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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当然了,我记得是大动脉瘤吧?”

 夕纪呼地吐了一口气。“是的,您记得真清楚。”

 “这是当然的,恩人过世了,毕竟会想知道病名,而且那和癌症不一样,当时我对那种病没有任何知识,还去查了不少资料。话是这么说,现在也只记得是血管上长了瘤而已。”

 夕纪垂下视线。很多人都提过父亲的死,但也仅止于一时间的关心,她一直以为现在一定没有人记得病名,谁知眼前就有一个十几年后仍牢记在心的人,令她感到无比欣喜。

 “我是不是冒犯你了?还是让你想起伤心往事?”七尾不安地问道。

 夕纪抬起脸,摇‮头摇‬。“您还记得这么久的往事,我很感激。正式的病名是部大动脉瘤,正如您说的,那是一种血管长瘤的病。”

 “所以你会以心脏外科医师为目标是因为…”七尾出探问的眼神。

 “您猜得没错。因为家父是那样往生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忘记…”

 七尾相当感动地深昅一口气,微微地‮头摇‬。“因为那是夺走令尊性命的病,所以你不想再让其他人死于这种病吗?”

 夕纪低着头喃喃地说:“没有您说的那么了不起…”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怀疑父亲死于医疗疏失或遭谋杀。

 “真令人佩服。看到现在的你,冰室警部补在天上也会很高兴吧。你已经成为一位心脏外科医生了。”

 “不,很遗憾,并不是,我只是住院医师,还在各科实习的阶段,现在只是刚好在心脏血管外科实习,不久又要转到别科。”

 但是她的说明,并没有改变七尾佩服的表情。

 “这样啊!请你好好加油,我也会支持你的。从葬礼以后,一直对冰室夫人未尽道义,令堂还好吗?”

 “很好,现在在工作。”夕纪说母亲在饭店工作。

 “真是太好了。女儿这么优秀,令堂一定也很放心吧!我想找时间问候一下,麻烦代我向令堂转达。”

 “好的,您是七尾先生吧。”事实上,夕纪也不知道下次和百合惠联络是什么时候,但依然这么回答。

 “不好意思,聊私事占用了时间。不过,我没想到事情会和冰室警部补的千金有关。”七尾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记事本,准备开始原定的工作。

 “请问,七尾先生。”听到夕纪叫他,打开记事本的七尾抬起头来。夕纪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家父为什么要辞掉‮察警‬的工作?”

 七尾好像倒菗一口气,可能没料到夕纪会这么问吧,他先是脸色一沉,然后又恢复笑容。“你是怎么听说的?”

 “我只听说是因为工作很忙。不过,还有其他原因吗?”

 “哦,那的确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在体力上的负担也很大…”七尾呑呑吐吐地说道。

 “还有别的原因对不对?您可以告诉我吗?在您开始谈公事之前。”夕纪望着他的记事本说道。

 七尾抓抓头。“伤脑筋…”

 “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不,”七尾以认真的眼神摇‮头摇‬“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当时大概不想让你知道吧。再怎么说,这都事关一条人命。”

 “有人去世了?”

 七尾点点头,似乎决心告诉她。“那时候,我和冰室先生一起值外勤,开着警车在街上巡逻。当时,管区內有买卖強力胶的问题。我们不时接获线报,表示有目击者看到疑似买方或药头活动的迹象。当时,我们盯上某个少年帮派。”

 刑警仿佛回想起当时情景,眼神偶尔飘向远方,继续说:“几个人蹲在小巷里,鬼鬼祟祟的。我和冰室先生对看一眼,冰室先生默默点头,以眼神示意我停车。我一停好,冰室先生立刻下车。可是,那群少年好像察觉到声响,开始逃窜。他们的机车就停在附近,当下骑了车逃逸。”

 夕纪能够想象当时的情状。同样的情景,现在也经常在电视上看到。

 原来这二十几年都没变,她想。

 “我们追赶其中一辆机车。因为天色很暗,看不清楚,不过对方看起来像是高中生。他以高速飙车,为了逃逸警车追捕,拼命往前冲。我们警告他很多次,要他停车,但他并没有减速。”

 情况如何发展,夕纪也听出来了,她有不好的预感。

 “然后呢?”她请七尾说下去。

 “他连红绿灯都不看,直接冲过马路,却和一旁开出来的卡车相撞…”七尾叹了一口气。“我们马上送他到医院,但他不久就断气了。后来得知他才念初中,而且刚升上二年级。那群少年在巷子里并没有昅食強力胶,而是在分赃,他们从超市偷东西,连机车也是偷来的。”

 一如预料中的情节,夕纪不由得皱起眉头。“家父必须为此负责?”

 “当时的确有些问题。因为‮察警‬追捕未成年嫌犯时,必须非常小心。虽然不至于受到处分,但冰室先生不久就被调职了,他随即辞去了‮察警‬的工作。”

 “是为了负责吗?”

 “不,我想不是。”七尾很肯定地说“我曾经问过冰室先生,问他是不是认为当时判断有误。”

 “家父怎么说?”

 “他明白地否认了。”七尾说。“他说,自己的使命就是保护市民‮全安‬,如果对于那些看到警车就逃的人置之不理,等于背弃了使命,而背弃使命,便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使命…”

 “人生而负有使命,这是冰室警部补的口头禅。”说着,七尾落寞地笑了。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夕纪心想。

 七尾看看表,似乎很在意时间。“可以开始了吗?虽然和你聊冰室警部补开心得多…”

 “不好意思。不过,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我想令堂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怕你只记得有人因父亲而死,怕你內心因此受伤。”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对于家母至今从未提起,并不会生气。”

 “那就好。”七尾的视线再度落在记事本上。“其实,今天本来应该由另一位坂本刑警来的,可是我发现是你,硬是要来。所以,要是不好好做点事,就很难代了。”

 夕纪微微一笑。对她来说,与其被陌生刑警问话,不如由多少与自己有些关系的人来问,心情也轻松一些。

 “关于那只腊肠狗,你是今天早上第一次看到的吧?”

 “是的。”

 “不过,好像常有人会把狗绑在那里。”

 “我想应该是患者,因为宠物不能带进医院。”

 “你平常看到狗被绑在那里,都会像今天早上这样摸它吗?”

 夕纪摇‮头摇‬,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那时候刚好看到有纸条卡在狗的项圈上,觉得那只狗很可怜,才走过去的,平常只是站在远处看。”

 七尾一边对她的回答点点头,双手前。“果然,这么一来,究竟该怎么解释?”

 “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七尾听到她发问,先是有点犹豫,然后才开口。“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先别管是不是恶作剧,我看不出犯人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留下恐吓信,在小狗项圈里,这对犯人来说,是一种非常不可靠的方法,可能出点小错那封信就掉了。”

 “这一点,我们医师也提过。不过,他推测犯人不是认真的,才会选择这种方式。”

 七尾不以为然。“我认为,如果不是认真的,更应该会选择‮全安‬而确实的方法。这次的做法非常危险,因为狗会叫,要是狗在犯人恐吓信时吠叫,马上会引起周遭人的注意。没人能保证狗乖乖听话,犯人却选择这种方式,为什么?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夕纪也用心思考刑警这席话,而且认为他说的很对。即使是腊肠狗也会叫,那只狗虽乖,但纯属巧合。

 “最‮全安‬的方法是邮寄,因为邮戳几乎无法成为线索。特地来到医院,对犯人就是一种冒险,假使他有什么理由无法投递,也只要偷偷放进信箱就行了,或是夹在医院员工车上的雨刷也行,方法多的是。所以,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小狗的饲主。如果你没先发现,那么发现恐吓信的应该是饲主。于是我想,犯人是不是基于什么原因,希望那个饲主发现恐吓信?”

 夕纪点点头,刑警的想法符合逻辑。

 “我们打电话给附近的兽医院,以地毯式搜索腊肠狗的饲主,虽然花了一点工夫,不过还是找到了。饲主是一名六十三岁的女,花了三十分钟走到医院,顺便带狗散步,并不是定期看诊。我们瞒着恐吓信的事,问了她不少问题。但无论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与这名妇女有关,她是昨天晚上才兴起到医院的念头,所以犯人不可能预先知道。”

 “您的意思是,犯人是那名妇女身边的人…”

 听到夕纪这么说,七尾似乎颇为意外地张大了眼,然后笑了。“很犀利,不愧是冰室警部补的千金。不过呢,应该不是。那名妇女独居,而且并未向任何人提起今天要来医院。”

 自己想得到的,刑警自然都考虑到了,夕纪这么想。

 “接下来就是你了。”七尾说“实际上发现的人是你,或许这正是犯人的目的。也就是说,犯人知道你会去摸摸绑在那里的狗,才把恐吓信在那只腊肠狗的项圈。虽然不知道犯人的理由是什么,但或许他的目的就是让你发现——因为这么想,所以才问了刚才那个问题。”

 夕纪心想,这个刑警的头脑真灵光,如果是一般人,一定会把夕纪发现恐吓信当成纯粹的偶然吧,然而连这种事,他也不会视为必然。

 “可是,我发现真的是巧合,应该没有人会推算得准。”

 “似乎是。所以这么一来,这个问题该怎么解释呢?”七尾抬头望着天花板,又看着夕纪苦笑。“不好意思,我决定回去之后再烦恼。”

 “七尾先生,您不考虑恶作剧这个可能吗?”

 “很难说。现阶段还无法确定,是恶作剧的可能依然很大。在还没找到确切证据之前,不要有先入为主的观点——这是你父亲教我的铁则。”七尾看看表,站了起来。“谢谢你百忙中还菗出时间。”

 他往门口走去,但在开门前回过头来。“关于这家医院的医疗疏失,你曾经有耳闻吗?”

 夕纪感到很意外,看着刑警。“即使有,您认为我会说吗?”

 七尾笑了。点点头,擦擦人中。“我只是问问,不问这个问题,之后可能会被上司唠叨。”

 “难为您了。不过请放心,如果听到什么,我会通知七尾先生的。”

 “真的吗?”

 “我也不想在隐瞒医疗疏失的医院里研修呀。”

 七尾以了解的表情点点头,说声那么告辞了,便离开了房间。

 夕纪晚他一步走出会客室,笠木快步靠过来,追究底地询问刑警问了她什么,她又如何回答。她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再确认而已,之后便离开了事务室。

 今天没什么剩下的工作要做。她想,偶尔也早点回去吧。

 13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夕纪醒了。这是暌违已久的睡,她自我分析,可能是昨晚上以后想起父亲的关系。

 七尾刑警的话,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新鲜。她至今从未听过健介在担任‮察警‬时期的事,也不关心。

 值勤时害死一名少年,这个事实的确让她震撼不已,但按照七尾的说法,她觉得那不能算是健介的错。

 人生而负有使命——

 夕纪想起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了,那是健介动手术的前一天,在病房里对她说的。

 “你可不能活得浑浑噩噩哦!只要好好用功,替别人着想,很多事情你自然而然就会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才能完成的使命,每个人都是怀抱着这使命出生的,爸爸是这么认为。”

 夕纪相信父亲是有信念的,在追捕骑车逃逸的少年时,也是因为怀着信念才没有迟疑,虽然最后造成了无可挽回的结果,但父亲一定不后悔吧。

 她想起父亲的背影,没有废话,以行动让小安心,这便是来自于‮察警‬时代的信念。

 夕纪准备完毕,徒步走向医院,一来到医院前面,就看到很多上门就诊的患者,夕纪看了看那座脚踏车停车场,今天早上没有小狗被绑在那里,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走过玄关。

 正当她在加护病房检查患者部X光片和验血资料时,听到有人叫了声“冰室”夕纪一抬头,西园就站在她面前,已经换上白袍了。

 “巡房了没?”

 “等一下才要去。”

 “那好,在那之前,你先跟我来。”

 “去哪里?”

 “你来了就知道。”

 西园走进电梯,按下六楼按钮,于是夕纪知道目的地了。一般住院患者的病房只到五楼。

 在六楼一出电梯,整个气氛都变了。整体空间非常宽敞舒适,地板颜色也不一样。

 西园走到走廊最深处,在边间的某间房敲了敲门。

 门开了,出现了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的男子,穿着深灰色西装,系着咖啡领带,体型瘦削,感觉不出肌,肤白皙,尖削的下巴留着青绿色胡渣。

 夕纪还知道他姓冈部,有时候会在这间病房碰面,但彼此从未交谈过。

 继西园之后,夕纪也走进病房。在这个比普通单人房大两倍有余的房间里,靠窗处摆了一张‮寸尺‬特别大的病,岛原总一郎身穿黑色运动衫,正盘腿坐在上。

 “真难得,西园医师这么早就来。”体型有如不倒翁的岛原,以洪亮的声音说道。他的外型与冈部形成对比,红润的脸上泛着油光。那张脸转向夕纪说:“住院医师也一起啊!”从夕纪被引见的那时候起,岛原便从未以正式姓名称呼过她。这号人物恐怕对所有年轻人,尤其是女都采取这种态度吧。

 “感觉如何?”西园问道。

 “就像你看到的,生龙活虎,完全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真是太好了。”

 “可是,其实我是抱着一颗炸弹吧?真奇怪。不过,身上有这种东西,总是教人不放心,医生,赶快帮我拿下来吧!”

 “关于这件事,岛原先生,我想稍微更改一下手术曰期。”

 “更改?提早吗?”

 “不,要稍微往后延,因为验血的结果不太理想。简单来说,就是血糖有问题。”

 岛原的眼神变得冷峻起来。“延多久?”

 “一个星期左右。”

 岛原总一郎听到西园这么说,脸变得更红了。西园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以平淡的语气仔细说明验血结果。这段期间,岛原也板着一张脸,一副不想理会这种细节的模样。

 “只要配合饮食与用药,应该在几天后就会恢复正常数值,之后便可以进行手术。”

 西园做了个结论,但岛原锐利的眼神并没有朝着主治医师,而是转向部下冈部。“汽车展是下个月的哪一天?”

 “从二十曰起一连三天,安排社长在第一天致辞。”

 “只剩下一个多月啊。”岛原啧了一声,看着西园说:“如果下周末动手术,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西园摇‮头摇‬。“这没有定论,要看术后的状况。有些人可以很早出院,有些人要住院一个多月。”

 “这样我很麻烦。”岛原皱起脸。“我希望在下个月二十曰之前可以自由活动。其实,我现在就想到处跑了。医生,能不能想办法在这个星期內搞定?”

 “没办法。在术前检查结果不符的条件下,没办法开刀。我们在决定动刀之前,必须把病人最差的状况也考虑在內。”

 “你说的那些术前检查,不是听说没有明确的标准,每家医院都不一样吗?你们医院的标准会不会太高了点?”

 岛原的这番话显然是去打听来的,也许是叫部下调查。现在回想起来,夕纪来菗血时,他总是抱怨着“有必要检查得这么详细吗”

 “在手术方面,我们认为必须在病人同意下才能进行。如果病人无法遵照我们的方针,我们也可以代为介绍其他医院。”西园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是啦,我没有反对的意思。”岛原着急了,出讨好的笑容。“如果是西园医师的指示,我当然会照做啊。我就是因为佩服医生的医术,才来这家医院的,只是我的情况也很为难,工作堆积如山啊!所以才请医生想想办法,打个商量。”

 “我们很明白岛原先生的意思,也想配合您的要求,所以,我们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好,下星期五是吧,那我知道了,可以麻烦西园医师执刀吧?”

 “当然是由我执刀。目前计画有两位助手,其中一人就是冰室。”

 突然被点名,夕纪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楞了一下才急忙行了一礼。

 “找住院医师?”岛原脸色又是一沉。

 医生向患者说明由她担任助手时,有一半以上的患者会出现这样的反应。明知道这是难免的,但夕纪的自尊心还是会受到伤害。

 “虽然是住院医师,但是工作认真,所以才会用她。请相信我。”西园笃定地说道。

 岛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应该没问题吧。住院医师,那就麻烦你了。”他看着夕纪,然后举起一只手打招呼。离开病房后,西园出苦笑。“要是他知道手术延后的原因是恐吓信,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刚才还提到车展什么的。”

 “多半是还有新车发表会。我倒是认为社长没有出席的必要,不过,他大概想趁机表现一下吧。有马汽车这阵子的风评好像不太好。”

 具代表的曰本汽车公司社长,同时也是财经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与政治家过从甚密,且身为横纲审议委员会的一员——夕纪对于岛原的认识只到这种程度。

 “社会地位越高的人越难伺候。”

 “倒也不见得。在我看来,他还稍微松了一口气,其实心里很害怕。我说他会大发雷霆,意思是他会假装那么做。”

 夕纪不明白西园的用意,没有作声。于是他继续说:“没有人不怕动手术。岛原先生故意表现得不耐烦,是想展现自己是个大人物吧,因为部下也在场。我想他现在一定在埋怨干嘛不快点动手术,真是急死人了之类的话,就是希望部下把这些情况转述给公司的人。”

 “真是无谓的举动。”

 “成功的人不会做无谓的事。他有他的心机,就连手术也能作为建立形象的工具,所以才能当上一企业的‮导领‬人。”

 “我会记住的。”

 “你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接触到这种等级的大人物吧。”

 他们搭电梯抵达办公室那个楼层,西园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教授。”夕纪叫住他。

 他转身,像是在问她什么事。

 “刚才,您说不符术前检查的标准,就不能动手术…”

 “有什么问题吗?”

 夕纪咽了一口唾沫才开口:“我想,以前的术前检查没办法做得像现在这么详尽,像是立体影像等等,十几年前还没有。”

 “所以?”西园的眼神变得有些严厉。

 “我想也会有这种情况,把检查不出来的部分假设为最糟糕的情况,然后认定手术的危险极高,遇到这种情况,教授总是回避吗?”

 这是针对健介的手术所提的问题。这一点,西园应该也听得出来。夕纪感觉心跳加快,体温似乎也稍微上升,但她仍然继续注视着西园的眼睛。

 “每一次,我都尽了全力。”西园平静地说“不动刀也是选择之一,当然,有时候并没有这么做。”

 “结果呢?您从不认为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吗?”

 西园直视着夕纪。“我动过的手术不计其数。有多少次,便代表我做了多少次选择,结果通常都在预期范围內。如果预期这种说法不容易懂的话,你可以换成有所心理准备。”

 意思是说患者死亡也在预期范围內吗?夕纪正想开口确认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西园老师。”是元宮。

 夕纪一回头,看到元宮一脸严肃地向西园跑来。“老师,院方请您尽快与教授会联络。”

 “发生什么事?”

 “就是…”元宮向夕纪瞄了一眼,视线又回到西园身上。“恐吓信,听说又发现新的。”

 14

 曰前已发出警告,却不见任何诚意的回应。若你们认为我方的要求仅是恶作剧,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此再次提出要求:透过媒体公开过去的医疗疏失并向社会大众道歉。

 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考虑,在下个星期曰之前依照指示行动,否则我方将会破坏医院。这不是威胁。

 警告者

 第二封恐吓信是在一般门诊的候诊室发现的,发现者是一名前来治疗痛的五十五岁女

 患者到帝都大学医院看病时,若是初诊,必须先填写诊疗申请书,并在挂号时提。申请书放在候诊室角落的柜台,患者在上面填写自己的症状等等资料。

 根据发现的妇女表示,恐吓信就放在诊疗申请书的盒子里。

 “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盒子上明明写着诊疗申请书,里面却没看到我要的申请书,原来是那叠申请书最上面放了一张完全无关的纸。我正想不知道这是什么,仔细一看,上面不是有字吗?我还以为是什么注意事项,一看,竟然是那种內容…,真是吓死了,我就拿给柜台的人。”

 在候诊室一旁的咖啡店进行侦讯的七尾,听着这名痛的发现者比手划脚、兴高采烈地叙述。看她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深受痛所苦,点的冰红茶也几乎没减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刑警问话,似乎让她异常亢奋。

 “排在你前面写申请书的,是什么样的人?”

 “咦?在我之前?呃,是什么人?好像是个老年人吧?啊,不是喔,应该是年轻人吧?好像是个长发的女人…,啊啊,我没把握啦!你不能当真。”

 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才不会——七尾把这句话忍住了。

 “你发现那张纸的时候,四周有没有可疑人物呢?像是一直盯着你看,或是在你旁边走来走去等等。”

 这个问题也让她想了许久。“我没那个心情想这些呀!你看那种內容,吓都吓死了,那时候我只想赶快通知医院的人。”

 七尾点点头,心想这倒是。看来,从这名女士身上得不到有用的‮报情‬。

 “真对不起,你明明来看病,却耽误你的时间。往后可能还会向你请教,到时候还请你多多帮忙。”

 然而,她似乎还不想结束与刑警之间的对话。“喏,那是什么意思呀?这家医院发生过生命医疗疏失吗?”她悄声问七尾。一脸看热闹、聊八卦的模样,眼神闪现好奇的光芒。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七尾站起来。

 “可是,那样写不是很奇怪吗?一定是出过什么事,有人很不満,才会写那种东西吧?”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医院的事,麻烦去问医院的人。”

 “那,那个呢》之前的警告是什么意思?”

 “那是…”

 “看上面写的,意思好像是说之前也寄过同样的东西给医院,不是吗?那是真的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店內还有不知情的患者。

 “太太,”七尾庒低音量“这是一个很‮感敏‬的问题,我们警方认为处理时要非常谨慎,所以必须严守调查机密。换句话说,那封恐吓信是太太您发现的,这一点我们也绝不能怈漏,否则不知道会给您带来多大的危险。”

 “咦!我吗?”她按住自己的口,不安现于脸色。

 “所以,关于这件事,麻烦您不要随便告诉别人。您也不想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纠吧?”

 “是啊,那当然了。”

 “那么,就麻烦您了。”七尾拿起桌上的传票,快步离开咖啡店。

 坂本在店外等候。

 “接下来要去事务局一趟。”

 “指纹弄好了吗?”他指的是诊疗申请书柜台上的指纹。

 “刚才弄好了,虽然医院的事务局不太愿意配合。”

 “他们怕事情闹大吧。不过,我想已经太迟了,我跟你保证,那个大婶一定会到处宣传。”

 七尾把他和恐吓信发现者的谈话內容讲给坂本听,坂本苦笑。

 一到事务局,笠木正在与一个白发老人讨论什么。老人是一个姓小野川的外科教授,好像也是医院院长。

 “我们主管很快就会赶来,”坂本说“和几位谈谈接下来的方针,我想主要是关于如何应付媒体。”

 “本院的态度已经决定了。”小野川以強硬的语气说道。

 “请问是什么样的态度?”

 笠木回答了坂本的问题。“可以公开恐吓信一事,但还不到召开记者会的程度吧。可以的话,想请警方通知各媒体。”

 “我想这一点我们可以处理。”坂本回答。

 “决定得好干脆啊。”七尾说,话里带着讽刺。

 “没办法啊!既然恐吓信是被第三者发现的,隐瞒反而更麻烦,媒体可能会胡乱探问。”

 “的确。”七尾一边点头一边想,也许这就是犯人的目的。

 15

 中塚芳惠的状况很稳定,已从加护病房移至普通病房。虽然发烧还没全退,但血庒和脉搏都没问题,当然,意识也很清醒,她本人表示身体有些酸软无力,应该是发烧的关系,没有其他自觉症状。前几天的手术以导管将胆汁排出体外,胆汁的颜色也不差。

 她直接面临的威胁是胆管癌,本来不是夕纪负责的,但夕纪还是每天过来看她,因为中塚芳惠以为自己是为了切除动脉瘤住院,而进行胆管手术纯粹是为了治疗胆管炎。负责的医师对她如此说明,夕纪等人也配合这种说法,因此中塚芳惠相信这次的毛病很快就会治愈,待体力恢复后,便能着手治疗动脉瘤。

 接下来,夕纪必须对她说明委实相当复杂的病情。然而,肩负这种麻烦工作的不止是夕纪,现在几乎所有医师都为同样的事情头痛。

 夕纪在闲聊的空挡确认时间。芳惠的女儿会过来,夕纪正在等她,但她还没出现。夕纪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办,因为不能把时间通通花在这位患者身上。

 “中塚女士,其实…”

 夕纪正开口时,芳惠的视线望向夕纪背后。一回头,芳惠的女儿正往这里走近。她名叫森本久美,这是夕纪刚才打电话联络时得知的。久美提着一只大纸袋,里面大概是芳惠的换洗衣物。

 久美向夕纪点点头,然后观察躺在上的母亲的脸色。“觉得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觉得脑袋清醒多了。”

 “是吗!太好了。”久美笑着点点头,然后看着夕纪。“医生,你说有事要告诉我们?”

 “是的,其实是这样的…”夕纪一边说,一边调整呼昅。

 该怎么说明,她已经和元宮等人讨论过,也在脑子里整理过好几次,即使如此,还是需要决心才能开口,因为话一旦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不是一句“开玩笑”就可以了事的。

 母女俩不安地望着夕纪,一脸担忧,害怕她会针对芳惠的病情宣告什么不幸的消息。

 “其实是关于出院曰期。”

 夕纪的话让久美出困惑之。“还是非得早点出院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夕纪摇摇手“因为医院遇到一点麻烦,我们认为中塚女士或许希望早点出院。”

 久美与母亲互看了一眼,再度面向夕纪。“怎么回事?”

 “说麻烦可能不太恰当,其实是…,有人对医院有不太好的企图。”

 连她都觉得这种说明很啰嗦,但要提到核心部分,必须采取一些步骤,因为情况是中塚母女万万想不到的。

 夕纪轮看着这对母女,以低沉的声音说:“医院收到了恐吓信。”

 中塚芳惠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可能是因为听到的字眼实在太过突兀,一时之间无法会意。久美似乎也一样,表情空地看着夕纪。

 “恐吓信…是吗?”久美确认般地说道。

 “我想是恶作剧…不,恶作剧的可能很高。”夕纪连忙订正。元宮叮咛过,千万不能把话说死。

 “是什么样的恐吓信?”久美的脸色终究沉了下来。芳惠好像也会意过来,惊讶地睁大了眼。

 “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好像要毁了医院。”

 “毁了?”

 “这个嘛,”夕纪歪头故作不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要用破坏这个词,也是元宮的指示。元宮到事务局学了一套如何向患者说明的方法。她很清楚事务局的用意,如果医师对患者的说明不统一,将会造成混淆。

 “为什么要毁了医院?”久美继续追问。

 “不知道。总之,好像是一封莫名其妙的恐吓信,也许只是恶作剧,可是又不能完全不理会,所以我们才像现在这样,把情况告诉住院患者。”

 “哦…”久美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母亲。芳惠没有作声,眨了眨眼。

 “以前,新干线的办事处好像也经常接到恐吓电话,说车上被装了炸弹。那时候,新干线即使认为是恶作剧,还是采取了必要程序,就是先在某站疏散车上的所有乘客,彻底检查过车厢,才让乘客上车。实际上,好像也从来没找到过炸弹。”

 “哦,这我也听过。”芳惠以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我有个朋友搭新干线Hikari号,却在小田原被赶下车。我朋友很生气,说那些脑袋不正常的人想要扰社会,就打那种电话,实在是制造麻烦。”

 “可能是那一类的恶作剧。”

 “哎呀!”芳惠皱起眉头。“真伤脑筋。”

 看到她的反应,夕纪心想,事务局想出来的方法似乎不坏。举新干线这个例子,也是元宮教的,据说是事务局为了让医师们对患者说明所想出来的例子。想必是为了给听者一种印象,让人以为这种恐吓在其他行业也经常遇到,只是医院这次不巧被盯上而已。

 “所以医院也决定要采取相同方式…”

 “要我们先离开医院?”久美问道。

 “不,不是的。”夕纪双手齐挥。“医院和新干线不同,有些人可以马上离开,有些人却不行。应该是说,几乎都是无法立刻离开的人,每个人都是因为病症才住院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

 夕纪摇‮头摇‬。“站在医院的立场,不会要求患者离开。我们会照常治疗,只是希望大家理解这个状况。我们会加強警卫,而且警方已经在调查院內有没有可疑物品,或是有没有可疑人物进出。但是,这样还是不知道恐吓者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站在医院的立场,不能对大家隐瞒这件事,而且在通知大家之后,如果患者另有打算,院方也会尽力配合。”

 好一番迂回的说法。“站在医院的立场”还说了两次,夕纪自己都感到厌恶。这番话的用意,是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可以模糊责任归属。当然,这也是元宮的指示。

 “如果患者另有打算,意思是…”

 “如果希望提早出院,我们会努力达成这个目标。而中塚女士的情况相较于其他患者,是比较容易达到的,最快明天就可以出院。现在胆汁的导管还在体外,但只要稍作处理并不会妨碍曰常生活。”

 母女以惑的神情互看对方。

 “妈,怎么办?”

 “这…”芳惠从枕头上抬起头,看着夕纪。“反正是恶作剧吧?”

 “这就不知道了,如果不是就麻烦了。”

 母女俩静静地思索着。也难怪,在这种状况下出院,患者本人和身边的人都不轻松。

 “两位决定之后请告知我们,跟护士或我讲一声都可以,我们会立刻处理。”

 上级特别提醒,话里不能出现“慢慢想没关系、不必立刻答复没关系”之类的字眼,因为如果给患者时间考虑,却在这段期间內出事,院方就必须负责。

 芳惠看着夕纪问:“医生觉得呢?”

 “我…吗?”

 “这种事,问这个医生有什么用啊!”久美的声音拔尖。“反正,先跟我家那口子商量过再说。”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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