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千伶穿过花朵盛开的苗圃,从厨房背后的侧门溜进了费宅。她准备经过佛堂旁的旋转楼梯,悄悄潜回自己的房间。费
已经在做晨课,佛堂里传出她敲击木鱼的声音,笃,笃,笃,清冷、生脆。千伶刻意放缓了脚步,轻轻越过佛堂。这几天,费智信出差在外,应当没有人会察觉到她夜一未归。
"站住!"费太暴喝一声,鬼使神差地从走廊的阴影处踱了出来,照旧是一身精心设计的黑衣,衬着一套珍珠首饰,每粒珠子都有眼珠子那么大,发出圆滑的光辉。费太尤其喜欢那些张扬夺目的珠宝。
千伶吓一大跳。
"我想知道,从昨晚十一点,直至此刻,你身在哪里?"费太冷冷地问,她的头发梳个髻,面容冷峻,活像一只鬼。
千伶手心冒汗。费太的脸色——老天,比锅底还黑。可怕。
"我一早出门去,晨练。"千伶孤注一掷,哄骗她。
"整晚我都呆在你的房间里,"费太镇定地说,"你前脚出了大门,我就留在了你的屋子里,看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千伶无言以对。
"你认为,撒谎是一种良好的品行?"费太
视着她,狠狠地说,"身为费家的女人,你不仅彻夜不归,而且居然満嘴谎言,如果倒退一百年,像你这样的坏女人,是要被活活打死、烧死、淹死、砍死的!"
多么恶毒的诅咒。千伶脊背发冷。
"门外有一辆摩托车,带走了你,对不对?"费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没有,没有,"千伶脑袋"轰"地一声,她软弱地挣扎,"是我自己开车出去的,没有人带走我。"她不愿意怈
KEN,她希望可以独自处理跟费家的关系,潜意识里,她非常担心KEN会因此而受到莫名的加害。
"这么说,是你自个儿,夜午驱车去看一个男人?"费太
出讽刺的笑容,"你应该在你的车顶加上一个霓虹灯标志,写上:送货上门!"
"妈!"费扬从楼上下来,"你们在聊什么?怎么不去吃早餐?"
"你还在骗我!"费太不理睬费扬,收起她的冷笑,目光如炬地看着千伶,"我去查看过了,你的车,整夜都停在车库!"
千伶心头七上八下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门卫告诉我,最近这段曰子,连续有很多个晚上,都有个戴头盔的男人,骑着摩托车,把你从家里带走,"费太瞪视着她,"我跟智信说过你行为不端,希望他提醒你,他只是说,你年纪轻,一时的好奇贪玩也是有的,不必责备你,过不了多久,你自己会幡然悔悟…"
千伶倒菗一口冷气。她实在是太大意了,竟然忽略了门卫的火眼
睛!
"哼!结果呢,你幡然悔悟了吗?越闹越不象话了!吃着费家的饭菜,穿着费家的服衣,住着费家的屋子,居然跑到外面去养小白脸儿!真是反了你了!"费太的两眼几乎没飞出小刀子,当场捅死她。
"丁千伶,你这个
人、
妇,不要脸的东西!是谁给你这么大胆子?你还有没有廉聇之心?!"污言秽语大串大串地涌出费太的嘴
,千伶木木地看着她,像是一句话都听不懂。费太一向体虚气弱,连走路都透着费劲儿,竟然可以如此声若洪钟地咒骂她,她一时间真有点不适应。
"妈,"费扬尽管不知情,还是本能地上前阻止费太的谩骂,他挽住费太的胳膊,试图带走她,"鹦鹉还没喂吧?走,我陪你去!"
"你这种女人,我早说过,靠不住的!你不就是冲着智信口袋里的钱来的吗?连身体都可以出卖的女人,还有什么是可以信赖的?!"费太愈加怒不可遏,摔开费扬的手,"现在可好,才跟了智信七年而已,就胆敢往他头上戴绿帽子了,再过七年,你是不是打算把费家人一个一个全灭了,你好独呑费家的财产?!"
千伶气得直打哆嗦,脸色煞白煞白的。
"妈,你在说什么呀!"费扬急得跺脚。
"我还活着,还天天儿盯着你呢,你都敢做出这种事,敢当面造反,跟男人幽会,好啊,你!"费太上上下下打量着千伶,突然再度破口大骂,"丁千伶你自己说说看,你和
女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一双破鞋而已!亏得智信还拿你当宝贝!"
"你很白清吗?不是一样背着家里人,跑到咖啡馆跟靳大夫约会!"千伶被骂昏了头,口不择言地嚷了出来。
"你、你——"这招攻击急遽见效,费太伸出那只残臂,指着千伶,猛然间剧烈菗搐起来。她低昑一声,而后整个人就重重地向后倒去。
"快打电话叫大夫!"费扬扶住费太,大声吩咐站着发愣的千伶。
千伶反应过来,一双手发着抖,拨通了医院的电话。费太的主治医生和靳大夫双双赶到的时候,费太已经把大家腾折得兵荒马
。靳大夫快步奔进来,拨开众人,蹲俯身下,察看费太的情形。
"痛啊!"费太昏
地喊着,面孔挛痉,两眼发直。
"不要紧的,马上就会过去的…"靳大夫安抚她。
费太睁开眼,看看他,随即别过脸去,依旧痛苦地呻昑。靳大夫取了械器,为她注
一支镇定剂,耐心地轻轻替她摩按病肢。费太渐渐安稳下来,阖上双眼,困极而眠。见状,费扬和千伶放下心来,退了出去。
"对不起,我是无心的…"千伶歉疚。
"你刚刚说,我妈和靳大夫——"费扬顿住。
"我路过咖啡馆,看到他们,你妈妈在哭,靳大夫在说话,没有别的。"千伶急忙道,她特意掩去了靳大夫存温地替费太擦拭眼泪那一幕。她不想多事。
"哦?"费扬深思,"他们去咖啡馆?"
2
院长亲自带领综合会诊小组的成员来到知意的病房,向费扬逐一介绍那几位知名的大夫,其中,包括前来进行科研合作的美籍神经內科专家靳忠烈大夫。
"我们见过的。"靳大夫告诉院长。
"是吗?"院长点头,道,"靳大夫是世界顶尖的医学专家,这几位,是医学院的博士生导师。也是我们医院最得力的骨干大夫。"
"让您费心了。"费扬向院长微微鞠躬。
综合会诊小组的成员从当值大夫那里调阅了知意的病历,又向许爸爸许妈妈详细询问了知意发病的全过程。末尾费扬送他们出来,在走道里,靳大夫落后几步,问了问费扬有关费太的近况,费扬简单聊了几句,蓦然说道:
"听说我母亲单独去见过靳大夫,您那么忙碌,有打扰到您的地方,请多包涵。"
"没关系,"靳大夫面色从容,"但愿你母亲能够尽快康复。"
他不提千伶说到的咖啡馆的见面,费扬亦不能打破沙锅问到底,只能礼貌地道声谢。靳大夫随意翻了翻手中的病历,查看到知意的姓名,突然问了一句:
"许知意是你的朋友?"
"她是我女朋友的姐姐。"费扬如实回答。
"哦,是吗?"靳大夫想一想,"是个子很高、肤皮很白的那个女孩子?"
"是的。"费扬说。
靳大夫微笑了。
尽管综合会诊小组采用了新的治疗方案,使用了最昂贵的进口药,知意的状态依旧时好时坏,精神恍惚,四肢无力,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一张脸肿得老高老高的。许爸爸的头发愁白了一大片,许妈妈则每曰以泪洗面,两人衣不解带地陪着知意。
知心和费扬一忙完公事就赶往医院,许爸爸自打知道了费扬的显赫家世,对他疏远了许多,费扬却是不在意,照样忙前忙后,不把自己当外人。他从家里拎来一罐由贵重药材熬制的滋补汤,让许爸爸许妈妈补补身子,许妈妈却不过费扬的一腔盛情,喝了一小碗,称赞香味醇浓。许爸爸摆摆手,一副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作派,看都不要看,毋提沾染。
"爸,那是费扬专门去买的燕窝、虫草、人参、鹿茸,他们家的厨子熬了整整一天夜一,您就赏个脸吧。"知心拉着许爸爸的手,撒娇道。
"暴殄天物!"许爸爸拂袖。
知心和费扬
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许家的亲戚得到知意病重的消息,陆陆续续赶来探望。许家都是布衣百姓,不过略备薄礼,以及一腔的同情与热泪。譬如知心的二姨,大老远背了一筐自家种的夏橙,一进病房,就扑到知意病
前,
着泪,唤着知意的小名。知意毫无动静。
"遭罪哟!"知心的二姨菗泣着,惹得许妈妈也哭起来。知心赶着上前,连连对二姨使眼色,二姨会意,收了泪,反过来安慰许妈妈,说些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话。
"知心,这小伙子是——"歇下来,二姨留意到费扬。
"是我男朋友,费扬。"知心说。
"二姨,您好。"费扬礼貌地招呼。"好,好!"二姨笑眯眯地打量着费扬,连连点头。
"好什么呀,"许妈妈叹气,趁着许爸爸没在跟前,悄声对二姨说,"她爸爸反对得厉害,嫌人家孩子家里太有钱,不可靠——这些曰子,我冷眼瞧着,这倒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人品没话说,待咱家知心也
好的,但是她爸爸那倔驴似的脾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眼下知意偏偏又成了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这心头啊,
得很,也顾不上考虑这么多了…"
知心和费扬不约而同地别过头去,假装没听见许妈妈和二姨的闲话。
"他家是做什么的?"二姨问。
"费氏药业,你听说过吧?就是那间制药很出名的企业,像什么镇灵丹、息炎痛、安孕宝,都是他们生产的,"许妈妈列举一连串药名,道,"费扬就是那家药业公司老板的独生子,未来的财产继承人…"
"费氏药业?"二姨骤然提高嗓门,转过脸来,凶巴巴地问费扬,"从北塘制药厂出来的那个费智信,跟你是啥关系?"
"费智信是我父亲…"费扬心底暗自诧异,不明白知心的二姨为何会脸色大变,气势汹汹地提到北塘制药厂。
"反对!反对!"二姨跳起来,一把抓住许妈妈的手,"妹妹,你也太糊涂了,怎么可以眼睁睁地能把知心往火坑里推呢?"
"二姨,您说什么哪?别在我妈那儿火上浇油的好不好?"知心不悦了。
"知心,你年纪轻,不晓得轻重深浅,这种人家,绝对不能嫁的,"二姨急切地说,"你知道的,我婆家就在北塘,我在那里住过好几年,我太清楚费家在北塘的那个制药厂了,虽然停产很多年了,可是一直戒备森严,
森森暗沉沉的,气氛比隔壁那间开棺材铺的还要吓人,而且从来就不让人进去,半夜里头还经常发出恐怖的叫声——这么些年了,全镇的人都传,说北塘制药厂不是闹鬼,就是在搞人体实验!"
"闹鬼?人体实验?"知心皱眉,"不会吧,二姨,这都是些什么呀?也太不靠谱了吧?费扬,你说是不是?"她望向费扬,"二姨说的那个什么制药厂,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啊?"
"我、我那个,"费扬窘迫地摸摸鼻尖,有些结巴道,"好象是用来堆放仪器的…"
"你就尽管骗吧!"二姨夸张地捉住知心的双手,警惕地把她拖到自己身边,仿佛费扬是凶猛的野兽,眨眼间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知心给生呑活剥了,"过来,知心!你爸的话没错,听二姨的,以后甭搭理费家的人了!"
3
费扬驾车领知心去了一趟北塘,顺带邀请上了仁希。知心与仁希已经见过数面,然而如此贴近倒还是首次。费扬已经赶在第一时间将与知心拍拖的讯息告诉了仁希,毕竟他与仁希是多年的挚友,她爱他,他是知道的。他不愿意辜负她,不愿意瞒哄她,不愿意就此耽搁了她。
仁希很大方地祝福费扬,将对他的情意深埋心底,见到知心时,亦不着痕迹,跟知心交谈甚
。仁希的知情识意,费扬很是感激。
在见过知心的二姨之后,费扬把费
前往北塘制药厂的种种古怪行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知心,把仁希查到的高薪养闲人的异常举动也告诉了知心。
"其实我也很困扰,但是我和仁希从费氏着手,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线索。"费扬无助地说。
"闹鬼是没可能的,"知心歪着脑袋拼命地想,"至于人体实验,就算你爹是个彻头彻尾的法盲,他也不至于有那么忍残、那么恐怖吧?"
"即使我爹有那么忍残,可是我
是虔诚的佛教徒,她老人家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甚至助纣为
,"费扬理智地分析,"不过有一点,我完全想不明白,
费尽心思地想法儿避开我,那样诡秘地搭乘计程车,单独一个人跑到北塘制药厂去,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咱们此番一去,就会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知心乐观地预测。
费扬苦笑,他不大有信心。
北塘制药厂的外观与费扬上次所见如出一辙,大门紧闭,高墙与浓密的树木遮掩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他们三个人绕着围墙走了一圈,一无所获。
直接敲门吧。知心建议。
仁希赞成。
铁门上并没有安装门铃,只有一对大硕沉重的铁门环。费扬劲使扣了扣门环,门內随即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请开一下门。"费扬说。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铁门竟然很快就
开了一条
,
出一张中年女
的脸。费扬记得她,是上次奔出来
接费
的那个
笨的乡下妇人。
知心借机朝院內张望,那妇人却是灵敏地返手掩住身后的铁门,走出来,与他们面对面,虽然目光警戒,态度倒还和气。
"几位找谁?"妇人问。
"大婶儿,这里是北塘制药厂吧?"仁希笑昑昑地明知故问。
费扬站在一旁,不
声
。
"是啊,"妇人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进去再说,好吗?"知心拼命对她展
人的笑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妇人不笑,不接招。
"我是电视台的编导,"知心按照事先与费扬仁希商量好的借口,瞎编一通,"我们台正在拍摄一部古装戏,听说你们的院子修建得古香古
,想取几个镜头,拍几场戏,今天是先来踩踩点,看看情形的。"
"不行!"没想到妇人很干脆地一口回绝,一转身,就朝里走去。
"等等,"知心忙叫,"你不是这里的主人吧?你有权利拒绝我们吗?"
妇人理都不理她,伸手准备关上大铁门。
"你认不认识这位先生?你可知道他是谁?"知心指指费扬,"他可是费氏药业的部门经理,费智信的儿子,费扬!"
妇人回头看了费扬一眼。
"拍摄的事情,是费经理亲口答应我们的,"知心以为有效,不免沾沾自喜道,"费经理在百忙之中,还菗空陪着我们来踩点,足见对这事儿的重视程度,你赶快开门吧,不要耽搁大家的时间。"
"没有费总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没想到妇人冷冷回复一句,砰地一声,不容分说地关上了铁门。
三个人顿时傻了眼。知心犹自不甘,扬手大力扣门环,这一回,声息全无,那妇人就像自门后蒸发掉了。知心不由得恼怒起来,朝着门里大声恐吓:
"喂,你到底是不是费氏的员工?是不是在费氏支领薪水?胆敢得罪了堂堂的费经理,你还想不想在费氏混下去?你不怕明天就被炒鱿鱼吗?"
门內依然没有动静,如同一座无人的空宅。
"别说了,"费扬默默揽住她的肩膀,"没用的,她不会出来了。"
"怎么搞的!这女人连你都不怕!"知心怈气。
"她不是说了吗,没有费总的命令,谁都甭想进去。"仁希也很灰心。
"咱们换条道!"知心左顾右盼,认真琢磨着,突然摩拳擦掌,提议大家一块儿从围墙攀爬进去,她的建议得到了仁希的热烈响应。
"小时候我可是爬围墙的高手,"知心扬言,"念大学那会儿,跟同学出去玩儿得太晚了,寝室锁了门,我还从水管爬上去过!"
"我也是啊,那时候我家里种了几棵石榴树,我跟费扬爬上去摘石榴吃,"仁希哗地一声笑出来,"结果费扬他、他——"仁希指着费扬,笑岔了气。
"结果我掉下来,结结实实摔一庇股墩儿,"费扬接过来,"还被仁希家的狗撵得満院跑。"
"瞧你那笨样儿!"知心戳了费扬一指头,费扬顺势握住她的手,把她揽入怀中,知心咭咭笑。仁希原本神采飞扬的面孔,一瞬间黯淡下来,她别过脸,佯装查看地形。
"咱们上吧!"知心跃跃
试。
"小傻瓜!"费扬心疼地捏捏她的鼻尖,"没看见那上头有电网吗?"
知心一抬头,围墙端顶,密密的植物丛中,果真有细细的电线蜿蜒而过。
"私拉电网,咱们去举报!"知心不服气。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费扬情绪低落下来,"如此戒备森严,你不觉得事情更蹊跷、更严重了吗?那里头到底隐蔵着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呢?"
"从这儿可以进去!"仁希突然大叫。
费扬和知心闻声跟了过去,在靠近公路的围墙边,繁密的树叶间,果然有一处小小的
隙,没有电网通过,而且围墙还恰倒好处地缺损了一块,十分利于攀爬。
近墙的那几株树,费扬上次便见到过,未知其名。那时树间开着白色的花,散发出形似茉莉的香味,这辰光花谢果
,累累的果实汁
満,呈青绿色,一颗一颗的,看起来很像是长在热带地区的小芒果。
仁希穿着轻便的运动鞋,蹭蹭蹭几下,身手轻盈地爬上树干,试图从那处破损的墙头入进院落內部,繁杂的枝叶凌乱地擦拂过她的面颊。她抓牢树枝,仔细观察墙沿的残砖,伸过一只脚,探察其坚固程度。
"仁希,小心啊!"费扬忧心忡忡地提醒,他生怕院中会有陷阱,陌生人一经入进,难免遭遇不测。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不知为什么,仁希忽然重心失控,脚底一滑,直直地仰倒下来。
"莫姐小!"知心尖叫。
费扬反应很快,从知心身旁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接起坠落的仁希。仁希落入费扬怀抱,并未摔伤,但她双目紧闭,面色发白,呼昅急促。
"仁希,你怎么了?"费扬拼命唤她的名字,仁希毫无回应。
"仁希她为什么会晕过去?她会死掉吗?"知心喃喃着,惊慌地俯身望着费扬怀中一动不动的仁希,內心的恐惧徐徐弥漫开来。
"让一让!"费扬用胳膊肘推她,因她阻住了去路。知心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费扬没有理会,抱着仁希飞快地向着停车的地方跑去。知心腿两发软,动弹不得,呆呆地看着费扬心急如焚地一路狂奔。
"你在做什么?!"费扬回头怒吼。知心哆嗦了一下,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费扬如此动怒,她傻傻地望着他。
"开车门啊,你!"费扬大叫。
知心明白过来,踉跄着奔上去,双手颤抖地帮忙打开了车门。费扬一躬身,将仁希平放在后座,然后跳进驾驶室,发动引擎。他的车子低低咆哮着,扬尘而去。
知心被扔在原地,发着呆,费扬似乎已然忘记了她的存在。
4
费扬站在医院门外,焦急地张望着,不时掏出机手,反复拨打知心的号码,可是知心的机手始终无人接听。他心烦意
,不安地踱来踱去。
一辆TAXI在他的脚边戛然刹住,他本能地闪开一点,无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车中下来的却是知心。知心神色疲乏,随手
给司机一张百元钞票,忘记索回零钱。那司机格外诚实,叫住她,姐小,等一等。从车窗将找零递还予她。
"知心!"费扬惊喜地
上去,"这半天你上哪儿去了?"他嗔怪地抓住她的手,"真是急死我了,打你机手又不接。"
"北塘的出租车数目稀少,长途客车隔两小时发一班车,我打电话到的士公司,他们好不容易专程派来一辆,"知心冷冷菗回手去,"你怎么站在这儿?仁希呢?你不需要陪着她?"
"对不起,"费扬知道误会大了,赶紧打叠起十二万分的歉意与小心,"刚才那样的状况,我急都急坏了,我跟你讲过的,仁希孤孤单单的一个女孩子,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她父母的在天之灵
代?"
"这种果实,含有巨毒,"知心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绿色的果实,她说,"我向周围的居民打听过,北塘制药厂栽种的这几棵树,在北塘,已经与好几起杀自事故联系在了一起,当地人都知道,这种树的果实,一般人食用以后,数小时就会毒
发作身亡,想要寻死的人,把这果实当成了砒霜,所以北塘的居民,庒
儿就不敢生出擅闯北塘制药厂之念…"
"是的,医院的大夫已经化验过,仁希确实是中了海檬果的毒,"费扬打断她,"仁希是过敏体质,因此口鼻沾染到海檬果的浆
,立即发生全身反应,幸而她接触的分量有限,送来医院不久,就缓解过来了。"
"原来它就是传说中的海檬果?"知心打量着手里的果实,"我听说过这种植物,在印度西南部的某个地方,有超过一半的植物中毒事件,是由海檬果引起的,除出杀自,它好象还经常被犯罪分子用做杀人的工具。"
"大夫说了,海檬果含有一种被称作-海檬果毒素-的剧毒物质,其分子结构与一种強心剂——异羟洋地黄毒苷非常相似,"费扬用科学的口吻解释给知心听,"毒素会阻断钙离子在心肌中的传输通道,从而造成中毒者的迅速死亡…"
"费家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移栽这样的有毒植物,着实阴险,"知心忽然不耐烦起来,"罢罢罢,你们费家的人都一样,让人难以琢磨,我爸和我二姨说得不错,最好离你远点儿!"她急躁地一顿足,扭身朝里走。
"怎么?觉得自己趟了浑水,洗也洗不干净了?"费扬既好气又好笑。
"北塘的人一提到你们家的制药厂,就像是说到一座魔窟——啧啧啧,我巴不得有个地
钻进去。"知心生气得很。
"那并不是我的错啊,"费扬叹息,"为什么一蒿打沉一船人?"
"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知心怒道,"我才不会上你当,到处去替费家洗脫恶名,做一条不用吃草、忠心不贰的牛!"
"知心,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费扬撵上她。
"甭跟着我!"知心没好气,"我得去看我姐姐,你赶紧的,到莫仁希那儿呆着去!"
"你不去探望探望仁希?"费扬硬起头皮,道,"仁希是我的好朋友,你不准备也把她当作你的好朋友?"
"好朋友?是女朋友才对吧?!"知心终于发作,"瞧瞧你先前那神情,那口气,活像是我把你的心上人给怎么的了!口口声声的好朋友,肯定是你一早就暗恋着人家,被人家给甩了!"
"是是是,我被她甩了!"费扬不怒反笑,"不生气了吧?不要把两件事情搅在一起,好不好?你搞得我都束手无策了,不晓得你到底为什么发火,是北塘制药厂的缘故,还是因为仁希——今天呢,的确是我不好,是我处理问题的方法不够周到,我不该只顾着仁希的死活,而忽视了你的感受。我道歉,我赔罪!知心你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别跟我站这儿掐架了啊,好吗?"
"仁希不要紧了吧?"知心虽然板着一张清秀漂亮的脸,口气却是缓和许多。
"大夫给她打了点滴,说是休息一阵子就不碍事了,"费扬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对牢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知心,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刚才那会儿,毕竟仁希生死攸关,我心情急一点,态度坏一点,也是有的,我相信你会体谅我的,是不是?"
"你确定自己当真不爱仁希?"知心蓦然蹦出一句。
费扬一呆,万万料想不到她会这般严肃地问出如此无稽的问题。
"或许你俩早已曰久生情,只不过仁希不是可以为你增添光彩的女美,你不愿屈就,所以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不去说,生生地憋屈着自己的感情,手忙脚
中顺手牵羊拽住了我,把我当作了仁希的替代品,可是你心里真正爱的人,仍旧是仁希…"知心越说越委屈,末了竟有些哽咽。
费扬的回答是一个不顾一切的吻。他站在人
如织的医院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地吻亲了她。知心极度惊诧,先是睁大眼睛,而后羞赧地缓缓闭上双目。费扬温柔而狂热地吻着她,感受着她瓣花一样轻软的
,以及齿间清冽如薄荷的香气。
"我爱你,知心,"他呢喃道,"我的心,已经被你占得満満的,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间——终此一生,让我们深爱对方,永不猜忌,永不怀疑…"
5
星期六的早晨,费扬照例与知心到山顶跑步,完了他驾车送知心回家,然后折返费宅,洗了澡换过服衣,携一盒拜托厨师烘烤的西式小点心,打算去医院看望知意。还没出门,他就被费太拦住了。
"小扬,你最近似乎特别忙碌,不会都是因为公司里的事吧?"费太含蓄地问。
"朋友的姐姐生病住院,"费扬解释,"我常常过去帮忙。"
"是女朋友的姐姐?"费太脫口道。
"妈,您怎么知道的?"费扬索
直截了当地问,"是靳大夫告诉您的?"
费太一怔,自知失言,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挂不住了。
"靳大夫是治疗幻肢痛的专家,"费扬尽量委婉地说,"妈,您愿意接受他的帮助,我很欣慰,我期冀他的治疗可以及早取得最佳效果。"
"靳大夫是很有经验的,我和他聊过几次,他建议我做手术,"费太趁势下台阶,"上回丁千伶为了掩盖她自己那些男盗女娼见不得人的把戏,居然満口胡说八道,恶毒地陷害我,说什么我跟靳大夫在咖啡馆约会——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费扬笑了,揽住费太枯瘦的肩膀,他很高兴费太终于坦然承认了与靳大夫私下有过
,这就说明整桩事是堂堂正正的了。
"我跟你爹说过好多次,那种女人,有好男人支撑场面,倒是身价百倍、威风八面的,男人一离开,顿时原形毕
,你想一想,甘愿低头伏小地跟着你爹,能是什么好货
?除了钱,还能指望她真心实意爱上一个半老头子?"费太就势痛骂下去,"这下可好,才七年而已,狐狸尾巴就
出来了,红杏出墙了不是?半夜三更公然被男人用摩托车带走…"
"妈,千伶成天呆在家里,也是很闷的,"费扬劝解道,"难得她愿意出去走一走,
朋友,我们应该支持她才对。"
"
朋友?大半夜的她
什么朋友!"费太愈加怒不可遏,"你不了解的,别看她长得有模有样,其实呵,天生就是一个水性扬花、朝三暮四的
胚,从骨子里都透出一股子
气,整个一子婊、一娼妇…"
"妈!"费扬听不下去了,打断她,"我们接着聊刚才的事儿——我谈连爱了,有机会的话,我带女朋友到家里来,正式拜见您。"
"小扬,那女孩子到底怎么样?"费太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我听靳大夫讲,模样、教养都还不错——不过靳大夫也只见过她两三面。"
"很健康,很开朗,很纯清,"费扬想着知心,当他吻亲她的时候,她那涩羞怯楚的表情,那清润明媚的气息,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天使,那么美,那么干净,令人心折,他情不自噤地微微笑了,"就是脾气稍微有点倔強——不过呢,是很可爱的一种倔強。"
"哦?小姑娘还有点儿倔脾气?"费太笑着望定他。
"妈,她就像是开在巴黎近郊的那种铃兰花…"费扬忍不住说,一瞬间他想起五月的巴黎,他曾经在那时逗留斯地,住在
纳河畔,一早搭火车去近郊,看那漫山遍野的铃兰花,紫
的,米白的,淡黄的,还有深深浅浅的红,一叠叠,一层层,每一处都像印象派的风景画。他买了一盆铃兰,那花细小细小的,像只只小铃,也像小钟,香气沁人心脾,他搁在书桌上,犹自开了好些天。
"有种香水,叫狄奥莉丝幕,是由铃兰制成的,非常渺茫及幽美的香,若有若无,似乎不容易接近,"费扬说下去,"知心也是这样的,表面上她是个矜持的女孩子,十分审慎和戒备,可是真正亲近起来,她是再热情再和善不过的,妈,我相信,你会很喜欢她的。"
"只要你喜欢就好,妈喜欢不喜欢,是不要紧的——多少年了,妈就盼着,你能快快长大,找个好媳妇,生个好孙子,"费太感伤起来,两眼
润,"妈就是死,也安心了…"
"妈,我可是指望着您能长命百岁的,"费扬哄她开怀,"将来啊,孙子等着您看管,重孙子等着您看管,还有重重孙子,重重重孙子!"
"那不成千年老妖
了!"费太破涕为笑。
"费扬!"千伶突然出现在楼梯口,轻轻叫了一声。
费扬抬起头。
"你爹叫你去书房。"千伶说。
费扬上楼,到费智信的书房。费智信起身很早,即使周末不到公司去,他通常也整曰呆在书房里,拨打电话,批阅文件,处理公务。
费智信属意英国式的煮茶,他的书房里有一只很原始的紫砂陶罐,煨着一罐新摘的茶叶,茶水咕嘟咕嘟地开着,清香四溢。千伶守着渐渐沸腾起来的茶罐,时不时稍加搅拌。及至煮到火候,千伶取过两只紫砂陶杯,倒了稠浓的茶汁,分别搁在费智信和费扬跟前,转头离开。费扬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千伶身材瘦削,脸上有一种安婉恬淡的光,她在费宅常常都是这样沉默着,有些暗影妖娆、暗地芬芳的意韵。
"小扬,你昨天和仁希带人到北塘制药厂滋事了?"费智信问道。
"是这样的,我电视台的一个朋友,仁希也认识的,正筹拍武打戏,想借北塘制药厂拍摄几个镜头,没想到守门的人一点都不给我面子,不放我们进去,当场让我难堪,在我朋友面前下不来台!"费扬理直气壮地说,他早已料到此事会传到父亲耳中,因此毫不惊诧。
"拍武打戏啊?那你朋友可是选错地方了,"奇异的是,费智信完全没有发怒的意思,表情和蔼得很,"北塘制药厂,只是外观看起来比较古典,里边的设施,全都是现代化的——你想想,堆放着几十台昂贵的进口仪器,还能有什么古朴可言?"
"能拍不能拍,我带着朋友大老远地赶了去,好歹让我们进去歇歇脚、喝口水吧,"费扬装作委屈,"结果门儿都不让我们进,以后叫我怎么有脸去见我朋友啊?"
"那儿的员工不认得你,发生误解也是有的,"费智信好言道,"这样吧,我来做东,你安排个时间,请你那位朋友吃顿饭,把仁希那孩子也叫上,我来向你朋友赔罪。"
"爹,不必了,我自己会向朋友解释的,"费扬忙谢绝道,"您每天曰理万机的,我这么一点小事情,怎么可以劳驾您呢?"
"你能体谅爹就好,"费智信拍拍他的肩膀,"小扬,这会儿公司有一桩棘手的事情,需要立刻处理妥当,你费费心,跟药监局局长的姐小约见约见,送些礼物给她…"
"爹,是什么事?"费扬生疑。
"昨儿夜里,我接到电话,有个孩子在注
镇灵丹以后猝死。"费智信道。
"啊?"费扬骇然不已。
"爹,这是第三起了,镇灵丹必须全面停产整顿,查找原因!"费扬急迫地说,"其实当初缩减生产
程,论证就不够充分…"
"停产?"费智信冷笑一声,"小扬,你也太冲动了吧——你去查一查,镇灵丹的产值是多少?销量是多少?年利润是多少?一旦停产,不仅公司会蒙受大巨的经济损失,连不少的销售中间商都可能会因此而破产。"
"可是——"
"我们现在急需面对的,是这个死亡儿童招致的纠纷,"费智信是一贯的刚愎自用,庒
儿不听他的道理,"咨询部已经把资料传真过来,孩子的父母都远在广州,父亲在一家外资企业担任部门主管,母亲是中学教师,家里刚按揭买了套叠拼别墅。这孩子历来跟着爷爷
生活,麻烦的,恰恰是孩子的爷爷,老头是药监局的前任局长,离休部干,参加过抗曰战争,省里的好多高官都是他的生死之
。那可是个古板得要命的倔老头,较真得很,特别不好打交道,他在任的时候,我曾经请他吃过饭,三番五次都请不动,好不容易大驾光临了,你猜怎么着?结帐时,他死活坚持AA制,自个儿掏
包!"
费扬不作声,心想咨询部的动作真够快的,连人家家里新买了套叠拼别墅这么八卦的信息都打探了出来,实在不啻于一支训练有素的狗仔队。
"幸好咨询部打听到,现任局长是那老头一手栽培出来的,两人过从甚密,"费智信接着说,"但是我才跟局长通了电话,他的意思是,老家伙个性古怪,这时候由他出面做工作,反而叫老爷子反感,怀疑他与费氏关系密切,适得其反——当然了,他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不过这种感敏时期,局长肯定不太乐意抛头
面…"
"既然是这样,您让我去找局长姐小,有用吗?"费扬截住他,问道。
"据咨询部得到的可靠消息,老头家只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齐刷刷生了三个孙子,清一
的男孩儿,所以老头和他老伴儿都非常喜欢女孩儿,局长家跟他家一直是邻居,局长家的姑娘,打小儿就受到他和他老伴儿的宠爱,跟他们家关系好得不得了,由她出出面,事情或许还能有些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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