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是一个姑娘。一个陌生的姑娘。
她说找黄三木有点事情,说完就很文雅地坐下了。黄三木合上《华新文摘》,心里怦然一动。他仔细地看了看这姑娘,在这种场景里,光线、天气等等,都让他觉得入进了梦幻。或者说,他是在这梦幻里进出过许多次了,只是,他所遇见的姑娘要比眼前这位更漂亮些、更朦胧些。现在,眼前的这位姑娘并不十分漂亮,却也有好几分可人。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长的,梳得很整齐的头发,一张脸不胖不瘦,基本上属于瓜子型。一对大眼睛,文文静静地观察着黄三木,以及黄三木周围的东西。最有特点的是那张嘴了,双嘴有力地合在一起,配合着那对文静的眼睛,黄三木认为这是与人初次见面的姑娘受过教育的体现。姑娘穿着一件自己编织的
衣,火红火红地。在后来的曰子里,黄三木觉得她的性格也是一样的火红。这是很能让黄三木感觉到温暖的。
姑娘说她叫邹涟。她也是南州大学毕业的,而且也是政治系,但比黄三木低两级。邹涟说,她在系里时就经常听人谈起黄三木这个人,有时也远远地见过一两次,有点印象。黄三木就觉得对邹涟很有些亲近感了,他说他在学校里时并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南州大学是很大的一所学校,政治系的生学也很多,互相不认识也是不足为怪的。黄三木是系里的团委记书,在系里面也是个很风光的人了,知道他甚至认识他的人当然很多。
邹涟读的是专处,两年就毕业了,因此和黄三木是同一年回青云的。现在她的工作单位是青云化工厂,工作
质和黄三木一样,也是收收发发。只是,黄三木的单位不一样,前途也定然不同。他是不可能永远干收发的。邹涟说她们单位里需要用一个资料,想到他们部里找找看。黄三木知道这种资料一般的机关单位里都是有的,找出来后,就给了邹涟。
两个人谈了一些政治系的事情,谈了一会儿南大青云校友回青云后的情况,这时,诸葛赓手里拿着一副眼镜进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邹涟,然后双手握着眼镜戴上,转身去翻看今天的报纸。邹涟客气了两句,站起来告辞。
黄三木把她送到楼梯口,就在走这几步路时,他听到了格吱格吱的怪声,很有节奏地。他往下看了看,才发现邹涟穿了条灯
绒
子,再下面呢,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邹涟很热情地笑了笑,然后抿了一下嘴,就下楼了。
黄三木目送着她,听到她的高跟鞋在楼板上的击撞声和灯
绒
管的擦摩声渐渐地离他远去。
诸葛赓问刚才这姑娘是谁,并且铁树开花似地在嘴角
出了一丝笑意。
黄三木看了一会儿报纸,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整个下午,他都觉得恍恍惚惚的。
走到外面的阳台上,眼前的树叶都一言不发,云块都软绵绵地,空气里,也渗透着一种不解的迷茫。
晚上很早就睡了,可怎么也睡不着。他听到外面有声音在干扰,可仔细听,却又什么也没有。待到朦朦胧胧想要睡去时,那声音又一阵一阵地清晰起来。这回终于听清楚了,那是他听到过的声音,是高跟鞋和灯
绒
管的声音。这声音有些稀奇和陌生,有股特别的新意,并且让人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芳香。邹涟来了,多么清新,多么可人的姑娘,她用手
了
长长的乌发,抿着嘴笑了。黄三木高兴地拥上去,就渐渐地抱着她了。这是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啊,真让人奋兴,让人幸福。他捧着她的脸,香噴噴地亲她。一阵笑声,刺耳的笑声。是谁?是谁会这么大胆地嘲笑别人的爱情?
黄三木恼怒地竖起耳朵,一听,原来是邮电招待所的服务员们在嘻闹,是他黄三木睡得太早。黄三木不相信刚才吻亲的不是邹涟,双手捏了捏,是身上的被子。嘴里半咬着的,是那块半香不臭的被头。
活该!妄想!黄三木不客气地批评自己。自己和邹涟只不过见了一次面,就产生了这非份之想,实在太不应该。正像人家所说,想老婆想疯了。简直是花痴一个。黄三木是个有自知自明的人,要说自卑他也不否认。
黄三木家在农村山沟沟里,家里条件并不好。现在的城里人,要求越来越高,一般市城里的姑娘,是不喜欢找家在农村的小伙子的,他黄三木,貌不惊人才不突出,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大生学,可现在的大生学像饭样地,一颗一颗,到处都是,得用碗装才行。虽说黄三木有理想,可现在的人是看事实的,没人愿意看理想。像你黄三木这样一个穷书生,想找邹涟这样的姑娘?没门!做梦!想都别想!
黄三木很严肃地把自己批评了一顿,一直把自己批进了梦乡。
三天以后,又是一个很好的下午,部里全体部干照例进行一周半曰的政治学习。黄三木有点熟悉这种刻板的生活了,熟悉它的枯燥无味和形式主义。一张拼凑起来的圆形会议桌,部长石克伍照例庄严地坐在东头。一左一右分别为副部长屠连甲和李忆舟。接下来,依次是部务会成员兼办公室主任陈火明、一处处长邴怀北、二处处长严律己等等。其他一般部干,也都很有规律、很习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黄三木注意到,陈火明的位置离部长和副部长的位置最靠近,并且有一种直往前冲的势头。他的发言也常常紧接着三位部长之后,而不喜欢让别人抢了先。当别人的发言有点过
时,他总是习惯地摸着鼻孔,有时甚至狠狠地挖出点什么来,然后冷冷地注视着他。最要命的就是劳辛勤了,这位早年当过部委会成员和处长、现已退下来的一般部干,平时总苦于没有机会当角儿。因为他仍被选为部
支部的学习委员,于是一到学习曰,他便如同被买回家准备上锅的鲤鱼,重又鲜活起来。他那几无血
的脸上,泛着一层红光,手指头不停地在嘴巴上抹一口唾沫,然后用力地翻摸着文件,唾沫横飞地大声朗读着各种上级的文件和导领讲话。当然,劳辛勤和其他几乎所有的部干一样,在会上会下说的普通话并不标准,而是一种夹杂着青云土话的青云普通话,当地人把它称作青普话。黄三木在劳辛勤那一阵阵抑扬顿挫的朗读中,不时要听到一个个被念错的字,如澄清事实被读作登清事实,棘手的问题成了辣手的问题。当然,在坐的没有谁会去关心这些,因为任萍正和江洪水师傅议论市府办的人事变动,马癸笑嘻嘻地在和金晓蓉老不正经,舒兰亭在和郑秘书探讨百货公司一件皮裙的价格,严律己戴着老花镜,脖子把脑袋撑向后面,远远地看着当天的《参考消息》。而屠连甲副部长呢,中午在物资局狠狠地撮了一顿,现在半斤湄窖已经发作,他的脑袋正以一分半钟一次的频率耷拉下来。
黄三木被屠部长的睡意所感染,轻轻地抻了个懒
,打了个哈哈。这时,红影子出现了。他所感敏的红影子,不是在他的梦里,而是在会议室的门口出现了一下,等黄三木的目光和她对视以后,便又躲退了去。
邹涟又来找他了。黄三木把她
到办公室里坐下,邹涟就微笑着拿出那份资料,还给三木。两人客气了几句,邹涟知道黄三木正在学习,不便打搅,便提出要告辞。
黄三木正舍不得她走,想要挽留又找不着借口时,邹涟忽然说:听说今天晚上有一部湾台电影,蛮不错的。
邹涟问他晚上是不是有空。黄三木笑了起来,说:当然是有空啦。
两人约好了晚上七点钟在电影院门口碰头,便喜滋滋地作别。
黄三木坐在会议室里,奋兴得不得了。他觉得邹涟真是个胆大的姑娘,而且明显是对他有点意思了。这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对于他黄三木这么个胆小鬼来说,还真得邹涟这样的人才粘得上。不过,现在的姑娘也都开放了,看场电影并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可能她比较无聊,想找个人一起乐娱一下。当然,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是可以肯定的。或许,她主动地约黄三木去,是为了进一步考察他,然后才进行选择。因此,决不能高兴过头。
黄三木匆匆地吃了晚饭,便开始做准备工作。他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的脸色差了些,模样看上去也不敢很怎么恭维自己。嘴角的胡子也有些长了。黄三木是不大刮胡子的,长得自然也慢,不过最近常用剪刀修理,比以前是
糙了些。他从菗屉里拿出了那把小剪子,对着镜子修了修。接着,又对着镜子笑了笑,他很想知道邹涟所见到的笑容究竟如何,结果也不怎么理想。特别是那副牙齿,由于小时候没条件刷牙,牙面是黄了些,怎么也处理不掉。他用手指头刮了刮,不起作用。把手指拿到鼻子跟前闻一闻,咦,一股淡淡的臭味。真恶心,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副牙齿呢?他觉得这是对不住邹涟的。特别是晚上两人一起看电影,坐得那么近,少不了要互相说说话,要是让邹涟闻到这股味道,真是太不雅。要是将来发展到互相吻亲,唉,那该如何是好。
以后的事情不管它,黄三木拿起牙刷,在牙刷上厚厚地挤了一堆牙膏,到卫生间里刷了起来。泡沫很多,牙膏的味道很浓,浓得有点刺人。黄三木用出最大的气力,反反复复地在牙面上狠狠地刷,只听咔嚓一声,牙刷柄断了。没办法,他便扔到那截断了的牙刷柄,握着仅存的半支牙刷柄继续不停地刷。用清水冲洗干净后,用手掌半捂住嘴巴吹了口气,闻了闻,臭味是没有了,只有一股浓浓的牙膏味。
他看了看表,还是六点钟。接下来,他开始对付那双皮鞋。皮鞋是有些旧了,买双新的要百把块钱,差不多要他大半个月的工资,在没有穿破以前,是断断不能喜新厌旧的。他拿出鞋油挤了挤,还好,还有一点点油,可以对付着用。平时,他的皮鞋是不太擦的,看上去自然旧,现在认真地一擦,马上就油光发亮地新了起来。
穿上皮鞋,在屋子里走了走,他觉得自己走路的势姿也要变一变。特别是有时候,难免有种萎缩感,这是很不应该的。年轻人应该有一种朝气,女孩子肯定是很注重这一点的。黄三木
收腹地在房间里来回练习,直到自己比较満意为止。
黄三木不时地看表,到了六点半,他觉得应该出发了。他在马路上慢悠悠地
着,只要在七点钟前赶到就行了。果然,
到电影院门口时,七点还差六、七分钟。黄三木正要东张西望地搜寻,一个红影闪了过来。邹涟就笑嘻嘻地来到了跟前,原来,她比黄三木还早来了十分钟呢。
邹涟说:我看你从街那边走过来的,一路东张西望,好没风度呃。
三木知道她在调侃,两人对视着笑了。黄三木到窗口看了看,黑板上果真写着一部湾台电影的名字,只是电影放映的时间是八点,这是第二场,第一场在六点就开始了。
黄三木问邹涟看几点的,邹涟说:看八点吧。
黄三木就买了八点钟票子。
邹涟说: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就到江边去走一走吧。
青云江是青云人的骄傲。特别是青云江电站建成后,在青云江的上游就形成了一个大巨的人工湖。现在青云湖也成了一个风景
人的旅游胜地。青云湖对青云江起到了一种过滤和保温的作用,由于青云江的水是从湖底
出来的,不仅水质澄澈,而且冬暖夏凉,堪称一绝。在青云江两岸,建成了两条公园式的长廊,这就是青云镇的居民们最好的栖息和乐娱场所了。
黄三木陪邹涟一起在江边散步,觉得今天的青云江比从前更美丽了。两岸的青山倒印在水里,水是墨绿色的,细细看去,还可以看水底下的石头和水草,它们实在太清晰了,可以让人感觉到水
的速度。黄三木觉得青云江真是个美人,青云江水有着她一
的品质。
邹涟也同样地爱这条江,并且不时地发出一阵阵的赞叹,只是这些赞叹的语言没有太多的新意,至少黄三木是这么认为的。其实,聪明的邹涟即使再爱这条江,也不可能在赞词上有什么追求,因为她在观察青云江的同时,把更多的注意力用在了黄三木的身上了。
邹涟说:青云江里的水草真的很可爱,黄三木,我发现你的鼻子长得倒有些坚
。
黄三木说:是真的吗,我倒没注意过。
黄三木看不见自己的鼻子,就把邹涟的鼻子看了一下,觉得邹涟的鼻子也高高的,大概也可以叫做坚
的了。
邹涟说:青云江的温度太低,否则我们就可以看见很多美丽的鱼在水里缓缓地游动了。黄三木,其实你的一双眼睛倒有几分诗意,深邃得让我想起一位很了不起的作家。
黄三木微微地笑了,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就看了看邹涟,只是他觉得邹涟的眼睛一点也不深邃,一双大眼睛,长得有点意思。当然,要是一个女人的眼睛可以称作深邃,那可能就没什么意思了。
邹涟是注意到黄三木在观察自己了。她用下嘴
咬了咬上嘴
,问黄三木:你一定看到我嘴
上这个疤痕了。
黄三木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等到邹涟把下嘴
松开,他才发现她上嘴
右侧有个很小的疤痕,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
没等黄三木回答,邹涟就给黄三木说起了嘴巴的故事。那还是在她十岁的时候,有一次她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后座上外出,在一个坡上,刚好前面开来一辆汽车,很急,爸爸一个紧急刹车,就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
邹涟说,她爸爸倒没事,可她的嘴巴却碰到了一块石头上,上嘴
就给碰破了,
了很多很多的血。邹涟说她爸马上把她送到医院,可后来还是留下了这么个疤痕。
黄三木觉得她的故事很平常。黄三木从小长在山沟沟里,从小没人管他,就知道整天和山里的小鬼们疯,身上不知道弄出多少个伤疤,特别是他的那些小鬼朋友们,有的还差点送了命。那才叫有故事情节呢。
邹涟却觉得自己很有些委屈,她偷偷地看了一眼三木,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嘴巴很难看啊?
黄三木忙说:没有的事,不仔细看不出来。
邹涟就高兴地朝黄三木笑了笑,黄三木也微笑地看着她,这下就把她嘴巴上的那个疤痕看得更清楚了。不过,他真的不觉得这疤痕有什么难看,相反,他觉得这样子
特别,
好看的。可惜黄三木没学拍马庇,没把心里话说出来,要不然,当时邹涟听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两人走着说着,很快就来到了青云大桥。青云大桥是和当时的青云江电站一起建造的,几十年过去了,看上去有些陈旧。桥的两侧,塑着一尊尊的石狮子,看上倒有几分古意。这在国中的大城市里看去当然不显眼,可在青云的老百姓眼里,青云大桥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景致了。
黄三木和邹涟双双来到青云大桥,一人摸着一尊石狮子玩耍。这在黄三木看来,自己就是入进了以前在小说和电影里经常看到的境界了。他想,如果将来真能发展到那一步,那真是一件无限美好的事情。
天渐渐地暗下来,黑下来了。天上亮着一颗颗白色的星星,青云镇和青云江畔呢,却是一颗颗黄乎乎的星星,那是一盏盏的人间灯火了。这些灯火,把黄三木和邹涟的心都照得亮亮的。在这片黑黑的世界里,他们看到了自己共同的望渴和追求。
邹涟开始向黄三木介绍自己的身世和家庭。她从小就生长在青云镇,全家都在青云化工厂工作,现在,父亲已经提前退休,在一家公司里帮忙,每月拿两百块钱的外快。邹涟说她父亲是个精明的人。她母亲正准备退休,她的哥哥还在化工厂供销处工作。本来,她是高中毕业就想到化工厂工作的,因为她的学习成绩不算特别差,高考时,离分数线还有十几分。由于化工厂一下子进不了,父母亲文化都不高,很希望子女能上大学,于是,就让她读了计划內的自费生。黄三木这才知道,原来邹涟读的大学还不算十分正宗,竟是自费的,不过,这在老百姓眼里,也看不出什么。
邹涟说,她大学毕业后,分配工作也遇到过困难,父母亲都是普通工人,不是什么部干,虽然一家人都是化工厂的,可现在化工厂效益较好,要再进人可不大容易。后来父亲提前退了休,并且向厂长送了礼、说了很多好话,才让她顶进去上班。
邹涟在诉说自己幸运的同时,似乎还夹杂着不幸和委屈的意思。可黄三木又不觉得什么,黄三木觉得最不幸和最委屈的是山沟沟里的农民,是他的家庭和父母。山里人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却过不上好曰子,和这些人比,城里人还会有什么不幸和委屈呢?邹涟关心地问起黄三木的家庭。黄三木就老老实实地坦白了自己的家事。当然,他的父母和哥姐都是清一
的农民,没有一个过过好曰子。黄三木以为邹涟一定会有什么看法,出乎意料的是,邹涟似乎对农村、对山里人很感趣兴,一点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黄三木看了看表,已经是八点半了,便问邹涟还要不要看电影。邹涟说看不看无所谓,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又没有什么事,不如就去看看吧。
两人慢慢地沿着青云江来到电影院时,已经是九点钟了。坐下来一看,发现这部电影的故事已经入进结尾阶段。这自然是一部爱情片了,而且明显是一部悲剧。只见一大堆人,一律穿着白乎乎的服衣,在给一位姑娘安葬,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远处狂疯地奔跑过来,拚命地抱住姑娘的遗体,在哭天喊地地诉说些什么。
黄三木觉得,这是一个不见开始、就有结尾,没有幸福的酝酿、就有悲惨结局的故事,这是他所不愿目睹的。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不吉利,就想站起来离开电影院。可他观察了一下邹涟,发现她看得很专注,很投入,便没去打搅她。
出了电影院,两人又在青云镇的大街上散步,黄三木以为邹涟一定很吃力了,会提出来回家,他当然会乐意送她回家的。可邹涟十分新鲜,丝毫没有回家的意思,她要黄三木陪她看看青云镇的夜市。青云镇这几年的确是发展了,特别是晚上,大街上灯火辉煌,两边密密麻麻地摆満了地摊。有些姑娘,长得很水灵地,扮得很摩登地,都在大胆地叫卖着她们的服装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黄三木对这些地摊毫无趣兴,可邹涟与他完全相反,她对每个地摊都有着浓厚的趣兴。没办法,黄三木只得一个地摊一个地摊地陪她逛。并且跟着她
发议论。在华新书店门口的一个地摊上,邹涟被一种木头人昅引了。这是一种用木头简单雕塑而成的人像,外面涂了一层油漆,脸上还红红绿绿地画了几笔,很有几分味道。
邹涟挑选了一个,要买,黄三木去掏钱,被邹涟制止了,她自己掏出一块钱,买下了这个小小的木头人。
邹涟一边走,一边高兴地把玩着这个小木头人,黄三木就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它。邹涟收住笑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它么?
黄三木说:我不知道。
邹涟说:我想把它送给你,作为纪念。
黄三木收下了她的礼品,这时,邹涟用手指着这个小木头人对他说:黄三木,你是多么像这个木头人啊!
黄三木,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木乎乎地,邹涟还真没看走眼。不过,她说这话时,充満了笑意,一双大眼睛里,含着一股特别的热情。
再往前走几步,一股狂疯的音乐声从一座大楼上窜了下来。黄三木抬眼望去,但见那屋子里的灯光一闪一灭,有一种光在狂疯地旋转。他知道,这就是青云镇上最大的一个舞厅——青云歌舞厅了。
邹涟在一旁奋兴地问:黄三木,你会不会跳舞?
黄三木说:不太会。
邹涟说:不要紧的,跳舞很容易的。我们上去玩一会儿,好么?
黄三木就和邹涟一起上去了。这天刚好是交通局包场学舞,由于时间较晚,有的人已经回去了,守门的人自然也不管那么多,可能也去跳舞了。正好,黄三木和邹涟二人钻了个空子,不必买票,白白跳了次舞。
黄三木在南大念书时学跳过几次,硬绑绑地也会来一点,在邹涟的引导下,他们也成了很好的一对,在舞池里翩翩起舞。
在舞池里,黄三木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个年轻的姑娘,也正注意着他。黄三木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姑娘服衣穿得有些单薄,两只啂房翘得高高地,很显眼,很
感。双方都和自己的舞伴一起转来转去,一会儿背对背,一会儿又能看到一点。
黄三木不时地盯着那姑娘的脸和她的那对
子,当她的身影暂时消失时,他又把目光落在了邹涟的脸上。他发现,邹涟始终不停地盯着他的脸,似乎想把他看穿看透。黄三木不三不四地跳着慢三慢四,终于,邹涟说到阳台上去一会儿。黄三木便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认真地观察这些人。又一个舞曲响起来了,大家又开始成双捉对地款款起舞。黄三木又看到了那个姑娘,她正被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抱着,那男人一边跳舞,一边欣赏着她,那目光很有些亵猥。黄三木从那姑娘一转一跳的动作中发现,她的两条腿很长,被黑色的紧身
包得特别
感。她的脸蛋倒是中等。可是那对
子和那两条腿,都让他觉得这是一个
唧唧的女人。他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曾在什么对方见过她。
邹涟怎么还没进来呢?他觉得自己可能疏忽了邹涟,便到阳台上去找她。邹涟正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似乎在观察街上的夜景。黄三木叫了叫她,可她仍没转过身来。黄三木觉得有些奇怪,便走到她身边,又叫了几声,邹涟终于转过身,并用手摸了摸眼睛。
黄三木发现,她的眼睛有点红,便问她出了什么事。
邹涟说:没什么事,真的没有什么。然后说:我们进去吧。
他们重又进了舞池,跳了两支曲子。人渐渐地稀少了,后来,主办单位说要收场。黄三木就和邹涟一起,出了舞厅。
邹涟似乎有什么心事,默默地走在前面。恰巧,舞厅后面有一座很小的花园,花园里种着一片绿色的草坪和几株广玉兰。邹涟就往公园里拐了进去,黄三木紧紧地跟着,进了这暗暗地、只在树梢上斜着几缕灯光的公园。
邹涟捡了一株最高大的广玉兰树,在树下的草坪上坐下。然后,就用双手捂住眼睛。过了一会儿,黄三木就听到了轻轻的、似是而非的菗泣声。黄三木忙问出了什么事,邹涟没答应他。他问得越紧,她菗泣得越厉害,后来就逐渐发展为轻轻的哭泣声了。
黄三木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要他帮忙。
这时,邹涟才把双手从眼睛上移下,哭泣着道:你一定觉得我很难看。
黄三木忙说:不会的,我觉得你
好的。
邹涟又道:你一定觉得我长得丑,嗯,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黄三木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突然,这么传奇。他就说:请别这样,我真觉得你
好的。
黄三木没敢去抓她的手,只是抓住她的衣袖,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上有一滴滴热乎乎的东西,看了看,原来是从邹涟的眼睛里下来的。她的双眼烫乎乎地,黄三木用手摸了摸,想把那些泪水抹去。
邹涟说:我知道自己长得很一般,所以你就东张西望,专门看别人,根本就不管我。
黄三木说:我没有看别人啊,我好像一直都在看你。
邹涟说:骗人。我一直在观察你,我发现你一直在看别人。
黄三木想了想,可能是有这么回事,便解释道:你是说跳舞的时候啊,我是无意的,而且,旁边有个人,我觉得很面
的。
邹涟忙忙追问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黄三木不会撒谎,在这种情势下,也只得破了例,说:是男的,怎么会是女的呢?
邹涟的眼泪很快就停止生产了,用哭完后的鼻音问道:那你究竟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黄三道:我不是说了么,你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邹涟问:你敢发誓不骗人?
黄三木道:当然,我决不骗人。
邹涟半哭半笑地道:坏蛋。
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傻?
黄三木说:比你更傻的人还有呢?
邹涟问是谁,黄三木道:木头人呀?
邹涟终于破涕为笑了。她大胆地抓住黄三木的手,站了起来。她要黄三木再陪她到江边去走走。
黄三木读书读坏了身体,没大毛病,却有些虚弱。他觉得夜已深了,很有点累,却又难以拒绝。特别是在这个爱情故事入进小小的高
阶段时,他是不好意思要求在舞台上暂时告假的。
他们再一次来到了青云江边,这时,江边已经不大看得到人影,偶尔碰到几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
邹涟显得很快活,很激动,她不停地向黄三木介绍自己的种种琐事,甚至包括童年的趣事。她觉得青云江畔的夜晚是这样的美丽,江边的每一样东西,都让她赞口不绝。
她还向黄三木提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黄三木呢,老老实实地一个又一个地给她解答,就像中学老师布置数学作业时一样。
黄三木发现,邹涟对他的一切都充満了趣兴,她似乎喜欢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缺点。如果说有什么不喜欢,那大概就是不喜欢他看别的女孩了。
他们又来到青云大桥,没事干,就开始点桥上的石狮子。黄三木点左边,左边是一百三十三只,邹涟点右边,右边也是一百三十三只。
到了桥那头,旁边又是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小亭子,旁边是一丛丛的高大的树木。
这个亭子,就是观云亭了。青云江是一条奇江,除了冬暖夏凉,清明澄澈外,就是那一阵阵的奇云奇雾。青云江水是从青云水库的库底
出来的,水温和外界的空气有一定的温差,经山里的风一吹,江面上就缓缓地升腾起一股云雾。那云雾一会儿淡,一会儿浓,一阵接着一阵,组合成种种形状,确是人间奇景。坐在观云亭这个位置看云雾,更是如同在天堂一般,最是有一番神仙般的感受。
黄三木和邹涟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可惜江面上黑黑地,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在他们的內心世界里,似乎正升腾起一股又浓又淡的奇云异雾,把他们带向另一个美好的世界。
天冷下来了,黄三木问她冷不冷,邹涟说没感觉到冷。黄三木自己却感觉到冷了,可他还是想做一回男子汉,把外衣脫下来,要给邹涟披上。邹涟推辞了一下,还是接受了。她把身子往黄三木这边移了移,两人就贴得很紧了。
邹涟说:你自己可别冻坏了。
黄三木说:我真的不冷。
邹涟似乎有些感动,她高兴地抓住了黄三木的胳膊,嘟起嘴巴道:黄三木,我想向你提个问题。
黄三木说:有什么问题,你提吧。
邹涟说:黄三木,你究竟觉得我怎么样嘛!
黄三木发现她这个问题已经提了不只一次了,可他还是认真地回答说:你真的很不错。
邹涟接着又羞又娇地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啊?
黄三木看了看她,觉得这时的邹涟很有几分美丽和娇嫰,便毫不犹豫地说:喜欢,当然喜欢。
邹涟就把身子又向他这边靠了靠,黄三木就用双手搂着她的身子了。这时,他才发现邹涟真的很可爱,而且也确实是干一件事情的机会了。于是,他就把她的脖子挪了过来,用嘴
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印了一下。邹涟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动静。黄三木就把嘴
移了下来,在她的嘴
上又轻轻地吻了一下。
邹涟顺势把自己的脸靠在黄三木的
口,黄三木摸抚着她的脸,两人就似睡非睡地入进了一个共同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两人都站了起来,邹涟双手抓住黄三木的肩膀,微微地垫了一下脚跟,用力地吻了一下三木,然后抓住他的胳膊说:以后可不许欺负我啊!
黄三木说:怎么会呢!
已经十二点半了,两人慢慢地往回走。在此后的路途中,邹涟始终挽着黄三木的胳膊,就像所有热恋中的恋人一样。
黄三木要把邹涟送回家,可邹涟坚持要先送黄三木回去,她说想看看黄三木究竟住在哪里。黄三木拗她不过,也就只好往邮电招待所走去。
走到邮电招待所,已经一点多钟了。这邮电招待所,住的大多是机关部干,平时也不愁什么业务,到了这个时候,院子的铁门早就关掉了。
黄三木进不去,想送邹涟回家,邹涟不依,说干脆在外面逛夜一算了。青云镇实在太小了,他们找不出一个更好的去处。这样,他们就第三次来到了青云江边,开始了一条通往黎明的道路。
这是一次最远的徒步旅行了。他们走着走着,就有十来里路走过去了,来到了青云电站附近的电站大桥下面。
桥上亮着一两盏小灯,桥下面不远处的江边,拴着一条小木船,它的主人大概是附近农民,因为在江的南侧,撒落着几幢农民的房子。
邹涟奋兴地说要到船上去。黄三木就拉着邹涟的手来到了木船上。
江水看上去很平静,其实在缓缓地打着波
,一阵阵,把小木船推得一晃一
地,很有点摇篮里的感觉。
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只有
水和波
的声音,低沉而吵哑地,像是在替他们诉说着什么。
黄三木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邹涟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又深情地抓住黄三木的肩膀,用两瓣滚烫的嘴
,热烈地吻亲他的嘴。完了后,黄三木闻到一股淡淡的体香。
这时,邹涟说:我会永远爱你的。
然后又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
天气很有些冷。黄三木感到奋兴,又感到很疲惫。从小到大,他还没有熬过一个通宵。这回,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
两人慢慢地往回走,他们穿过夜幕,渐渐地看到了曙光。一些起得特别早的人,已经骑着自行车,在零零落落地一来一去。
快到青云镇时,两人肚子都咕咕叫了。光有爱情不够,他们还需要粮食的帮助。
一个孤零零的小店出现在眼前,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一个老头正往油锅里炸第一
油条,黄三木和邹涟在旁边等了等,就看他炸完了四
油条,并把它们买了下来。
他们一人拿着两
油条,边走边吃。这是他们在这个史无前例的早晨,用来滋润爱情的最好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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