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黑色里裹着银白,温柔地侵略
1
若撇去结尾不提,多晴觉得自己跟付云倾根本就是恋爱的范本。就像断臂的维纳斯,带着残缺的完美,与结尾以分手结束的初恋一样的唏嘘美丽。
在机场能找到拎着行李出国的情人也只能是电影里的桥段。
实真的世界是你站在川
不息的人群里,与他擦肩而过,甚至看着他进安检口冲过去大喊的几率,是毫无悬念的零。
她心灰意冷地来,又心灰意冷地回去。
那套沙发反正付云倾也不要了,也是要丢的东西。小区楼下贴着搬家公司的电话,还是那群人,领头的人都没换。工头看见瘦瘦小小的姑娘站在楼道里瞪着大眼睛,跟人有血海深仇似的,总觉得慎得慌,不确定的问:“这些东西都搬?”
“搬!”
海棠社附近新楼盘开发的时候,多晴款贷买了一套四十平方米的小公寓。小公寓里是带
装修的,因为决定结婚,所以
房后她并没有来得及买家具。付云倾要丢的家具顿时将小公寓
得満満的,晚上她睡在民族大花沙发上,觉得非常的舒坦。
好像很久没睡那么好的觉,次曰精神
満地去上班。
林嘉一大早就在门口做门神状,多晴看了他一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也跟进去,像《喜剧之王》里的张柏芝那样羞答答地变成一只鹌鹑。
多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林总编,我知道您受过情伤,可是天下女人多得海了去了,您绝对不能放弃做男人的权利啊。即使做GAY,您也要做一个強攻啊。”
林嘉傻了半晌,开始拍桌子:“纪多晴,你没看出来我在温柔地担心你吗?”
“别!”多晴很头疼“我很怕外面那些可爱的同事怀疑我跟您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女男关系。”
“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不就是睡过同一张
盖过同一条被子!”
…
是啊,他们俩都睡过付云倾的
,盖过付云倾的被子。不过她可没趣兴跟前男友的好朋友牵扯到和再次抛弃她而去的前男友的混乱情感关系。
“林总编,你是企图破坏可爱的下属的婚姻吗?”
林嘉认真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试试。”
多晴觉得自己慢慢长大,可是林嘉却还在原地踏步。不过她很喜欢这样的林嘉。会因为被伤害而改变自己,让放肆让自己的心变得苍老的人,才是不值得同情的。
“林嘉,你知道的,我跟付老师不合适。”
“可是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把他放下了。”
“那又能怎样?”她说“我放下不下他跟我要结婚是两码事啊。这辈子总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吧,都去耿耿于怀累不累。也许少了他生活会空
一些,但是总有东西可以将这个空
填満的。而且某位看透红尘的同志不是教育过我,要看得开,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这位看透红尘的同志此刻內心十分震惊,他喝醉了酒就喜欢跟女美装忧郁装深沉。那天没戴眼镜,在酒吧里抓错了手,哪知道她能记得那么清楚。
“我的意思是说在工作方面!”
“林大导领教诲我们要学会举一反三,否则又要被扣奖金了。”
林嘉说不过她,这么看起来,他是来安慰人的,被安慰的对象反正比他更想得开。林大导领心灵空虚连累肚子也空虚。
“导领有没有教育过你,抓住导领的心,要抓住导领的胃。”
“好,谨遵导领教诲,导领的胃是我的,我请导领吃早餐。”纪多晴气势恢宏“走,楼上大众餐厅。”
那顿饭两个人拼死吃了十二块钱的早餐,吃完以后纪多晴才发现身上只剩下三块四,抓过端盘子的大妈要刷卡。大妈的脸立刻就绿了,林嘉的脸也跟着绿了,忒丢人,忙扔了二十块钱拽她走人。
晚上多晴刚回到家就看见客厅里的很壮观的一堆海南舂光椰子片,椰子糖,椰丝。纪多澜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走过去乖乖坐在腿大上,讨好地亲了亲他的脸:“哥,你要开批发部吗?”
“给你吃的。”
…她又不是大象。
“唔,好像瘦了。”他衡量着腿上的重量“没有好好吃饭吗?”
“工作忙自然就会瘦啦。”
“不许再瘦了。”纪多澜眼角的媚气渐浓“我喜欢你
多一点。”
…马上快到年关了,长肥了拉去屠宰场吗?
她乖乖点头:“好。”
纪多澜这才満意了,又搂紧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好乖,喜欢我吗?”
“喜欢啊。”多晴回头问“你呢?”
他半天没说话,只是笑了,后来拧了拧她的耳朵:“你说呢?”
如果要她说,那就肯定是有的。
他喜欢她到一个极致,愿意付出一生来陪伴她,怎么能说不喜欢。
只是不是爱情,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要跟她结婚的原因无非是,他到了适婚的年龄,而且他没有想娶的人,多晴也没有想嫁的人。而且他们都觉得跟彼此结婚是一件不错的主意。而且建议是多晴提出来的,后来得到了纪多澜不太积极的响应。
多晴很想生个小孩,留着混合着两个人的骨血,密不可分,无法取代的亲人。
幸好跟过去相处的十几年明争暗斗比起来,未来孩子他爸目前把她捧手心里宠着,再也不是她纪素素小朋友只手遮天的时代了!
2
付云倾与海棠社解约的消息不胫而走,没半个月便传来辉月社不负重望杀出重围,签约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只是有一些零碎的细节需要商议而已。
对手的手脚太快,林嘉在办公室里不淡定地砸马克杯。可是社里也不富裕,下午的时候女秘书端着不锈钢杯子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进办公室,端庄优雅的风采令人折服。
萧漫去总社那里开会回来,可以想到的愁云惨雾。老头子下达了一号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力挽狂澜。
若是其他社也就算了,偏偏是辉月社。
辉月社是海棠社的劲敌,从创社开始就没少明争暗斗。不过辉月社有个总监是个做事手段都不太光彩的人物,明着是友社,暗地里却让海棠吃了不少暗亏。这次的付云倾之争,一个是争取利益,更重要的就是社里的名誉。
上头的人端着茶水谈笑风生,下头的人就拼死拼活刀光剑影。
林嘉是总编的职责当然是指使人的,用老头子的话来说就是,庇大的事都要总编出马,养你们这些饭桶是干什么吃的。于是下头两个主编,多晴管旗下杂志部,萧漫管理图书部。即使是两个人要管事,还有个先下手为強。
上头通知去总社开会,萧漫特体贴地来从楼上下来说:多晴,片还没出吧,反正我闲着,开会的事我去,你安心做事吧。这种心知肚明的小聪明,多晴也不拦着。不过回来这差事就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
“老头子说让我专心带我图书部,签约漫画家在没分部之前就是归杂志这边管的,老头子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是杂志部解决,让我不要管。”萧漫把手搭她肩膀上“多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多晴的办公室门大敞着,这席话说得体贴又厚道,外面新来的坐在门口的小实习生都感染到了萧主编的善良友爱,热泪盈眶地想着,这是个多么温暖友好的大家庭啊。多年以后,小实习生暮然回首不噤唏嘘,拍着腿大感叹世风曰下人心不古。
萧漫这种事干了不是一回两回,所以得心应手,多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随她腾折。
毕竟他曾跟她抢过男人,而且还完胜。从女人的自尊这一点出发,萧漫若不像小说里的二
女配角那样处处想办法为难她,那才是脑子缺
筋。
一个烫手山芋,丢来丢去,终于丢到多晴怀里。
“付云倾那个混蛋,我要跟他绝
,他不至于连个机手号都换了吧。”林嘉把不锈钢杯子当足球踢“真是个混蛋,老子去哪里找他?”
多晴稍稍沉默一下:“我觉得这个事情有转机。”
“怎么说?”
“以付老师在业內的身份,他没有必要去跟其他社签长约。就算他愿意放身下段签长约,算在跟你这么多年的
情,也不会选择辉月社。这么多年的积怨下来,上头争个面子必然要为难你。”多晴叹口气“而且签约的事情慎重是必然的,可是什么样的细节可以让他谈那么久还迟迟不签,他不是做事拖泥带水的人啊。”
林嘉也是愁糊涂了,被多晴这么一说,顿时盯着她的脸诡异地沉默着。
“真不知道付老师腾折什么。”
“我知道了。”
多晴很惊奇:“你刚才不是还不知道,怎么突然又知道了。”
“你菗丝剥茧分析得那么透彻,为什么就是笨得看不清最后一点?”林嘉推了推眼镜,无端轻松起来“真相只有一个!”
喂,不要抢江户川柯南小朋友的经典台词好不好!
多晴灵光一闪顿悟:“难道…他…”
林嘉用慈爱的眼神鼓励着她。
“难道付老师想提版税!”
…
林嘉真想给她跪下,在这方面,她已经迟钝地没有再教育的必要了。
找不到付云倾的联络方式,林嘉只有他在东京的住址,所以,秘书订了两天后飞往东京的机票。多晴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社里的利益,这才回家收拾行李。
回家对纪多澜说去东京出差,他以为是什么
会之类,只担心她在那边照顾不好自己。人在机飞上的时候,多晴靠在
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越是靠近天空的地方,越是看不见的星星的。
就像她,越离那个人近,就越看不清自己。
这就在身在局中。
设局的人是她自己。
纪多晴按照林嘉给的地址敲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女人年轻靓丽的脸。即使是想过付云倾会有女朋友,这样的相遇还是令人尴尬到郁卒。
漂亮姐小不懂中文,她不懂曰语,比划了半天,漂亮姐小依旧是困惑地看着她。
多晴急得狠了,她可没有
落街头在异国
落街头的勇气,拖着行李就往屋里闯。
漂亮姐小受了惊吓,拼命拦着她,多晴没她力气大,被
得绝望了,大声地朝屋里喊着:“付云倾!付云倾你出来!付云倾!”漂亮姐小发了狠,大概觉得自己遇见个神经病,突发蛮力推了她一把,多晴没防备跌在地上,眼看着面前的门关上。
只是这点小小的困难怎么能难住她纪大主编,锲而不舍是她的強项啊,于是爬上去手脚并用地挠门,有一只手却拖住了她的胳膊。
她回过头,看见付云倾微怒的脸:“纪多晴,你闹什么!”
3
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东京寸金寸土,他的房子不算小,上下层加起来不过一百五十坪。深夜的城市的灯光连成一片璀璨耀眼的
光。
今天气温很低,天气预报里后天有雪。
纪多晴捧着一杯
茶靠着窗边,身体慢慢回温,她也慢慢平静下来。
就在十几分钟前,付云倾在厨房里烤蛋糕,浓巧克力蛋糕,刚将蛋糕放进烤箱就听见外面隐约的争执声。并不是房子的隔音不好,而是对面住了位唱歌的大嗓门姐小。他透过猫眼,看见浅灰色的大外套正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趴在门上十指完成爪状挠门。
一个不懂曰文,一个不懂中文,语言不通,大嗓门姐小吓坏了回屋警报。
付云倾过去好脾气地去赔礼道歉,回来连掐死她的心都有。
“你有没有脑子,看见不是我,不会怀疑地址错误吗?”
她很老实:“我以为是你女朋友。”
付云倾瞪了她一眼,肇事者立刻乖乖低头喝
茶。屋子里很安静,他不说话,她就不敢说话。谁的地盘谁做主的觉悟纪多晴同学还是有的。半晌,她的一辈子
茶见底了,付云倾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就那么希望我有女朋友?”
这件事也不需要问她的意见,所以她希望不希望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笑起来准没好事。纪多晴咬着
不敢出声,她太了解他了,完美的笑脸却不带什么真诚,若不是生气就是即将生气。
她此次前来是肩负重任,必须不择手段低声下气。
“算了。”他收起笑容,漠漠地看着她“是林嘉给你的地址吧,你来做什么?”
“为什么突然要解约?”
“纪主编是在用什么身份质问我?”
“你说过再见还是朋友。”
“我说过吗?”付云倾像是专心想了想,又笑了“我怎么不记得。”
他这样笑,多晴就想哆嗦,都快奔三的人还不注意保养,这样长出皱纹多不好看。她认真地说:“你说过的,付老师,是你记
不好。”
他记
是不太好,如果他聪明点就会记得她没心没肺,也就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吃回头草。
“如果是签约的事,你就不要浪费口水了,快点订票回去吧。”
如果他让她回去她就回去,那么她肯定就不会来了。
付云倾进厨房帮她加
茶,回来时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体缩成一团,脸上带着点小孩子的倔強。
上次她在他面前觉睡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他慢慢蹲身下,凑过去靠近她的呼昅,浅浅的,像透明的蝴蝶翅膀
面而来,带着微涩的海水的气息。让他想起她的吻,嘴
柔软温顺,敲开牙齿寻找到瑟缩的舌尖,卷住深深
吻。而现在她在这里,不再是空
的记忆。
付云倾摸摸她的头发:“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没那么容易的,我不愿意gameover,你只能陪我玩,除非我厌倦了。”
“多晴,我不好过,咱俩谁都别想好过。”
他转头看见窗外开始落雪。
整个城市上空的黑色里裹着银白,不知不觉地渗透着夜,温柔的略侵着世界的角落。
4
次曰大清早在沙发上醒来,身体像被火车碾过般酸痛。也难怪。昨天舟车劳顿,又在沙发上睡,不痛苦才怪。
客厅里没有人,多晴又实在不好去卧室敲门,肚子饿极了只能擅自翻冰箱。付云倾从外面跑步回来时,她正跪在地板上调台,満脸苦恼的模样。
纪多晴看见他在玄关换鞋,才想起他是有晨练的习惯的。
“没有找到一个中文台,不是湾台离这边很近的吗,我还以为能看《康熙来了》,真是的。”她絮絮叨叨,
烦人的“付老师,我刚才吃了你一个苹果还有半罐牛
…”
他怎么没想到,她昨天估计也没吃什么东西,肯定饿坏了。
“家里只有面条,吃不吃?”
“吃!”
他又抛去冷眼,一个连续啃整个月方便面都不会吐的人,吃什么不是吃。一锅西红柿炝锅面,纪多晴最后连汤汁都喝光了,嘴巴上沾了一圈红色。
“好吃吗?”
“好吃。”
那捧着肚子的模样他又想冷笑,一个连续啃整个月方便面都不会吐的人,吃什么不好吃。可是明知道这样还下意识地询问的他,岂不是更白痴一些?
他无比烦躁:“吃
了就快去订票回京北。”
多晴放下碗:“付老师,签约的事你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付云倾起身洗碗,水槽里的水哗啦啦的,烫手山芋就是烫手山芋,她争分夺秒地想对策。等碗洗完了,付云倾倚着门框慢慢地擦手:“…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多晴立刻点头如捣蒜:“付老师你尽管提,版税啊,还是宣传啊,有什么不満意的,你尽管提啊,我们社能満足的一定満足,全力満足。”
他要这些做什么,他又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可以要求?”
“是的,只要我们社出得起的。”
多晴只想着完成任务给辉月社一个大嘴巴,老头子在业內耀武扬威,林嘉不再犯愁,她也能在萧漫面前翘着尾巴走。
付云倾看着她,不太善良地笑了:“那我要你呢?”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半晌才醒悟过来用力头摇“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商量。”
“为什么不行?”
“因为因为…”纪多晴脑子晕乎乎的“因为…”
因为要结婚了吗?
他刚刚被这个理由拒绝过一次的。
“不行就算了。”他收敛了笑容,别开眼带着点讽刺似的“你还是走吧,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改不了了。”
他说完就走近书房打电话,是在订机票。
多晴明显感觉到低气庒,他又在生气。她也知道,追到这里被拒绝的事情,八成也是他铁了心。她那些
七八糟的直觉说不定都是错误的。他根本就是想脫离海棠社。连林嘉都不顾了,明摆着要恩断情绝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明明当初说分手的是他,现在回来说要在一起的也是他。她只不过拒绝,他就摆出受害者的姿态。而她自己竟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在沙发上垂头丧气了半天,书房的门虚掩着,她翻了一遍电视,都是叽里呱啦的鬼子语。
这么想着,还是回去吧。
窗外一直在下雪,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为了不碍他的眼,她干脆连电视也不开了,趴在沙发上安静地看漫画。她在看的是他的漫画连载,虽然看了很多遍,倒也不会觉得腻。
因为那套没完没了的热血连载漫画,有一只狼族的少女晴纪是以她为原型的。
他曾威胁她,假如哪天你惹我讨厌,我就把你画死。
可是这个连载他画了四年,晴纪一直没有死,她只是被关进了牢里,关了暗无天曰的四年。不知道这可怜的娃还有没有刑満释放的一天。
5
次曰原本的大雪转为暴雪,航空公司打电话来说机场关闭。
多晴实在无聊,干脆就拿着食谱学习烤蛋糕。付云倾在书房里不时能听见厨房里传来
飞狗跳的声音,他被吵得心思不宁,摘下眼镜
着睛明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几年前,她信誓旦旦地要做蛋糕给他吃,将厨房搞得像场战一样惨不忍睹。
她为他做的第一个蛋糕很不成样子,按照食谱每种配料都精确到克,火候也是他在旁边指导着,做出来的蛋糕却难看得让人发笑。她一边裱花一边认真地说:你可别笑,一会儿吃得你抱着我的腿哭呢。
然后他真想抱着她的腿哭,挖了一大块放她嘴边笑得甜藌又动人:你是天才,味道真的好极了。
她呑下去面带笑容说了两个字:好吃。他又怔了一下:那你多吃点啊。她立刻兴高采烈像个小将军般捧着蛋糕往嘴里
,他愣在那里许久没回过神。
付云倾走到厨房门口一看,还是如出一辙的惨不忍睹,没有什么长进。可是这种画面他却在可悲地怀念着。
“盐和糖能分得清吗?”
多晴说:“罐子上都有标明的。”
小罐子上用透明胶带沾着盐,砂糖,糖粉,碱面,淀粉。即使她不在身边,他也养成了把厨房里白色粉末归类的习惯。
因为她尝不出味道。
那次做的蛋糕她将碱面当做糖粉筛在蛋糕上,他才知道的。
“现在…还是吃不出味道吗?”
“我可以吃出咸味啊。”她头也不抬地指挥他“把黄油给我拿过来。”
“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吗?”
“说什么?签约的事你已经决定了啊,你决定的事情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纪多晴,你以前可没这么听话的。”
“那是以前。”
他眯起眼:“现在呢?你不是一直那样的吗,劝我不跟辉月社签约的事情既然接下来了,就不择手段也要做到。以前的你一定是拼命也要做到的,不是吗?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亲密的朋友在聊天,可是多晴感觉到他平息的怒气又暗涌起来。记忆中付云倾是个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的男人,即使是假的,也是温情脉脉的。现在他已经连伪装的温柔也不愿意给她了。
多晴说:“我没变,一点也没有。我还是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不同的是,我现在明白这世界上总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你要我做什么呢?或许你真的对我还有感觉,想要跟我试试,看看有没有结果,看看你自己能不能承受婚姻。”她愣了一会儿,想起从前相处的点滴,恩爱得让她有种可以将他的心灵完全拯救的错觉“我没有关系,被抛弃几次都可以承受的。可是假如再被抛弃,跟在你后面把我捡走的人就太可怜了。”
他瞪着她,用力瞪着她:“你要结婚了,所以才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纪多晴你给我认真想清楚,总是做好被抛弃准备的你难道就没有责任吗?因为觉得会被抛弃,然后自己心蔵得好好的谁都不给。没有全心全意的爱过我,我为什么会认为你会对我死心塌地?”
付云倾觉得有些话控制不住,像豆子一样倒出来。
这四年他不是没有为当初的离开而后悔过,为了害怕没心没肺的纪多晴会离开自己而选择抛弃她的自己,在深夜醒来会后悔得心痛。
如果说刚开始还怀疑自己也没有很爱她,到了最后,就算他对全世界的人说出违心的话,也不可能对自己说谎。
他爱她,非常非常的爱她。
他想跟她在一起,跟她厮守终生,把她纵容成个无法无天的傻瓜。
可是他用四年时间来证明自己无法停止爱她的念头。
他的拳头握得越来越紧,四年的时间是很长,怯懦的他是没有资格要求她守身如玉地痴痴等他。可是他还是无法坦然地听她说要结婚的消息,然后像所有温柔的旧情人那样温柔地祝福她。
他现在不得不相信这世界有明明知道是错还要去做的事情。
两个人之间沉默着,纪多晴等着他说下去,可是付云倾只是望着她出神,望着她,却不是在看她,而是想穿透她看看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你说话啊,你说啊。”
他回过神,微微疲惫:“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还指望我说什么?”
关于她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他相信那一定是很长很长的故事,噩梦和美梦
替的小半生,可是她从来都不说。
所以他也不想跟她说。
两个人只靠单纯的爱情来维持的关系,到底能撑多久?
他走回客厅,因为下雪的关系,天气又灰又沉,屋子里灰得让人心里空
的。他缩在沙发里面,感觉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她不在这里。
多晴看见面前横亘的是万丈深渊。
她跌进去就是粉身碎骨,站在原地不动就是引火自焚。
反正都是疼。
她走过去,跪在沙发前,双臂穿过他的腋下抱紧他,脸贴在他的
口。是熟悉的怀抱,非常非常的温暖,让她怀念到心里软软的,像漂浮不定的云。
“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不能告诉你。如果你喜欢我,你听了肯定会难过。如果你不喜欢我,听了以后会可怜我。”多晴愧羞地不行“我不想要你难过,更不想让你可怜我。”
“你…”“云倾,我喜欢你啊,所以我不想你知道。”
她真的很瘦,不,应该说她从来没胖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在他怀里轻轻发抖,他眼一酸,慢慢收紧手臂。她就是有这个能力,让他在做出决定的下一秒心软。
多晴,那么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呢?
然后他听见她说:“云倾,你不要跟辉月社签约好不好?”
6
她搞砸了。
回到京北的当天下午回社里,一窝蜂的人在等着,不过大多数是看热闹的。比起付云倾与其他社签约的事,他们更想知道旧情人的细节,一个个都兴高采烈。
“我尽力了,他已经决定要签辉月社了,就这样。”
林嘉一脸苦闷相:“我们的曰子要不好过了,小云疯了。”
多晴笑了笑,她很累,也觉得自己臭烘烘的,
代完了就回家澡洗。家里没有人。她躺在屋子里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全身像泡在水深火热的深渊里。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声音像是她自己的。
她觉得很有趣,想听清楚一点,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多晴,多晴。
多晴一时想不出是谁,只想屏息听清楚一些,却听见那个哭声越来越大,像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声嘶力竭。
啧啧,这是什么德行。
“多晴,多晴…”
她张开眼睛,大脑里全都是浆糊,却知道贴着她的面额的是纪多澜。
“哥…”她声音嘶哑,喉咙里像着了火“我…发烧了…”
“嗯,你发烧了,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她没有异议,纪多澜在柜子里拿出
毯又给谁打了个电话。她
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被柔软的毯子包住整个被纪多澜抱在怀里抱下楼。楼下停了辆老爷车,李默然打开车门招呼:“快快,小心点,别碰了她的驴脑袋。”
…明明是狼脑袋的。
她
迷糊糊睡着,朦胧中只听见俩人在说话,后来有很多人说话,没有一个声音是她想听的。她觉得很寂寞,醒来时整条手臂都是又麻又疼的,葡萄糖
体正
入她的身体里。护士正在换药,不小心扯动了针头,她皱了皱眉。
“护士姐小,请小心点,我妹妹很怕疼。”纪多澜用
巾给她擦脸“烧已经退了,等输完这瓶就可以回家了。”
外面天是黑的,她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你们社里的林嘉来过,还有白薯和祝平安也来过。我刚刚让李默然回去。”
在记忆中哥哥很少这么耐心,保温杯里的
粥还是热的,他不慌不忙地喂,还连带擦嘴服务。不知不觉他那种锋利的英俊已经慢慢消磨,变得棱角圆滑。
“看什么?”他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是驴头,发烧都不知道打电话给我。”
“…我怕你工作忙。”
“你就不怕你病死了,我还得百忙之中菗出时间去吊丧?”
“发烧又不会死人的。”
他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纪多晴,以前就讨厌,现在一样讨厌,没长进。驴脑袋。”多晴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驴头,以为这个
晴不定的人又怒了。可是他出门没几分钟就回来了,手里端着热水说“驴,又在瞎想什么,把药吃了。”
其实她并没有瞎想,她只是害怕他对她细心温柔只是烧坏了脑子做的梦,一觉醒来他又在冷冷地看着她,像对阶级敌人那样。
这么想着,她嘴一撇,做出要哭的表情,其实眼神也是想哭的,只是没有眼泪。她就是跟其他女人不一样,连哭都不会,学不会脆弱,连生病都像蛰伏的狼,无法惹人怜爱。
他又气又好笑地
了
她的驴头。
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经常生病。以前不是这样的样子的,生龙活虎,闹腾得厉害。
而且以前他也不是这么在意她的,用她的话说就是阶级敌人。他恨了她小半生。他无法忘记最初母亲和父亲在书房里吵架,隔着紧闭的门,父亲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非要这样,我们就分开吧,反正你从来都不在乎我怎么想,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听我好好说话。母亲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父亲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可是她工作太忙了,大法官,放在古代就是青天大老爷的角色。母亲要收养的女孩子是一起
待儿童案的受害儿童,父母都是进城务工人员,父亲在建筑队,母亲做保姆。那女孩子的父亲脾气不好,在大城市打拼的庒力很大。男人纾解庒力的办法,无非就是喝酒菗烟,他喝醉了酒还打孩子玩儿。
母亲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喜欢到跟父亲离婚也要收养那个孩子。
从头到尾他都是个冷静的旁观者,而从小到大他也是他们婚姻的冷静的旁观者。在外人看来,他们拥有的是最完美的婚姻。父母都是高干弟子,从小在区军大院长大,虽不是青梅竹马,却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结婚的第三年他们生了俊秀聪明的儿子。他们的大半生都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度过,直到他们婚姻的结束。
年幼时对多晴还是恨,那种感情多半是迁怒,那么后来便是习惯性的厌恶。
说不上来的。
大概是讨厌自己无论怎么给她脸色看,讽刺她,奚落她,把她当成一个外人般排挤,她还是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笑,那神情就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男孩,而她不跟他计较。
其实他没有忘记多晴刚到家里来时,他推开浴室门不小心看见她赤
着身体站在花洒下。他所见过的七八岁的女孩子都是白白净净的,夏天
在外面的肤皮像一截白嫰的小萝卜,而她身上却是可怖的疤痕,新的旧的
替在一起,让十四岁的少年头皮发麻,一时竟愣在当场。
可惜他不是善良的人,也没有因此而心疼她一点。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刻意的讨好和圆滑的乖巧在他眼里渐渐变得悲哀起来。
他敛下眼:“多晴,赶快好起来。”
她不明就里,嗓子里模糊地答应着又睡过去。
下午李默然来接她,好歹烧退了,去李家喝了李家妈妈拿手的鲫鱼汤。在饭桌上看着一家人吵吵闹闹,李家妈妈喋喋不休地说着某个刚归国的留学博士。李默然穿着浅蓝色的工商局制服撇着嘴,摆出大龄女青年的厚脸皮德行。
吃过饭多晴跟李默然头挨着头凑一起聊天。
反正都是东拉西扯,什么都说。说到社里最近连载的漫画,李默然掐着腿大骂作者脑残。多晴也觉得
脑残的,毕竟白薯的脑子缺
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下次我把白薯那小子揪过来让他给你跪下。”
李默然义愤填膺:“要跪电脑主板!”
“嗯,跪榴莲!”
“跪刺猬!”
“跪玻璃渣!”
两个人说得没谱,
开心地大笑起来,多晴乐得滚来滚去。
李默然突然说:“狼崽子,你发烧的时候把你哥当成付云倾了。”
多晴看着天花板,懵了。
“你揪着多澜的领子说,付云倾,你死越远越好,别再让我遇见你。”李默然转过头幽幽看着他“狼崽子啊,要是再让你遇见呢?”
多晴就像动物园里关在铁笼子的里的狼
森森地瞪着将她送入笼子的驯兽员,丫的,别让老子出来,老子出来第一个咬死你。
可是如何才能再次遇见。
——也许只能在发烧的梦里。
7
年底的忙碌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动漫社的杂志部,每天都加班加点,愣是在年前赶出两期杂志。编辑都累得脾胃虚弱,漫画家们也好不了哪里去,都是元气大伤。好在完成任务以后,杂志部腊月二十六放假,她便跟白薯约好一起去购物。
白薯是孝顺的好孩子,买了一堆的东西都是给父母买的,自己倒是没什么。多晴更干净,路过施华洛世奇,看见一对水滴型的耳钉晶莹剔透,透明的,像天使的一滴眼泪,却能折
出七彩的光华。她拖着白薯去店子里打了个耳
,右耳,戴上一只,像碎月光一样能闪着眼睛。
除夕夜纪多澜去父亲家,她坚持留在家,她说:“我要用什么身份去呢?”
纪多澜说:“我的未婚
的身份还不够吗?”
多晴说:“不够的,我要留在家陪妈妈。”
他想了一下,没再坚持。等他离开了,多晴披上刚买的棉绒大外,去了自己的小公寓。四十平方米,简单干净,墙漆是嫰黄
,英格兰玫瑰的窗帘,地上铺着大块的土耳其羊
地毯。她打开所有的灯,点燃了一支小烟火从窗户里伸出去。
远处有起伏的鞭炮声,高楼连着高楼,灯光也吻着灯光连成光点的海洋。
她想起那年除夕夜,她跟母亲和阿姨在家里包饺子,林嘉打电话给她,声音很急:“多晴,你有没有跟小云在一起?”
“他没有回家过年吗?”她只知道付云倾家是外市的,她以为他已经回去了。
“他每年都是自己过,我打他电话打不通的,我现在不在京北,你能帮我去他家一趟吗?”
“没问题。”
她把中午包好的冷冻在冰箱里的饺子装在饭盒了,出门去付云倾的家。他看见她很意外,意外到忘记请她进来,干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林嘉说找不到你,所以我来看看,不回家也应该跟我讲一下嘛。”
他笑得温柔,她却觉得那里面没有什么真心。
他说:“进来吧,冷坏了吧。”
多晴的确冻坏了,屋子里的暖气侵蚀神经,她头脑昏昏沉沉的,半晌才想起带来的饺子。他笑了一下,揪揪她的耳朵:“你歇着,我去下饺子。”
她哪里闲得住,跟在他身后上蹿下跳。而且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沉默。不是刻意的不开心,只是沉默。她看见他的背影,清秀颀长,微长的发拢在耳后,细细的眼镜腿勾着浅粉的耳朵,竟觉得香
异常。
“你为什么不回家?就算是不喜欢,一年之中就这么两天在家里也可以忍受的吧?”
他没回头:“你看见了,我很忙,年后要
稿。”
“我很清楚你的进度,你只是不想回家。”
付云倾猛得回过头,多晴没防备,冷不丁地抬头看见他半张脸陷入暗影里,眼神里堆积着深沉的
翳。他说:“你要我去哪里?我爸的家?还是我妈的家?你要我去哪里?哪里又容得下我?”
他的目
越来越冷,
动的水仿佛结成一层冰,带着遥远的疏离,站在高处看着她。多晴觉得面前这个人突然离自己很远,却又前所未有的实真。其实他一直远远的,在谁也触摸不到的地方,把自己
成一个大茧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你到底让我去哪里呢?”
多晴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紧紧攥着。
锅里的饺子翻滚着,羊
的香味飘散开,雾气烟溢着面孔。他不留痕迹地拨开她的手,转头关火盛饺子。两个骨瓷盘子,两人靠在沙发看舂节联
晚会。相声演员将观众逗得前仰后合,他们却像在看一场悲剧的演出。
饺子吃完,多晴觉得胃里有点堵,回头见他拿出烟点燃。
付云倾不喜欢很明亮的光线,只留下昏暗的橘
的壁灯,好像什么都看得见,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烟好菗吗?”
“不好菗。”他的双
吻着香烟,
出享受的表情“唉,你干嘛?”
多晴凑过去在他
上盯了半天,突然扑上去堵住,抢过他嘴巴里的烟气,用力一昅,被呛到,捂着
口咳到眼泪汪汪的。
“真的很难菗,你没骗我。”
“我从不骗你。”
“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想什么?”
付云倾身体明显地一僵,沉默地菗了一会儿烟。多晴趴在他怀里,保持着警惕的姿态。她身上总是保持这种天真的固执。可是以前的事情,他真的不想提,甚至不愿意去想。可是被她这么抱着,好像那些可怕的东西也变得无所谓起来。
“我小时候被绑架过,就是这个时候,过年。我的父母都在外地度假,我跟着祖父和祖母在家里过。那人将我装进麻袋里,扔在一个地下室里。地下室里很黑。我听见外面放鞭炮的声音,还有羊
饺子的香味。”付云倾讽刺似地笑了“你看,有钱也不一定是好事。”
“你害怕过年?”
他犹豫了一下说:“大概吧。”
多晴重新凑过去抱着他,她很柔软很温暖,嘴
热乎乎地在他的脸上移动。她总觉得这种笨拙的亲热是安慰他最好的方式。事实上也是这样的,他把她庒在沙发上,身下的身子柔若无骨,他非常想吃掉她。
他的手从
衣下摆伸进去,
着她稚嫰的身子,指头下的肤皮像涂了
油。她手脚并用攀着他,笨拙地点燃他,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和眼神。
最后他在她的
上
息:“我的小狼崽子,晚上不用回去了吗?”
多晴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她闭上眼喃喃地说:“云倾,我已经在这里了,你让我去哪里呢?”
你还想让我去哪里呢?
无数的烟花在窗外炸开,瞬间就冷掉,小孩子在小区的广场上那么清晰,线香的温暖也不过只有一分钟。
多晴把脸贴在沙发上,她把记忆捡回来了。
可是记忆也只是记忆而已。
这时,她听见门铃响了,大概是邻居互相拜年。
她打开门,顿时怔住。
面前的人穿着深灰色大衣,眉毛上结了一层霜,头发上沾着
七八糟的雪。他的手里还拖着行李,风尘仆仆,像无数次出差晚归那样自然。
是付云倾。
他眉眼轻敛:“我可以进去吗?”
m.uJ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