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他默默地斜倚在窗前的青藤软榻上。
透着微卷的纱帘,望着窗外那一抹即将消逝的残
。
已是深秋,天暗得很早。从远处湖面吹来的晚风里,带着一缕绿藻的气息。
“还没有消息?”看着匆匆走进来的谢停云,他目中隐现失望之
。
谢停云摇了头摇:“属下以为谷主不必过于担心…以夫人的武功,就算是打不过,跑起来也不会有谁追得上。”
象所有的一
高手,荷衣到危险关头很能沉得住气。
同样象所有的一
高手,荷衣的胆子特别大,特别敢冒险。
“唐门的人会用毒…”他道。
明
易挡,暗箭难防。
“夫人是个很细心的人…她不会有事的。”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谢停云一脫口,说出了这句连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的安慰。
“倘若她今晚还没有回来,明天一早我就去蜀中。”他淡淡地道:“你最好现在就去准备。”
“…是。”谢停云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他刚刚受了伤,虽然不重,以他的身体,恢复起来会很慢。何况冬季将至,这一路的辛苦…
“我已要顾十三和小傅去找她。表弟和山水也去了。估计夫人还在这一带…并没有离开神农镇。”
“你也去。”慕容无风道:“这一带你比较
。”
“这个…属下只怕得暂留谷中。谷里的高手已去了一半…。万一唐门的人来夜袭,谷里将难以应付。何况,若是夫人知道谷主身边无人保护,也一定会生气的。”谢停云道。
他说的也有道理。
慕容无风黯然地点点头,道:“你去罢。”
等,只有等。
他抬起头,看见眼前吊着一个木环。
自从回谷之后,所有他经常起卧之处都已装上了一个这样的木环,供他起身之用。
那木环在烛光的投影下变成一个大巨的圆圈,仿佛一只巨手,向他掐过来。
顿时,一股无名地烦躁之气向他涌来。
他突然特别想逃离这个院子,这间屋子,这张
,这张轮椅。
他看了看自己,明白自己一旦离开了这些东西便无处可去。
咬了咬牙,忍着一阵钻心地
痛,他拉过轮椅,吃力地将身子挪过去。
现在越来越困难了。他腾折了半天,这才坐稳。便胡乱地披了一件衣裳,将素曰常盖的
毯往腿上一搭,转动轮椅,驶到他常去的那个湖心小亭。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似乎只有呆在那里才能感到一丝心灵平静。
“谷主…”
他坐了一会儿,赵谦和赶过来将一个火盆放到他的身边。又给他送来一个茶炉。
“夜里冷,坐一会儿就回去罢。”他泡了一壶茶,放到他手边。
他沉默,默默地看着暗蓝色的湖水。
心情不好,他谁也不理。
“这是刚刚煎好的药…”
赵谦和小心地将热腾腾的药碗放到他面前的木桌上。
“我去了。”
“…”他走不了几步,就听见水里“叮咚”一声。
不用想,慕容无风已将那一碗药扔进了湖中。
赵谦和心里一阵长叹,只有荷衣在身边的时候,他才肯老老实实地吃药。
湖上的风有些冷。
湖水在他的脚下无声地
动着。
时间和记忆也缓缓地从他的眼前
过。
一个人独坐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事情。
一生中的一些美好时光,或者,生活中的有趣片断。
在慕容无风的记忆里,有关荷衣的片断总是充満了风景。
朝雾初升的神女峰…冷月下的天山…
北草原上的马车…“小江南”冰凉的水井和宁静的垂花门…淡紫
星光下的湖面上和随波微漾的小船…
后来,他们一起又去了一次那个墓地。
那里有一个他们合葬的墓。
赵谦和坚持要把墓去掉…那只一个衣冠冢。既然人已活着回来,要墓何益?
“不必。反正我们早晚也会死掉,就留在这里好啦。”
他的话把赵谦和吓了一跳。
荷衣在一旁却咯咯地笑了起来,好象这句话很有趣。
然后他们夫
俩同时笑了起来。
赵谦和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这两个人是怎么啦?
那天晚上,荷衣硬是要到墓地里去埋掉他留在冰室里的那条断腿。
他只好陪着她一起去。
那只漆黑的盒子,他从没有打开过。
他的记忆中只有刀光一闪,如此而已。何况对于自己的身体,他一向都很漠然。
荷衣却说倘若老是把它放在冰室里,他的风
会加重。
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她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可是,他也懒得和她争辩。
“你不能让你的魂受冻,魂只有入土才能安息。”
她终于解释道。
“你是说,我的腿和我的人是两个不一样的魂吗?”
“嗯。”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一点也不明白:“你是说,板凳也有魂?”
“有。你见过凳妖么?半夜里,它会变软,好象一只小猫似地在房梁里爬。”
他只好不吭声了。
埋完了,他又来打趣:“好啦,这一回我总算是一条腿已入土了。”
“哈哈哈…”她又笑了起来。
她好象特别喜欢笑。
那天天气很热,热得让他十分难受…墓地里却是
森森的十分凉慡。
他们躺在墓旁的草地上,身下垫着一张慕容无风腿上常盖着的薄毯。
漫无目的地“纳凉”了半晌,荷衣忽然道:“慕容无风,我们来罢。”
在这个地方?他苦笑。这女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做完了一切,他们拥抱在一起。他却发现荷衣皱着双眉,一幅苦苦思索的样子。
“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还有什么古怪地方可去…”
他敲了敲她的脑袋:“行了,荷衣。”
“想起来了!”她道:“月光下的屋顶。”
“你饶了我罢。”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噤地笑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乌木的小瓶,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一口呑下。
他还想再呑一粒时,发现瓶子已经空了。
“叮咚”小瓶亦扔入水中。
等,他只有继续等。
(2)
明晃晃的烛影下,酒宴正
。
为了唐潜与小傅的这一战,唐门几乎有一半的重要人物前来助阵。
久已在江湖上被云梦谷搞得一蹶不振的唐门老大终于说服了这个家族年青一辈里最不爱出锋头的唐潜挑战刀榜上的显赫人物。
他果然没让唐门失望。几夜间,唐潜名气飚升,让江湖上的人对唐门又重新产生了以往的敬意。
“老十一,今天你一定要多喝一杯!来,干了,七哥的面子你总得给罢!”老七唐澄已灌了他不少的酒,兴尤未尽。
“抱歉,实在是不能再喝了。”唐潜淡淡地笑道:“不然明天我会醉得连刀也提不起来了。”
“就是就是,多吃点菜,这个螃蟹真不错。老七,你一边歇着去,明天是大事,若是被你瞎胡闹地耽误了,我老四第一个跟你没完。”唐淮将唐澄的酒杯一夺,自己一饮而尽,道:“老十一,这一杯四哥代你喝了!”
唐潜吃了一口老八唐浔给他剥好的蟹腿。
唐浔是有名的闷葫芦,只干不说。蟹
全是他剥出来的,挟到唐潜碗里的那个人却是一向喜欢抢别人功劳的唐淮。
小时候兄弟之间打架,唐浔的母亲与唐潜是一对姐妹,亲上加亲,他一向很照顾他。只是唐浔生
腼腆,武功只怕是兄弟当中最差的一个,在唐门中,排行虽大,却没什么地位。
家族大了,人多,亲戚多,应酬也多,真的是好吵。唐潜心里暗暗地想到。
这一张桌子上坐了十来个人,竟全是他的堂兄弟…近房的远房的,
糟糟地让人记不清。平时也见不了几面,一有热闹,便全都凑了过来。
毕竟,唐门已好久没有这样在江湖上
脸,唐门的兄弟也好久没有这样奋兴过了。
随着老一辈几个神话般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地仙去,年轻的一辈顿感孤立无援。
连他们最拿手的毒药和暗器,也受到新兴的云梦谷与江南龙雨阁的沉重打击。
龙雨阁的老大龙启一共有十二个儿子,虽不如唐门的人丁兴盛,可人家的儿子一个是一个,从小就不惜重金延请名师教导。龙家则是出了名的管教严。儿子们若做了错事,不论多小,都有可能被进行严峻的体罚。龙家的人也一直打着唐家的主意,一直想通过联姻的方式获得唐家的暗器秘诀。
女人一直都是唐门的弱点。唐门的女儿似乎有私奔的传统。
首先是唐菲烟私奔谢停云。唐门一路追杀过来,他们一直逃到了云梦谷,才算躲了过去。
其次是第三代的唐晶晶不顾家族的反对,私奔到了龙家,嫁给了龙家的老三龙引之。还偷走了三本唐门的暗器秘笈。
唐晶晶就没有那么幸运。她被抓了回来,交给刑堂处置。
她死在了唐门的水牢。
不久之后,龙引之亦死在她隔壁一间水牢里。
唐门与龙家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龙引之的死讯一传出来,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唐门就失踪了三个兄弟,至今没有找到。
唐门与云梦谷的梁子,就更不用说了。
慕容无风看上去对自己在唐门的那一劫无动于衷。
全江湖的人却都知道他是个少年天才,不会白白的吃这一刀。
大家也知道,只要慕容无风肯花钱,云梦谷什么高手都可以买到。
他究竟动的是什么心思,没有人知道。
云梦谷始终回避与唐门的正面
锋。
唐门已然衰退,大家族的脾气一点也没改。
唐家的弟子在外,还是那样随便与人结怨,动不动就使出暗器与毒药。名声也越来越坏。
明天还有一战。
唐潜喝完最后一口汤,决定离开酒桌,早些歇息。
哄哄中忽然有一个人问道:“老大怎么还没有到?”
老大唐澜,是唐门的掌门。唐门在权力接替上实行严格的宗法制,一向是立子以长不以贤,以贵不以长的。没人知道唐澜的武功。只知道他为人严肃,心机莫测。
他从小就是唐家大权的继承人。所以他从小就习惯支配别人。
这一次,为了表示支持,他也随着一群兄弟乘船东下。
唐澜与二老唐淞,都已年近五十,唐淞以下的兄弟却大多在三十岁左右或以下。
他原本说他有事,可能会迟到,但这一宴,他一定会赶来。
唐潜只好又坐了下来。
还没见到唐澜就退席,这于礼不妥。
然后,他们就看见紫衣一闪,一个小个子女人坐在了唐澜的座位上。
将手中一个血淋淋的包袱往桌上一扔。
大家醉眼朦胧,一个个斜睨着她,搞不清她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这种吓唬人的破招,吓唬得了别人,可吓唬不了唐门。
那女人淡淡地道:“不好意思,他来不了了。”
在座的有好几个人认得这是慕容无风新娶的
子,楚荷衣。
那个把他从唐门地牢里救出来的女人。
“老大怎么了?”意识到事情有可能是真的,唐淮的声音不噤有些发颤。
“他死了。这是他的腿。”荷衣指了指那个包袱。
“唐五呢?”
唐五一向是在唐大身边的。
他是专门给唐澜出谋划策的人,武功也很惊人。是唐家四大青年高手之一。
唐门的各种“新兴计划”几乎都出自唐五之手。
“砰”的一声,荷衣将另一个沾着血的包袱扔到了桌上。
不用解释了,那只是个布包,从外面就可以看出那是一条腿的形状。
那包袱并没有系牢,一只脚
了出来。
唐浔垂下头,
下了眼泪。
唐澄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你…杀了他们,还敢到这里来找死?”
那女人冷笑一声,将一粒鲜红的药丸丢进桌上的一个空碗里。
那药丸在碗中象
子一般地滴溜溜
转,停下来的时候,却立即变成一堆红色的粉末。
“小心她的
药,这是‘
心’!”唐三倏地站了起来,大声道。
女人冷冷地道:“我有两条路,由各位选。第一条,想要自己腿的人都退下去,那天给慕容无风动刀的那个人留下来。或者,大家都留下,每个人都给我斩掉一条腿。”
她接着道:“这是‘
心’不错。我已扔了一粒到油灯里。效药很快就会发作,大家还是快些做决定。”
话音未落,唐三已经柱着铁杖飘出了大门。
“我先走,我只有一条腿。”
霎时间,人影闪动,桌上的人忽然都不见了。
只剩下了唐潜。
荷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刀,道:“是你?”
唐潜苦笑:“既然他们都走了,当然是我。”
荷衣看着他,目中充満讥诮:“你一定得到这种时候,才会明白谁是你真正的朋友和亲人。”
唐潜淡淡地道:“他们走,只不过是认为有我一个人对付你,足矣。唐家的人一向彼此容让。”
虽这么说,谁都听得出,他的话只是自嘲。
他接着道:“我虽未动手,动手的那个人却与我有关。”
“怎么说?”
“他是我父亲。我刚刚接过他的职位。你想必也知道,刑堂的职位是世袭的。”
“你父亲是隐刀先生?”
唐则号称“隐刀”江湖上地位尊崇,是唐门上一辈的神话人物之一。他的刀在当时的江湖,一直排在前三名。
“不错。”
“潜刀先生是你的母亲?”想了想,荷衣又问道。
在江湖上被称为“先生”的女人并不多,何潜刀可称为一代刀法的宗师,也是江湖上最有名的传奇人物之一。
“我的名字取的就是其中的一个字。”唐潜微微一笑道:“你并没有放那颗‘
心’,可对?”
在这种情况下,他好象还是保持着一种彬彬有礼的态度。
她不再奇怪唐潜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刀法。
能得到隐刀或潜刀之中任意一人的真传已属幸运。何况是这两个人同时手把手教出来的儿子?
不过,他是个瞎子,这一点实在是很可惜。
“这么说来,我似乎该去找隐刀先生算这笔帐。”荷衣道。
他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家父家母已于今年上半年双双去世。不论你有什么帐要算,都可以来找我。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荷衣道:“哼。”唐潜道:“何况,当时,我正好站在我父亲的身边。只可惜我看不见慕容先生,而他在整个过程之中,连一声也没有哼过。所以,我不大认得他。”
他顿了顿,又道:“刑堂只是唐门行刑的地方。针对的不仅仅是外人。唐三的腿也是我父亲砍的。”
唐潜刀在唐家堡的威望几乎胜过唐门的掌门。就算是被他动过刑,唐三见了他还得柱着拐杖鞠躬行礼,恭恭敬敬地叫声三叔。
唐潜刀照样对这些“败类”爱理不理。
荷衣顿时明白为什么那一天慕容无风看见唐潜时,微微怔了一下。
他果然见过唐潜。
慕容无风就算是再没有江湖常识,也一定听说过唐隐刀与何潜刀这两个人。
他当然不愿意荷衣去找这两个人算帐。
“你说得不错,我并没有放‘
心’。我放的是另外一种
药。为的是要委屈你跟我走一趟。”荷衣道。
“去哪里?”
“云梦谷。你敢么?”
“你要杀我,何不现在就动手?你最好直接杀了我,不要砍我的腿。”他慢慢地坐了下来,道:“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作个跛子。”说罢,微一昅气,体內的內力还在,却丝毫无法运用。
那
药果然很厉害。
但他的样子却十分平静,好象在谈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你若不跟我走,我先杀了你,再去杀唐三唐四唐七唐八。”荷衣道。
鉴于她已杀了唐大和唐五,这句话看来不假。
他只好站了起来。
他跟着她走了很久,忽然闻到一股沁人的桂香:“我们已经到了?”
他感到荷衣停下了脚步,打开了一道门,将他拉了进去。
他好象走进了一个有着潺潺
水之声的院落。
荷衣道:“我并不是唯一的一个恨你的女人。她一定会好好地招待你的。”
她?她是谁?
荷衣将他引到一扇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有一个很低很温柔的声音应道:“是谁?”
“是我。”
“他是不是已来了?”
“吴大夫配的药,一向管用。”荷衣笑了笑道。
那个温柔的声音似乎含着笑:“拜托你莫要告诉先生。他若知道一定会生气的。”
“当然。”荷衣道:“我告辞,人交给你了。”
“慢走。月儿,送夫人。”
“不必了。”她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3)
夜已很深了。
他静静地坐在湖心的小亭里。已象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终于,他听到一阵轻微而熟悉的脚步。
“这么晚了,还没睡?”一双手从他背后环了上来。
她的手带着一股
热的
气。
显然,她刚刚洗过澡。
而他的身子却是冷的。他坐在这里,早已坐得浑身发硬。
“你没事罢?”他抓住了她的手腕,试了试她的脉。
“没事。”她将头埋在他的颈边,亲亲地吻着他微微敞开的
口。
他的手也是冰凉的。
“在这里坐了很久?”她握着他的手,问道。
“不算久。”
不知道她究竟干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回来。他也没问。
回来就好。
“坐累了吗?”她将他膝上的毯子掖了掖。
他坐久了很容易累。有时候会累得半截身子都失去知觉,需要摩按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有一点儿。”他淡淡地道。
“
上的伤不要紧么?”
“不碍事。”
“我扶你走一走?松散松散筋骨?”她轻轻地道。
疲惫僵硬的身躯若是能活动一下,会好转很多。每天荷衣都会在黄昏的时候陪着他到院子里走一走,散散步。
那是他一天除了觉睡之外,唯一可以摆脫一下轮椅的时候。
他走不了多远,每走一步都几乎要用尽浑身的气力。
“行。”
他柱着拐杖,十分勉強地支着身子站了起来。
“慢些起来,当心头昏。”她的手扶住了他的
。
实际上,是轻轻地托着他的上身。
没有她的手帮忙,他几乎连一步也不能走。
尽管如此,他还是走得很费劲,不一会儿功夫,就已満身大汗了。
“坐下来歇一会儿?”她扶着他的肩,掏出手绢,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还可以再走几步。”他有些气
吁吁地道,明明扶着拐杖,他还是站得不太稳,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九曲桥上的栏杆。
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过身,无法抑止地面对着湖面呕吐了起来。
“怎么啦?今天…今天吃坏了东西了么?”她吓得赶紧抓住他的
,拍了拍他的背。
他吐了很久,几乎连胆水都吐出来了,这才吐完。
荷衣递给他一杯茶,让他漱了漱口。
他近来胃口一直不好,吃饭吃得很少。人也特别消瘦。
就这样的身子,他整天还在几家医馆之间跑来跑去地巡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
“别再走了。肚子都给你吐空啦。”她将他扶上轮椅,送回书房的薰笼边取暖。
“我去煮点冰糖凤梨莲子羹,再给你弄点夜宵。我也饿了。”她一笑,消失在了门外。
这是他最喜欢喝的甜羹。荷衣特意找谷里的大师傅认真地学了一回。每当慕容无风熬夜肚子饿的时候,她便自己跑到厨房里去做一碗来给他喝。
他靠在椅背上,休息了片刻。谢停云敲门走了进来。
“夫人回来了么?”他着急地问。
“回来了。”他道。
“没受伤?”
“没有。”
“一点儿伤也没有?”
“半点儿也没有。”
慕容无风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她刚杀了唐家的老大和老五,唐十一下落不明。”谢停云笑着道:“唐门的人一向行踪诡秘,连我这个地头蛇都不知道夫人是怎样找到他们的。”
他倒昅一口凉气。
那双柔软温热的手,方才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残废的身子,一举一动,生怕弄痛了他…?
那双在夜里替他摩按麻木的身躯,在厨房里替他做夜宵的手…竟刚刚杀了两个人?
“夫人呢?”谢停云看了房內,她好象不在屋子里。
“她到厨房作夜宵去了。”慕容无风淡淡地道。这才想起来,荷衣每次和别人动了手之后,都会感到饿。
不可思议的女人。谢停云如释重负地走出来,在心里暗暗叹道。
快走到门口,他碰到了端着食盒走进来的荷衣。
“这么晚还有事?”荷衣笑眯眯地招呼道。
谢停云一向喜欢她,两个人都是江湖中人,讲话不用象和谷里的大夫说话那样拘束。
“幸亏夫人今夜回来了,不然的话,谷主明早就要去蜀中,我连车马都备好了。”他笑:“他就是那脾气,看似一声不吭,实际上担心得要命。”
“他喜欢
想…”荷衣的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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