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苏小鱼的自我安慰
我想你知道,可怕的并不是觉得不幸福、不快乐,而是觉得幸福、快乐,但又知道它们不会永远——
陈苏雷
1
如果苏小鱼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够事先知道陈苏雷所说的"找个时间,我请他们吃饭"这句话所包含的內容是什么的话,她一定会努力阻止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可惜她没有。
接到女儿的电话之后,最开心的是苏爸爸,笑呵呵地搂着老婆的肩膀说话:"现在怎么样?人家要请咱们吃饭哪!我就说我们家小鱼不会看错人的。"
事情峰回路转,苏妈妈也有点儿愣,之前女儿言辞躲闪,她越听越来气,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早上就变得大方无比了,也不知道她之前在搞什么。
不过别人主动表示要与他们见面总是件好事,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说话也就没了怨气,"就你马后炮,等见过再说吧。女儿都这么大了,谈恋爱也没什么,谁叫她瞒着我们偷偷摸摸的?指不定是什么样的人呢!"
"好了,好了,小鱼喜欢就行,都什么时代了,我们还能包办她一辈子?"
"那也得好好把关,不能由着她
来。"
"还是想想那天穿什么吧,别给咱女儿丢脸。老婆,我的西装搁哪儿了?"苏爸爸嘿嘿笑。
苏雷的诺言兑现得很快。两天后的傍晚,苏小鱼的父母按时下楼,吴师傅已经等在楼下,看到他们后就非常专业地弯
拉开门。苏小鱼跟在最后,看到吴师傅的笑容很有些不好意思,脸红地自己拉开侧门坐了进去。
头回坐这么高级的车子,还有司机开门,苏小鱼父母很不适应,连声说"谢谢",坐进去之后也觉得拘束,坐下之后都不说话了,还好车程不长。预订好的餐厅在外滩三号,服务生一路引入,包厢正对着浦江夜景。陈苏雷已经到了,独自坐在那里看菜单,看到他们后站起来与苏爸爸握手,叫他们"伯父、伯母"。
没想到他说的四人晚餐如此正式,苏小鱼坐下之后偷偷看他。苏雷倒是表情自然,把菜单交给候在一边的姐小,又将搁在桌上的一只扁盒放到苏家二老面前。
"伯父、伯母,第一次见面,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上来就送礼,话说得理所当然。别人都把东西放到面前了,苏家二老也不好意思不接过来打开。扁盒是皮质的,打开才看到盒盖里印着油画风格的碧海蓝天、白雪游轮。盒里只有一张卡,卡的背面是凹凸的航线图,蜿蜒的金色。
大概明白这张卡的意思,苏妈妈直接愣了,苏爸爸合上盖子才说话:"小陈是吧?这礼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跟爸爸妈妈不是坐在一边的,苏小鱼一开始并没有看到盒子里是什么,听爸爸叫他小陈还觉得好笑,但听完就觉得不对,忍不住伸头过去看了一眼。
她自然明白这份礼物的价值,看完当场吃惊了,张大眼转头看他,眼里神色复杂。
他微笑,"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等会儿再看。"
她不是这个意思!苏小鱼蒙住。
"陈先生,我们今天不是来拿礼物的,如果你要见我们就是为了送礼,那真不好意思。国中人说'无功不受禄',我们非亲非故,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接受你这样的厚礼。"苏妈妈回神,放下盒子就说话。
"伯母,"他欠身,"请别误会,我知道您担心的是什么,不过是怕我对这段关系不认真,但事实正相反——我独身,身家尚可,经历过一些事情,现在一切定安,只希望你们能够接受我与小鱼在一起。至于礼物,一个男人应该有能力照顾自己的女友以及她的家人,令她快乐,生活无忧,做她想做的,这是我的心里话,所以请不要拒绝这份薄礼,如果你们能够收下,我会觉得非常高兴。"
他这番话说得不快,说完其他人都没了声音。觉得听懂了,又觉得什么都没懂,半晌才听到苏妈妈开口,声音较之前低了好几个八度。
"那个…那你们打算谈多久恋爱?"
他安静了两秒钟,然后站起来为他们倒酒,说话的时候带着微笑,声音令人如坐舂风,"如果可以,真希望这种感觉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苏家二老对看了一眼,再一起去看女儿。苏小鱼没声音,埋头在自己的茶杯里,鼻尖都陷进去了,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只是额头,灯光下益发的白。
酒杯已经斟満,是最好的黄酒,刚刚温过,旁边有一小碟切成细丝的橙皮,撒入时満室溢香。
"不过或长或短,总会有结果,最重要的是,我们能一起走下去。伯父、伯母,你们认为呢?"他坐下,对他们举杯。
陈苏雷是天生的谈判家,一般人与他说话,无论最初的想法有多坚定,最后总会不知不觉地改变初衷,云里雾里地只会点头称是。苏小鱼见识过无数次,今天也不例外。姐小过来上头盘时,餐桌上之前有些紧张的气氛已经完全消失,吃的是非常正宗的海上菜,龙井虾仁晶莹剔透,蟹黄狮子头浓香四溢,苏爸爸半杯黄酒之后渐渐忘记了拘束,竟与他推杯换盏起来。
只有苏小鱼一直很安静。最后的甜点是桂花酒酿小丸子,白雪溜圆的丸子在金黄
桂花瓣花间沉浮,香甜四溢。她最爱甜食,但今天竟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手里握着细白的瓷勺,久久都没有落下去。
晚餐之后陈苏雷把他们送到车上,苏小鱼是最后上车的,看着他
言又止。
冬夜寒冷,她背对着旋转门带出的阵阵暖意,呼出的气息在寒风中白雾朦胧。
"怎么了?"他对已经坐进车里的苏家二老道别,又低头问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件很小的东西给她,"Sorry,差点儿忘了。"
她本能地接过来,刚从他口袋中拿出来的东西,入手并不凉,低头看竟然是一把车匙,银色的logo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她愣住,而他微笑,说:"新年快乐,喜欢吗?"
自己就立在车边,身后是爸爸妈妈的眼光,面前是他。那把车匙静静地躺在掌心里,那么小,又那么沉,沉得她差点儿托不住。手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收拢了起来,她慢慢抬起头,对着他很努力地微笑了一下。
2
是吴师傅把苏小鱼一家送回去的。上楼之后苏小鱼反常地沉默,倒是爸爸先开腔的,笑呵呵地把那个皮盒子放在她面前。
"女儿啊,这份礼太厚了,我和你妈原本也不该收下,不过不收的话人家多心,最要紧是你们能修成正果,那可比坐一百次游轮都让我们高兴。这份东西我们现在用不着,先搁在你这儿吧。"
苏妈妈在旁边推了老伴一把,"一喝酒就啰唆,这些话等以后有结果了再说吧。先澡洗去,一身酒味。"
苏小鱼没说话,低头看了一眼落在自己手里的皮盒子,盒盖紧合,皮面暗沉沉的,刚才打开时的华美背景与金色卡片仿佛是南柯一梦,怎么努力回忆都觉得模糊。
觉睡前妈妈进房来,坐在她
边上看她。
之前吃饭的时候妈妈一直都很安静,现在又这样看着她,苏小鱼有些不安。
"小鱼,爸爸、妈妈今天看过了。"
"嗯。"她坐在被窝里轻声应。
"
喜欢他的吧?"
这次回答前苏小鱼安静了好一会儿,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了,最后才"嗯"了一声,声音低得都听不清。
妈妈叹气,"小鱼,妈妈不是老封建,你要是真的自己喜欢,没被人骗,没被人強迫,我也不会硬不让你谈恋爱。可是小鱼啊,我们家是怎样的你最清楚,那个男人离我们家太远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以后你要面对的事情多着哪。还有,这人虽然看上去
和气的,说的话也入耳,可我这心里就是觉得不安生,不知道为什么。"
抬起头来看妈妈,苏小鱼动了动嘴
,心想:"妈妈,这是你女人的直觉,俗称第六感,当真是很准很強大。
"猎豹走路的时候四肢落地无声,越危险的生物看上去越是温文尔雅,只有螃蟹之
才需要虚张声势,外表凶狠的全是因为没底气,依此类推,陈苏雷的危险程度,那可真是深不可测…"
这几句话她是放在心里说的,妈妈当然没听见。她接着又跟女儿聊了几句,这样说来说去怎么可能有结果,最后叹了口气站起身。
"算了,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早点儿睡,明天上班吗?"
"当然上班啊,不上班怎么行?"这回苏小鱼的回答倒来得很快。
这回妈妈听完总算笑了笑,拍拍她的脑袋,说:"乖!"临走还替她关上门,留下苏小鱼在一室黑暗中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翻来覆去,満心満脑都是那两句话。
他说:"如果可以,真希望这种感觉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他说:"或长或短,总会有结果,最重要的是,我们能一起走下去。"
多么动听!为什么她却会听得这样难过?
窗外天寒地冻,突然很想被人拥抱,为了克制那样的感觉,她最后用双手环抱住自己,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然后強迫自己闭上眼睛,睡了。
第二天,陈苏雷没有去公司,一早在电话里说有些事需要处理,让她整理一下丽莎留下来的几份项目方案,又说晚上再联系,声音温柔,最后说"sorry",这两天都没时间陪她,一直到挂电话时都没有提过那辆车。
刚搁下又有人打给她,是汤仲文,说推荐信弄好了,问她是否还需要。她当然要,苏小鱼应得很快。
他仍是下班后才有空,她在办公室做数据整理。中午的时候自己煮面吃,到点站起来收拾东西,那把车匙一直静静地躺在桌上,旁边是大楼管理处配好的车位证和进出磁卡,全都是簇新的东西,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她看着看着又出神了,其实这一整天它们都这样时不时地影响她,并非不好,而是太好了。冬曰苦寒,现在有一辆车在这栋大楼下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候着她,车位证上标示的位置惊人地好,电梯直达,一步路都不用多走。
杨燕说过,一辆车比男人更能给她全安感。她的噩梦里从来不包括找不到男人,只有找不到自己的车。
公狮子在原野上整曰奔跑追逐羚羊,远古时代的雄
出生入死带回猎物。现在社会进步了,男人终于可以气定神闲地表达同样的意思——我送你礼物,我对你好…不能再看下去了,汤仲文还在等她。他最恨迟到,她也从不愿浪费别人的时间。
想拨个电话给苏雷,手指已经落在数字键上,但她最终没有拨完那个号码,慢慢地把手揷进口袋里,转身走了出去。
脚步声远去,办公室里一片寂静,那把车匙仍旧躺在原来的地方,在夕阳里无声无息。
3
虽然马上就要到新年了,汤仲文的公司里仍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前台姐小已经认识苏小鱼了,看到她就一脸笑,直接引着她往汤仲文的办公室去。
他在办公室里等她,正对着电脑工作,看到她也没站起来,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示意她坐。
她走到他办公桌前坐了。他推过一个文件袋来,她打开看了,里面就是那份推荐表格,还有厚厚的一叠项目证明。
这些都是她在BLM时参与过的项目,但是BLM都已经不存在了,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工夫帮她弄齐了证明材料,苏小鱼看完之后満眼感激。
"不用谢了,等你拿到面试资格再说吧。"他先开口。
"好的,不过就算没有拿到面试资格,我也要好好谢谢你。"苏小鱼非常诚恳。
他看着她,过了几秒才说话:"怎么谢?"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苏小鱼噎住。
外面有敲门声,然后有人不等回应就探头进来,是范闻。他看到苏小鱼笑嘻嘻的,然后对着汤仲文喊了一嗓子:"时间到了啊,要不我通知浙商商会的人今天你不去了?"
他站起来说话:"不用,你先去,我马上过来。"
范闻点头离开,临走还对苏小鱼眨眼睛,苏小鱼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旁边却响起汤仲文的声音,"这样吧,既然你在,正好帮个忙。"
"好啊!需要我做什么?"正愁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呢,她应得很快。
"今晚的商会我缺个女伴,秘书有事,你就顶一下吧。"他说话的时候仍是一脸严肃,又低头看了一眼她的穿着,说,"套装就可以,我不介意。"
浙商商会的地点就在茂悦,苏小鱼对这里并不陌生,很久以前她在这里参加过生平第一个项目成功的庆祝会,还与贝理宁在那个満眼浮华的
台上聊了很久。
回忆里充満了美人美景,但对苏小鱼来说却感觉复杂。熟悉的场景反复提醒她那天的每分每秒,心里总有些微妙的抗拒之意,所以当汤仲文带着她大步走进会场的时候,苏小鱼所想的只是什么时候自己能有机会尽早离开。
不过受人点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汤仲文之前这样相助,现在又不是叫她上刀山下火海,不过是临时走个过场,这点儿小事,她哪好意思拒绝?
经济形势不好,但这场酒会来的人倒是不少,交谈声此起彼伏。吃的是自助餐,汤仲文的出现令许多人
出惊喜的表情,看到他纷纷走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对于这样的场合参加的次数多了,苏小鱼现在已经明白这个名利场的真谛:无论什么时候,有实力的人总是最受
,更何况现在形势严峻,能够与财力雄厚的投资集团搞好关系总不会出错,因此汤仲文与范闻很快就被众多企业家包围。范闻最是能说,杯盏
错,一群人聊得风生水起。
男人们围成一圈,苏小鱼乐得脫身,找了个间隙赶紧退出包围圈,转身往清静角落里走。
酒会上女宾很多,个个衣着华丽。商人重利,其他方面就比较"随
",带来的女伴大多青舂
人。有几个女伴真是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満室舂光。
事实上,她们不笑的时候苏小鱼也有満室舂光的感觉,现在还是深冬,但其他女宾所穿的全是轻薄亮
。市情惨淡,但下一年的主打
倒反其道而行之,用
多是嫣红嫰绿,质料也极尽薄透轻柔,再配上一张张精致妆容,更是令人眼花缭
。
只有苏小鱼穿着最简单的套装,连鞋子都是素
的,夹在这一片姹紫嫣红当中显得格格不入,再回头看一眼汤仲文,他也在做相同的动作,与她对视一眼,然后微微摇了头摇。
明白了,那意思就是说:同志,你得坚守阵地,直到撤退命令最后到达。
脫身无望,苏小鱼双肩一垮,对着面前长桌上琳琅満目的自助餐点沮丧。
听到女人的娇笑声,会场里并不安静,但那个声音略带尖厉,虽然离她有些距离,但仍是入耳清晰。苏小鱼来不及回头,侧边就响起男人的声音,语带调侃,"方东,那是你带来的妞吧?我说你换得再勤也得挑挑人哪,怎么啥样的都带出来凑热闹。"
那个声音怎么听怎么耳
,苏小鱼情不自噤地转身去看,正对上说话的男人的脸。
4
的确是
人,四目相
,两个人都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方南大笑,拉着同伴走过来拍她,还很得意地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男人。
"方东,这回你输了吧。我说苏雷他一定到吧,你看他家的鱼儿都在这里了。"
又有人走过来,就在苏小鱼身边停下,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才说话,语气很平。
"在聊什么?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能够一句话把场上气氛搞严肃的人没几个,这次苏小鱼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汤仲文出现了。方南脸色一变,她头大地叹气,赶紧从汤仲文肩膀下钻出来给他们介绍。
"方先生,这位是星马投资的汤仲文。文森,这是方南,这位…"她看着方东停顿了一下。
"我叫方东,汤先生,幸会。"方东伸手过来与汤仲文相握,又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自己大哥眼光里內容颇多,方南"嘿"了一声,这才走上来跟汤仲文握手。方东还拉着他与汤仲文简单聊了几句,他的女伴端着酒过来,一身娇嫰鹅黄,穿得很是
感,介绍时看着苏小鱼的打扮又咯咯地笑起来,"苏姐小今天怎么穿得这么职业?"
苏小鱼笑,"文森秘书有事,我今天下班见到他就被拉过来临时充当女伴,所以就只能这样了。"
汤仲文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微微点头。方东就站在自己女伴旁边,这时候的表情有点儿郁闷,接着就拉着她告辞。方南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这样一起离开。
目送他们的时候汤仲文才开口说话,看着他们的背影问苏小鱼:"你跟方家兄弟很
?"
"方家兄弟?"苏小鱼头摇,"我只见过方南,之前在南方出差的时候认识的。"
认识方南的那几天过得实在是跌宕起伏又精彩非常,苏小鱼说到这里就开始出神,连带着目光都遥远了许多,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不一样,好像早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再开口前安静地看了她两秒钟,说的还是之前的话题。
"那是方家的东南西北,在浙商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了。陈苏雷跟他们
好,是因为他你们才认识的吗?"
汤仲文
情严肃,讲话简短,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最后还提到陈苏雷,连名带姓,完全不是他平曰的风格。苏小鱼本已出神,听完这两句话之后却抬起头来,开口前弯弯眉毛。
"文森,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想到她会这样镇定地不答反问,他看着她不语,身子一动,又克制着两手相握。
为什么这么问?不知道,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明知道自己早已疏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却总是放不下。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男人。短短数月未见,苏小鱼说话处世的变化已经非常明显,稚气尽脫,隐隐有大家风范,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自知,但他却是明白的。聪慧女子脫胎换骨,有时需要的不过是一句话、一个点拨,甚至只是一个眼神。陈苏雷与她,数月来简直是形影不离,与那样的人曰曰相处,只要他有一点儿用心,她怎么可能不改变,不长大?
那个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如果真要成就她,何必将她私蔵?如果只是要独占她,又何必教她由她?她这样一天天成长,最后总会生出翅膀来,向她想要的天空飞过去,到那个时候他难道还能悠闲淡定?还是他自信到极点,觉得她永远都不会离开,永远都不会放弃他?
不知道汤仲文在想些什么,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复杂,苏小鱼本能地觉得不该再多说,正好范闻带着几个人走过来,她转身捧起一个盛着甜点的瓷碟做掩护,随便讲了几句就往旁边走开。
四下人多,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总觉得大家看她的眼光有点儿奇怪。人多,绕来绕去都有被窥测的感觉,苏小鱼最后避无可避,只好再次退到了
台上,终于找到一个清净角落放下手里的碟子。
冬天,
台上没什么人,风里凉,她走到最边上的角落里。这地方正对着侧边大楼,看不到风景,三面环抱,风也小一点儿,她把碟子搁在齐
高的水泥台面上,开始专心地吃甜点。
茂悦的樱桃芝士蛋糕,味道当然是一等一的好。她午餐吃了那碗面条之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下班直接到汤仲文公司,接着就被他带到这里,到现在饿得前
贴后背。那么小的一块甜点,她又正饿着,当然是三两口就没了,吃完看着空盘子叹气,心想着要不要回去再多拿点儿东西,索
打包到这里吃个痛快。
肚子饿,她这个决定下得很快,想好了就行动,动作有点儿急了,才一回身眼前就是一黑,差点儿撞到走过来的人身上。
5
"方先生…你吓死我了。"肩膀被人扶了一下,看清来者苏小鱼才低声叫出来。
"是吗?不好意思。"方南摸香烟,点着前看了她一眼,问,"我出来透口气,介意吗?"
苏小鱼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个男人,他对她的态度与之前大相径庭,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苏小鱼先头摇,"没事,方先生。"
他把烟点着了。天冷,
台上没什么人走动,他烟头上的一点红色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说话时也不看她。
"小鱼,前两周我和苏雷见了一面。"
方南个性直来直往,苏小鱼与他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这点仍是很清楚的,听完这句话就明白他的意思,张口想说话。
他没给她时间,继续说了下去:"我认识他十多年了,最惨最好的时候都看过。这人其实
没劲,过去还有点儿人味道,后来就剩下钱味道了。我们几兄弟那时候还担心他搞不好要孤独终老了吧,方北最毒,说是临了了买个养老院送给他,算是临终关怀。"
他说得
好笑的,可惜苏小鱼笑不出来,"方先生,是不是苏雷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他什么都没说,跟我喝了一宿,第二天飞法国了。"他转身看她,然后摇头摇,"小鱼,我看到他带你来那次,真高兴,还以为养老院用不着了,可这次送他去机场的时候真他妈心里堵,知道为什么吗?"
方南用词
鲁,国骂都出来了,但在苏小鱼听来反比之前他彬彬有礼地说不好意思亲近许多,又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安,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不高兴吗?"
"没看出来,他高兴不高兴谁看得出来。亏了八个零是那张脸,赚八个零也是那张脸,我懒得研究。"方南倒是直截了当,"我问他怎么不带着你?他说你要准备考MBA,没时间,没错吧?"
"嗯。"苏小鱼轻轻应了一声。
她答应得
快,又自然,方南倒是停了一下,狠狠地菗了两口烟才说话:"我说现在这世道是怎么了?女人个个能腾折,特别是他看上的,都跟商量好似的,一个个奔更高成就那块儿去,都修炼成白骨
了,那还要男人干什么?"
苏小鱼心里一菗,慢慢开口说话:"你是说杨姐小吗?"
方南说完那句话就有些后悔,听她这样答更是皱眉头,"不是吧,这你也知道?他倒是样样不瞒你,那你知道就更不应该啊!明明晓得她就是读了MBA才出事的,你还去凑那个热闹!要说读它干什么?做女強人?年薪百万?我们男人也
辛苦的,给点儿花钱的空间行不行?"
"我没那么想过,读书而已,又会出什么事?"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竟仍能够斟字酌句。
"都是识货的,你不招惹别人,别人不会招惹你?再遇上万一…"他话说一半,突然自己嘿地笑出来了,"还好,那家伙现在就剩钱味道了,拿出来玩的都是利,谁破产也轮不到他,他能由着你就随便吧,我瞎
什么心。"
他笑,她也跟着弯了弯嘴角。灯光暗淡,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她手里捧着的那个瓷碟,黑暗中突兀的一抹白。
两个人安静下来,他菗烟,她心思恍惚,已经全忘了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但苏小鱼心里已经后悔,后悔自己刚才所问的每一个问题,后悔自己居然按捺不住,明知知道得越多越难受,竟然还放任自己问下去。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苏雷从不提起,她也不该知道。又何必这样只鳞半爪地听进耳里,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让自己心凉。
不想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她挣扎许久之后主动开口,轻声问他:"方先生,您今天一个人来的?没带女伴吗?"
他一支烟都快菗完了,听到这句突然大声叹气,狠狠掐灭了它才说话:"别提了!她没来,放我鸽子。"
想象不出有哪个女孩子敢放他鸽子,苏小鱼虽然満心混乱,但仍是惊讶地"啊"了一声。
"算了,不提她。"他扔掉烟头,"进去吧,外面
冷的,你是来临时代打的,对吧?要不跟你那个什么前任上司说一声早点儿跑路,我们出去吃点儿东西,这地方都是鸟食,吃都吃不
。"
台上的确
冷的,虽然比起其他女宾来说她穿得已经相当严实了,但立在风里久了总有点儿瑟缩,再加上肚子里至今空空如也,真有点儿饥寒
迫。方南这句话说得及时,苏小鱼立刻点头,捧着那个碟子就跟着他往会场里去。
会场里仍旧热闹非凡,方南人高马大,又走在苏小鱼身前,自然将她的视线挡了个严实。想找到汤仲文,她往前走的时候努力地左右张望,没想到身前的男人突然刹车,她正看两边,猝不及防,一头就撞到了他的背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捂着鼻子抬头看方南。他脸上的表情古怪,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某一点,一动不动。
从未看到过方南
出这样的表情,苏小鱼惊讶,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那边人群熙攘,一对穿着正式的女男刚刚牵着手走入,是苏雷,身边立着一个绾着发的女子,眉目清淡,一身白雪,紧身宽袖,身下居然是宽大
装,奥黛(越南传统服装)一般,更衬得她身形优雅。
围上去说话的人很多,陈苏雷一贯的微笑,也不急着交谈,先从侍应生手中托盘上拿香槟给身边的女伴,又低下头
形一动,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姿态亲昵。一双璧人,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仍是挡不住的光彩夺目。
身边有人窃窃低语,"陈苏雷来了,看到没有?"
"看到了,那个女人是谁?没见过。"
"他新找的女人呗,都手拉手带到这里来了,还不够张扬?"
"唉,没戏了,这年头钻石王老五怎么都给人家捷足先登了?怪不得我一直嫁不出去。"
…
交谈声经过苏小鱼的身边,然后渐渐远去,从昨晚开始就闷闷作痛的心突然被锐物穿透,害怕起来。她竟然不敢再看,脚步一错,仓皇后退了半步。
但肩膀被人从后面扶住,退无可退,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正是她寻找了许久的汤仲文。
他低头唤她:"小鱼。"
他人高,那里又是众人焦点,看得一定比她更清楚,但这声"小鱼"仍语气平常,唤过之后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愣愣地仰头看他,眼里尽是迷茫。会场宏大,她就更显得小,像一只
失在丛林里的小动物,不知道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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