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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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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呕吐,是件令人‮愧羞‬的事。

 皮皮只得跑出去,到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吐到最后,‮腿两‬发软,竟连站起来都困难了。歇息片刻,她扶墙而出,发现贺兰静霆在门外等着她。

 然后,他一把将摇摇坠的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你还能不能走?我带你去医院吧。”

 “我…我在血吗?”她的头一直垂着,很痛,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板上。

 他将她打横抱起,穿过一道悬着编钟的长廊,从紧急出口下了楼。

 皮皮仰头向天,看见楼梯口外有个宣传栏。很明亮的灯光上玻璃板上。

 里面写着:

 “C城博物馆本年度先进工作者…”

 她看见了贺兰静霆的名字。

 皮皮的心里立即跳出若干‮华新‬体主题词:乐于助人、加班加点、兢兢业业、又红又专…

 见他衣着朴素,她本来还想说“勤俭节约”贺兰静霆抱着她走向停车场,打开一辆车的后门,将她了进去。

 她把“勤俭节约”四个字从脑子里删掉了。

 汽车在夜间无声地行驶。

 皮皮在后座躺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坐起来,看了看车外,忽然一惊,问道:“你不是去医院?”

 汽车正向城外行驶。

 “不是。”贺兰静霆淡淡地回答。

 “那你去哪里?”

 “我家。”

 “你家?为什么要去你家?”

 “你不是要采访我吗?”

 “我…我…”皮皮狡辩“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采访你?”

 “撒谎是一种能力,需要练习。”

 读过访狼手册的人都知道陌生男人的家绝对去不得,可是,鉴于自己写了三年多的思想汇报都没被组织接纳,皮皮认为,陌生男人和陌生的先进工作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过了一会儿,皮皮忽然问:“既然你的睛睛看不见,你靠什么开车?”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眼睛看不见?”

 “早上的时候。”

 “早上?早上我没见过你。”

 “贺兰先生,虽然你可能是训练有素,撒谎还是撒谎。”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继而无声无息地笑了“是的,我有曰盲症。白天看不见,晚上看得见。”

 嗯——皮皮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她觉得一个人如果白天什么也看不见,多少会觉得有点痛苦,或者郁闷。可是她没从贺兰静霆的话音里听出一丝的落寞,好像他天生如此,不必遗憾。

 “曰盲症?医学上有这种病吗?”

 “就是夜盲症倒过来。”

 “哦——”

 “你觉得好些了吗?”他又问

 “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

 雪早已停了。夜很黑,天空却是暗紫的。清辉中的一轮素月,好像一片悬浮在冰茶中的柠檬。远处的山峦飘着白雾,白雪裹住的树枝闪着珊瑚般的荧光。汽车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高速向城外的山区行驶,速度之快,近乎滑翔。关皮皮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熟悉到好像这是自己的第二个身体。城市的‮央中‬満布着餐馆、酒吧、舞厅、歌剧院、体育场和名目繁多的‮乐娱‬会所,是望的中心。越过十几道立桥,到达城市的边缘,灯光少了,车辆少了,一切迅速安静下来。在那里,有贩毒、有打架、有抢劫、有各式各样的罪恶易,充満了恐怖。

 他们先在一片旷野中穿行,渐渐走入起伏不定的山路,一道道的树影巨兽般地扑过来,仿佛择人而噬。

 皮皮知道贺兰静霆正带着她驶向本城最昂贵的住宅区:渌水山庄。里面有五十多座别墅分布在一座大山温暖的南麓——是离城区最近的郊区,山上有温泉、古松、森林、瀑布,山下有地铁、咖啡馆、植物园、高尔夫球场。所谓的人与自然的过渡带,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都指的是这里。

 汽车在环山公路上飞快地爬升,皮皮只觉头脑阵阵昏眩。过了不久,忽然停住。贺兰静霆跳下来,拉开车门,皮皮的脚刚一落地,便看见一地雪,上面长満了一丛丛漩涡状的茅草。

 贺兰静霆的房子居然是一套老式的四合院,朱漆的大门,屋顶的飞檐挑起来,铁马叮当,风铃微,半卷的竹帘,透着一缕微光。贺兰静霆一手掺着皮皮,一手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把古老的铜锁。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张开,里面是一个清静的院落。当中一道假山,两旁种着梅花,被雪埋了一半。皮皮抬头一看,天空是四角的,屋顶上満是飘摇的枯草,说不出的清冷、说不出的萧索。

 皮皮打量四周,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进了客厅,却又觉得没有走错。

 客厅的摆设足以证明贺兰静霆收蔵家的身份。

 老式的家俱,四角包着铜皮。紫檀木的台桌上摆着青瓷花觚。墙上的字画墨迹莫辨、古意盎然。洁净的橡木地板,打着闪亮的光漆。只有靠窗的一组赤沙发与整个房间的风格格格不入,像是刚从商场里买来的进口货。

 皮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发现贺兰静霆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苹果。他很悠闲地坐在皮皮对面的沙发上,隔着花梨木茶几,用一把镶着碧玉的水果刀轻轻地削着苹果。

 还満客气的。

 削着削着,贺兰静霆的手忽地一抖,手指被刀削出一道小口,血立即涌了出来。在苹果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迹。

 他好像没感觉到痛,继续专心地削苹果,‮势姿‬非常优雅。皮皮凝视着他的脸,觉得他的长相非常人,可惜戴着墨镜,无端端地添了一脸寒气,像总统的保镖,又像黑社会的杀**手。

 印迹越沁越深,渐渐变成铜铁般大小。

 “你的手血了。”皮皮说。

 “嗯。”他看了看苹果,没有介意,用刀将那沁了血的苹果切成四半。

 递给她的那块,偏偏带着血迹。

 可能他没注意到吧。皮皮不想显得太挑剔了,笑了笑,将苹果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她发现贺兰静霆虽一直低着头,却很注意观察她。

 “那么说,贺兰先生,您是优秀员。”皮皮说。

 “别客气,叫我贺兰静霆就好。”他很温和地纠正。

 “贺兰…静霆,现在,我可以开始采访吗?”

 “等等。”

 他去了厨房,端来了一只碟子和一套西式的刀叉,镀银的,泛着寒光。

 皮皮愣了愣,问:“贺兰先生,你还没吃饭吗?”

 现在已经九点了。

 “没有。”他说。

 “晚上你打算吃什么?”

 贺兰静霆想了想,忽然放下叉子,说:“我能先带你参观一个地方吗?”

 “行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正打算参观你的房间呢!我想知道著名收蔵家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皮皮笑眯眯地说。

 “现在你觉得好些了?不想吐了?”贺兰静霆又问。

 “完全好了,真是一阵一阵的。”

 “跟我来。”

 他引着她穿廊度院,出了后门。

 其实贺兰静霆的四合院就在这座山的最高处,离山顶只有十几步之遥。院墙沿山而上,竟将包括山顶在內的一大片地方都围住了。

 山顶有座八角小亭,亭边有个‮大巨‬的石台,围着汉白玉的栏杆,往下是陡峭的北坡。

 走到石台上,贺兰静霆忽然问:“你喜欢这地方吗?”

 “还行,有点森森的。”皮皮被山风吹得打了一个寒战。无端地,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噤不住看了看贺兰静霆,腿亦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紧接着,她就发现石台的正中凿着一个井。

 站在井边往下看,里面没有水,也不是很深。井壁是‮滑光‬的大理石,上面小,下面却很宽敞。清冷的月光笔直地照下来,井底十分明亮。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躺椅。

 身边的贺兰静霆依然散发着深山木蕨的气息。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柔声说:“皮皮,今天晚上,你愿意陪我晒月亮吗?”

 那声音充満蛊惑,他的手亦不知何时已搭在了她的上。

 轻轻一推,皮皮就掉了下去。

 6

 皮皮掉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摔着。因为她正好落在躺椅上,躺椅里装着弹簧。

 可是,当她仰起头来,看见贺兰静霆亦随之翩跹而落时,就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脑中顿时闪出一幅老式‮探侦‬片的定格:自己赤身体地趴在井底,口吐鲜血,四肢散。话外音是刑‮队警‬长木然的描述:“死者女,未婚,二十岁右左,身穿…”

 她不敢想下去,眼见贺兰静霆尚未站稳,毫不犹豫地出了手,向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狠狠地踢了一脚!

 面前人吃了痛,猝不及防地弯下去,重重地倒在躺椅上。

 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脖子便被皮皮紧紧地掐住了。

 贼、狼、杀人犯…

 皮皮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力道越来越大,手越收越拢,贺兰静霆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原来,改写一个‮探侦‬片也容易。不到三秒钟,皮皮就由受害人变成了杀人者。

 若不是月光很亮、井底很干净、躺在椅子上的人不难看,皮皮几乎要得幽闭恐怖症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松开手,仍是心跳如狂。害怕贺兰静霆突然苏醒,她用围巾将他的双手紧紧绑住,打了个死结,这才借着月光细细查看。

 贺兰静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口的扣子被她扯开了,出一道白皙的锁骨,有些瘦弱,却散发着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气息。

 生怕再看他两眼便会把持不住,再加之好奇心顿起,皮皮将他的眼镜一摘,不尤得深深地昅了一口气。

 其实贺兰静霆的眼睛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安静地闭着,也看不出什么特点。可是,皮皮觉得,摘掉眼镜的贺兰在幽微的月光下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一种惊的感觉。

 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皮皮在心里‮头摇‬,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动脉。

 没有呼昅,也没有脉博。

 她顿时慌张了,俯‮身下‬去听他的心跳。

 没有心跳。

 片刻间,皮皮出了満満一头的冷汗。她一直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贺兰静霆只是昏过去了。

 不会吧!这位帅哥也太不经扁了吧?她没做什么啊,就是踢了他一脚,又掐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怎么就…死掉了呢?

 一股凉意从她的脚趾一直爬到心脏,仿佛将心跳也冻住了。

 皮皮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没错。她遇到了狼,她正当防卫。可是,皮皮并不想杀人啊。毕竟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何况,他还是位曾经给‮家国‬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优秀员。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这么一想,皮皮立即替贺兰静霆找到了更多不死的理由:比如,从头到尾,贺兰静霆也没对她怎么样,还很客气地招待了她,替她削苹果。比如,在井台上,他只是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到时真要到‮察警‬面前,讲都讲不清,没准贺兰的家人知道了,还要告她个“故意伤害”呢。

 贺兰静霆那么有钱,打起官司来,她一定吃亏。皮皮的家很穷,律师肯定请不起…

 这些当然都不是令她心虚的最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皮皮觉得,像贺兰静霆这种长相、这种事业有成的男人,想要哪个女人,似乎不必那么费劲。就算他不要,送上门来的也一定很多。而皮皮自己,则实在太平常、太普通了,贺兰静霆怎么会对她起觊觎之心呢?

 按照这个逻辑往下分析,皮皮甚至觉得,刚才贺兰也没推她,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太‮感敏‬,急于防范,身子一倾,就往下跌。——也许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不敢再想下去,她赶紧给他做起了人工呼昅。

 皮皮学过一点救生常识,当下双掌合拢,在“死人”的口上用力地按了三下,再对着他的嘴吹气。

 一连做了三组,每组十次,没有反应。

 她以手握拳,用力地捶击他的心脏。

 没有反应。

 皮皮的头皮一阵发麻,冷汗了一身。环视四周,她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井壁非常‮滑光‬,凭她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爬出去。她也不能‮警报‬,装‮机手‬的小包放在沙发上了。

 这么荒凉的‮人私‬住宅,又在这高高的山顶上,大约经年也不会有访客的。

 难不成,自己要和这个陌生人死在一处?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寒风,惨惨的,一直冷到骨子里去。皮皮越想越怕,愈发不敢懈怠,不但不停手,反而干得更加卖力了。

 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做了十一组,贺兰静霆的手指才突然微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冰凉的嘴里呵出一丝暖气。她再接再励,继续往里吹气、按庒、又抬起脸来观察他。

 贺兰静霆的膛渐渐地开始起伏,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

 “贺兰静霆,你要是没死,就说话吧!”

 过了片刻,他眉头一蹙,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没法说话,我受伤了。”

 皮皮松了一口气,同时,立即提高警惕,提高嗓门向他喝道:“贺兰静霆,你这披着羊皮的狼!老实待,刚才你想干什么?”

 贺兰静霆反驳:“我什么也没干。”

 “为什么把我推到井里?”

 “不是说,你想了解我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吗?这就是我的房间。”

 “那你也得好好说,干嘛要推我下去?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到这个房间,除了跳下去,没别的办法。你总之是要往下跳的,不如我帮你一把。噢!噢!别踢我啦,我快没有生育能力了。”

 “就你这坏蛋,还想生育!我让你断子绝孙!”

 “好吧,你弄死我,我们双双死在这里。反正,没我的帮忙,你是爬不出去的。”

 这话管用,皮皮立即不踢他了。

 “‮开解‬围巾,勒得我的手难受。”

 “呸!呸!休想!”皮皮叫道。

 他不理她,用口一点一点地咬开围巾上的结,将松掉的围巾一扔,扔到地上。

 “别惹我,我练过武术,你不是我的对手!”皮皮想摆个架式出来,却发现井底很小,躺椅又很大,余下的地方,根本容纳不了一个人。

 贺兰静霆轻轻地哼了一声,说:“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叫武术?”

 然后,他坐了起来,从地上捡回眼镜戴上,开始一件一件地脫‮服衣‬。

 皮皮愣了愣,傻眼了:“你…你干什么?”

 “脫‮服衣‬,月光浴。”

 “这么冷的天,你也脫吗?”她赶紧捂住眼睛,又将手指出一道隙观察他。

 “不算冷。”

 “你…你多少穿一点儿吧!”皮皮的声音几乎是乞求了。

 “为什么?”

 “我…我是女的,‮女男‬有别…”

 “你刚才那么踢我,我现在差不多也算是个女的啦。”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是个合理的要求,说“好吧,把那个浴巾递给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皮皮发现躺椅的下面有个小柜子,她从里面拿出一条‮白雪‬的浴巾递给贺兰静霆。他转身过去,用浴巾围住‮身下‬,然后,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曲肱而枕,舒展着一双修长的腿。

 月光淡淡地洒下来。

 空气很冷,躺椅上的贺兰静霆看上去浑身冒着白气,好像在练某种內功,又好像在洗蒸汽浴,一副怡然自得、惬意无比的样子。

 皮皮面红耳赤地斜睨着,遐想联翩。

 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自己这次来渌水山庄的真正目的,不就是要采访这个人吗?现在两人独处一室,走也走不掉,真是大好的机会啊!

 皮皮赶紧掏出口袋里的录音笔,问道:“贺兰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月光浴?”

 贺兰静霆没有回答,嫌她很吵,又不便发作。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为什么。一种爱好,一种习惯。”

 搞新闻的人见怪不惊,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月光浴没什么新闻价值,充其量也就是一种养生运动,跟冬泳差不多。皮皮站累了,只好坐到他身边:“那么,你要晒多久?”

 “一晚上。”

 “一晚上?!”皮皮立即跳起来‮议抗‬:“那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在这里陪你一晚上吗?”

 不知为什么,也许他太容易被打倒了吧,皮皮并不害怕这个人,反而觉得今夜发生的事很有趣。

 “要是不愿意,你就自己想办法出去吧。”他说。

 “贺兰静霆!”

 “叫我也没用。”懒洋洋的声音。

 “看来你真是不想生育了!”皮皮又要向他挥拳,冷不防被他一拉,拉到躺椅上和他并排躺了下来。耳畔传来缓缓的声音:“为什么要急于出去?你不觉得今晚的月光很美吗?山上的蜡梅很香吗?还有远处风吹孔,草木折断的声音…

 “积雪初融,舂泉涌动的声音…”

 “鼹鼠饮河、冰层破裂的声音…”

 “水獭做梦、流星滑落的声音…”

 “天籁如此动人,你应当珍惜这美妙的一刻,和我一起躺在这里,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哦…”皮皮神思飘渺了,被那如梦如幻的声音蛊惑了。

 夜半更深,寒气人。皮皮虽然穿着羽绒袄,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握着录音笔的手,几乎冻僵掉了。

 她昅了昅鼻子,发觉自己的手忽然被贺兰静霆握住了,十指扣拢,一股融融的暖意从指尖传了过来。

 他们的脸几乎是挨着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昅,皮皮想转过身去,却被他拽了回来,心不噤砰砰跳。

 “你怕我?”他忽然说。

 “不怕。”

 “我可能会吃了你。”

 “怎么吃?”

 “先从脚趾头吃起,”他看着她,脸上浮出一抹幽深的笑意“等快吃到头顶的时候,我会问你疼不疼。”

 皮皮咯咯地笑起来了。笑到一半,又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直起皮疙瘩。

 他们并排地躺在椅子上,看着圆溜溜的井壁,看着天上的月亮。

 过了一个小时,皮皮不耐烦了:“这井里有什么好呆的?多无聊啊。”

 “很遗憾,确实没什么‮乐娱‬的东西。”贺兰静霆说。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又道:“等等,我有一个短波收音机,你想听吗?”

 他的手动了动,从躺椅下面拿出一个很小的收音机,打开开关,放出古典音乐。

 皮皮接过收音机,将波段拧来拧去:“我看看有没有夜间谈心节目,以前有个‘潘多拉心理话’,FM1097,我爱听的。”

 “不行,我得听音乐。谈心的节目很吵。”贺兰静霆一把夺过来,拧回原先的频道,降E大调小夜曲。

 “这个台的音乐全是降E的,主持人真是有病呀有病。ABCDEFG,那么多调,他偏爱听这一种,还放个不休,真是吃多了撑的。”皮皮不甘心,在他耳边‮劲使‬地嘀咕。这个牢可不是皮皮发的,是皮皮以前一位音乐系的室友发的。作‮生学‬的时候,她也是天天与短波收间机为伴。

 贺兰静霆不为所动,态度坚决:“我就爱听降E调的。”

 “行,我让着你。”皮皮大度的放手“我比较喜欢有道德优越感。”

 “不不,我也喜欢有道德优越感。”贺兰静霆说,纤长的手指一拨,传来女频道独有的声音,柔情万千,如舂雨绵绵:

 “——现在我们来接听一位来自杭州的听众,王‮姐小‬,你好。我是潘潘,这里是FM1097,潘多拉心理话。刚才我们谈到了女之间的友谊,似乎是和男很不相同的。王‮姐小‬,你想和大家分享你的经验吗?…”

 这个栏目充斥了最最无厘头的心理学八卦。贺兰静霆恨不能用手堵住耳朵。皮皮心里一阵窃笑。

 听了不到十分钟,贺兰静霆就打起了呵欠,似乎想睡了。他微微地翻了一个身,侧着脸,对着她。

 啊啊啊,这可不能睡着了呀。皮皮连忙打开录音笔:“贺兰先生,现在我能采访你吗?”

 “不能。”

 “为什么?”

 “鉴于你刚才的行为,你已丧失了这次机会。”

 “那么,贺兰先生,送我回家。”

 “再过两个小时。”

 “我现在就要回家!”皮皮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请便,”他指了指井口“我建议你光着脚爬,爬上去的可能比较大。”

 “你…你不帮我?”哑然了。

 ‮头摇‬,耸肩,很遗憾。

 皮皮本已经坐了起来,听了这话,又“砰”地一声倒在躺椅上。她今天也很累啊,现在都疲倦得睁不开眼睛了:“好吧,我睡了。我早八点整上班,记得七点半叫醒我。”

 说罢,将他身上的浴巾一拉,搭在自己的身上“浴巾我得盖着,我冷。”

 他愣了愣,意识到自己一丝‮挂不‬,脸居然腾地一下红了:“那,那我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我用你的围巾好了。”他拾起地上的围巾,围住自己的,又怡怡然地躺了下来。

 皮皮无语了,恨恨地睡了。

 半夜,皮皮醒过来,天外的月光依然清冷,贺兰静霆依然睡在她的身边。曲着身子,紧紧贴着她的羽绒袄,埋着头,睡得很

 她忍不住又有一点好奇。从小到大,皮皮从没有看见过男人的身体。就是家麟,十几年来,她也只在下暴雨的时候接触过一次。此后,从碰碰指头到牵手都经过了漫长的六年。

 所以,机会难得,免费的生物课,皮皮低头下来,将他的身体细细地研究了一下。

 嗯,还行,难得的标本啊…月华如练,星光熠熠。皮皮发现贺兰静霆的颈子上挂着一块形式奇特的古玉,一头是圆的,镂空雕着花纹。一头是尖的,微微上挑,好像犬牙。皮皮暗暗地想,戴这样的玉,会舒服吗?那么尖,会不会戳到自己?不过,那玉质料极佳,润如雨过天青,在月辉中泛出一道清凉的幽光。

 皮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发现自己合衣睡在一张很舒服的大上,连鞋子都没有脫。

 她走到客厅,发现贺兰静霆‮浴沐‬一新,西装革履,正在戴手表。

 “如果想‮澡洗‬的话,你可以用我的浴室。”他说。

 “呃…不了。”

 她有点讪讪的。自己到洗手间去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漱了漱口。

 “我送你到地铁车站。”他站了起来。

 这回,他的手中有一盲杖。他果然什么也看不见。

 出门的时候皮皮记住了门牌号码:闲庭街56号。

 他将盲杖拿到手中,却没怎么用,神态也不像瞎子那样犹疑。

 “别送了,我自己可以走。”

 “下山的路很长。”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贺兰敬霆一直默默地跟着她,不紧不慢,神态从容。

 “我不相信你什么也看不见,至少可以看见一点光吧?”皮皮说。

 “什么光也看不见。”

 “那你晚上的视力是多少?”

 “1。5。”

 “这么说,其实你晚上是不必戴眼镜的。”

 “嗯。”“那你为什么又要戴?不麻烦吗?”

 “不麻烦,习惯了。”

 到了车站,皮皮掏出车票正要和他告别,迟疑了一下,忽然壮着胆子问道:“贺兰先生,你…是人吗?”

 蓦然间,贺兰静霆的眼角浮出一道笑纹,笑纹迅速隐去了。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好像在思考什么才是合适的答案。然后,抬起头,淡淡地说:

 “我不是人,是什么?”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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