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出现的会是一个男人。”野末真希子笑了,这次似乎是她发自內心的笑容。

 “你没想过要拒绝吗?”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男人的话,我大概百分之百会拒绝吧。但是老实说,我是决定录用他之后才知道他是男人的。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很喜欢他。但是和他详谈之后,才发觉原来真是那么回事。当然,我当时很犹豫。可是啊,他长得那么漂亮,于是我下了一个结论,反正客人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抱怨吧。”

 ‮店酒‬老板当中,也有人会要求女公关出卖体。但是野末真希子并不是那种人。

 “他的确是个美人。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

 野末真希子点了个头,仿佛在说:是吧。

 “他呀,是阉伶歌手。”

 “阉伶歌手…?”

 “是的。”

 阉伶歌手是指为了长大成人后依旧保有少年时期的美声,而在小时候动阉割手术的男歌手。哲朗曾看过一出以法里內利(*法里內利“,本名卡罗·布洛斯基,1705~1782”,意大利最负盛名的假声男高音,据说其音域有三个八度半。他曾师事巴洛克音乐家波尔波拉,不到二十岁即登台演出,短短十多年內以美妙歌声‮服征‬全欧洲,而法里內利也几乎成了伟大阉伶的代名词。)这位名歌手为主角的电影。

 “现在还有人会为了保有童音而去势吗?”

 哲朗一说,野末真希子笑着‮头摇‬摆手。

 “我是说他就像阉伶歌手。不过事实上,他的确小时候就去势了。”

 “谁?为什么做这种事?”

 “是他本人做的。”

 “不会吧。”

 “本人是这么说的。他说事情发生在他读小学的时候。他有哥哥和姐姐,而他想要变得和姐姐一样。他似乎从小就相信自己会变得和姐姐一样。”

 但是身边的人却告诉他,你绝对不可能变成那样。那么,会变成怎样呢?当男孩知道自己会变成身材壮、声音又的哥哥那样时,开始烦恼如何才能避免变成那样。不久,他知道了让自己变丑的根本原因,就是垂在*的物体。自从那天以后,那就成了他厌恶的对象。我不要这种东西,只要没有这个的话…

 男孩家是开面包店的。制作面包的地方有一种用来将吐司切片的机器。某天夜里,死心眼的男孩溜进厨房,切掉了自己的*。

 “听说当他父母听见惨叫赶去时,整个地板都是血。”野末真希子说道,她终究笑不出来了。“他还说他住院住了将近两个月。他父母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他父母虽然表示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却没有答应让他以女人的身份活下去。这对父母而言是个难题。”

 “所以,他的伤势后来怎么样了呢?”

 “乍看之下好像是痊愈了,可是几乎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机能。所以如他所愿,他既没变声,也没有发育成男人的身体。十多年后,他终于得到了姐姐的身体。”

 哲朗心想,这下总算‮开解‬了香里美貌的秘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中人。

 “他的本名果然是姓立石对吧?”

 “立石卓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她用手指在桌上写出“立石卓”三个字。

 “你告诉警方这些事了吗?”

 听到哲朗这么一问,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告诉警方比较好吗?”

 “不,我没有立场说好或不好。”

 “关于店里的人和客人的事,除非有让我接受的理由,不然我都不会说。就算对方是‮察警‬,我也只推说我不太清楚。”

 “可是你却告诉了我香里的事。”

 “这是因为西胁先生知道了他是男人。我想,与其让你到处向别人打听,不如由我告诉你。”

 她的意思似乎是,这件事是秘密。当然,哲朗无意告诉他人。

 “她现在人在哪里?”

 “这我不知道。他只说他要消失一阵子,不用担心他。”

 “那曰浦美月呢?她在店里好像自称神崎充。

 “她也是一样,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我想刑警应该死烂打地问过你失踪酒保的事了。”

 “是的。可是,我的答案只有一个。”答案似乎又是,那句老话我不太清楚。

 哲朗一口饮尽冷掉的咖啡,然后指着万宝路的香烟盒。“可以给我一吗?”

 “请。”她打开香烟盒盖。他一菗出香烟,她立刻动作娴熟地用打火机点火。

 “我和曰浦美月是旧识。详情我不能说,但是她似乎和户仓明雄的敏命案有关,所以我才会这样到处打听她的下落。老实说,妈妈桑怎么样呢?你怎么看待他们两个人?”

 野末真希子手撑在桌上托着腮,侧着头悠悠地呼了一口气。

 “老实说,当命案发生后,阿充…美月消失时,我曾经一度怀疑过。”

 哲朗点头。她会怀疑是人之常情,妈妈桑不可能不知道户仓在纠香里,以及美月送香里回公寓的事。

 “可是,我决定相信他们。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我想要保护他们。”

 “为什么?”

 “香里曾对我说,他说:‘妈妈桑,我们不是犯人。我没有杀户仓先生,美月也没有杀他。至少请你相信这一点。’”

 “美月也没有杀他…”

 “没错,她也没有杀他。我想要相信这句话。”野末真希子点了点头。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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