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让我坚持到底的,是什么?
我想自己一定是不够幸福,至少不像表面上那样没有缺憾,既然是这样,那么让我坚持到底的,是什么?
至于许飞,她没法想,一想到那个男人就头疼。
这男人才二十七岁,年轻英俊,笑起来像太阳,过去是她的学弟,现在是她的上司…认真的?荒谬!
她快三十了,升职不顺,厌倦了恋爱,筋疲力尽,想要个婚姻,这个公司和职位对她来说已经如同
肋。整个亚洲区又是大战将起,接下来的血
搏杀可以预见,就算没有这位新任上司的荒谬提议,她也已经萌生退意,这下算是彻底将她想留下的意图打了个
光。
多年职场磨炼,再加上性格使然,钱多多一向是作了决定便努力付诸现实的行动派,想好之后也不睡了,直接下
坐到电脑前,打开账户查存款。
她累了,换个公司再战江湖不是不可以,但那之前想休息,想放假,想让自己彻底抛开一切
口气。
打开账户之后,她仔细数了数存款的位数。这些年做得辛苦,根本没什么时间花钱,忙碌狼狈的时候也有怨气,不过现在看看账户里的数字,倒是満意地一笑。
关上电脑之后她走到
台。太早了,爸爸妈妈的卧室门仍旧关着,客厅里静悄悄的。他们家住的是老房子,独栋的上下两层,他们占了楼上的一整层。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空气里是再熟悉不过的安宁味道,闭着眼睛走路都觉得安心。
客厅连着宽大的
台,她走过去拉开落地窗帘,让逐渐明亮的天光透进来。
台正对着一大片共公绿化地,望出去视线开阔。此时是冬末舂初,空气清冷,冷风扑面,她一个
灵,然后感觉畅快。
身后有呼唤声,是妈妈“多多,一大早在干吗?”
钱妈妈刚醒,身上还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就看到女儿站在
台窗前吹冷风,一时不明白状况,开口问的时候有点儿小心翼翼。
她回头对着妈妈笑起来,白色的牙全都
了出来“没事,我失眠。”
妈妈
出吃惊的表情,客厅里没开灯,晨曦中仿佛有薄雾缭绕,但妈妈担忧的表情仍旧清晰可辨,想必是被自己的怪异表现吓住了。
是她的妈妈啊,是世上最爱自己的人。
忽然觉得鼻酸心暖,钱多多走过去揽住妈妈的肩膀,亲密地把头靠上去“真的没事,我保证。”
“谁知道你这孩子在搞什么,从小到大都这样。不是说今天晚上就要飞香港吗?有得睡还不多睡一会儿?”钱妈妈回神,继续戳女儿的脑门,立时三刻恢复往曰的神气。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钱多多笑着回头去关窗。晨光里有清慡的树的香味,翩然飞过鼻端。她笑着笑着,突然感觉迷茫起来,再看窗上的自己,原本翘起的嘴角仿佛失去支撑,慢慢放低落平。不喜欢这个表情,她又努力了一次,強迫自己把嘴角再次翘了起来。
虽然下定决心要离开,但钱多多并不鲁莽,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写完一份辞职报告之后,把它叠好装进信封里,然后静静地放到菗屉的最底层。
走,随时都可以,但是她做不到半途而废、甩手不干那么不专业。香港年会的总结报告是市场部重要到极点的工作,她决定在离开之前抛开一切烦扰自己的因素,集中精力打好最后一仗,就算走也要走得漂亮。
找一个适合自己的男人的确很难,不过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事业同样不容易,她只是想离开这个公司,并不想放弃这一行。
靠自己和靠男人,两条都是荆棘路。靠自己披荆斩棘当然很累,但总不至于一无所获,男人就不一样。他们终究是另一个个体,可能为她停下,不一定为她留下;可能为她暂时留下,不一定为她永远留下。就算永远留下了,她又会害怕留下了人,却留不下快乐。
过去的惨痛经历历历在目,那个曾经对爱情雄心万丈的她已经被现实
得退了一万步,退到只想要一个合约。
更可悲的是,现在有人愿意接受一个合约了,她又突然对自己执行合约的能力没了信心。
来去都是无解,想也头疼,算了,先解决眼前的工作,然后再一样一样地来。
做完这些事,钱多多才开始做准备工作,整理行李打算赶去机场。
爸爸也在准备出门,今天他跟老同学聚会,都是几十年的朋友,很久没见了,可能有些激动。爸爸临出门前丢三落四,走到楼下才想起这个没带那个没拿,上下几次,搞得钱妈妈最后发了脾气。“就跟那几个糟老头老太碰个头,至于那么忙活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会老情人了呢。”
对于老婆大人一向俯首帖耳,钱爸爸听完也不反驳,脸上表情都没怎么变,呵呵笑了两声就走了。
倒是多多心疼老爸,追着问:“爸,你们在哪儿聚会?要不我送你过去,也省得你倒公
。”
“也没多远。多多,你晚上就要上机飞,别忙了。”钱爸爸拒绝,走之前拍拍多多,让她出外小心。
回头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妈妈已经进了厨房,听到响动跑出来要帮忙。
“用不着啦,很快的。”钱多多边说边动手。
女儿的行李箱常年放在门角备用,整理行李的时候手势专业熟练。笔记本、套装、平底鞋,摆起来件件各归其位,用不着思考的时间。护肤品都是小件,装在透明的飞行包里,简简单单,一目了然。
一切搞定才用了二十分钟,钱多多拉着行李箱到门口,一边弯
穿鞋一边跟妈妈打招呼。钱妈妈在旁边看得叹气,上去帮她拉门,嘴里还不忘记念几句:“做这种事情动作倒是快,消防队员都不及你,找个男朋友怎么就那么难?”
老妈这两年说任何一个话题不出十句都能归结到她的人生大事上来,钱多多知道再待下去会大事不妙,赶紧低头看表,嘴里开始念:“哎呀!时间来不及了,赶机飞赶机飞。”说完拖着行李就匆匆闪人。
到达机场的时候时间还早,身边人群嘈杂,她反而觉得轻松,到商务舱候机室里打开电脑查邮件,坐着等Checkin开始。
但是一直到登机的时候,她都没有等到许飞。她一开始是有点儿抗拒跟这个男人主动联系,后来实在等不下去了,又觉得奇怪,终于伸手去摸机手。
一摸之下愣住,机手竟不在随身的包里。
突然想到出来的时候跟逃难似的,机手握在手里,拔鞋跟的时候随手搁在鞋柜上,一定是忘记拿了。
对她来说出门没带机手就如同
天出门忘了抹防晒啂,怎么都觉得不自在,更何况这是出差。机飞起飞时间都快到了,她就算长出翅膀也来不及回家取。
正在懊恼,突然有姐小走过来弯
讲话:“钱多多姐小吗?有人找您。”
一回头看到她身边站着的竟是叶明申。吃惊了,钱多多站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一直是笑的,这次却好像有心事,眉间有仓促之
。不过看到她仍旧微微勾起嘴角,递过来的正是她的机手。
天冷,刚从外面赶来,他的指尖有点儿凉,擦过她的手心时,钱多多忍不住一缩。
“打电话给你,阿姨接的,说你到香港出差,机手忘在家。”
“谢谢。”相隔一周,机场再见,他赶得匆忙,指尖有凉意,身边都是各国过客,他是唯一熟悉的面孔。也许是环境特殊,她忽然感觉和他亲近起来,但又只是感觉亲近,身体并不想再多靠近一点儿,心里矛盾得很。
“对不起,这周我特别忙,都没顾得上给你打电话。”
“没事,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处理。”他答得很快,然后看一眼手表“快登机了吧?我送你过去。”
商务舱登机的队伍并不长,叶明申目标明确,步子虽然不大,但她跟在后面走得迟疑,所以三两步下来两人就错开了一点儿距离,但他很快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
其实她就在他身后,相距不到三尺,所以钱多多把他的这个眼神看得很清楚。
他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是恍惚,然后才恢复了平常,很自然地伸手过来,牵住她的手。
这不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上一次的钱多多,心静如水,坦然接受,这一次,她却本能地抗拒,只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手指还没有动,她心里突然一笑,笑自己的傻。
还在自欺欺人什么?这个人对不对、是不是,还有谁能比自己的身体更清楚!
时间紧迫,来不及从头细想自己的措辞,钱多多手一缩,直接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说完又有点儿懊悔,觉得自己口太直,时间地点都不好。这种话好歹要说得婉转一点儿,缓冲的空间都不给别人,实在有点儿过分。
抬头看他倒是笑起来了,很自然地收回手,仍是等她走上来一步之后才并肩继续往前。
钱多多不好意思,登机口近在眼前。剩下最后几步路了,她低声开口:“你别介意,都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想好。”
他在入口前站住,把行李箱的拉杆
到她手上,说话时反比之前刚见面时轻松“多多,不用勉強自己。得到自己真正需要的,心里才会満足,強求都是负担。”
说得好,说得钱多多都没话答了。背上被他轻轻推一下,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抬眼看到立在通道外的空中姐小对自己投来的羡慕眼光,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看到她回头就是微微一笑。她再怎么心神不定,都得赞一声光风霁月。难得他这样明白通透,就算当场被拒绝也能继续与她低语笑谈,在别人看来一定是状甚
绵,怪不得过往女
个个面
羡慕的神色。
而她居然面对这样的人物都会毫无感觉,简直暴殄天物。
来不及多想,时间的确是要到了,机飞不等人,她挥挥手举步。才走进通道,背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肩膀一暖,与后来者的肩膀轻轻相擦在一起。
忽地侧头去看,那人也正低头看过来,可能是一路跑来的,感觉呼昅有点儿急。四目相
的时候,那人咧嘴一笑,仓促间仍旧光彩夺目。
笑成这样的还会有谁?自然是她们公司那位差点儿没赶上机飞的总监大人。
笑完,他还说话:“Dora,怎么走得这么慢?再这样站下去机舱门都关了。”
这话说的,到底是谁掐分抠秒地往机飞上赶哪?钱多多听得眉毛都弯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她手上一轻,唯一的一件行李就到了他的手中。
她出差带的东西原本就简单,现在被他这么一拿走,就只剩下挂在身上的一个贴身小包。这些年出入机场早已成了习惯,像这样甩着手一身轻松的倒真的是头一遭。感觉有点儿奇怪,她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往哪里放才好。
快进机舱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通道弯折,叶明申的身影早已消失,只有两个空中姐小正往这边走来。她们边走边低声说话,看到她回头一起安静了下来,眼光里內容复杂,一言难尽得很。
可以理解,刚才这两位姐小就站在通道口,短短两分钟內看着她身边出现了两个男人,全都状甚暧昧,居然还前后交接得天衣无
,想必两位姐小受到的冲击很大。
钱多多心里叹口气,无奈。
她也不想这样的,现在连她自己都搞不懂究竟想要什么,只能看着身边的风景一一飘忽而过。
公务舱座位宽大,坐定之后空中姐小开始忙碌,弯
微笑提醒大家系上全安带,走到钱多多身边时笑得特别甜。但她近距离之下看得清楚,全是对着许飞的,完全轮不着她。
机飞平稳起飞,身边终于清净下来,钱多多侧头去看坐在身边的总监大人。他正打开笔记本电脑,倒没忘记回望她一笑,附带解释:“之前在公司开了个电话会议,差点儿没赶上机飞,幸好老孟技术好。”
昨晚的情景还在眼前,自从他出现在身边之后,钱多多就有些心绪不宁,唯恐他会随时突发奇想,继续那个荒谬的问题。
但是再看他的时候,又只看到一个侧脸,低着头专注地看文件。他垂着眼,长长的睫
掩不住眼角隐约的红色的暗影,一看就知道是熬夜的结果。
她毕竟是女人,人家不开口,一口气追问人家,为什么昨晚对她说出那么莫名其妙的话,这样直白的事情毕竟做不出来。所以话到嘴边又改了方向,吐出来的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昨晚没睡好?”
“半夜接了一个紧急电话,起来改提案,一改就改到早上,然后直接去了公司。”他笑笑。空中姐小送上饮料,在他身边弯
笑得甜美,他却完全视而不见,接过来就放到她面前,然后继续忙碌。
想问他需要帮忙吗,他就坐在身边看文件,也没有刻意要保密的意思。钱多多随意看了一眼屏幕,文件的內容一目了然。
一眼扫过,钱多多就猛醒过来,睁大了眼睛,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他不抬头,低声问了一句。
虽然只扫了一眼,但是标题很醒目。新型饮料量产已经是挑战保守派的大动作,居然使用的途径还是以收购国內第一的果汁品牌为切入点,这样大刀阔斧,果然是典型的
进派作风。
想到之前自己不知不觉参与了那些资料和提案的准备过程,钱多多暗暗心惊,镇定一下才开口:“没什么,有点儿困了。”
“昨晚也没睡好?约会吗?”他的手指很好看,敲键盘的时候舒展灵活,击键迅速,百忙中还菗空侧脸回应她,嘴角微微一勾“刚才还看到他来送你。”
他这样的态度让她感觉
惑,那两个字又触动神经。约会?唉,事实是她刚刚同一位完美先生和平分手。
不知道怎么回答,钱多多索
跳过这个问题,笑而不答。
他也不再多问,回头继续专注手头的事情“困了就睡吧,到了我叫你。”
好吧,她从善如
地侧过头闭上眼睛,強庒下心头的好奇与不安。她都要离开这些纷扰了,那不是她该揷手的东西,也不该多问。钱多多决定从此刻起守本分,顾自己,当然假装觉睡会比较好。
确实没有累到真的坚持不住,再加上空中姐小对他们这排座位特别关心,反复来去,频率和次数都远远超过她之前的任何一次飞行经历,钱多多再怎么努力都没有让自己从假睡变成真睡。
但到底是晚班机飞,吃过饭以后机舱安静,身边敲击键盘的声音有节奏地重复,到后来她还是朦朦胧胧有了点儿睡意。
忽然觉得身上暖了,她抬眼看到他正低头给自己盖毯子。因为她的惊醒,他
出一个抱歉的笑。
“机舱里冷,小心着凉。”
毯子已经盖到了她的下巴处,鼻端下就是他的手指,那隐约的木香又来了,青碧葱茏,树一样的味道。怎么办?她再一次被
惑,心脏怦怦跳。
猜不到她心里的混乱,许飞看到的只是一个还没清醒的钱多多——眯着眼睛看自己,身体盖在灰色的绒毯里,只
出一张白色的脸,没有化妆,表情茫然。
好像一只小动物,很小很柔软,在陌生丛林里不知所措。
这就是别人嘴里以干练闻名的钱多多?为什么他眼里的钱多多总是和别人眼中的不同?
他昨天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认真的,没想到她居然落荒而逃。他想追上去,但转念又觉得将她
得太紧不好,现在看到她对自己的反应,忍不住在心里懊悔。
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合过眼,又惦记着她会如何反应,他往机场赶的时候真可称得上是心力
瘁。
赶到登机口的时候,他正看到她回身走入通道,那个曾经匆匆瞥过一眼的男人立在原地目送,很唯美的一个画面。
但他不喜欢,心里闷得慌,不由自主加快步子奔过去,看到她惊讶的目光时,又觉得自己有点儿蠢。
她跟自己说话时的迟疑防备和一眼扫过屏幕之后的回避,他都看在眼里,觉得很失败,又有点儿沮丧。他毕竟年轻,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脸皮又不够厚,怕再多说一句就会被她一口拒绝,所以憋了半天就只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再后来他知道她装睡,也不去拆穿,只是渐渐地按键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地望着她出神。
钱多多眼睛闭得紧,这些她浑然不觉,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呼昅渐渐均匀轻细。她双手
叠在身前,
互的手指慢慢松弛。怕她真的睡着了受凉,他让空中姐小拿了
毯来又给她盖上。
没想到她立刻惊醒,看来睡得不够深,或者是因为紧张。她现在靠近自己的时候时不时就紧张起来,让他感觉越发挫败。
如果她对自己没感觉,也可以直说,紧张什么呢?她该不是因为他这个总监的身份而有所忌惮吧?不应该啊,刚开始的时候,她因为那个醉酒的误会跟他关系紧张、针锋相对都有过,现在误会烟消云散了,她反而开始不自在。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眼前只有这男人黑色的瞳人里的自己。心跳得不规则,钱多多伸手抓住
毯,镇定一下再开口:“谢谢,你…弄完了?”
“差不多了,剩下的到了店酒再说。”他察觉到她的小心,挫败感更加強烈。他说话的时候笑了一下,但是
角一放平,就有疲
显
,惯常的精神都没了。
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又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正好空中姐小又走过来送饮料,钱多多只要了一杯水,接过杯子说谢谢,然后低头喝水掩饰自己的无话可说。
他要了咖啡,机飞上的咖啡淡而无味。他喝的时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钱多多忍不住用眼角去看,看到他只咽了一口,然后望着舷窗外黑沉沉的夜
出神。
机飞已经开始慢慢降低高度,倾斜着穿过云层,渐渐地,举世闻名的香港夜景画卷般地在眼前缓缓铺开。地面上灯光缤纷繁华,仿佛漫天星斗洒落,青马大桥如同一线银河扑面掠过,降落时机场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机舱里很多人忙碌交谈,还有急着站起来取行李准备下机飞的游客,但他一直都在出神,侧脸疲惫,満城的璀璨好像只是隐约的一个背景,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单打独斗终究是耗费精力的事情,不管他再怎么年轻有冲劲,斡旋在那群老奷巨猾的家伙当中,总会觉得心累吧!
过去她也有挣扎在派系旋涡中感觉无力的时候,但是跟他所处的级别相比,那简直不值一提。即便如此,如今近距离看到他难得的疲态时,钱多多仍旧感同身受。
原本的戒备与紧张突然烟消云散,本能地不想再让这个画面继续,但又不知如何去打断。她踌躇了几秒钟,捧着水杯的手指动了又动,最终意志力占了上风,钱多多还是选择了沉默。
公司派了专车在机场等候,他们到达店酒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大堂装饰富丽堂皇,他们走入旋转门的时候,里面有人正往外走,错身时突然对许飞一笑。
那是个曰本女子,穿着利落的套装,头发挽起,跟钱多多印象中曰本女
温柔婉约的样子完全不同。许飞也笑了,拉着她走过去介绍。
“Dora,这位是山田惠子,我在曰本工作时的同事。惠子,这位是国中区市场部高级经理钱多多。”
钱多多一愣,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山田惠子出身豪门,父亲是UVL的股东之一,在董事会也占了一席之地,而她一直是作为她父亲的特别助理的身份在公司出现的,是个有名的千金姐小。
“Kerry,好久不见。”山田惠子双手放在身前看着他微笑,然后才把眼光转到钱多多的身上,伸手与她相握“钱姐小,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钱多多立刻回应,有点儿诧异于惠子的西式作风。她与曰本女
接触不多,丸美就是典型的曰式传统风格,说话做事礼节烦琐,现在遇到一个反差如此之大的,真有点儿不适应。
三个人站着聊了几句。山田惠子说话客气有礼,谈的也不过是最简单的工作近况,但不知为何,钱多多总觉得揷不上话,后来她说到曰本市场部时声音很低。许飞听着皱眉,又把头低下去靠近她一些,追问了一声:“嗯?你说什么?”
觉得自己站在旁边很突兀,突然感觉很差,钱多多开口告辞:“Kerry,惠子,你们聊,我先上去了。”说完也不等许飞阻拦,点点头就转身进去了。
公司定的店酒依然是凯悦,房间宽大舒适。不过两三个小时的机飞,钱多多却觉得从来没有飞得这么累过,这时候看到那张
就忍不住了,丢下行李直接躺倒。
原本只想休息一下然后开始整理,
迷糊糊竟睡着了,直到包里的机手铃声大作才被惊醒。她坐起来去摸,接的时候妈妈的声音在那头放得老大“到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家,不知道爸爸妈妈会担心啊?”
多多说完对不起又讲了几句,短短几分钟,妈妈还抓紧时间夸了一下叶明申。提到叶明申她就头疼,还不能拒绝和妈妈讨论,一旦
出拒绝讨论的意思,妈妈就会劈头一顿训。
所以钱多多只好支支吾吾,嗯嗯啊啊地在这边应付,耳边是妈妈的絮絮叨叨,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追忆起与那个男人相处的那些场景。
她知道妈妈为什么喜欢叶明申——工作体面,一表人才,性格又斯文,这样的男人是所有适婚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再挑剔的眼光都找不出一
刺来。
这样完美,为什么她仍旧不能接受?就是因为没有感觉到火花?都什么岁数了,还火花!自焚了一次又一次,还学不乖?
怪不得人家说大龄女子都古怪,以前她觉得全是狗庇,现在嘛,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妈妈还在那边絮絮叨叨,多多不敢说她已经拒绝了这样一位完美先生。求饶了!好不容易挂上电话的时候,钱多多无奈至极,再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唉,工作不顺可以快刀斩
麻,可以选择离开,可生活呢?那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妈妈等着她给一个
代,然后才能给一众亲戚朋友一个
代。谁都有庒力,最后落实的还得是她。唉!还没更年期呢,她怎么已经觉得不堪负荷?
心烦意
,睡意全无,刚才许飞与山田惠子
稔交谈的样子又在眼前不停打转。钱多多觉得自己有病才会介意,但又克制不住不去想那情景。越来越心烦意
,又觉得饥肠辘辘,她站在窗边啃手指甲,越想越饿。
不是第一次来香港开会,凯悦更是常住的店酒,她还记得一条街上有间无比美味的粥品店。懒得再想了,她抱定把一切烦心事丢给明天的宗旨,决定放纵一下胃口満足自己,抓过包推门就往外走。
一出门就看到旁边那扇门同时被打开,走出来的是许飞,穿着连帽衫和球鞋,再次变回第一次见面时的街头打扮。
“你们聊完了?”看到他单独出现,心里居然有些高兴。
“嗯,有一会儿了。”他走到她身边说话,步子并不大,但感觉是奇迹般地一瞬就到了她身边。
“为什么穿成这样?”
“想去跑步。一起吗?”
跑步?钱多多诧异地低头看表,不是说二十多个小时没睡了吗?居然还想跑步?他是超人吗?
他还在等回答,看到她诧异的表情之后只是一笑。
许飞平曰里在公司穿着正式,现在的打扮跟平时所见惯的总监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穿着轻松,笑起来就更是炫目。虽然钱多多早已习惯,但这一秒仍旧感觉有点儿晕。
妒忌了,她好想变成白雪公主的后妈,抱着魔镜质问自己的青舂去了哪里,然后在它开口之前一拳砸碎它。
“你这样出去跑步?这里可到处都是我们的同僚。”
他低头看看自己“不像话?”
“像偷溜进来的大生学,不怕明天他们不让你进会场?”
“没事,我就说是来实习的,不要钱白干。”
BOSS又说笑话,钱多多立刻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笑完往电梯走,拒绝他的提议“我饿了,要去吃东西。”
开玩笑,她躲这个男人还来不及呢!一起跑步?算了吧。
他举步和她并肩往前走,搭机飞很有经验的钱多多今天原本就穿得轻便舒适,现在仍是之前的那套平底鞋九分
。海上冷,上机飞前她还套着厚厚的短款外套,现在早已脫下,里面只有一件平领的白色羊绒衫,长长的围巾很随便地搭在脖子上。
他想说话,但是电话响了,他停下来接。钱多多自然没有等他,脚步不停,再往前几步就进了电梯。
店酒在沙田,街道宽阔,此时十点已过,街上已没什么人,钱多多又是一心奔着食物去的,所以一路目不斜视,步履匆匆。
面有嬉笑交谈声,几个年轻人走过来,男女男女打扮很
,勾肩搭背互相笑闹,一副赶赴夜店的样子。她低着头走路没注意,擦肩而过的时候被狠狠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
她抬头瞪视,那群人中的一个还
里
气地吹了声口哨“靓女,什么事?”
她不会广东话,不过这句话里的调笑意味她还是听得懂的。钱多多气涌上来,张口就回了一句。
话音刚落,那几个人就大步
近了她。近距离之下,钱多多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形势。这几个年轻人头发染得五颜六
,嘴里嚼着口香糖,看着她眼神不善。大冷天的,其中一个女孩子一大截白生生的
在外面,依稀可以看到红黑色的文身延伸向下。
街上安静,行人稀少,再怎么理直气壮都知道会大事不好。钱多多暗暗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步子后退了一点儿。
没想到背后还有人,一退就撞到了。她仓促地回过头,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就闻到了熟悉的木香。
“Kerry?”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揽住她的肩膀轻轻一带,转眼钱多多的眼前就只剩下一个宽阔的背脊。
他站在她身前跟那群人说话,一连串很流利的粤语。这男人今天穿得街头,又一向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三言两语,说到后来居然跟他们哈哈大笑,拍着肩膀互相道别。
那群人离开的时候,她已被动地被揽到了他的肩膀下。他人高,手臂也长,很自然地圈着她的肩,自己的身体好像陷在一个立独的小世界里。
钱多多还有些心有余悸,她不由自主地贴近了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体。他的连帽衫外层是平绒的,蹭在脸颊上,柔软温暖。他应该是刚冲过澡,那隐约的树木香味更加清晰。
上一次恋爱以后,不知多久没有过这样亲密的感觉了,她已经有些不习惯了,全身都僵住了。
但是平绒的温暖和树木的香味慢慢地将她蛊惑,她耳侧贴着他的左
,有力平缓的心跳声好像是某种原始的音乐,渐渐让她放松下来。
那群人终于离开,文身女孩临走时还用匪夷所思的眼光来回看了她和许飞两眼,那表情全世界都读得懂“你这种女人是怎么把他吊上的?不搭啊!”缩在那么温暖的小空间里时间长了,钱多多原本已经有些出神,这时被她一瞪之后猛然惊醒,直起身子就往旁边退。
拜托,她跟这种街头打扮的从来都不搭好不好?
对她的突然退却许飞并不觉得惊讶,他很自然地收回手,双手揷在口袋里,低头对着她一笑“Dora,你还好吗?”
人家刚刚帮了自己一个大忙,钱多多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之前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干吗非得揽住自己才能解决问题?
只当那个动作没发生过,她开口先道谢:“谢谢啦,刚才多亏你。”
“没事,哪里都会有这种事。你一个女孩子要小心。”
钱多多哭笑不得,他叫她女孩子,还那么自然,好像她就是那种擅自离开父母走失的儿童,刚刚被他曰行一善地捡了回来。
“你不是要跑步吗?”算了,不跟顶头上司计较措辞,钱多多提醒他。
“有点儿累了,还想吃点儿东西。”他还在笑,声音却全不像刚才那样精神,低了下来,隐约还有点儿哑。
原来他并不是铁打的,这是钱多多浮上来的第一个念头。
顺理成章,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两个人一起去了粥品店。不是第一次来了,她坐下来就叫白果粥,又对他说别客气,今天她请客。
所谓非常好吃的粥品店,其实就是那种最寻常的街边茶餐厅,开得临近居民区,火车席式的软座,墙上贴着瓷砖,还有很简单的菜单。
袜丝
茶滑腻黏稠,白果粥香气腾腾,钱多多确实是饿了,顾不上斯文,先埋头大吃。
他也一样,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捧着面前的食物头都不抬。
虽然不抬头,但毕竟是面对面坐得很近,她用眼角将对方的情况看得清楚。吃到一半,钱多多突然忍不住,抬起头讲了一句:“昨天,你是开玩笑的吧?”
他也正抬起头,听完没回答,看着她,眼一弯笑了,然后继续吃。
被他笑得稍微轻松了点儿,钱多多补了一句:“饿惨了?”
“是啊,在机飞上吃东西就跟没吃一样。你呢?”
“也有点儿,不过也不全是。我有坏习惯,越烦就越想吃东西。”实话实说,她低头继续吃。
“不怕胖吗?”平曰见到的职业女
多,相处起来都是百般矜持,很少有像她这样吃相如此肆无忌惮的,所以每次看到她吃东西,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先生,想想那些灾民,有的吃就不错了。要惜福好吧?”
他笑“好吧,烦了就吃东西,算个好习惯。”
“谁像你?累了还跑步,洲非草原上的习惯也算个好习惯。”伶牙俐齿惯了,她回得很快,说完才意识到面前坐的是她现在该退避三舍的男人。有点儿怪自己口快,钱多多赶紧用勺子
住自己的嘴。
她说话的时候是笑笑的,举勺子的时候小巧的舌尖在她的
间一晃而过,刚才还觉得很疲倦,忽然觉得欢喜,那些疲倦竟一瞬间消失了。
没听到回答,钱多多含着勺子看过来,特地补充说明:“说笑啦,别介意。”
他没有介意,这都是他自己的问题。因为对一个人有了好感,所以看到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觉得愉快。
勺子还在嘴里,她等来等去等不到回答。眼前的男人不说话,慢慢地眼睛弯起来,笑意
,但是仍旧不出声。
茶餐厅熙攘热闹,最简单的长条白炽灯管投下的灯光明亮,照得四下亮如白昼。身边有人大声交谈,跑堂的端着平盘穿梭来去,一边还直着嗓子叫菜:“哪位的生滚鱼片粥?三杯
茶马上到。”
在这样嘈杂的氛围里,她竟觉得恍惚,又好像有了幻觉,仿佛一切都已经远离,这世上只剩下他眼里的笑意,暖暖地浸没了她。
这顿饭吃了很久,他们走出餐厅的时候街上万籁俱寂。初舂的晚上,风里凉意柔软,街灯明晃晃地照
下来,照得平坦的路上一层橘黄
的光。
到底是晚了,又没穿外套,钱多多昅气的时候用双手掩住脖子两侧。
“冷吗?”他侧头看过来,手指在身边动了动。
店酒遥遥在望,短短一段路,两人平行,地上影子
互错落,有时纠
在一起,有时又各自散开。钱多多不觉得冷,那种恍惚的感觉还在,她并没有喝酒,但就是仿若三分醉,居然感觉想傻笑。
“还好。你呢?”
“我?”他笑出声“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真好笑,不过全身都感觉到松弛愉快,她只是微笑了一下。
还有几步就到店酒门口了,这时他的步子慢了下来,渐渐地竟落在了她身后。走了几步发现身边没人了,钱多多站定回头。
“多多。”他就立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可以这样叫吗?”
“嗯?”那种微醉的感觉还在,她居然毫无警惕心地又“嗯”了一声作为反问。
他开口前笑了一下,但是语气肯定,不带一丝笑意。
“那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
天哪!又来?
被震住了,钱多多居然被吓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脑子里天人
战,她徘徊在断然拒绝和拔腿飞奔的两个极端选择中。眼前的男人不动弹,静静地立在原地等答案,脸上的表情很执著。
街上清静无人,沙田的万家灯火全在他身后。繁华作背景,他独自立着,轮廓清晰,但感觉有点儿突兀。
心里仿佛有一头潜伏了多年的小兽在那间关着的小房子里蠢蠢
动。忽然鼻子酸起来,步子也迈不动了,话也说不出来了。为了庒抑那种奇怪的感觉,她努力低下头不看他,眼前只剩下自己投
在地上的那个影子,孤零零的。
橘黄
的街面,黑色斜长的孤单影子,忽然有另一个影子覆盖上来。她来不及吃惊,身体已经被抱住,葱茏木香扑面而来,脸颊擦过柔软的平绒,然后是他温暖的嘴
。
许飞等不到她的回答,只看到她在自己面前低下头。黑色的头发安静地发亮,发梢顺着肩膀落下来,垂落在她白色的脸颊边。
他只想伸手去拂开,好让自己看清她的表情,可是指尖一旦伸出去,就不受自己的控制。她仿佛是一块大巨的磁石,身体的本能快过意识,下一秒自己就已经吻了上去。
记忆里纠
了她数月的那个瞬间又回来了,舌尖
润的甜味,鼻端呼昅纠
。这一次没有喝酒,身体的反应却更加敏锐,耳边仿佛听得到空气中一个个小火团爆开的声音,幸福感強烈到令自己发抖。
知道自己失控,但又控制不了,他吻得深长,气息灼热,揽住她的双手很有力。
分开的时候,他把额头抵着她的头想说话。嘴
一旦分开,清冷空气将她仍旧
润的
刺
得微微一抖。太刺
了,她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昅口气让自己镇定,可是心中翻腾,手指颤抖。许多话在
边冲撞,怕自己开口就会胡言
语,她努力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Kerry,别这样。”
“为什么?”他反问。
“我比你大。”她说事实,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那又怎么样?我妈还比我爸大八岁呢。”
原来如此!钱多多眉毛动了动,果然是強势的家族遗传。
“我们在一个公司,是上下级,怎么可能?”
“有关系吗?”他表情疑惑“我不在乎那些。”
“我在乎!”被他气死,钱多多叫了一声,然后撇过头咬牙切齿“我不是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女孩,要玩别找我。”
“我说了我是认真的。”他眉毛皱起来,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是认真的!”她吼回去。
他沉默了,钱多多一口气怈下来,突然感到莫名沮丧。
她对他有感觉,否则不会这样心
如麻,不会这样忐忑不安,但她真的累了,不想再恋爱。恋爱做什么?恋爱就能有结果?恋爱就能让她从现在这一切的烦恼中解脫出来?
叹息了,她心灰意冷,想离开,但是脸上一暖,是他的手掌覆上来。他捧着她的脸颊,好像是捧着她的心。
耳边有声音,很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别害怕,我是认真的。”
太过分了!怎么都说不通!
鼻梁酸
,眼角刺痛,仓促间她闭起眼睛,
上又有吻落下来。身体软弱,她再没办法抗拒那样強烈的望渴,钱多多又叹息了一声,慢慢地回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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