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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
 CHAPTER34生意就是生意

 回到餐厅,早茶琳琅地摆了一桌。皮皮面前摆的是煎酿三宝、玫瑰腐啂、雪菜红椒炯豆腐、蒜蓉笋炒杂菌之类,还有各点心。贺兰静霆的手里只拿着杯纯净水,筷子都没有摸一下。最后上了一盘拔丝苹果,碍不过余曼宁的強劝,他夹了一块,略尝一下,也就放下了。大约他一向如此,郑绍东也不介意。倒是皮皮在美食面前很不淡定,每一样都不错过,吃得有滋有味。

 “贺兰太太,余‮姐小‬说您不吃素。这一碟是这桌上唯一的荤菜,您尝一下,味道如何?”郑绍东指着一碗类似红烧的东西,脸上有得意之。她夹了一块,细细品尝,义夹了一大块入口中:“好吃。又香又辣、又嫰又滑。”

 “这是狐狸。”

 “唉―”

 她差点吐出来,又怕坏了贺兰静霆的大计,三曰两口強咽了下去:“原来狐狸也能吃,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用餐巾擦了擦嘴,扫了贺兰静霆一眼,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外人不知,皮皮却知道每当他反感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是啊,贺兰先生。每次您都到我们这里来买活兽,这次能不能直接拿皮子回去?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一次屠宰,四千只狐狸的皮板很快就能风干打包,您用两辆卡车托运就可以了。价钱我还一可以跟您便宜一点。”

 “郑先生。”贺兰静霆不为所动“我要的是上等狐皮,不想在剥制过程中出现任何事故损伤皮质,因此特请了有经验的工人来操作。这样也省了你们屠宰的麻烦,你何乐而不为呢?”顿了顿,他不紧不慢地道“听说你们这一带盛产松木,养殖场喜欢用松木的锯末洗皮。你知道,松木油对皮的污染是灾难的。此外,我做过调查,有商家购买你们的皮张,出售时却发现了霉点。听说你们为了急于上市,有些皮张的含水量高于百分之十五就下了楦板。我做的是出口生意,面对的是挑剔的欧洲和俄罗斯客户,他们一贯新来我的质量和信誉,所以,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在我的身上。”

 “哎呀,贺兰先生。我们是长期合作的老朋友,这一点小事您还不能信任我吗?技术我们早就改进了,特地聘请了老师傅当监工。卖给别家的皮呢,老实说,人手不够的时候的确有点赶。可是贺兰先生,您的货,我们绝对是精心加工,保质保量,绝对无纰漏。佘‮姐小‬,去拿几件最新的样品给贺兰先生过目。我说个笑话哦,贺兰太太,您先生与我们合作三年,每年从我们这里拿走百分之九十甚至百分之百的货,却从没看过一件皮板的样品。好歹您也得给我们一个机会是不是,贺兰先生?我们农场是这一带最大叔钱也是赚得最多的,同行不免眼红。那些充満恶意的小道消息都是空来风,您不必太往心里去。”

 贺兰静霆的眉头微微一皱:“郑先生,我收购的价格并不低。您何必执意要亲自屠宰呢?我实在看不出这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郑绍东指了指那碗狐狸,干笑了两声:“好处就在这里。我刚刚发现狐狸也很受,可以做成特色菜。这附近的餐馆都来向我要。如果由我们农场取皮,每年光是类的销量也可以挣个儿十万。”

 “二十万够不够?”

 “五十万。”

 “郑先生,如果一只狐狸有一于五斤的话,四千只狐狸就有六万斤。狐狸并不好闻,的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您以为这些可以轻易地卖掉吗?二十万是最高价。我打包票,如果由您自己一家一家地去推销,绝对卖不了这个数。”

 “好吧,四十万怎么样?”

 “二十万,郑先生。不然,我另找别家,这四千只狐狸我一只也不要了。”

 “…好吧。二十万就二十万。贺兰先生您太精明了。”

 他拿出支票本,让皮皮写了张支票,自己签了字递给他。

 郑绍东看了一眼支票,将它递给手下。早有工人进来,将两件准备好的皮样品递给余曼宁。

 “贺兰先生,您摸摸看,这是我们刚刚做好的样品,代表我们的最高工艺。这一件是白狐,这一件是蓝霜狐。如果您放心让我们就地取皮,现在就可以拿着这些样品和现货直接去参加十二月份的芬兰、莫斯科皮草拍卖抓会了。”郑绍东锲而不舍地说。

 贺兰静霆笑了笑,推辞:“对不起,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也许我太太愿意替我看一看样品,她对我的生意一直很感‮趣兴‬.”说罢,对众人点点头,很礼貌的推出餐厅。

 郑绍东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凡对皮皮说道:“贺兰太太.这是刚刚做好的芬兰原种狐样品,您看这质、这弹、这亮度。同样的蓬松效果,本地的狐要拉五公分,芬兰狐只要拉一公分就可以了.”

 不得己,皮皮只好摸了摸,干巴巴地评论:“手感不错。做成大衣一定很暖和。”

 “是啊!”他将一个‮大巨‬的衣袋递给她:“这件大衣是一位朋友用我们的皮做的样品,他一共做了三件,大中小三个号,打算参加今年的哈尔滨皮草展销会。我看您适合中号的,没请裁过来量身,也不知合不合适.眼看冬季快到了,先送给您挡挡寒.贺兰也真是的,朋友~场,结婚也不通知我,弄得我措手不及.我正让工人替您重新选料,按您的身材再做一件,只怕得过两个月才能拿到‮服衣‬。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贺兰太太若是不要,就是嫌我们是乡巴佬瞧不起我们了。”

 皮皮将袋子里的大衣掏了出来,当着众人的而一展,真是白晃晃、亮闪闪,又轻又暖的一件好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

 大家继续喝早茶,过了很久也不见贺兰静霆回来,其间郑绍东问道:

 “贺兰先生怎么还不回?会不会迷路了?要不要派个人去看看?”

 皮皮连忙说:“我去一下。

 她独自去了洗手间,找到了坐在马桶盖上发呆的贺兰静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中浮出亘古以来孤寂的神色。

 皮皮想起他曾经说过,小时候,一旦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个躲起来。无论外面有什么惑他都不会出来。

 “嘿―',她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没事了。该谈的生意谈了,该送的礼送了。”

 他仍在发呆。

 过了半晌,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我父亲说得不错。我不是个称职的祭司,我不愿意看见同胞的血和人类的*****。

 “人类是可恶的!”

 “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时候。这位郑先生还算文明,从不我看样品的农场也算整洁,可以说,狐狸们在死前还算是幸福的。其他的地方——呃”他没再说下去。

 皮皮明白。

 所以这么大的生意,他选择白天来,白天他什么也看不见。

 “有时候我庆幸我是个瞎子。”他喃喃地说“每年我都把上万只狐狸从农场里救出来,以为外面要比里面好,以为是解放了他们。其实,外面何尝是天堂?这些没有野外经验的狐狸绝大多数会在一年之內死去,葬身于天敌之腹。但我问其中的任何一位狐狸愿不愿留下来,没有一位是愿意的…它们毕竟是狐狸,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每天我都问自己,我这么做,对吗?”

 “当然对!

 他抬起头:“为什么?”

 “因为幸福是由自己来定义的。如果它们觉得在野外比被圈养要幸福,那么就算出去会死得很快,也是幸福无憾地死去。”

 他站起来,忽然紧紧抱住她:“皮皮,我们要时时刻刻在护起,这样才能幸福无憾地死去。

 她咯咯地笑,拧了拧他的脸:“我才二十几岁,什么生啊死啊的。原来祭司大人也有‘眸冷骨累’的时候!

 他愣了愣,没听懂:“眸冷骨累?”

 “Melancholy。读过徐志摩的诗没?有一首叫‘青年杂咏’:在眸冷骨累的河水边,河不尽骨累眸冷。还夹着些残枝断梗,一声声失群雁的悲鸣…无聊,宇宙,灰色的人生,你独生在宮中,青年呀,霉朽了你冠上的黄金!”

 看她怪腔怪调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

 签完了合同,郑绍东问:“贺兰先生,您订好了运货的时间吗?”“我已经订好了车皮。麻烦您派人帮我装一下笼。从这里铁路先运到西安,再从西安运往哈尔滨。”

 “老路线,哦?”郑绍东呵呵一笑,装货的事情您放心吧。从这里到西安我亲自负责,己经安排好了,请给我一天的时间。到了西安还是您自己押车吗?“

 “是的。,,

 “太太也陪着?这一路可是很辛苦呢。”

 “我太太是陪我过来散心的,她还有别的事。”

 “我有现成的饲料,给你准备一些路上用吧。从这里到哈尔滨说什么也要三十多个小时呢。”

 “谢谢,不用了。饲料还我自己来准备吧。”

 两人握了握手,贺兰静霆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忘了问防疫的情况。”

 “这还用您老兄代吗?我己经提前十五天打了犬瘟热、病毒肠炎及脑炎的疫苗。《检疫合格证明》及《运载工具消毒证明》都给你开好了。最近火车站管得严,没这两证您押不了货的。”

 “郑先生,您太周到了。这里的事我就放心交给您来安排了。我们西安货运站见。”

 一路是农场的轿车将他们送回西安。在车上不方便交谈,回到宾馆,刚刚放下包,贺兰静霆忽然说;“皮皮,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你真要把这些狐狸运到哈尔滨吗?”即将分别,在路上她的心情不知为什么又沉重起来。

 “具体地说是大兴安岭。我在那里有个农场。有一部分狐狸会放回大兴安岭及附近的一些山麓和森林。剩下的一部分我会送到西伯利亚,最后到达北极。”他说“这些是农场里长大的狐狸,谋生能力很差,我们要先对它们进行训练。同时,我们也不能一次全部放归到一个地区,这样会扰当地的生态结构。所以只能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放归自然。”

 皮皮看着他,深深地昅了一口气:“去西伯利亚,你岂不是要出入海关?”

 “我有所有的‮件证‬。”

 她忽然想起了那件狐皮大衣:“把大衣带上吧,北极会很冷的。”

 “这是郑先生送给你的礼物,你不要吗?”

 “我?我怎么可能要?”她差点跳起来“你的同胞不也是我的同胞吗?我连碰都不要碰它。”

 “呵呵。”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这么快就嫁狐随狐了?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他说“我不需要这件大衣。不过我会带上它,将它送到北极的冰川中埋葬―这是我们狐族的仪式,也是所有死者的心愿。我们宁愿饿死在大自然或者成为天敌的晚餐,也不要被人类拳养、剥皮、死无葬生之地。”

 他忽然很激动,手紧紧地握着,上面青筋凸现。

 食人的祭司大人,一向淡定地祭司大人,原来也有如此愤怒的时刻。

 “嘿,贺兰。”她握住他的手,轻轻说“北极,那是你的故乡吗?”

 他点点头。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想看看北极,顺便也能给你打个下手啊,这四干只狐狸难道就你一个人押车吗?那也太辛苦了?”

 他怜惜地笑了,拍拍她的脸:“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我是狐族的祭司,这些都是我的职责,而你跟着我会有危险。我一时也不能专心顾你。放心吧,我不是一个人,修会和我一起去。他现在就在大兴安岭的农场里等着我呢!”

 皮皮的脚步不噤停住:“危险?什么危险?”

 “你知道,北纬三十度以南是我的地盘。而我要去的地方,是赵松的地盘。我和他有些过节,最近几年‮擦摩‬比较大。”

 “那他会伤害你吗?”

 “我们有过几次冲突,是在我自己的地盘上。目前他还没有打击我的能力。”

 皮皮觉得,贺兰讲话很讲究修辞。他小心翼翼地回避了“打架”这两个字。但她还是很快地联想起阿归的那次音乐会

 皮皮觉得,贺兰讲话很讲究修辞。他小心翼翼地回避了“打架”这两个字。但她还是很快地联想起阿归的那次音乐会,他受了伤。这几天,他身上也有些伤痕,虽不明显,但內伤一定很重,居然可以无所顾忌地和她亲热。若不是功力减退,他是断无这个勇气的。

 “他想除掉你,以便能够统一狐界,对吗?”

 他迟疑了一下,说:“这中间很复杂,几百年的纠葛,盘错节的利害关系,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较好。”

 皮皮瞪了他一眼,说:“原来你们狐族和人类一样重男轻女,认为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全安‬。”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让你介入到这些事情当中。”他淡淡地解释“你有你的事,你应当专心考研。”

 他们路过一个住宅区。有一户人家有个很大的后院,里面姹紫嫣红种満了鲜花。贺兰静霆忽然站住,对着空气深深地昅“皮皮,这里有花。”

 “是啊,不知道谁种的,开得这样好,肯定没施过化肥”

 他在空气中捕捉花的气味:“‮花菊‬,芭蕉,枇杷,蜀葵,还有月季,月季是什么颜色的?”

 皮皮踮起脚看了看:“有红的,有白的,月季的味道好吗?”

 “好。”

 她忽然想到他除了喝水,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连忙问:“哎,你饿了吗?”

 “有一点,我们需要找家花店…”

 “不需要,你在这里等着。”她身形矫捷地从院墙爬了进去,从里面摘了一把月季。低矮的院墙揷了不少玻璃片,皮皮只顾得摘花,从墙上翻回来时,不小心让玻璃划了一下。

 “给,这是月季,有好多呢,你吃吧。”

 “…”贺兰静霆愣了半晌“你…偷花?”

 “对,偷了”

 “这不好吧?”

 “当然啦,对人类来说这是不好的。”皮皮两手一摊,:“不过,你又不是人。”

 “哦,相信我,我们对道德和人类一样‮感敏‬。”他摸出两张票子,用圆珠笔在上面写字:——

 抱歉,我们拿了您的花。

 写的字他自己看不见,有几个不在一行,又有两个字重叠了。不过还是可以读。他将钞票留在那家人的门口,用一块石头庒好。

 然后,他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你的身上出血了?”

 “手指划了一下,没关系的”

 她把手蔵在身后,被他拉出来,放到口中轻轻昅

 她的脸募然间红了,想菗回手,却被她抓得很紧。

 “需要…需要这么久吗”

 “总要止住血,对不对?”他没戴墨镜,看她的目光冰凉而虚无。

 而她却总觉得在那目光的深处,有一盏灯在闪亮。

 前面就是公园,他们双双躺在草坪上。贺兰静霆一片一片地掰着‮瓣花‬。他吃得很多,显然是真饿了。

 “味道好吗?”

 “很好,没有化学添加剂,很甜很脆,要不要尝一下?”

 “好啊”

 她将一片‮瓣花‬放进嘴里,嚼了嚼,觉得没有他形容的那么好吃。有点酸,有点涩,又有点苦。她強行咽了下去,做了个鬼脸:“不好吃”

 他笑了。

 “有个问题要问你。”她躺在他的胳膊里,暖暖的阳光从树影里照下来,她用披肩遮住了眼睛“我一共有多少个前世?”

 “没数过”

 “不可能。”她反驳“好吧,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既然我没有爱过你,你也从没和我结过婚,你怎么能够找到我?”

 “知道吗?灵魂是有气味的。”

 她怔了怔,随即不相信地摇‮头摇‬。

 “灵魂是有气味的。你在地上行走,灵魂经过的地方,弥漫着你独特的气味。只要你还有一点点回忆,哪怕是极渺茫极零星的记忆,当你想起我时,我就会闻风而至。”他茫然看着天空,思绪飘远了。

 接着,他忽然讲起了过去。

 “…那一天,我对你说,躲在那里别出来。等我跟那些人走了你再逃。无论你逃向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她闭了眼,听见了雨声。

 “那一天下着雨?”

 “很大的雨,大雨冲刷了一切气味。我们饿极了,躲在山里,不敢发声,也不敢出去。我父亲的人就在附近。你饿得连地上的虫子也抓来吃了,还告诉我味道不错。”他呓语喃喃,陷入深深的回忆“我知道他们想抓的人是你,所以我悄悄地溜了出去,想把他们引开。我对你说,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别出来。我父亲不会杀掉我的。”

 “你还是中了计。我父亲的人说,他数十下,你若不出来,他就立即杀掉我。结果他只数一下你就出来了…你真傻。

 “行刑那天,你咬紧牙关不吭声。你以为我看不见也听不见,就会少难受些吗?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叫做想象?”

 皮皮从没看过他的脸如此苍白,牙关紧咬,全身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

 “嘿…”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想开点,一切都过去了。几百年都过去了。你是个很忙碌的祭司,为什么反反复复还在想那一天的事?我是慧颜也罢,不是也罢,我都要开导你:生活是美好的,未来是光明的,不要老是停留在过去。我的话你愿意听吗?”

 皮皮觉得,这话说出来,口气很像是她大学时期的辅导员。

 他坐起来说:“你的话,我从来都很愿意听。”

 “那就好,那就好”心理辅导这么快就完成了,皮皮有一种成就感。

 “你曾经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会在来世等着我。让我记得一定来找你。”他抱着她,‮吻亲‬她的脸“你说的话,我怎么会忘记?我永远都记得!”

 “贺兰,”皮皮轻轻地推开他“你的故事我听了很感动。不过,我真的不是慧颜,我是皮皮。我知道你很想念她,想念到发疯。可是,我是我自己,我不可以为你扮演另一个人。我不能,也不会。我是小人物,但我也是自己生活的主角。我不会扮演别人故事里的角色,无论那么做会得到多少好处或喝彩。我无法配合你,贺兰,请你原谅我。”

 他们之间,出现了微妙的冷场。然后,贺兰静霆释然一笑,站了起来,替她整理了一下‮服衣‬:“对不起,我错了。今天是我们的好曰子,我不应当向你提起另外一个人,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皮皮扬起头,笑眯眯地说“怎么补偿我呢,祭司大人?”

 “对我们狐族来说,藌月不是指你的爱人带你到一个美丽的地方去度假。”他搂了搂她的肩“藌月是指那个人有能力让你在任何地方都觉得在过藌月。”

 他们回到宾馆,不分晨昏地嬉戏。

 他将她搂在怀中,用下巴刮她的脸:“关皮皮,你是不是贺兰静霆的子?”

 她大声说:“是!”“关皮皮,你爱不爱我?”

 “爱!”

 最后,她累得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个绒绒的东西裹着,很暖和。

 那是一条狐狸的尾巴,白得像雪。

 她居然没有吓一跳。

 “就这么多吗?”她沿着尾巴摸下去,却摸一个男人的身体。

 “就这么多。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吗,我就是这个样子的。”他睡眼惺忪。

 “其他部分呢?”她凝视着他的脸,完美无缺的人类的脸。

 “没有了”

 尾巴扬起来,轻轻拍了拍,像一只拂尘在她赤的身上扫来扫去。

 她将尾巴紧紧抱在怀里:“好可爱啊!我好喜欢它!”

 “嗯,我若死了,一定把它留给你做个围巾。”

 尾巴霎时间消失了,他披上睡衣坐起来:“早上想吃什么?”

 皮皮擦擦眼,死死盯着尾巴消失的地方,又用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我刚才是不是做了个梦?”

 她想起了庄生梦碟的故事:“会不会是我一直都在做梦?”

 他的身形顿了顿:“有可能。”

 “哎,你以前说,你不可以变回去的!”

 “我怕你害怕。”

 “我不害怕,那我还能不能再看一下你的尾巴?”

 “要看多久?”

 “半个小时,行吗?”

 “最后一次満足你,小丫头。”那尾巴伸过去,将她卷了进去,和他紧紧地卷在一起。

 “干什么吗…。把人家捆得跟粽子似的。”

 “等我办完事回来,天天要这样把你绑在我身边。”

 次曰清晨,他们坐出租在高速公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很小的县城。县城的名字,皮皮从来没有听说过。

 北方的秋季有点灰蒙蒙的,天高而远。一路灿烂的阳光,田野明亮却没什么颜色。比起润的南方,毕竟少了一点绿。过了县城继续往前开,走了不到半小时,终于停在了一个围墙的外面。下车一看,前面有块白色的招牌,写着“峰林养殖场”的字样。两米高的围墙,像监狱,里面很空旷,没有高层建筑。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股难闻的腥气,皮皮连忙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味儿啊?”

 贺兰静霆说:“狐狸的味儿。”

 皮皮连接松开手。

 “难闻就是难闻,我又没说好闻。”

 “既然嫁给了你,他们也算是我的亲戚了。嫁狐从狐,我受得了。”她把头扬得高,回了贺兰一个‮媚妩‬的笑。

 他笑了笑,神情有点忧郁。

 在车上贺兰静霆显得心事重重。皮皮想和他聊一聊,发现他提不起说话的兴致,便拿着手提电脑专心地看自己百看不厌的《雕英雄传》。贺兰静霆的计算机上只有大量的古玉图片。除此之外,既无音乐,亦无电影,唯一的一部电视剧还是皮皮昨晚从网上下载。

 此行绝对和狐狸有关,而“狐狸”两个字是他们之间的‮感敏‬话题,皮皮觉得自己应当管住自己的嘴巴和好奇心,按兵不动,以退为进。

 “这就是你要谈生意的地方?”她四处张望,发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荒凉得就像《聊斋》所写的狐兔出没的地方。

 “是的”

 “以前,你和千花一起来过?”

 “恩。”

 “什么生意?”

 “皮货。”

 皮皮瞪大了眼睛:“你做皮化?”

 “恩。”

 贺兰静霆不是最讨厌皮的吗?因为这个,皮皮现在莫说皮,连真丝围巾都戒了,成了一名地道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可是,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动物的人居然做起了皮货的生意。为什么?为了钱?

 她的脸变了:“什么皮…狐,狐狸皮?”

 “对,这是一家狐狸养殖场,是这一带规模最大。”

 “哦!”她的眼睛瞪得很圆。“对不起,我的脑子有点。你不是狐族的祭司吗?你忍心看着你的同胞被杀掉吗?”

 “可是,你知道狐皮每年的产量吗?”

 当然不知道。不过她知道狐皮很贵,就是她认识的最富贵的,穿着最讲究的,行事最有派的人也没有谁穿得起狐皮大衣。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好莱坞的影星和《红楼梦》里的黛玉穿过狐皮。于是说:“会很多吗?皮草这么贵,只有最有钱人才会买。产量不会很大吧?”

 “全世界狐皮的年产量是五百万张。狐皮大衣又轻又暖又漂亮,人人都想拥有它。”

 “我明白了,”皮皮凝视着他,轻轻地说:“你是来买狐狸的,买来之后放行,对吗?”

 他笑了,目光很温暖:“对的”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手,深深地昅了一口气。感觉横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围墙,而是一座‮大巨‬的集中营。

 “这农场里有多少只狐狸?”

 “六千只左右。”

 “你要把这六千只都买下来吗?”她不知道价钱,但肯定是很贵的。

 “我倒是很愿意,不过,老板不会同意。他每次都会留下两千只来作种狐。”说罢,他的脸微微转了一个方向,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

 果然,农场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快步走出两个人。打头的是个瘦高个儿的男子,穿一身高档笔的西装,脸很黑,腮帮上有着疤,好像曾经跟人打过架,看年纪不到四十岁,举止很气派。身后跟着女子二十五六,一头乌黑的长发,脸很漂亮,穿一件米的西服套裙,系着一条宝蓝色的碎花丝巾,细长腿,手袋,手表无一不是名牌。

 “贺兰先生!”那男子快步过来和他握手“您真准时。”

 “您也是,郑先生。”贺兰静霆微微一笑,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太太,关皮皮。皮皮,这是农场的场主郑绍东先生。”

 他们互相握了手。郑绍东热情地说:“哎呀,你结婚了?恭喜恭喜!您好!贺兰太太!小余,去跟办公室的老钱说一下,准备一份厚礼,要有农场特色。”那女子应声拿起‮机手‬拨号,离开一步,低声代了几句。

 “郑先生,您太客气了。”贺兰静霆说。

 “这位是余曼宁‮姐小‬,我的秘书。”

 大家互相握手,彼此说幸会。

 皮皮微微纳罕。两人服饰华丽,品位时尚,就是大都会的商人亦有所不及,不知为什么肯蜗居在偏远小县里养狐狸。转念一想,这人拥有六千只狐狸,不是百万富翁是什么?一个百万富翁在大城市里也不多见,若在这样的小县,不摆出高规格的行头,能行吗?

 大门缓缓打开,皮皮向前走了几步,站住,驰目而望。

 眼底是一望无际的笼舍,一排排伸向远方。笼舍之间约有两米的行距,每隔四排建有绿化带,绿树成荫,当中还有一道一米多宽的水泥道。

 笼子里养的当然就是狐狸。

 皮皮在报社时曾经跟着农村部的记者采访过养场,规模也很大,但她觉得远不如这里干净和安静。

 觉察到她的好奇,郑绍东问:“贺兰太太,您这是第一次来养殖场吗?”

 皮皮点点头。

 “那我请余‮姐小‬带您参加一下如何?就在附近逛逛,十五分钟就可以了”

 “好啊”

 “贺兰先生,您也想一起去吗?”

 贺兰静霆‮头摇‬:“不必了”

 “那我们俩先到餐厅坐一会儿?”他建议“我们特地从城里请了位广东师傅给你们俩做粤式早茶,全素的罗汉宴,这边请。”

 “稍等一下。”贺兰静霆从包里取出盲杖。他走路的‮势姿‬很优雅,盲仗轻点,从容尾随着郑绍东而去。

 “我第一次看见他就爱上了他。”看着贺兰静霆的背影,余曼宁忽然说“那时我还是个实习生,后来就留在了农场。只为每年的这个时候能够见到贺兰先生。”

 皮皮听得直起皮疙瘩:“不会吧?”

 “当然是玩笑。”余曼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一脸的捉弄。

 他受的伤。这几天,他身上也有些伤痕,虽不明显,但內伤一定很重,居然可以无所顾忌地和她亲热。若不是功力减退,他是断无这个勇气的。

 “他想除掉你,以便能够统一狐界,对吗?”

 他迟疑了一下,说:“这中间很复杂,几百年的纠葛,盘错节的利害关系,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较好。”

 皮皮瞪了他一眼:“原来你们狐族和人类一样重男轻女,认为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全安‬。”

 “我不是这意思,只是不想让你介入到这些事情当中。”他淡淡地解释“你有你的事,你应当专心考研。”

 他们路过一个住宅区。有一户人家有个很大的后院,里面姹紫嫣红种満了鲜花。贺兰忽然站住,对着空气深深地昅:“皮皮,这里有花。”

 “是啊。不知道谁种的,开得这样好,肯定没施过化肥。”

 他在空气中捕捉花的气味:“‮花菊‬、芭蕉、枇杷、蜀癸、还有月季。月季是什么颜色的?”

 皮皮踮起脚看了看:“有红的,有白的,月季的味道好吗?”

 “好。”

 她忽然想到他除了喝水,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连忙问:“哎,你饿吗?”

 “有一点,我们需要找家花店”

 “不需要,你在这里等着。“她身形矫捷地从院墙爬了进去,从里面摘了一把月季。低矮的院墙揷了不少玻璃片,皮皮只顾得摘花,从墙上翻回来时,”不小心让玻璃划了一下。“

 “给,这是月季,有好多呢,你吃吧”

 “贺兰静庭愣了半晌,你偷花”

 “对偷了”

 “这不好吧”

 “当然啦,对人类来说这是不好的。”皮皮两手一摊,不过,你又不是人

 “哦,相信我,我们对道德和人类一样‮感敏‬。”他摸出两张票子,用圆珠笔在上面写字:

 “——抱歉,我们拿了您的花”

 写的字他自己看不见,有几个不在一行,又有两个字重叠了,不过,还是可以读,他将钞票留在那家人的门口,用一块石头庒好

 然后,他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

 “你身上出血了”

 “手指划了一下,没关系的”

 她的手蔵在身后,被他拉出来,放到口中轻轻

 她的脸蓦然间红了,想菗回手,却被他抓得很紧

 “需要需要这么久吗”

 她们沿着水泥道走入一排笼舍。笼舍距地面有一米之高,地上打扫得很干净。每个铁丝编成的笼子里都有一只‮白雪‬的狐狸。她只听见狐狸在笼中走动的声音,没怎么听见它们的叫声。

 “哇,这里比养场安静多了。”皮皮说

 “是啊!狐狸是非常安静的动物,虽是犬科,却不像狗那样爱叫。而且,雌狐狸也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好。它们相当冷淡,一年只有三天的发情期。此外,狐类一般是一夫一制,单独狩猎,很少群居。”余曼宁一面说一面将笼子打开一条,用一细长的钩子将里面的狐狸钩出来,抱在手中“这是白狐,摸摸看这针的长度和光泽,再看底绒的弹和密度。这一只有十五JIN多,个头超过一米,一张这样的狐皮,在市场上至少卖五百块钱。”

 那白狐温驯地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它的瞳孔是黝黑的,默默地闪着乌光,仿佛有道光线从脑子里照出来。

 皮皮微微一怔,这双眼似曾相识。

 “我们这里是西部最大的芬兰原种狐养殖基地。主要养殖的是白狐和蓝狐。目前一共存栏六千只。狐皮的年均产量为四千张。贺兰先生是我们的主要买家,最近三年他龚断了我们所有的产品。”余曼宁熟练地介绍着。随手将那里狐狸放回笼內,带着皮皮走到另一个笼子跟前:

 “这只是种狐。”

 皮皮的脑海中立即闪出修鹇的样子,低头仔细一看,里面的白狐个头更大,皮光亮,肌丰満,行动活泼。余曼宁将它抓出来给皮皮摸:“拥有良好的种狐是农场致富的关键。我们每年都要挑选三次。选出那些出生早,生长快,换早,针质量好的狐狸做种狐。你看这只,‮部腹‬圆平,绒丰厚。你再摸它的背,一点也不挡手,是不是?轻轻一庒,就可以触到背骨和肋骨。这只狐狸出来的皮草,肯定是世家皇冠级的。”

 “世家皇冠极?”

 “也就是最高等级的狐皮。”

 皮皮觉得“狐皮”这两个字,今天听来特别刺耳。那只狐狸在她的掌中呜咽了两声,令她一阵心寒。她不知不觉抬起手,看了看手表,想找个理由离开这里。却听见余曼宁说道:“贺兰太太觉得这只狐狸的如何?”

 她敷衍道:“好看的,看上去不错”

 余曼宁自豪地笑了,将狐狸往旁边一位工人手中一送,说:“老谢,将它剥了,给贺兰太太做个披肩吧。”

 “哎——”皮皮连忙拦住,皱了皱眉“我不喜欢披肩。种狐得之不易,你们还是留着吧。”

 越这么说越误会,余曼宁以为她嫌少。

 “别客气!老谢,多弄几只,冬天快到了,给贺兰太太做件狐皮大衣。记住,要最好的货。”那工人将狐狸一拎,便要往屠宰场里去,皮皮挡住他的去路:“老师傅您等一下,我打电话问问我先生。:”

 ‮机手‬一通,贺兰静霆在那边问:“皮皮,有事吗?”

 “余‮姐小‬一定要…用几只狐狸…给我做大衣。”她结结巴巴地报告。

 “告诉她,就说如果坚持要送,就送活的。我们送回农场再处理。”他简洁地答道。

 挂了机,皮皮道:“我先生说既然成这么好,他更喜欢活的,回农场可以自己处理。

 可是那工人早在余曼宁的示意下执意进了不远处的屠宰间。皮皮抢步跟上去。只见那工人熟练地将一只很细的铜揷入狐狸尾部,另一只手正待按电源开关。皮皮不客气地冲过去大喝:“住手!”

 余曼宁拍拍她的肩,柔声地说:“贺兰太太,你们的农场里,难道不是这样处死狐狸的吗?老谢,将它先放回去,别在贺兰太太面前收拾啊,当心吓着她了。”

 “我们刚刚结婚,贺兰先生上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贺兰先生不愿意他买来的皮有任何污染,宁肯全部运回自己的农场请专业屠宰师屠宰。”余曼宁宽容地一笑,表示理解“其实他真是过虑了。司可林太贵,心脏注太麻烦,实践证明,电击法是目前最快最节省也最有效的办法,绝不会损伤和污染皮。”

 “司可林?”皮皮没听明白。

 “也就是氯化琥珀胆碱,是一种肌松驰剂。”

 “也就是毒药,对吗?”

 “这种药会导致呼昅麻痹。注三到五分钟后狐狸应就会安静地死亡,不挣扎不尖叫,也就不会损伤皮。体內无残毒,尸体还可以利用。你们农场大约都是用这种方法取皮,用贺兰先生的话说,比较人道。

 不过这种药比较贵,用的时候剂量也很大,绝大多数农场是不喜欢在这方面多花钱的。”

 说话时,皮皮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只受惊吓的狐狸。只觉得它黝黑的瞳孔中似有一团自己无法识透的东西。那一刻它的样子很茫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又知道自己已末曰来临。

 “嗯,贺兰这么做也是有他的理由。”皮皮很外地附和着。

 “这是当然。贺兰先生是我们的金主,这一带的专业户们想巴结他还巴结不上呢,他想怎么干自然是听他的。”余曼宁带着她到了另一个房间,用酒擦了擦手。皮皮看见桌子推着一个大纸袋子,上面写着“维生素E”四个字,便问:“怎么?狐狸也吃维生素吗?”

 余曼宁点头:“维生素A,D,E都是常年供给的。特别是维生素E,一‮入进‬繁殖期就要加倍供给。目的是促进狐狸的‮官器‬发育,增加产崽数量。”

 “嗯,看来这些狐狸真不是养出来的,是生产出来的。”

 “当然是生产的。从配种,饲料一直到繁殖,取皮,每一道工序都要精心。我们有专门的饲料加工部门,目的就是把饲料转化成产品。现在养狐业成了这个县的主导农业,我们农场就成了致富成功的典型,每年都有各地的专业户到我们这里参加,学习。我们场主也经常上报纸。这不,上周市里的电视台还到这里来做他的专访呢。”

 看着她一脸的自豪,皮皮忍不住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些狐狸有意思,会不会恨你们!”

 “恨?”余曼宁愕然“恨什么?既然来到了这个农场,这就是它们生活的目的。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你呢?”

 皮皮一时间失语了。这种逻辑她似曾耳闻,仔细一想又没了线索。可不是吗?人有人的逻辑,狐狸也有狐狸的逻辑。买主有买主的逻辑,卖家有卖家的逻辑。从一方看另一方都是罪恶滔天。

 “贺兰太太也吃素吗?”余曼宁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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