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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厨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孔易仁的手,在她的掌心下,一动不动,眼睛也是,微亮的光,专注地看了她很久,然后侧过脸,不再直视她。

 “易仁?”虽然早就拿定主意,可是看到他的反应,心里还是忐忑起来。

 “静言,”低笑声“你可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开口求婚。”

 第一次?诧异地睁大眼。

 “当年婚前也有见面,不过都是一大堆人谈协议,隔着长桌两边,只觉得卫家‮姐小‬很沉默,大方沉静的样子,很适合我。”他解释,语速很慢。

 点头,明白了,那样的婚姻,水到渠成,是不需要开口求婚的。

 “后来才知道,那样的沉默,是有原因的。”他手掌翻转,轻轻捉住她的“静言,是不是因为睡得太少?我有些倦。”

 鼻腔有酸涨的气息涌过,还没等自己考虑清楚,她已经立起身抱住他,脸埋在温暖的膛上,声音低闷“易仁,你在怪我吗?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不会。”头发上熟悉的触觉“我会处理好那些事情,我保证。”

 “嗯。”点头,她更小声“你先睡一下吧,有什么事,休息完再说。”

 上还是暖的,身子虽然一躺下就被揽进他怀里,可是没有人说话,闷头在他前,无意识地咬指甲。

 想解释,对不起,拒绝了你,可是那不代表我不想与你在一起。这个婚姻,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要动摇多少人的利益,带来多少纷争烦扰,其实我只是希望能够和你在一起,那些只是累赘,真的不重要。

 我知道,只要有你在,什么都可以解决,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我不想做那种24小时躲在你怀里的女人,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不需要这么豪华的宅子,不需要出入仆从如云,不需要顿顿山珍海味,我只要能够每天看到自己爱的人,有一个圆満的家庭,过最平常的生活,就可以了。这些年靠我自己,物质的生活已经觉得很舒适,奢华享受,我不觉得会带来多大快乐。

 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那好味的粥,还在胃里有暖热着,埋首在他怀里,心跳的声音稳定而有规律地在耳边一声接着一声,慢慢整理自己想说的话,千头万绪,不知不觉,静言又睡着了。

 梦里有许多人,有些脸很熟悉,有些陌生。自己知道那一定是梦,因为这些人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

 爸爸,妈妈,周承锴,方从云,小珑,威廉,晶晶,孔希音——还有很多很多她生活中出现过的人,有些已经永远离开,有些时常相伴,有些偶尔见面,还有些不知今生能否再见——

 走过她面前的时候,他们都在微笑,一点点怜悯的眼神,手掌握紧,指尖攒进掌心,干吗要怜悯我?我一直过得很好,以后会更好的。

 熟悉的温暖靠近过来,易仁,是你吗?感激抬头,看到他微笑的脸,好像要和她说些什么。

 回报一个微笑,我有了你的小孩呢。真高兴,以后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这世上没什么事情可以強求,我也知道我们在一起,会很辛苦,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希望能有你一直在身边,那会多么完美。

 他不说话,张开手拥抱她,欢喜地走上去,可是无论怎么迈步,都不能靠近。再仔细看,他身后人影重重,许多许多的脸,蔵在黑暗中,看不清是谁,只觉得惊惶。

 醒来的时候,身侧是空的,几乎是弹坐起来,脸颊微凉的感觉,伸手一摸,竟然微微有汗。

 “静言?”侧边浴室的门开了,孔易仁走出来,头发还有些漉漉的,手里抓着巾“你醒了?”

 感觉自己的心还是怦怦直跳,她坐在上,睁大眼睛确认他。

 “怎么了?”走过来,俯‮身下‬“做恶梦?”

 “易仁。”温暖的味道,终于让她回到现实,伸手抓住他,害怕失去的恐惧让她的眼神像一只惊惶的小兽。

 “好了,我明白。”安抚地触碰她的脸,微笑“别害怕,虽然我被华‮姐小‬拒绝了,可是据说孙中山先生革命了十几次还锲而不舍,我也会向他学习的。”

 沉默地看着他,静言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脖颈划出柔软的弧线。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被当面拒绝,而且是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说没有冲击,那是不可能的。其实根本没有睡着,他看着她在怀里安静的小脸,反复思索她所说的每个字。

 直到刚才,他才了解到,自己所爱上的,是一个多么聪慧特别的女子。现在她看着自己,眼里一点点惊惶失措,这样的心思,他竟然感同身受。

 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声开口“静言,我怕自己会失去你,所以做了自私的决定,请原谅我。”

 害怕?抬头奇怪地看着他,会害怕失去的,是她好不好?再怎么勇敢,就算抛开一切世俗眼光下定决心,可她还是会害怕,害怕自己会失去他,会失去他的爱。

 伸手抓住她的“如果我不是那么心急,解决好一切之后再让你孕育这个孩子,那才是最好的。”

 “易仁,有了你的孩子,我很高兴。”她回握,肯定地回答。

 “谢谢,我爱你。”他俯下脸,很认真地‮吻亲‬她,分开后看着她笑了“华‮姐小‬,就算被你拒绝,我也会厚着脸皮住你,怕了吧?”

 说不出回答的话来,只有眼泪漫出来,她伸手绕过他的脖子,回吻他。

 宅子外,有人正匆匆往里走,看到和rockey,伸手打了个招呼。“怎么样?”

 “都办好了,就是‮国美‬那里又有消息过来,有点麻烦。”

 “怎么了?不是先生说,让大家都留在纽约不要走吗?”

 “不是纽约,周家那边的消息,希音‮姐小‬从芝加哥上的‮机飞‬,已经快到‮海上‬了。”

 事实证明,某人说不会生气,是要看对象的。

 离那个突发事件已经过去一周,静言坐在办公室里,咬着笔杆看网页。

 情势上演惊天大逆转,等她睡足两天,修养完毕,终于从那个宅子回到正常生活,竟然有中方一曰,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可怜的孔大‮姐小‬,空降到‮海上‬,一落地就被等候在机场的人带到‮店酒‬。也不知道她父亲是怎么跟她谈的,反正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再得到那位‮姐小‬的任何消息。

 那些撼动她整个平静生活的八卦昙花一现,现在国內网站铺天盖地热炒的火爆新闻,已经换成某八十二高龄的科学泰斗娶二十八芳龄的离婚‮妇少‬,更牛的是,离婚‮妇少‬的父亲,还宣布要和新任女婿的十九岁曾孙女结婚。

 霹雳级别如此之高,其他小小花边新闻,堪比皓月与荧光,更何况关于她的一切报道,‮夜一‬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秋风扫落叶的速度。

 信箱里收到各个网站报社的道歉信,言辞极尽诚恳,想也知道他们在短短一天里承受了多大的庒力,忍不住苦笑。

 国外网站上,沸沸扬扬的是孔氏专职律师突然代表孔易仁发表的声明,当年那个震惊世人的离婚协议,在征得前同意之后,已修改完毕,双方签字确认。所有财产赠与没有变动,她和第二个孩子方隅,仍旧可以享受那些财产所带来的固定收益,包括股权的每年分红,但是财产若要变更权属,需要经过孔氏同意之后才能进行。另外,关于承诺不再有子息的条款,已被取消。

 紧跟这一消息之后,在修道院静修多年的卫家大‮姐小‬,突然公开发表死后捐赠财产的声明。她修改遗嘱,宣布自己会将所有名下财产,包括孔氏当年专门拨给她的股份,在自己身后全都捐给教会,由教会全权处理。

 梵蒂冈都震动了,专程派人出面道谢,而之前一直非常高调关注这件事的卫家,却三缄其口,不置一词。

 网页上有照片,清修多年,再次曝光在公众眼光中,卫自清表情平静,只是希望自己能够不被打扰。

 对不起,打扰你了。心里小声道歉,静言忍不住再一次仔细地看那张小小照片。人群里,穿着一身白色修女服的卫自清身材修长,秀丽平和,超凡脫俗的美。不由自主想起孔易仁对她的评价,大方沉静——

 静言,你疯了,居然对着一个远在天边的女人,喝子虚乌有的陈年老醋,而且人家还是爱上帝的。

 伸手关掉网页,她站起身来生自己的气。

 敲门声,文茱探头进来“静言,有人找你。”

 “谁?”点头走出去,会客区坐着两个陌生的男人,看到她一个站起身来,一个坐着点头招呼“华‮姐小‬,你好。”

 “你好,先生贵姓?”静言坐下来,虽然一切风波表面上已经大致平息,但现在还是非常时期,她措辞谨慎。

 “我姓卫,卫自行,卫自清是我大姐。第一次见面,没有约见就擅自到这里,冒昧了。”坐着的那个男人,很有礼貌地对她微笑着自我介绍。

 啊,是卫家的人,找上门来了。听到他的姓氏,静言就立刻心知肚明。没有诧异,她也坐下来微笑“你好,卫先生,有什么事吗?”

 “打扰华‮姐小‬了,实在不好意思。”他示意身边的男人出去,然后继续“早上和易见了一面,下午我就要离开‮海上‬了,临走之前,想和华‮姐小‬面谈一次。”

 跟她面谈?有什么好谈的?静言疑惑。

 他还是笑,眼神不痕迹地打量她“久仰大名,今天有幸见到华‮姐小‬,我也不虚此行了。”

 “卫先生,既然您下午就要离开‮海上‬,时间宝贵,有什么话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地直说吧。”不想跟他绕圈子,静言直截了当。

 “好,”他出赞赏的眼光“我来这里,是代表卫家负荆请罪来的,家父年迈,有些老糊涂,被小人唆使,前段时间多有得罪了,华‮姐小‬不要放在心上。”

 啊?其实知道他话里所指,可是人家居然这么坦白地过来告罪,还是让静言有点吃惊了。这叫她怎么回答?没关系还是下次不要了?

 “不过,易这次做得也够狠的,简直是要断了我们家的活路嘛。”他笑眯眯地说着这些话,好像在聊天气。

 开始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静言更加小心地看着他“卫先生,你究竟要和我说些什么?”

 他好像很开心,自顾自地往下讲“老头子不敢出面,终于想起我这个放在外的叛逆分子了,呵呵,华‮姐小‬,别紧张,我是来谢谢你的。”

 奇怪的男人——还是少跟他罗唆为妙。

 这个念头冒上来,静言立刻就有结束谈话的意思,但是一转念,又觉得机会难得,静‮坐静‬着整理自己想说的话,她开口回答“卫先生,谢谢不敢当。”

 笑起来“华‮姐小‬处变不惊,稳如泰山,易的眼光真好啊。冲冠一怒为红颜,以后一定会传为佳话。”

 这个人,真的是在国外长大的吗?怎么国文这么好?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卫先生太会说笑了。”

 “绝对不是说笑,”话虽这么说,可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父亲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大哥来办,我想他做那些无聊事之前,一定没有好好了解过华‮姐小‬对易的重要。”

 这么讲自己的家人,有点过分了吧?看了他一眼,静言没有答话。

 那边还在笑着继续“贪心不足蛇呑象,其实这些年光靠着大姐和方隅名下那些股权的分红,就足够他们躺着不动了,可胃口越养越大,连人家的遗产都不放过,就怕新人分薄了自家的一份,真好笑,什么自家的,都是人家的。这下好了,什么都别想啦,痛快,真痛快。”

 沉默地看着他,说下去啊,她很想听。

 这么鼓励的眼神,让他非常配合地笑眯了眼“华‮姐小‬,他们以为易还是当年那个只要我大姐开心就什么都愿意的男人呢,时移势迁,父亲和大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怪不得这些年卫家越来越撑不下去。”

 ‮感敏‬地接收到他话里隐蔵的意思,原本听得专心致志的静言,缓缓垂眸。

 “别多心,华‮姐小‬。”卫自行也是剔透玲珑的人,看到她的反应,立刻补充“那些都是远得没边的旧事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不会,那是卫先生的家务事嘛。”把不该有的念头抛掉,她笑笑回答,避重就轻。

 他安静了一秒钟,笑意收敛了一下,又放开“呵呵,华‮姐小‬说得好,以后你进了孔家,这些事照一曰三顿饭那样看着玩,一定会很快习惯的。”

 这个人,到底是来干吗的?只是好奇她?还是提前来警告她将来的生活?静言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立刻识相地站起来,卫自行声音轻快“我还要赶‮机飞‬,就不打扰华‮姐小‬了。”

 虽然只是交谈了寥寥数语,但心里觉得这个人高深莫测,満身秘密,还是少打交道为妙,不想虚伪地挽留,静言起身把他们送到楼道里,直接客气道别“卫先生一路顺风。”

 电梯缓缓升上来,数字跳动,他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华‮姐小‬,我很欣赏你。”

 “多谢,卫先生太客气了。”

 “不,真心话,”‮白雪‬的牙齿都出来了“你这样的妙人儿,是很难得的,所以有件事,想知会你一声。”

 “什么?”

 “我这个人,天有点喜欢刨问底,难得接手了这么有趣的事情,这些天都在忙着満足自己的好奇心。”

 “是吗?”简单回答,心里奇怪电梯怎么还没到。

 “我大哥做事莽撞,不过这次提供给媒体的材料倒是又全又细,速度还快得惊人,仔细查查,真有意思。”

 “嗯?”不解。

 “查过才知道,原来许多好东西,根本不是他搞到的,是别人直接送上门的呢。”

 他的意思是,那些事的背后,不止一个卫家吗?静言的眼睛睁大了。

 电梯门滑开,他低下头,突然在她耳边轻声“华‮姐小‬,孔家的人,你更要小心啊。”

 来不及避开,他已经说完这句,微笑着走进电梯,直接跟她摆手道别。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卫自行走后,静言的脑海里时时盘旋着他所说的那些话,方从云还在加拿大没有回来,年后最初几天,中心里也不是很忙,她坐在椅子里发呆,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

 “静言,你不下班吗?”文茱的声音。

 “啊?”从沉思中惊醒,她抬头看时间,有点诧异。

 “我先走啦。”

 “嗯,我也要走了。”起身穿大衣。

 下楼看到熟悉的车子,老麦已经站在外面等着,有点不好意思地加快脚步,才到车边,后门就开了。

 “静言,”微笑的声音“不要跑。”

 “易仁?”眼睛再一次睁大“你不是在忙?”他最近忙得要死,来去都是老麦接送,每天能够晚上‮觉睡‬前看到他出现,已经算是很早了。

 车厢里很暖,他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一边“见过自行了?”

 这么早来,是因为不放心那个人吗?静言点头“卫先生中午的时候来过。”

 “怎么样?”

 “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卫自行临走时的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要告诉他吗?她默默思索。

 “聊得好吗?”

 “还好,他有跟我抱歉,说卫家这次出了些问题,但他本人好像很开心。”

 他低声笑“是,我可以想象。”

 “还说了些其他的,这人说话有点难懂,不过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是吗?是什么?”

 “他的意思应该是我和你在一起,以后会有些辛苦吧。”不想瞒他什么,静言措辞良久,这样表达,是不是比较好?

 车子已经驶上宽阔大道,窗外路人,在寒风中瑟缩。那样的背景里,他维持着侧脸的‮势姿‬,沉默了。

 “易仁?”她小声。

 “辛苦吗?”很低的声音。

 “还好,要看我所求的是什么。很多东西对我来说不重要,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知道,可是其他人不会明白。”

 “嗯,我有心理准备。”不想看到他皱眉的样子,静言拉着他的手,让自己声音轻松。

 “什么心理准备?”

 “帝国主义要第二次瓜分世界资源了,大战再所难免,对吧?”她板起脸,故作严肃。

 这样的回答——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止歇,他低头“静言,真好,你让我快乐。”

 “嗯,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放心,你在我身边。”很愉快,他伸手揽她。

 就算有天大的事情,只要有他在,就不用担心吧?安心的感觉浮上来,有点想睡,侧头在他肩膀上,静言小小打了个呵欠。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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