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只要一个小角落
西湖上风动莲叶,很多很多的人,喧闹嘈杂,她却觉得惶恐,好像很多很多的人都是背景和道具,她却孤零零地站在舞台正中,唯一的观众虽然很给面子,但她却自知演技拙劣,不知如何继续。
一路上凌小萌都在琢磨怎样才能说出一个不着痕迹的理由让顾正荣放她下车,既能保证自己继续无声无息地低调生活下去,又不扫他突发的兴致。
但是她一抬头就发现不对了,高架桥的分叉口就在眼前,而他根本不是往那个熟悉的上行道开,笔直前行,速度又快,她还来不及出声,眼角一偏,那白色的斑马全安线,那上行的繁忙道口已经被抛在脑后,远远地再也看不清。
凌小萌难得地
出吃惊的表情,转过头看向后方,手指指着外面,踌躇着是不是要发问。
问题要尽量的少,最好是不要提问题,可是她迷茫啊…还很早,中环大道上车流稀少,限速八十,可他至少开了一百以上。车子好,这么快的速度也没什么感觉,车厢里很安静,连音乐声都没有,顾正荣伸过一只手来,手掌擦过她的后颈,手指落在她的脸颊上,将她的脸转向前方。
"坐好。"
坐好了,可凌小萌还是満脸问号。
"麦凯恩年会限制多,迟到是不能进会场的。这里离龙东大道还很远,过江的时候希望不堵车。"算是解释,他说完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微笑了。
耳朵里灌进麦凯恩三个字之后凌小萌就蒙了,脸上的表情还凝固着,很标准的贤良淑德——她在顾正荣面前的第一百零一号表情,但心里已经情不自噤地开始大把大把地放烟花。
麦凯恩年会是什么?麦凯恩年会是他们这些家装设计师的麦加圣地,一年一度,云集了世界上最顶尖的设计师最好的大师最新的创意,她最崇拜的传奇人物麦凯恩本人也将亲自到场。今年的麦凯恩年会在国中召开,设计界早就沸沸扬扬,一票千金难求。
她是很想去的,想了很久,可她在业界充其量只能算个新人,还是最上不了台面的那种,作品只在自家的卖场里出现过,哪里有资格去麦凯恩年会?
顾正荣开车一直是很快的,但是很讲究规则。超车的时候先打灯,然后速加,速度上来的时候目光镇定,遇上有车胡乱抢
的时候也不出声,但是也绝不让。有时候太惊险了,凌小萌实在镇定不了,一只手扶着车窗侧边本能地缩起了身子,可缩来缩去还不是在车厢里?反惹得他哈哈大笑。
两年了,习惯了两个人开一辆车回家,习惯了隔天他开车送自己到餐馆前取车,习惯了薄雾里他的哈哈大笑声,今天凌小萌却觉得这笑声异常动听,入心入肺,连带看过去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会场在龙东大道边上新建的展览馆里,这里地处新区,道路宽阔,来往八车道,路上只见一辆辆车飞快地赶赴前程,连来往走动的人都没有。
遥望展览馆飞起的两翼,她把入场邀请函捧在
前说:"到这里就好了,谢谢你送我,我自己走过去。"
顾正荣本来正在打转向灯,闻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静静的,仿佛刚才笑的人根本不是他。
那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又出现了,凌小萌立刻贤良淑德地坐好,做出绝对服从的姿态。他又笑了,点了点头,把车平稳地靠在路边,门锁轻轻的咔嗒声,伴着他的声音一起响起来,"乖,去吧。"
凌小萌站在路边挥手目送,顾正荣知道她不看着自己消失是不会迈步的,他踩上了油门。
车子慢慢往前滑动,顾正荣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站在路口,很单薄的样子,阳光太好了,她素白的T恤被照得好像会反光,一团朦朦胧胧的光晕。
阳光真是太好了,感觉有点儿眩晕,他的脚在油门上开始用力,车子反应迅速,立刻把身后的一切甩得无影无踪。
两年的兢兢业业,凌小萌也有了一些类似于动物本能的生存技巧,今天早上她明显地感觉到顾正荣不对劲,他平时也喜欢逗她,但从没有拿同进同出这么大的事开过玩笑,就连吃饭也是固定地点,除了老板之外什么共同的
人都没有。
不要怪她多想,还记得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突然心情大好,带着她去杭州散心,说是散心,其实也就是开车沿着西湖绕圈,后来停在湖边的名品街地下车库,从电梯一走出来就是奢侈品店。
他们两个穿得都很随便,正中午,店里没有什么人,姐小也不打招呼,凌小萌对这些东西没感觉,直接跟着他往外走。
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
面过来两个人,看到他脚步就顿住了,然后热情地招呼,"顾总,那么巧。"
她本来步子就慢,跟他起码差了三步的距离,这时候反应却异常快,一旋身就回头开始仔细研究珠宝,站在晶亮的玻璃罩前从头到尾看得很认真。
盛夏,玻璃门里外像是两个世界,他的手一松,门就合上了,店堂里异常安静,居然连背景音乐都没有,为了省钱?还是故意制造庒迫感?冷气很強,姐小的目光也是凉凉的,她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玻璃下钻石珠宝的光耀眼夺目,她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
这是最著名的珠宝店之一,她所热爱的某部电影,开头就是它的大特写。
她和董亦磊都是穷生学,后来说起来是做了白领,其实就是打工的。海上也有这家店,但他们只在路过时看过橱窗,从来都没有走进去过。
二十岁后她一直都带着那枚银戒指,很素淡,一点儿装饰都没有的小圈,但自己觉得耀眼夺目,幸福到了顶点,从来没有羡慕过其他人手上的华彩。
凌小萌一边看又一边无意识地去拨弄左手的中指,那里空空如也,一点儿痕迹都不留。
刚褪下来的时候还是白雪的一圈,现在已经了无痕迹,多好,她还是凌小萌,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胳膊腿都在,一
脚指头都没缺。
过了许久她才抬头往外看去,他居然一个人站在长廊里,也不招呼她,静静地等,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了。
凌小萌立刻奔出去会合,也不问他为什么不招呼她,无论如何都要先认错,是她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那是盛夏,西湖上接天莲叶,长堤上人
熙攘。她不擅长走路,走到后来就想叫苦,但看到他很有兴致的样子,又不敢提。
走到平湖秋月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问:"要不要吃藕粉?"
吃不吃无所谓,但她实在需要坐下来休息一下,立刻猛点头。
她是江浙人,很习惯吃这些,不过嗜甜,吃了一口就捧着碗问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阿姨要加糖,嘴巴还很甜,"阿姨,能不能加一勺糖?"她向阿姨努力地笑,左边有一颗长得歪歪的小牙齿都
出来了。
她回到座位上就看到他盯着自己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有点儿忐忑,"怎么了?"
一只手伸过来,面前的碗就没了,他声音很平静,看着她的表情也没变,"谢谢。"
啊?她当场傻了,"那是我——"
"是吗?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喜欢吃甜的,所以才特地——"他的尾音拖得有点儿长了。凌小萌立刻点头,"是的是的,你吃吧,我吃这碗。"
藕粉冲得很薄,淡淡的粉
,装在很简单的碗里,吃起来感觉有点儿腻,如果有小疙瘩没有冲开,就用头舌抿一抿,里面还有细细的粉末,很奇妙的感觉。
不好意思再去要糖了,凌小萌一边吃一边有点儿小小的怨念,抬头看到他吃得很少,心情却很好的样子,望着湖面出神,侧脸线条柔和,感觉到她的注视,又回望过来,眼角弯起,微微一笑。
西湖上风动莲叶,很多很多的人,喧闹嘈杂,她却觉得惶恐,好像很多很多的人都是背景和道具,她却孤零零地站在舞台正中,唯一的观众虽然很给面子,但她却自知演技拙劣,不知如何继续。
后来还是从那个奢侈品店下的车库,终于可以不再双脚着地,她如蒙大赦,简直想飞奔入电梯,进去之后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按着开门键等,他却迟迟不来。
实在等不下去,害怕又出现之前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绝对
错误,她又出来找。
他倒是气定神闲,站在店堂央中招呼她,走过去就看到姐小明晃晃的笑脸,然后捧着蓝色的礼盒双手递过来。
她目瞪口呆,他表情淡然,然后说:"拆开吧。"
拆开就是她这辈子握在手中的第一颗钻石,那么亮,又那么凉,努力想自己应该
出什么样的表情,又实在吃惊,她反而笑不出来了。
刚才的一幕那两个姐小都看在眼里,这时脸上还挂着职业笑容,但眼神都已经
出心知肚明的样子。进电梯以后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凌小萌期期艾艾,"为什么要买这个给我?"
"因为你乖。"他笑了,给出的答案非常标准,然后伸过手来拧了一下她的脸颊。
因为她乖——后来才想到,应该是因为她当时在珠宝店里做出的迅速反应,或者是因为那个乌龙的加糖藕粉。总之,她凌小萌令顾正荣龙心大悦,逃不开一个乖字。
理解之后她就往这个方向越发地乖,为人处世极尽低调,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怎么今天早上他却如此无遮无拦地招她上车?虽然不是去公司示众,但也是从没有过的反常。
一路往会场走一路想,可终究还是没有结果。不过一进会场她就出了状况,再也没时间去为这件事伤脑筋了。
这个状况其实不大不小——分手两年之后,她终于又遇见了董亦磊,不是做梦,是真人。
这么长时间了,她偶尔做梦还是会梦见这个男人。
梦里的董亦磊永远是清瘦少年的样子,很高,穿着料子普通的衬衫,下摆中规中矩地束在
子里,皮带扣在最后一个
眼。
他是很瘦的,
身也细,但是喜欢运动,一直打篮球,所以肌
结实。以前一直笑她都有小肚子了,他就没有。害得她每年夏天穿稍微短小一点儿的服衣时心理就有障碍,坐下的时候猛昅气缩小肚子,然后他又笑得更厉害,说她
盖弥彰。
后来她突然体重暴减,小肚子就没有了,直到如今也不见复发,也算是因祸得福。
梦里他在不同的地方出现,拉着她的手一直走,走到后来就没有路了,她正踌躇着是否要回头,茫然四顾间却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有时候他会突然再次出现,那她就不再客气,很用力地挥手,扇在他脸上,那么大力,居然每次都没有声音,无声无息的一个耳光。
原来她是很恨这个人的,恨到要用最原始最撒泼的方式才能发怈,面上再也不提起,可心里永远咬牙切齿,不休不止。
虽然分手了,可海上同样规模的公司极少,设计师也就是这些,只要她还在这一行,原本是很容易再遇见董亦磊的。
可是两年前他便和新任女友一起去了国外,据说读的也不是设计,而是管理。
这些只是一些好事闲人在她耳边有意无意提起的陈年旧事,她那时候脸上还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心里却已在呐喊:去吧去吧,最好永远不再回来,最好永远见不到这个人。
果然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个人又出现了,而且是在展会入场通道里
面碰上,避无可避。
董亦磊也没想到两年之后会再次遇上凌小萌。
两年了,他自觉自己从里到外已经焕然一新,可她却是丝毫未变的样子,仍旧穿得随意简单,走路步子轻缓,却毫不拖沓,从工作人员手中拿回邀请函的时候说了一声"谢谢",尾音有一点点拖,不是做作,只是自然而然。
然后凌小萌一转身就看见了他,表情凝固了一秒钟。
措手不及,通道里人来人往,他们两个却同时面前有幻象,杂乱无章,奔腾
错。
不过还是凌小萌先回过神,到底有了两年堪比无间道的卧薪尝胆,她立刻整顿表情,不但微笑着上前打招呼"嗨,好久不见",甚至还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耳侧摆了一下,完全是老友重逢的经典场面——那种面目模糊点头之
的朋友,连名字都不叫,好像是不太记得了。
对她的反应接受不良,董亦磊延迟数秒才回答:"是,好久不见。"
然后她就继续迈步子,明明不快,却转眼就失了踪影,让人疑惑刚才的一幕是不是发生过。
会场很大,一路都有工作人员指引着她往大会议厅走,凌小萌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开始小跑。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怪异,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
又有哪里可以逃?
"小萌,我不爱你了,我对你没感觉了,我们分手吧。"
在那个夕阳下的街角,那么羞辱,那么可聇,她居然认为是一个玩笑,她居然痴呆地站到曰落西山,她居然至今仍能看到他掉头就逃的样子。
最后还有,那么好的机会,她居然只是举起手轻轻地一摆,而不是如同梦中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痛快淋漓地一掌挥上去。
大会议厅已经坐満了人,她抑制着自己的气
吁吁,在角落坐下,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麦凯恩年会的规矩严格,时间一到,大门就从里往外被人推上,还有人急匆匆地走进来,她低头从刚才发的袋子里拿出资料看,头顶的光被阴影遮蔽,然后身边唯一的空位也有人坐下了。
台上有鼓掌声,麦凯恩大师第一个上台,她却不能抬头,肩膀被人按住,董亦磊的脸低俯下来,很轻的声音,"小萌,你不要跑,我只是想说,对不起。"
掌声雷动,然后不可思议地,另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灌入耳朵,说的不是中文,可她听了足足两年。环绕整个大厅的音响将发言者句子之间的轻微呼昅声都清晰放大,那是顾正荣的呼昅,顾正荣的声音。
她的心轰隆着如穿过山
的火车鸣笛,看着董亦磊的嘴在面前一张一合,却完全不能理解,耳朵里只有另一个声音回响,铺天盖地。
什么东西都没拿,她站起身就往外走,这次没有跑,很镇定的样子,门口工作人员诧异地看着她,"姐小,现在不能进出。"
凌小萌还是很镇定,包仍旧斜挎在肩上,肩带很长,包包落在
下,她伸长手去掏机手,手指有点儿抖,可一下就摸到了,"对不起,公司有急事要我立刻找到顾总,能告诉我他结束讲话后会在哪里休息吗?"
"哪位顾总?"
"就是台上正在讲话的那位。"
顾正荣?那是国內最大的赞助商代表之一,工作人员态度立刻改变,替她推开厚重的大门,然后庒低声音对站在外面的同伴说了几句话。
"姐小,请跟我来。"站在门外的那个人很客气地伸手示意,凌小萌点头跟上,一点儿迟疑都没有。
台上灯光強烈,可能刚才那阵阳光的眩晕还在,顾正荣觉得
闷气短。
但这不影响他说完预定的內容,他是习惯了聚光灯的男人,又多年执掌大权,到哪里都仪态从容,在一群特立独行的设计家当中更显得鹤立
群。
公司赞助了麦凯恩年会这件事情,其实早已经上下皆知,唯独她老是游离得很,整天一个人飘来
去,没事就埋头画设计稿,所以今天早上拿到邀请函的时候居然一脸震惊。
她确实像艺术家,这样的凌小萌,至多做个设计师,要再往上,她自己就先受不了。
可是她有才华,两年前他看过她的设计稿,那时候他就意识到她非池中之物。更难得的是,她谨慎仔细,又非常认真,做一件事情花十二万分精神,
益求
,一丝不苟得厉害。这一点,有几个艺术家能做到?
不过这个世界里,才华都是用来被践踏的。
有人包装有人捧,三分光彩立刻变成火树银花;没有的话,凡·高是怎么死的?请大家借鉴。
在公司能够为她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要怎么样,他自己都没有想好。
真的很矛盾,又希望她如愿以偿,又希望她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温顺乖巧地待在自己身边,即使不爱他。
只是再怎么好,不爱他又有什么用?
会议厅里坐満了人,顾正荣想找到她,但从极亮处望下去,一片模糊,除了正前方的几排,什么都看不清。
料想她也是找个最隐蔽的角落自己待着,算了,他放弃寻找。
不想多说,他发言简短,然后返身回到休息室。
有服务员姐小端咖啡上来,他拒绝了,"给我一杯水。"
刚想坐下又有工作人员上来,低着声音很恭敬,"顾先生,刚才您公司有位姐小有急事找您,我们安排她在外面等。"
"谁?"顾正荣站起来就往外走,休息室外是一个立独的小厅,宽而且大,一眼就看到凌小萌坐在角落里,很安静的样子,垂头看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顾正荣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口气不对,一点儿都不像上司对下属的提问,反而有点儿像看到自家小孩受委屈的家长。
工作人员识相地退开了。凌小萌已经听到声音,这时站起来抬脸说:"顾总,我能不能先回去?昨天广告部向我要稿子,我忘记给他们了,得回去从电脑里调出来。"
凌小萌自己也知道说这个理由很不像话,可是刚才一冲动跑到这里她就后悔了,坐在角落里想了半天要跟他说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胡诌几句工作上的事情,然后尽快脫身。
顾正荣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负责会场的人跟他相
,以后再问清楚也行,想了一下他才回答:"今天你参加年会的安排人事部已经收到通知了,你不用着急赶回去。"
她就是不想待在这里,什么理由都好,可是实真原因打死她都不敢在他面前说出口,凌小萌再次挣扎了一下,"可是我怕他们会来不及…"
他居然微笑,又有点调侃,"你也会怕吗?"
厅里其他人早就退得干干净净,四下无人,可凌小萌还是被他的反应吓到,天哪,这可是在公众场合,她是无名小卒,可他的一举一动随时都会被别人传到每个角落去的好不好?
"还要回去继续听吗?"好像很享受她的反应,顾正荣心情很好地低头问。
"应该不能中途进场的吧?"凌小萌垂死挣扎。
"也好,那你跟我进来,等会儿我介绍你跟大师认识。"
啊?事情怎么演变到这个地步,凌小萌彻底被镇住,董亦磊带来的情绪波动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她站在他面前当场傻了眼。
国內家居设计起步晚,一些经典的创意又多沿袭国外较红的
派,所以际国上对国中本土设计师基本上都抱以视若无睹的态度。
不过意外的是,凌小萌居然跟麦凯恩很投缘。
年会重头戏是各国新锐设计师作品的展示,赞助商代表和麦凯恩一起简单地看了一圈,因为这些赞助商基本上包括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几大家具公司,一旦被看中,设计师个人的价值就会平地飞升,因此他们所到之处都有众星拱月的味道。
凌小萌跟在队伍的最尾端,一路看得很仔细,有时候大队部往前开拔,她就抓紧时间跟自己感趣兴的设计师聊几句,她英文不错,实在语言不通就连说带比画,到后来奋兴得満脸通红。
跟着这支明星队伍的人太多了,她每每被挤到角落里,其实她倒乐得清闲,最好找没人的展位跟那些设计师好好聊聊,不过碍于顾正荣之前丢下的最后吩咐,"跟好。"有了这么直接的命令,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把自己跟丢的。
更何况他们的队伍这么耀眼,她想丢也很难。
不过到最后她实在是挤不进去了,而且又被某个展位上的家具深深昅引,终于停下来不再往前。
难得一见的国中本土设计师,旁边有介绍,展台冷清,也没什么人驻留,就连主人都不在。
这些年国中人在国外能够打响牌子的,不外乎卖传统国中题材,作品不是仿明就是仿宋,跟当年《红高粱》横空出世的感觉有一拼。但这个设计师明显不落俗套,所有家具都线条极简,但功能却极強,一张
暗里玄机无数,让人感觉坐在上面就再也不用下来了。
不过最近极简主义又有些退出
,经济好的时候人们都向往奢华灿烂,他这些家具不细看又没人知道內里乾坤,所以这里冷清得很。
这么好的东西没人欣赏,凌小萌觉得可惜,低头摸着面前的小桌边缘叹气。
小桌面上有很浅的下弯弧度,椭圆形一圈,微微凹下去,好像一个小托盘,做工细腻,边缘毫不刻意地柔润地衔接出来,跟方正的外观反差強烈,又有一种矛盾的美。
"为什么这么弄呢?"努力猜设计师的意图,凌小萌手指搁在嘴
边自言自语,声音又开始不自觉地拖长。
旁边有人走过来,说国中话:"放吃的东西,比如水果,免得滚来滚去,这你都看不出来?"
头也不抬,她继续研究,"可是桌面不平,喝水的杯子怎么放?"
"四角是平的。"
"嗯,要是想写字画画呢?"
"这是沙发前的茶几,谁在上面写写画画?"
"小孩子啊,小孩子会坐在地毯上,茶几的高度正好。"她就事论事,然后抬起头来看对方,一看就呆住了。
美人!
不过再美还是个男人,头发长而乌黑,扎在脑后,十足的艺术家。
她学设计的时候这样的男生见得很多,有些长发飘飘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
风而过,每次都让她驻足——然后唾弃。
男生留什么长发,脏,还不如剃光头!
可是这个人不一样,美人就是说做什么都可以原谅,美人就是说什么打扮都可以自由选择。
可能是习惯了别人第一次面对自己时的注目,那男人面不改
,"这是给单身公寓设计的,每样家具都尽量占地面积小,功能结合尽量多。"
她对美的震撼仅限于前三秒,实在是男人在她眼里现在跟行道树和街灯差不多——来去都是一样的,不值得多看。除非有男人厉害到当场在她面前
奔,否则要引起她的持续注意实在很难。又说到了她最热爱的设计理念,凌小萌立刻就回了神,"水果放个托盘就可以了嘛。如果真的要一物多用,那还不如再挖深一点儿,养鱼好了。连个托盘都不愿意拿,就是懒呗,你说那个设计师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是懒呗,他就是这么想的。"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听完她的话对方直接笑了起来。
他语气肯定,这次轮到她奇怪了,"你怎么知道?"
"不好意思,还没自我介绍,这些都是我设计的,我就是那个很懒的设计师。"
很懒的设计师叫裴加齐,在国內某个著名的大学建筑系任职。来参加这次年会也只是凑巧,他任职的大学和麦凯恩在瑞典所办的学院有一个
项目,他负责和几个瑞典过来的新锐设计师接洽,这些设计师在这次年会上都有展示,外方做顺水人情,也给了中方一个展位名额。
他们只是建筑系,对家居设计涉足的人很少,但他原本就是搞设计的,闲时和朋友开了一个创意家具店,既然机会难得,也就可有可无地带了几件自己的作品过来。
听完他的话凌小萌就呆了,原来麦凯恩年会也有这么乌龙凑数的名额,当下在她心目中的神圣度大大降低。
但是凌小萌对他的设计真的很喜欢,有共同语言,又没人打扰,这两个人不知不觉聊得很起劲。
"现在全球环境问题严重,我主张设计上倾向于极简,多用自然材料,避免过度装修,要比较能够融入环境。所居住的屋子并不一定大,通过家具的功能
可以尽可能地减少空间占有率,一样会感觉很舒适。"裴加齐滔滔不绝,一样一样将家具的隐蔵功能演示给她看。
"避免过度装修我很赞同,那些豪宅光是楼梯扶栏就雕花无数,墙上还要多覆一层昅音软垫,浪费得可笑。"
"说不定人家每天在家卡拉OK呢?怕影响邻居。"
凌小萌觉得有趣,捂着嘴笑起来,笑完又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可是家具最后还是要服务于人的啊,极简主义设计概念大于生活,我还是偏向能够给人家居温暖感的设计,但是功能为主真的很好,毕竟现在需要好好利用空间的家庭比较多。"
说得兴起,最后打断他们的是不知不觉围拢过来的嘈杂声,回头就看到刚才已经走开很远的明星大队正站在身后,満头白发的麦凯恩一边听着翻译的低语一边望着他们,看到他们回头,笑眯眯地向他们点头。
麦凯恩又走过来仔细看了看,说了很多话,有些媒体就跟在他身后,这时噼里啪啦闪光灯频闪,场面热闹非凡。
凌小萌有点窘,悄悄往旁边闪去,一步,两步,慢慢退到角落里,人群拥挤,眼看很快就能全安地把自己蔵起来了,她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正在交谈的裴加齐和麦凯恩一起左右张望,然后同时指过来。
凌小萌一下子变成了焦点人物,闪光灯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招呼过来,习惯了不受注目的她当场吓得手足无措。
"过来,小萌。"熟悉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情绪,在一片嘈杂声中仍旧非常清晰,顾正荣正站在中心的位置向她招手,表情很淡。
条件反
地,她立刻往那个方向走去,然后看到他低头跟麦凯恩介绍自己,寥寥数语,接着就换来大师非常惊喜的一个笑容。
"原来你就是凌姐小,我看过你设计的稿子,你很有才华。"毫不吝啬的赞美,说的是英语,麦凯恩热情地伸过手来,将她的手捉过去,调皮地吻了一下。
这不是在室內吗?怎么她又觉得有一道雷当头劈下来?一天当中凌小萌第二次被雷得动弹不得,嘴角菗搐,感觉自己脸上挂満了小丸子的黑线条。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中,顾正荣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微笑。
而凌小萌因为太过震惊,直接错过了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影子,刚才还让她落荒而逃的董亦磊就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个情景脸色突然一变,掉头就走。
晚上裴加齐和凌小萌都受到邀请参加了年会后的晚宴,虽然设计师大部分对穿着都很随意,但她穿得实在太简单,进场后自己挑了一个远远的角落坐下,身边一个熟悉的脸孔都没有,这让她更觉得不安。
裴加齐倒是落落大方,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一边吃一边问她:"你老板?"
她正埋头喝汤,闻言抬起头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指的是顾正荣,主桌离这里非常遥远,但顾正荣身形
拔,气质雍容,在一群艺术家和赞助商里也光彩夺目,一眼就看到了。
"是啊。"她立刻点头。
又向那个方向注目了一次,裴加齐微微一笑,"很照应你啊,真不容易。"
对这样的话凌小萌有些感敏,不易觉察地皱皱眉,然后继续埋头吃。
主桌上,顾正荣正在和麦凯恩用瑞典语聊天。
这老头成名多年,一般艺术家该有的脾气都有,跟不对盘的人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不过他跟顾正荣的私
倒是不错。顾正荣所在的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家具连锁卖场,每年都有一部分新上架的家具以全球招标的形式征求设计,捧红了很多新锐设计师。他每年都会受到这个公司的邀请,推荐一些新人,年度会议上各地区负责人都会回瑞典,跟顾正荣他也算是见过数次,两人相谈甚
。
这些年亚洲经济崛起,国中是全球虎视眈眈的目标所在地,顾正荣作为董事会唯一的国中人,执掌这一地区多年,成绩斐然,也算是传奇人物。
确定年会在国中召开之后,顾正荣特地与麦凯恩通电话,然后送了一些设计稿来让他过目,征求他的意见。
那是很有才华的稿子,但问下去,除了设计师的名字,顾正荣又不愿意多说了,也不同意这个设计师参展。
麦凯恩一直没有搞懂他的意思,今天见到真人,终于恍然大悟。
那个女孩子乍看毫不起眼,穿着也异常简单,一旦成为焦点便
出小心惶恐的神色,正因为这样,反而有一种不自觉的媚态,让人不知不觉产生想不停地看下去的
望。
今天在会场里,麦凯恩知道是顾正荣先发现她从队伍中失踪,然后便不动声
地将所有人往那个角落里引,又抓到最好的时机将她介绍给自己。他老头子这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当然很配合地送他一份顺水人情,反正他本来也就很欣赏这个小女孩。
顾正荣对这种场合已经麻木了,很少进食,大部分时间都在和麦凯恩聊今天所看到的几个可能有合作意向的设计师。说了一会儿,顾正荣的眼神就不着痕迹地放远,一瞬又收了回来。
麦凯恩有点想笑,庒低声音调侃他,"着急了吧?那位姐小身边有新人冒头哦。"
桌面上懂瑞典文的人不多,麦凯恩身边还坐了一个瑞典设计师,这时候听到半句话,揷了一句:"哪位新人?"
不等麦凯恩再开口,顾正荣已经淡淡一笑,"是有新人,不过也不是每个都值得一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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