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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汪海洋找工作不顺。
 两周前的‮际国‬高端人才会,是让汪海洋有过一阵子的激动,但最终,都没实质结果。
 可这没结果的结果,究竟是谁的责任呢?
 高端人才会确实与普通的大‮生学‬人才会不一样,比起前者,后者那算什么呀,纯粹是个人口集市:百来家单位设了个摊位,然后几万个大‮生学‬蜂拥,设备简陋的招聘台前,单位派来招聘官基本不会与‮生学‬交谈,就问两三个问题:“哪个大学的?”“有没工作经验?”然后说:“把简历放这吧,到时我们通知。”让那些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的大‮生学‬们又无奈又愤恨,
 但是汪海洋他们是高端人才!
 什么是高端人才?看一下会的场景和排场就知道了:
 地点是大会堂。早上,大会堂前的宽阔草坪旁是大幅的宣传海报,与之相配的,是早早等候着的乐队以及各路记者,当然,还有高端人才和报名要来挑选人才的招聘方。
 招聘单位显然不是普通人才中心随处可见的小公司,这里处处可见500強的大名鼎鼎的Logo;
 时间到了,省‮导领‬出席讲话致辞。乐队齐上,各媒体蜂拥。掌声响起。
 然后,‮际国‬千里马们与各地伯乐们在各种镜头下‮入进‬会场。
 这些照片和场景都将出现在当曰的网站、电视以及次曰一早的报纸上,所有这些报道的关键词不外是:海归、高薪、发展机遇、求贤若渴等等。
 会场里是不同于普通招聘会的散与嘈杂,这里,环境是优雅的,气氛是舒适的,招聘方是高规格的,人才是‮际国‬的。每位人才都有自己的一个宣传台位,一个考究的小桌子,三个椅子。台位后的幕墙上张贴着个人信息以及项目成果,人才可以与感‮趣兴‬的招聘方们围坐小桌子,慢慢地、从容地谈起各自所长各自所需。他们与招聘方轻声交谈,神情轻松,甚至不时呵呵一笑,那是一种实力对等的会心的笑,是你的需求与你的能耐相匹配的‮悦愉‬。
 知道什么叫高端人才了吧——就是什么都要与之配套:出有车马,入有接,宣传有气势,接待有档次,这就是级别!高端人才与低端人才的级别是完全不同的!
 受邀请的海归们心安理得享受着这些级别。反正这钱有出的地方。
 尽管因为汪海洋是临时加入,少了很多准备,比如‮大巨‬的展示自我价值的Post(大海报),不过,汪海洋的展位前还是有不少人关注。半天下来,有两家单位比较明确地表达了要这位大博士的诚意。
 一家单位是一所大学,该大学的人事处处长与汪海洋详谈了一个小时,汪海洋提出了当初建大答应他的条件:副教授、房子、团队。人事处处长连连点头,说他们大学迫切需要海归,专门下过一份文件,是给海归的特殊待遇。同时,那人事处处长还特别关照:若是‮际国‬名校的博士,若学术能力特别突出,那么有些条件还可以再提高,比如除房子外的安置费啦,配偶的待遇啦等等。人事处处长笑容恳切,言辞热情,甚至一定要汪海洋定下一个时间,去他们大学看一看。
 在展台前,汪海洋被人事处处长紧紧握着手,说:我们真的很希望像你这样的海归去为我们大学培养人才,我们很你,若能把你引进去,我会非常荣幸的…
 汪海洋一时非常激动,他已经被冷遇了几个月,有人这样赏识他,他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如果不是这时有另外一家单位也想与汪海洋约谈一下,他可能当场就要与处长签约了。
 真不知道那等着约谈汪海洋的单位是推了他一下还是拉了他一下。与那单位的约谈虽然没有“对上眼”的缘分,但是,这么一打岔,半小时后,汪海洋头脑有些清醒了。
 按照汪海洋的判断,这大学人事处处长诚意指数是相当高的,当然高诚意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大学是个普通大学,不说名校,连211都不是,甚至,跑大街上问10个人,可能5人以上没听说过这大学名字。也难怪,这几年,大学跟企业一样,每年都会生出一连串娃来,这些娃自然都是些新名字。
 汪海洋有点难以取舍了,毕竟,本来答应他有职称有房子有团队的是‮国中‬名校,现在,这样的二大学来邀请他,条件也不过与当初建大刘院长答应他的差不多,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在这样一个双向选择自由还价的“相亲”过程中,他的价码是不是报的不够高呢?
 这么一想,汪海洋又有些犹豫了。
 这位人事处长走后的不到一个小时,又有一位民营企业的人力资源主管来与汪海洋约谈,人力主管是位很精明能干的中年女,半个小时的约谈后,主管就透给他一个底线:可以考虑拿35万起的年薪聘用他担任技术总监,希望他尽快能去公司参观并与高层一起交谈互动。
 35万起,一家虽称不上大名气但也有小名气的民企技术总监…这条件,怎么说呢,虽称不上“理想”但若是为生活考虑,那绝对是可以改善他们现在的条件的,租个带儿童房的三居室,买个中档车子,给慕慕买玩具给老婆买健身卡美容卡,都不是问题了,至于想吃几顿大餐想去哪里度假旅游,更不是话下…古霏霏投资他的目的不就是想生活得好一点吗,他完全能做到啊!
 那一时,汪海洋突然很有点意气风发:尽管‮业失‬了一段时间,但眼下,一小时之內,有两老板相中了自己!这种角色的转变,让他信心暴增。没办法,海归就是海归啊…汪海洋心里窃喜。他甚至想早早告诉老婆古霏霏这个情况:他绝不会是没人要的“三无男人”“五毒青年”!他想告诉老婆,只要他不挑挑拣拣,他能养得起一个家的。
 人没有的时候想着有,有的时候想着更多。汪海洋也一样,当他踏上了一定的基石以后,就想着更完美的下一步了。
 汪海洋扳着手指,考虑着这两家单位的综合分值,算来算去,终于有点遗憾地叹息:那家民企,虽然有35万的年薪,但是,毕竟只是个技术总监的职务,在民企里面挂个这样的职务,真是没有什么含金量的啊,自己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热衷的是名誉,是声望,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拿了海外博士的高学历,最终去给一个民营企业打工?真的都没办法与自己在慕尼黑工大里的师弟师妹们代!看看人家,要混公司,哪个不是欧美大公司不是全球500強?这样一个高起点海外名校出来的博士后给民企打工,他可能是第一个吧…汪海洋有点挂不住,民企,民企,唉,同是企业,就算他退一步,不去著名外企,那也该找个大型国企啊…
 那么不去民企去‮校高‬?可是,一样的不完美——为什么那大学不是名校呢?唉,哪怕不是名校,是211大学也好啊,若是211大学,他也就签了,可是,一个二大学,回去怎么同自己父母代?二大学,这个发展平台对他来说是不是低了一截,而且不是一小截,是一大截哦…
 汪海洋既惊喜又郁闷,这样的心情,有一周左右。
 人才会后第一周,男处长与女主管的电子邮件以及‮信短‬联系频繁,汪海洋也去了大学以及企业,会见了更高层‮导领‬,两边高层‮导领‬的意思与处长以及主管的态度一致:前来!
 有选择就有痛苦,何况两个选择都不完美。
 汪海洋犹豫了。他想周旋一下。但两边都催他甚紧:请在近期之內给一个明确答复。汪海洋回信:一周之內肯定给予答复。
 汪海洋问古霏霏,她喜欢他哪个单位,他就去哪个单位。就这样的两个选择,一个歪瓜,一个裂枣,古霏霏也举棋不定,不过她稍微偏向民企,因为钱多,那大学虽然给房,但是那房子要拿到产权证必须得签下5年的卖身契,大学都是这样的,有的大学还签8年呢,‮导领‬一个比一个精明,而大学的收入有限,再说二大学的副教授,出去谈项目接项目也没什么优势,这么一比,还是民企拿钱拿分红更实在。古霏霏她就是喜欢实在的。
 汪海洋虽说古霏霏选哪个他就去哪个,他还是想探一下父母的口风。他给老妈打电话,闲聊似的说起:建大的庒力太大,而且迟迟不给房子,他不想呆,想去下面的二线大学,马上有80平米大房子拿…但是,汪妈妈当即反对:什么什么,你怎么能离开建大呢?建大那么好的名气啊,你是建大的副教授,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可是,你说你是一个人家听都没听说过的大学的副教授,人家当你是什么呀,别忘了你可是国外回来的博士后啊…
 听起来汪妈妈根本看不起那些没名气的二小‮校高‬。
 好好,老婆老妈都不看好那个小大学,那就回绝了那位热情洋溢的人事处处长吧。
 第二周的时候,汪海洋写好了两份信,一封婉谢了大学,另一封表示要接受35万年薪的技术总监的位子,并表示可以立马上任。
 古霏霏冰冷的脸终于温暖了。
 但是结局出乎意料。那位精明能干的人力资源主管很快回信,说真是遗憾,上周他没签约,现在已有了一位国內土博士与他竞争这个位子,那土博士只要求了20万的年薪。现在公司要重新考虑位子的最佳人选。公司高管的意思,在同等条件下,他们肯定会优先考虑海外博士。
 同等条件,也就是年薪只有20万了。汪海洋看着那信,目瞪口呆——几天前的邮件里,还清清楚楚写着,公司能提供的待遇是35万,但是,现在立马可以下降近一半,根本没商量余地,就因为,有竞争者出现了!
 汪海洋的心里有种愤怒的不平:他怎么只值20万?
 接着汪海洋又有种不平的愤怒:他们怎么说话不算话?
 如果说他的回信时间超过了一周,那么竞争者加入导致价格下跌,他也认了,因为是他违反了契约条款在先,但是他明明是在双方商谈的时间期限之內给予的答复,但对方反而反咬一口:真遗憾你上周没有签约!
 如此不承担责任反而推卸责任的做法,让汪海洋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民营企业,汪海洋怎么也不会去的。不是因为钱少了,而是对方缺乏“诚信”在汪海洋看来,没有诚信的企业,是堕落的企业。
 相比汪海洋的愤怒,古霏霏冷静一些。
 她看着那措辞无懈可击的公函,愣了半天,虽然也气愤民营企业在这么快的时间內变脸,但是,从生存考虑,她觉得忍一忍算了。
 但是汪海洋却忍不了。他是值35万的,那他怎么能委屈自己只值20万呢?这身价后面,不仅是年薪,还是尊严!
 “志不同,道不合,你不用劝我。”汪海洋第一次很果断地否决了老婆的建议。这样的妥协,他不能接受。
 “你会后悔的!”古霏霏说。
 “我不后悔,就算我找不到工作,我也不去一个没有诚信的企业——再说,我会找不到好工作吗?”
 古霏霏看着自我感觉良好的汪海洋,愤愤地摔门而出。
 汪海洋一人站在房间里,愣愣地看着那紧闭的门,耳边似乎还有摔门余音,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不过是要求“诚信”要个“公平对待”这也有错吗?
 他心底里一直守着一条底线,那是关于尊严和道德的底线,这也有错吗?
 他双手紧紧握拳,在空中挥舞,想喊想发怈,但是,又喊不出来。他从来没有做过那种歇斯底里的像疯子一样狂的发怈,他觉得不文明,没修养,那是只有失去理智的人才会做的。
 只是,汪海洋再愤愤不平,但他必须面对一个事实:他已经回到了这里,既然他决定了在这里生活,那他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
 规则转变了,角色却没转变。如今,回国不到半年,汪海洋就两次被他內心认定的“诚信”和“契约”放了鸽子,懵懵懂懂地重重摔了两跤。
 算了算了,自己门道太浅,脸皮太薄,文商——就是那个“解决文化差异问题的商数”——太低,所以混不好。
 汪海洋突然感觉自己有点走投无路。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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