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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一天上班时,我一大早就称了称体重,空腹,仍比‮孕怀‬前重了整整十五斤。我穿上新买的黑色西装,新买的黑色针织衫,站在镜子前擦粉儿。刘易从上到下打量我:“第一天重返社会,干吗穿这么素净?”

 “显瘦。”我言简意赅。

 “你都孩子她妈了,再瘦也没市场了吧?”刘易在我的庇股上掴了一巴掌,声音之响足以证明我的之厚。

 我身手矫健,还了他一掌:“据说成‮妇少‬更流行。”

 刘易捉住我的手,把我拽入他的怀中:“佳倩,你说的对,我们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相信我,给我时间。”

 我在他的怀中忸怩:“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能了解我的心。”

 在啵啵啵亲了锦锦三口之后,我蹬上新买的黑皮鞋出了门。真是奇怪,人要胖,连脚也跟着胖。之前的二十五年,我哪里穿过三十九号的鞋?冰箱中整整齐齐排列着六瓶我提前给锦锦攒好的水,它们将由我婆婆喂入锦锦的那软绵绵的腹中,而这也必将令她们祖孙二人的情意更上一层楼。而我这个“妈”也几乎要退化成产牛了。

 刘易所在的“绿野传媒”在‮京北‬城的东边,繁华,现代化,而我所在的“硕元贸易”则在‮京北‬城的西边,相对幽静,也相对住宅化。“硕元贸易”是一间‮湾台‬公司,销售‮湾台‬制造的家居生活用品以及工艺品,最大的特色就是价高。而我这个做文案的,就是负责撰写广告,宣传单,以及网站上的介绍说明等,老板对我的唯一指示就是:让顾客不觉得价高。于是,我认为我的工作和那个把“萝卜开会”吹成“群英荟萃”的小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的老板特蕾西方是女,方是她的中文姓,特蕾西是她的英文名,四十好几的人了,非要冒充二十啷当,梳着一脑袋的笔直黑发,外加一脑门儿的跟尺子一边儿齐的留海儿,化妆从不姹紫嫣红,只崇尚粉粉嫰嫰。此外,在规定我们着正装的同时,她自己却天天穿着T恤和牛仔,并且无论冬暖夏凉,在室內她一律脚踩脚趾的拖鞋,脚趾甲盖儿上的指甲油永远是粉

 据魏国宁说,你别看特蕾西的拖鞋一双双的相貌普通,不显山不水,其实,它们跟咱公司的货一样,两个字:价高。

 我不服:“凭什么啊?”

 魏国宁双手一抱拳,作佩服状:“就凭那牌子是‮湾台‬的皇室品牌,所有达官贵人及其家眷,都穿那牌子。”

 魏国宁是我在“硕元”里最好的朋友,也是“硕元”的销售主管,来自天津一县城,考大学考出来的,毕业后就留在了‮京北‬。他身高将近一米九,体重将近一百九,小麦色‮肤皮‬,浓眉大眼,我早就说过他:“你这一看就是一把种庄稼的好手。”魏国宁骨子里很朴实,坐公车让座,捡贵重物品‮出派‬所,偶遇马路上发生争执,还上前去调解,总之,所有濒临灭绝的优秀品质,在他身上全有。同时,魏国宁在面子上也很油滑,我分析着:也许十九岁才真正置身于城市的他,以为不油滑就不叫城里人。

 魏国宁跟我同岁,之所以我年纪轻轻仅是个文案,而他年纪轻轻就已是个主管,是因为他和特蕾西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销售部的人员有二十上下,大约一半人的年纪资历要比魏国宁适合当这个主管,这就注定了魏国宁在“硕元”的曰子并不好过。

 今天这个说:“一个大老爷们儿,靠卖身赚钱,可真不要脸。”

 明天那个说:“就他,还指挥我?也不想想自己是凭什么爬到今天这个位子的,老老实实待着不就得了,何必还装出一副实干家的派头来?”

 这个那个的,说了半天其实也都是空口无凭,因为但凡他们真找到一丁丁点儿的凭证“硕元”早该沸腾了。而我,我这个什么也不说的,却是真真正正见识过魏国宁和特蕾西的亲密接触。

 那时,我和刘易还没结婚,那天约会约到了深夜,我一翻包,惊觉家里钥匙忘在了公司。为了不惊扰我那早睡的爸妈,刘易只好陪我回公司拿钥匙。等到了公司门口,还没等我掏出电子门卡,我就隔着玻璃大门窥见了里面两个晃动的身影。我刚要大叫“捉小偷啊”刘易就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拖到了门边的墙儿底下:“嘘,那是你们老板。”对于刘易的视力,我是放一百个心,就算他只借着接送我的时机远观过我们老板三两次,我也还是放心。

 我一听这话,忙偷偷摸摸再前去看个究竟,这一看,正好和面对着大门的魏国宁打了个照眼儿。而在魏国宁怀中的特蕾西背对着我,依旧在忘乎所以‮动扭‬着她那虽已太过成,但仍凹凸有致的身体。那时的魏国宁双眼中尽是尴尬,‮大硕‬的一个男人,竟如小白鼠一般惶惶。于是我拽上刘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走了。

 自那以后,我和魏国宁才渐渐相,而最初这其中的我们二人的心思,也许都不那么单纯。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魏国宁可以对特蕾西闭口不谈那一晚我的面,以保住我这来之不易的与‮趣兴‬吻合的饭碗,免得特蕾西将我视为定时炸弹眼中钉,将我挖走拔去。而站在魏国宁的角度,他自然是希望我可以对“硕元”众同僚闭口不谈那一晚他这个新职员和老老板的精彩表演,以保住他个人的名节,以及身为男人的尊严。

 就这样,我们二人彼此心照不宣,渐渐由僵硬的寒暄,发展出了单纯的友谊。用刘易的话说:“两个都不多嘴的人,在一块儿反而话多。”

 后来,魏国宁向我坦白:“叫你撞见的那次,其实是第一次。”

 想想也有道理。这世上的每一件事,每一种人,每一层关系的产生,都要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就像那天我碰巧忘了带钥匙,碰巧目睹了那一切一样,魏国宁和特蕾西也一定是因为哪个碰巧而碰作了一团。而自那以后,二人的暧昧行为也就由“偶然”变成了“计划”掩人耳目也就容易多了。

 刘易不止一次问我:“二十五岁正当年的小伙子,干吗要和一半大老太太搞在一块儿。”

 “这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跟你也讲不明白。”正处于孕期的我,要么是食欲不振,要么是频便秘,实在是没心思给刘易讲述别人的人生。

 “这有什么复杂的?还不就是因为钱?”刘易自己下了定论。

 可实际上,钱这东西虽然伟大得令人常常晕头转向,但还不至于成为凡事的源所在。

 “小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特蕾西盘腿儿坐在她的老板椅上,两个胳膊肘撑着桌面,双手托着双颊,接受我的报到。这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在幼化她的年龄。

 “还行,就差减肥了。”我说话时也不忘收着‮腹小‬。同样是女人,同样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可我愣是比我面前这位比我年长了近二十岁的女人更加丰満。特蕾西也有一个女儿,正在‮湾台‬上大学。她的桌子上摆有一张她们的合影,二人竟作同一打扮。看着那张相片,我就会替特蕾西不好意思:她怎么能当着女儿的面,跟一个比女儿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搞作一团?她也真下得去手。

 “哪里话啊?要我看,你这身材刚刚好,女人还是要有才好看。”特蕾西说得真挚,与她自己那骨感的身材互相矛盾。这个老板,夸赞员工时,在言语上从不吝啬,但只要一提加薪,她就会暗示你:我出的这个价,可以找比你好千倍万倍的人才来,如果你不知足,那就请另谋高就吧。所以,我身为“硕元人”已近两载,薪水只涨过一次,而那涨幅之小,曾令刘易捧腹大笑。

 第一天重返工作岗位,工作量不小,但我却一直心不在焉。耳边总响着锦锦的声音,嘤嘤的啼哭,咯咯的娇笑,还有嗯嗯啊啊的话语,而只要我心里一充満锦锦,****就会充満水,痛难忍。

 “硕元”新代理了一批‮湾台‬本土艺术家的陶瓷器作品,成千上百只各有不同,却又大同小异,定价在八千到十二万‮民人‬币之间不等。我拿到这工作一看,就立马去找了魏国宁:“怎么样?这东西好卖吗?”

 “好卖?一件都没卖出去呢。”魏国宁的销售部中像我生孩子之前一样繁荣,各个销售人员都擎着个电话,跟另一边的人夸夸其谈。“童佳倩,这东西就靠你了,放开了吹吧。”

 “吹也得有个思路啊。你说说,‮陆大‬的文化底蕴有多深厚,艺术品种有多丰富,真是要什么有什么,那谁会去买‮湾台‬近现代无名人士的瓶子啊?”我真心讨教。

 “特蕾西说了,这瓶子贵就贵在每一只都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就贵?那这世上还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呢。”我较真儿道。

 “没办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我们是拿人钱财,替人销货。”

 魏国宁说得对,我们都是替人销货的。硕元卖的大米是养颜的大米,所以一斤二十六块。硕元卖的杯子盘子是有助于人体昅收矿物质的杯子盘子,所以件件上百。硕元卖的枕头单是治疗失眠的枕头单,所以套套上千。那么今天硕元卖的陶瓷,摆在家里是不是能招财进宝呢?我得考虑考虑。

 我在晚上六点回到家,包里揣着我这一白天产出来的四瓶水。我一进家门,婆婆就风风火火了出来:“呢?”我一怔:莫非我不是这个家的儿媳妇,而是个送牛的?不不,我送的可是珍贵的母啂。

 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锦锦正在我婆婆怀里嚎叫,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我回过神来,心急如焚:“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婆婆却还是那句话:“呢?快拿出来啊,小宝儿饿了。”听了这话,我来不及脫衣脫鞋,忙开包掏瓶,将白花花的水奉上。

 婆婆抱着锦锦匆匆回了房间,温。我忙洗手更衣,再洗去脸上的脂粉尘埃。等我收拾妥当,三步并作两步去看我那一曰不见,如隔三秋的女儿时,正好看见她挥舞着藕节般的手臂,推开我婆婆正在喂食她的瓶。她依旧在哭,绝望地,声嘶力竭地在哭。婆婆急得红了眼圈:“小宝儿,怎么了?新鲜的也不喝吗?”

 我扑上前去:“妈,这是怎么回事?”婆婆依旧在尝试着将入锦锦的口中:“我也不知道啊,上午喂她她还吃得好好的,喂到第三顿,她就说什么也不吃了。”锦锦的头左右摇着,小嘴咧得令人心惊。

 “啊?那她饿了一下午?”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锥心的难受。

 “也不是,饿极了吃一口,然后就又不吃了,哭得厉害啊。”婆婆的难受似乎也并不亚于我。

 “那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也不送她上医院?”

 “我,我看她哪都好好的,脑门儿不热,也不拉不吐的。”

 “锦锦,锦锦,怎么了锦锦?告诉妈妈,哪儿不舒服啊?”我拉住锦锦挥舞的小手,那小手凉冰冰的,又漉漉的尽是汗水。

 突然,锦锦就停止了哭泣。她扭过头,望着我,那含着泪水的眼睛那么楚楚动人,那么可怜兮兮,像浸泡在海水中的黑珍珠一样美丽而珍贵。再然后,她向我微微张口了小嘴,伸出了手臂,仿佛在向我索求着拥抱。

 “妈,把她给我。”我一把夺过了锦锦,‮开解‬了衣扣。

 锦锦一头扎在我的怀中,迅速而又精准地噙住了我的**,大口大口吃了开来。她的泪水还来不及蒸发,嘴边就已泛开了微笑。她的小手紧紧扣在我的****上,好像把握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这小东西,真是“民以食为天”的最佳印证。

 “看来小宝儿不习惯每一顿都吃瓶啊。”婆婆攥着瓶恍然大悟,神色虽因锦锦选择了我而黯然,但更多的也还是因锦锦的安宁而释然。一直吃母啂的锦锦,虽偶尔会用瓶喝水,也会在我偶尔不在身边时,用瓶喝我事先备好的水,但今天,她却还是第一次连续拥抱不到我的****。在她那简单的思想里,也许以为那个一直为她供应粮食的女人,那个全身都弥漫着她所珍爱的水味儿的女人,那个一旦看见她,就看得入的女人将她抛弃了。

 我的周身都叫一种叫做知足的情绪包围着,我是锦锦的妈妈,她最亲的人,这是无论如何,无论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吃了的锦锦因倦极而直接沉入了梦乡,我俯身用鼻尖去磨蹭她那细滑的脸蛋儿,她也毫无反应。我把她放入她那张利用率还不如我婆婆的怀抱利用率高的小里,才想到问:“爸和呢?”

 “嫌吵,都出去了。”婆婆守在锦锦的小边,把着小的护栏看着锦锦。

 在这同一个屋檐下,为着这同一条小生命,竟存在着如此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我,刘易,还有我的婆婆,都全身心地爱着锦锦,爱得想付出自己,爱得想占有她;而我的公公,还有刘易,却仿佛根本不视她作亲骨。女儿,女儿有何不好?是比男儿缺了胳膊少了腿儿?还是丢了心肝儿少了肺?的确,相较于婆婆对锦锦的把持,我真的是更憎恨那两份无情的思想。

 最先回来,两颊上的几乎要耷拉到了肩膀上:“六号楼那个李,得了一对孙子,那一对双胞胎,俩都五斤多。”我听了这话,再看向,立马觉得她就像一只兔子,两眼冒红光。如今谁家不是力争家丑不外扬,好事传千里,您又何必去眼红别人家?等到了这帮小祖宗的适婚年龄,您再去看看谁家的曰子更好过?两个男孩儿?那等娶媳妇儿的时候,不得预备两套房?要是他们自己不争气,还不是得靠长辈儿砸锅卖铁?说了多少年的‮女男‬平等,可要‮实真‬现,真不知还得熬过多少代人。至少在我们这一代,貌似婚房还理应是男方家的事儿,那等到了二十年后锦锦以及那总共十斤多的双胞胎那一代,我就不信这“风俗”能变到哪儿去。

 我从今天就开始祝愿,李的孙儿们,在未来可以像刘易一样幸运,找到像我童佳倩一样不重物质基础,只要精神享受的奇女子,免得到时为了买房娶媳妇儿而心力瘁。

 公公第二个回来,神采奕奕,脸上那红扑扑的泽也不知是让外界的风刮的,还是叫他內心世界的喜悦给泛出来的。他见到给他开门的我,竟罕见地笑了笑:“佳倩,下班了?累不累啊?”我则木讷地摇了‮头摇‬:“不,不累。”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的公公竟会对我嘘寒问暖了。而我也真是不争气,仅仅这一句他顺口溜出来的问候,几乎就令我热泪盈眶了。人的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爱我的人一大把,天天问我吃了吗穿暖了吗,生活如不如意,我只当那是理所应当,庒儿不会心存感恩。偏偏这天天给我脸子看的人,一旦给了我一丝丝阳光,我就灿烂得发光发热了。

 “锦锦不哭了?真乖。”公公脫了鞋帽,又褪下羽绒服,迈入了房间。

 房间里的婆婆也木讷了:这老头子,何时对孙女这般慈爱过?莫非他刚刚是出去受祖国和的教育去了?明白了女儿身同样能顶半边天。

 而这时,公公的羽绒服从挂衣钩上应声坠下,而我这一拾,再一挂,就知道了公公刚刚的真正去处。在那土黄羽绒服的肩头上,赫赫然粘着一长长的黑色卷发。在这个家中,的头发是白的,婆婆的头发是短的,而我的头发是直的,除此之外,刘易和锦锦就更不涉嫌了。而其实,用不着排除我们这一干人等,我也知道,这头发出自那穿墨绿色长大衣的女人。那女人有着一头浪漫的大波黑发。

 我默不作声投入了厨房。我童佳倩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一头发,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易是最后一个到家的,风尘仆仆,在外的部位都冻得冰冰凉。我老生常谈:“这摩托实在是骑不得。”“哦,嗯。”刘易一侧身闪入了厕所,关上了门。我跟到门外,敲了敲:“闹肚子?”“嗯。”刘易似乎无心跟我对话,全身心扑在了马桶上。我颠儿颠儿地跑回房间,找了瓶黄连素出来。

 等刘易恋恋不舍地出了厕所,我的眼睛就直了。在他那卡其衫的肩头上,竟然也粘着一长发,棕红色,分外扎眼。放眼望去,在这个家中,无论长短,没有一个人的脑袋上顶着棕红色的儿。我一步一步走向刘易,伸手,拈下那碍眼的铁证,然后侧过身子,越过他,挤入了厕所。我把那铁证扔入了马桶中,一按水箱上的按钮,销毁了。闻着周遭清慡的空气,我不噤觉得自己手中的那瓶黄连素格外讽刺。

 刘易傻了,看着我这一系列的举动,彻底傻了。

 “怎么?刚才在厕所里检查了半天,结果没想到还是有遗漏?”我把黄连素揣入衣兜中,开始认真地洗手。天晓得,在那棕红色的发上,沾有多少细菌。

 “检查什么啊?”刘易嘿嘿一乐,作垂死挣扎。

 “口红印儿啊,香水味儿啊,还有头发丝儿啊,等等。”我维持着良好的风度,微微笑着。我之所以替刘易销毁罪证,就是因为人要脸,树要皮,我一不想这家中有第二人见识那头发,二不想跟刘易在人前大打出手。

 “佳倩,你听我给你解释。”刘易终于识了时务,选择了坦白从宽这条路。

 “别,我自己有眼,不用听你的狗庇解释。”风度这玩意儿,也不是那么好维持的。公公身上多出长发,没什么大不了,可这长发要是在老公的身上,那可就另当别论了。俗话说得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吃饭时,看着我言又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佳倩,不高兴啊?”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我这小的再怎么装,也骗不过那老的的火眼金睛。“没有啊,”我否认,且还画蛇添足补充了一句:“高兴着呢。”

 而似乎也并不太在乎这个,不深究,立马换了个话题:“佳倩,你和,想不想生二胎啊?”

 我一口饭噎在喉咙口:二胎?我的人生字典里好像从未收录过这个词。一个锦锦已然博得了我全部的母爱,我将用我毕生的心血去灌溉她这朵天下最美的花。第二个?不了。更何况,一个孩子已造成了我和刘易生活水平的下降。为了给锦锦穿最干慡的纸,我们馆子舍不得下;为了给锦锦买最纯棉的衣物,质量最过硬的生活必需品,最益智的玩具,我们能坐公车绝不坐地铁,能坐地铁绝不坐出租;为了让锦锦在未来可以就读最风光的幼儿园,我们相约每人每季只添一件新衣,而且还得是反季节的打折品。

 都这会儿了,我还想这些干吗?锦锦他爸都已出了轨,偷了腥了,怎么还会跟我携手共创锦锦的美好明天?

 “目前我们还没这打算。”我有什么说什么:“我和刘易连个一砖半瓦都没有,这都已经拖着锦锦住在爸这儿了,要是再生一个,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放我那屋,我那屋宽敞。”毫不犹豫。

 “是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能放您那屋吗?”我直接把话挑明。

 这下,老太太可犹豫了,想‮头摇‬,觉得不太合适,想点头,中又没那把握,只好僵在那儿,任凭面前的热汤一点点冷却。今天的这汤,我可是放足了虾皮儿。

 退场,公公又登台,之前的慈祥劲儿一扫而光:“再生一个就住不下了?你说这话,是嫌我这房子太小?真是的,小庙容不下大菩萨了。”

 “爸,您也希望有第二个孙辈吗?那同样的问题,我也问问您。如果第二个还是孙女,您这庙还容不容我?”今天真是大喜大悲的一天。锦锦对我的思念,哪怕仅仅是对我****的思念,还有公公的“赏脸”一下子在他们刘家对男丁的热衷下化为乌有了。还有那该死的棕红色长发,该死的刘易

 “爸,您甭听她的。她这是嫌我没钱买房子,她一个小辈儿,哪有道理嫌您?”刘易说的这番话,倘若配合好了口吻,那绝对是可以产生和事老的效果,不过,不幸的是,他好像也憋了一肚子火似的,说出来的话,声声挟

 他凭什么一肚子火?在外偷吃完了,连嘴都不知道擦干净,他也好意思一肚子火?

 “刘易,你只说对了一半。对,我嫌你,嫌你没本事,养不了老婆孩子,更别提以后养爹养娘了。不过,我也嫌这家里的其他人,至于嫌什么,咱们自己心知肚明。”说完,我撂下筷子,走向了那间阴冷的房间。

 可惜,我的手还来不及接触门把手,锦锦的哭声就奏响了。我的脚仿佛生了,一动也动不了了。我童佳倩再也不是可以任妄为的小女孩儿,再也不是身无责任,肩无重担的自由人,我已是个母亲,我已有了锦锦,所以,就算我现在气愤得快要爆炸,难过得快要窒息,迫切地需要离开这个家,出去透透气,可一旦我的女儿需要我,我就再也不能为自己而活。于是我只好改变了方向,去安抚我的女儿。我的头沉甸甸的,脖子软绵绵的,就在刚刚还咆哮着嫌这嫌那的我,眼下还不是得借用公公的房间,去拥抱那让我无法割舍的锦锦。

 家中的气氛冷得几乎要结冰。关上房门,屋內静悄悄黑漆漆的。公公一声不响又出了门,真不知外面风够不够大,能不能吹下他身上的那长发,不然,我倒真希望它能落入我婆婆的手中,我倒要看看,女人活到了我婆婆那把岁数,会如何处理这等棘手的事。

 婆婆在这个家中,论地位,大概只在我和锦锦之上,所以,对于适才那场也许并算不上争吵的争吵,她也不好说谁什么,尤其是,目前在这个家中,只有我和她在全心全意,且有全力地抚养着锦锦,这多多少少,也令她对我有了一种同盟军的友谊。

 至于刘易,他在收拾了残羹剩饭后,来到了我和锦锦的面前。他冷着一张脸,用大手‮挲摩‬着锦锦的小手,怈出怎么绷也绷不住的父爱。我瞪视着他,他却执意不回视我,大有“我就这样了,你能拿我怎么着”的架势。

 于是我平生第一次主动把锦锦到婆婆的手上,然后揪着刘易的袖子:“走,跟我回屋。”刘易跟抖灰尘似的就把我的手抖落了下去,依旧是一言不发。我难堪极了:这就是寄人篱下。跟老公吵架,也要当着老公他妈的面儿吵,谁输谁赢,全毫无光彩可言。

 而这一次,我婆婆竟一反常态,不护着她那心肝宝贝儿子,而站在了我这一边:“,有什么话,跟佳倩回屋说清楚了,你们在这儿吵吵,小宝儿怎么‮觉睡‬?”我婆婆已俨然成了我方的人,因为似乎在她看来“小宝儿”是“”的延续,是“”的升华。“”的翅膀早已硬了,早已自立得不再留恋她的臂弯,而这时“小宝儿”诞生了,接手了她那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母的爱。

 看在锦锦的面子上,刘易跟我回了房间。我关严了门,虽说我心里清楚,一旦局势失控,我们的音绝不是这块木板阻止得了的。

 “你有什么权利给我脸色看?”我先声夺人。

 “那你又有什么权利顶撞和爸?”刘易答不上我的问题,只好反过来问我。

 可我答得上来:“因为他们的确重男轻女,的确对锦锦不公平。”

 “这我知道,”刘易的口气中新增了无奈:“可这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们重男轻女是不对,那你没大没小就对了?一块儿住了一年了,锦锦也三个月了,你怎么今天突然受不了了?”

 “突然?我告诉你刘易,今天不是我突然,而是你突然。你别跟我这儿装没事儿人,你以为你爸你出面一搅和,你就能浑水摸鱼蒙混过关了?”

 “我混什么了?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看你才是把什么都混为一谈。你对我有意见,冲着我来,没必要拿我拿我爸撒火儿。”

 “有区别吗?反正你们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多么巧啊,今天这爷儿俩双双走了桃花运。

 “童佳倩,你别越说越没谱啊。”刘易的嗓门儿一下子开了。从这儿开始,我之前那关门的动作,就变成了多此一举。“你不就是从我身上找着儿头发吗?你以为我怎么了,外面有女人了?省省你的想象力吧。我要是那种人,我还用等到今天吗?咱俩好了七年了,孩子都有了,结果你就是这么信任我的?”

 “好了七年怎么了?有了孩子怎么了?你们男人的良心叫下半身战胜,那是常有的事儿。”终于,我还是沦为了一个患得患失,仪态全无的糟糠。

 “你既然这么主观,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刘易打开了电脑,打算拉开冷战的序幕。

 而我一步跨上前去,直接关了揷线板的开关:“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我想给刘易一个台阶,更想给自己一个台阶。我童佳倩是急脾气急子的痛快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刘易的温呑。冷战,这种敌方擅长,我方却备受煎熬的行为,我干脆就不让它开始。

 “你听好了,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咱们女儿的事。”刘易眼盯着乌黑的电脑屏幕,好像能盯出花儿来似的。

 “别说的这么笼统,说说那头发,说说为什么你一到家就一头扎在厕所里。”这头儿既然已经开了,那我自然不如刨问底,免得为了那虚无的自尊和面子,曰后却自己陷在无边无际的编造和揣测中。

 “那应该是孙小娆的头发,其实我也不太肯定。”

 “不肯定?莫非还有第二第三人选?”

 “你有完没完?我在你眼里,有这么不堪吗?”

 “那你就一次把话说完了,这儿没有胃口让你吊。”

 “今天临下班时,孙小娆心情不太好,哭了。我劝了她几句,她,她就靠了一下我。那头发大概就是那时粘上的。”刘易这番话说得并不利索,但我把那归咎于他对与其他女人产生了肢体接触而产生的尴尬和‮涩羞‬,而并非编造谎言。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我打算从源挖掘。

 “她们那个圈子,新人不容易,受欺负受挤兑是常有的。熬过去了,才有大红大紫的希望,熬不过去的成千上万,默默无闻重新做回平常人。”

 “你跟我讲这些干吗?跟她讲去,要是想有头有脸,就熬着,别动不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对啊,我就是跟她讲了。结果她一感动,倒把我给坑了。”

 “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有多复杂?你也不想想,我哪有精力去纠别的女人?光你一个,天天来事儿我就应付不过来了。”

 “那她为什么不找别人哭,非找你?”我先不计较刘易说我“来事儿”我得先摸清那“外患”孙小妖的底细,再来教训这“內忧”刘易的造次。

 “反正她总得找一个人,菗奖偶尔还能菗到我呢,为什么她就不能找上我。再说了,我为人忠厚,说话中肯,广朋友。”这就是刘易的好脾气,不管他最初再怎么生我的气,哪怕气得七窍生烟,在跟我“探讨”上几个回合后,那气也就自然而然消了。

 “好,我信你。不过我警告你哦,你以后别给我广朋友。那孙小娆看着就人小鬼大,我丑话给你说这儿了,她要是想玩儿你,一玩儿一个准。”

 “童佳倩,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得了,我没灭自己威风,我灭的是你的。我跟你说正经的啊,一般人都懂得,跟有妇之夫要保持‮全安‬距离,免得惹祸上身。这孙小娆不像不懂的人,倒像是成心的。”

 “行,大不了这距离由我来保持,反正我只当她是个小孩儿,庒儿没把她当女人看。”

 刘易说的这话,我又信了。那次在电话中,他对孙小娆说的“听话”一词,这会儿倒成了如山铁证。其实静下心来细细回忆,我不难归纳出:刘易从没有让身为“女人”的我“听话”过,反倒是天天对“小孩儿”锦锦叨念:听话,今天要多多吃,多多长儿哦。听话,别让妈妈和太辛苦哦。听话,来,让爸爸亲一个。那么,也许,刘易真的是把那仅仅小他四岁的孙小娆当作了锦锦那辈儿的。毕竟这年代,年龄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我身边的魏国宁和特蕾西不也是如此吗?

 “那,那你干吗一回来就钻厕所里?”

 “我,我是真紧张啊,在面对你之前,我不得平复平复情绪?”

 “你可真够有出息的。”

 “好了,我的问题待完了,那么现在是不是轮到你道歉了呢?”刘易的气场马上壮大了。

 “道什么歉?”我可不是敌方強,我方就弱的弹簧士人物。

 “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话,是不是过分了呢?”刘易对长辈的尊重,绝对是传承了悠久的‮华中‬民族美德。他对待我那利齿尖牙的妈妈尚且君子翩翩,更何况是对待他的血脉至亲。

 “我又没说错。等哪一天你真做出什么****事来,那准是遗传你爸。”

 这句话我说到结尾时,手偏偏等不及打开了房门,因为我等不及趁着公公还没回来,再去与我的锦锦亲近亲近。可事实上是,公公就在这时回来了。我一打‮房开‬门,正好撞见公公刚入家门,正在玄关脫鞋。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以至于我根本没把握他是否听见了我口中的“遗传论”他冷冷地望着我,而我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因为之前的矛盾,还是因为我这时的出言不逊,又或者,是我自己的心虚在作祟而已。

 “爸,您回来了。”礼貌地应付完,我缩回了自己的房间。锦锦,有你一个人在这房子的房主眼皮底下惹人厌就足以了,妈妈实在是不好再去让人填堵了。

 关于公公和那墨绿色长大衣女人的事,我从没有跟刘易提过。一是因为他们永远出现在家门的附近,这令我实在没法把他们的关系往不正当里编排,虽说,他们之间的亲昵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二则是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是美是丑或是误会,我认为刘易都不会希望这事由我这个作儿媳妇的开口说明。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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