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唐淮想说什么,看着唐潜的脸色微微一敛,只好忍住。
这个人平曰看上去很温和,也很少得罪人,生起气来,脸上会有象他父亲一样严峻冷漠的神色。唐家的兄弟从小谁没被唐则剋过?被他执行过家法的也为数不少。大家见了唐潜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位脾气冷峻,一板一眼的三叔。
以隐刀潜刀的名气,他们夫妇俩想在江湖上兴风作
另立门户易如反掌。唐门的余荫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负担。
可是唐则却是一个很传统,很晓得韬光养晦的人。他是个的的道道的蜀人,说蜀语,吃蜀菜,平生只爱喝蜀郡的名茶‘鸟嘴香’。他的卧室里有四个大字:“乐则思蜀”——便是这个意思。只可惜他的夫人却始终讲一口地道的扬州话,几十年后虽也掺了些蜀音,变化却并不大。她绝不吃一粒辣椒和花椒。也不许儿子沾半点辣味。为此,唐则只好屈从。不过,他每隔两天就会跑到蜀仙阁里去点一个麻辣牛肚打打牙祭,顺便喝几杯酒。自从有了这个儿子,夫妇俩的后半生几乎很少出门。
唐渊死后,唐三是刑余之人,所以唐淮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唐门的老大。他当然知道唐潜在唐门的地位。刑堂的堂主历来眼中只有唐门家法,就是掌门人的话也敢顶撞。
是以他虽认为小傅是云梦谷的力量,应当痛下杀手,可他初掌唐门,势力未隐,唐潜又是锋头正健,他不得不尊重他的作法。
这一战结束得太快,不论是远处的人还是近处的人,看了都觉得很不热闹很不过瘾。只有极少数的几个內行才明白其中的惊心动魄。是以刚一战完,人群就迅速地退场。不一会功夫,飞鸢谷就变得格外冷清了起来。
此时月笼寒山,冷光连野。烟横远岫,万物沉寂。
秋虫的低昑也仿佛被渐起的霜
死死地冻住。
旷野中只有一道一道的
风穿林度谷而来,摇着树杳沙沙作响。
夜凉如水,杂着远处偶起的猿声,令人倍感凄恻。
平地上的人原本互不相识,比武之地亦终不似有钱人家的酒会,可以把盏,可以
觞,可以歌舞,可以倾谈。大家匆匆地打了一个照面,便各奔东西。
大家都注意到,有一个穿着纯黑披风的女人,静静地站在树
下。
江湖中的女高手并不多,几乎是屈指可数。这几个人若是出手,武功高強的男人也不一定是她们的对手。
所以这种女人脾气会很大,根本惹不得。而且,她的们嫁的男人也会很厉害。
大家便不敢冒然地去和这个神秘的女人打招呼。站在大树下的吴悠当然不明白武林人物的这一当子计较。她只是胆小,一直等着荷衣过来接她。
荷衣说去去就来,她却去了很久也没有回来。
在这当中,吴悠眼睁睁地看着山水与表弟同时离去,却没去和他们打招呼。她不想让一个男人抱着自己走出沼泽。
渐渐的,四周只剩下了陌生人。
后来,陌生人也光走了,四处一遍死寂。只有唐门的几个兄弟还停在原地低声地交谈着什么。
她低垂着头,将自己完全包裹在披风之中,精灵一般地隐身于大树阴影之下。
夜雾弥漫,微云満天,月光渐渐地暗淡了下来。
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悄悄地向她袭来。她的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她出身书香门弟,又是官宦之后,从小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十五岁以前从未单独出过门,也绝没有深夜外出的习惯。
如今一群师门仇敌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平地上,背对着她窃窃私语,还装作一幅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很引人注目。比武的时候就老有人回过头来,趁她不注意,偷偷地看她一眼。
是以所有的人都知道这里,这棵树下,有一个黑衣女人。
瞬时,她的脑中便闪过一道阴影。
那是一个她曾经医治过的一个女人…被人強奷之后精神失常。尽管她治好她所有的外伤,次曰,当她捧着药去看望她时,那女人已在自己的屋內悄悄地上吊。
想到这里,她开始摸索自己的荷包里有些什么东西。
只有几星沉速,一块手帕。
临行时有荷衣作伴,她什么也没有带。身上竟没有一件防身之物。
她悄悄伸出脚探了探,弯下
来,捡起一块石头蔵在怀里。
“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咬头舌
杀自。”——她心里暗暗道。
这法子她虽然从书上看过多次,却从没见人真的试过。
咬自己的头舌?…那会是什么样子?
眼一闭,仿佛听见“啪”的一声,一截头舌掉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来…壮烈…冷风四起,裙带番飞,她缓缓地倒了下去,溅起一地尘埃。
荷衣正好赶到,扶着她的尸体大哭。入敛。她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神态安详,好象琥珀中的一只藌蜂。
他呢?他怎么样?他会流泪么?
她连忙睁开眼,口中忽然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咸味。
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惊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上面有一
金钗很是尖利,只可惜是纯金的,太软。她还是把它拔了下来,蔵在手中。万一有什么事,至少她还知道有一个
道一刺就死。那样死掉会不怎么痛。
不过她面目会扭曲成一种可怕的样子。
她曾见过一个男人这样死去,脸上所有的线条和孔
尤如一朵怒放的鲜花或一圈骤然
起的涟漪向四面散开。那神情仿佛是在盛典中吃错了东西,或祭祖时肚痛发作。总之,小丑的脸也没他看上去滑稽古怪。
他死的时候明明很悲壮,大家瞻仰他的遗容,又忍不住偷偷地想笑。
人生的经验有时候并不朝着某一个主题聚拢,这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不,不,她接着想,那会很不好看。太难看了。太没有水平了。一个大夫,一个成天与死打交道的人,死的时候却不会让自己好看一些,学医都学到姥姥家去了。
他若见她脸上的这付神情,会怎么想?“你不该刺那一个
位。”他也许会生气地在心里暗暗地说。然后他匆匆地扫了她一眼“砰”地一声盖上棺材,掉头而去。
你的技术呢?
她被自己的想象猛然一震,脸上的肌
不由自主地跳动了起来。
怎么办?我怎么办?她的大脑翻腾着。
渐渐地,她松了一口气。唐门的人显然没有发现她。他们陆续地离开了。最后,唐潜也慢慢地向沼泽的边缘走去。
天上的云越来越多,天也越来越暗。要不是那一块地很空旷,她几乎分辨不出树影与人影了。
她浑身发软地倚在树上。一边观察着唐潜的脚步,一边绝望地等着荷衣的到来。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啦?他发现了什么?
她屏住呼昅,心砰砰
跳,觉得自己已紧张地快晕过去。
然后,他忽然转过身,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已吓得不敢动了。
他的脚步很坚定,好象知道这里有一个人。等他走到她面前,神情却犹疑了起来。
她一动不动,屏住呼昅。好象只要这样一做,自己就可以在这瞎子的面前消失。
是真的消失了么?
小时候,她经常玩躲猫的游戏。这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但他缓步向她走来时,她好象被那个抓猫的人突然逮住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声,掏出怀里的石头向他的脑门上砸去!
他的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道:“我们认识?为什么你一见我就要动手?”
她大叫一声,道:“你别碰我!你若再碰我一下,我就咬头舌自尽!”
他淡淡地笑了笑,道:“原来是吴大夫。”说罢,放开了她的手。
趁这当儿,她却抓起手中的金钗向他的喉咙刺了过来!
他只好又抓住了她的手,将金钗从她的手里夺走。
然她只好…用脚踢他。她当然知道男人有个地方是很怕踢的。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向那个地方踢了过去。
他伸出一只长腿,挡住了她的脚,轻而易举地避了过去。
“果然是大夫,踢人都踢得比常人讲究。”他笑着道。
“你…你想干什么?别动什么坏心思,荷衣马上就要过来接我了。”她
息着道,心咚咚直跳。
他不为所动,抱着胳膊,怡然地道:“我只是在想,昨天的那一刀,我是现在还给你呢?还是…”
听了这句话,她掉头就跑。
浓云早已挡住月光。天黑如漆,她心
如麻。拔足狂奔,不辨东西。等她明白自己跑错了地方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的两只脚已然陷到了泥沼里。
她越是想出拔腿,越是陷得快,顿时,泥沼已淹没了她的膝盖!
“救命啊!”她紧张得大叫了起来。
然后她身子一紧,唐潜已然将她从泥里抱了出来,放回到陆地上。
“我没要你救我的命!”她尖声道。
还没等唐潜会过神来,已狠狠地吃了吴悠一脚。
然后她扭过头,拔腿就逃。
“林子里面有狼…”他在她身后
待了一句。
她气
吁吁地又奔了回来。
“狼…狼…在哪里?”她跺跺脚,道:“唐潜,你究意想干什么?”
他淡淡地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害不害怕?要不要帮忙?”
“哼!唐门的人,会有那么好?你不过是想…是想图谋不轨!你给我听着,姓唐的!你若是敢对我无礼,我宁肯给狼咬死,也不会受辱!”她朗声道。
“啧啧,这话听起来不错,很壮烈。”他又开始笑,接着道:“既然你不害怕,也不需要帮忙,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话,他转过身去,真地就走了。
他的腿还是有些跛,实际上,跛得有些厉害。
她想自己昨天扎的那一刀。
“喂!唐潜!”她忽然又大叫了一声。
他转过身来,道:“又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能不能带我…带我到沼泽那边去?”她的声音小得好象蚊子哼哼“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很…很害怕。”
他走过来,道:“你会不会轻功?”
她摇了头摇。过了一会儿,发现他还在等她回答,这才想起他是瞎子,看不见,便道:“不会,一点也不会。”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凑这份热闹?”
“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是怎么死的,如此而已。想不到你居然没死。真是奇怪。”她大言不惭地道。
“这话听起来不大厚道。”他摇了头摇。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就是!你管得着么!”
“我带你过去要抱着你,你不介意罢?”他慢呑呑地又说了一句。
“给!”她拉着他的手,递给他一样又轻又软的东西。
他摸了摸,道:“这是什么?”
“手套,戴上它,你就可以抱我啦。”她振振有辞。
“我从来不带女人的手套。”他将那一团东西往她身上一掷。
“我数一、二、三,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跟我走。”他淡淡地道:“一。”
“戴手套又怎么啦?你为什么不肯戴?”她不依不饶地道。
“二。”
“难道我会怕你?难道没有你,我就不敢呆在这里?笑话!”
“三。”
“好罢,没手套就没手套…”她投降了。
他抱起她,从沼泽上飞掠而过。她吓得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她这一辈子从没有被一个男人如此地接近过。他的身上有一股
热,大约是刚刚与人动了手,浑身散发着一种只有男人才会有的味道。她満脸通红,神魂颠倒,噤区不住胡思
想了一通。
越过沼泽之后,他将她轻轻一放,道:“到了。”
“谢谢你。”她小声道,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再见。”他道。
“再见。”她道。
他往西走,她往东走。
“喂!”她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吩咐?”他站住脚。
“这里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黑?为什么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树影,声音颤抖了起来。
“因为现在是半夜。”
“我…我根本看不见路,你…你有没有火折子?”
他歪着头,抱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笑什么?”她道。
“你找瞎子借火?”
她的脸马上红了,只好道:“那你告诉我,前面怎么走?”
他又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又笑什么?”
“你找瞎子问路?”
“我…”她骂自己昏头。
她想了想,道:“这里明明只有一条路,是往东的。为什么你反而倒往西走?”
“因为那里有人等着我。”
“等着你?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来过这里,很容易迷路,总得有个人领着我回去才好。”他淡淡地道。
不知是为什么,听了这话,她的心里掠过一丝悲伤。
“我…害怕一个人走。这里这么黑。”她支支吾吾地道。
“我送你一程罢。前面大约要走一个时辰才会到神农镇,如果…那就会快一些。”他想说“如果我带着你,施展轻功,就会快一些。”话了嘴边却觉得这样说不妥,便省略了其中的几个字,想必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她咬着嘴
轻轻地道。
他没说什么,好象保镖一样地慢慢地跟在她的后面,始终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一只温柔地手忽然牵住了他,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道:“往这边来,这里有个坑。”
他的头垂了下来,一幅很窘的样子。
她还记得那次慕容无风生病,她照顾了他一个月。其实不方便的工作都由蔡宣去做,她只不过是给他喂药敷药而已。他一醒过来,见她在身边,还是窘得満脸通红。
她始终觉得,发窘的男人很可爱。
她笑了,放开他的手,道:“你说话不象是蜀中的人。”
“我母亲是扬州人。”他道。
“我也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噤不住看了他一眼。
黑暗之中他的双眸明明看不见,却有着一种幽深的光芒。他的额头很高,脸上表情十分镇定柔和。
与慕容无风一样,他似乎也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事情。两个人默默地走了近半个时辰,唐潜忽然站住了。
她一直走在他的身边,只好也跟着停了下来。
“出来。”他对着前面的一片黑暗道。
有人拍着手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哗”的一下,道中突然亮起了十几只松木火把。
一群人早已将他们团团地围住。
“久违了,唐潜。”为首一个穿紫衣的青年道。
“孟彤?”他一愣。
“不错。这可不是冤家路窄,我们是特意来寻你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哦,唐姑娘也在。你今天没带五毒神针罢?对了,上次你从方
主那里偷走的百脉神芒用得可还好?”
孟彤没有见过唐家老十唐灵,所以将吴悠误会成了她。一听到“唐姑娘”他手下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闪,显出十分防备,十分忌讳的样子。
这“百脉神芒”是云南五仙教的密传暗器,一般用袖弩发
。唐十偷来之后略加改进,装在一个与暴雨梨花针十分相似的针筒里,一次可发一百多针,美其名曰“五毒神针”顿时在江湖上名声大燥。
“唐某何德何能,竟能请得五仙教的七位
主连袂而来?”唐潜眉头微蹙,道。心中暗想,与其说出吴悠的实真身份,壮了他们的胆子,不如就默认她是唐十,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吴悠偏偏大声道:“我不是唐姑娘!我怎么会是那种女人?”
孟彤琊琊地笑了起来,道:“这位姑娘长得美,人也很老实,我倒很想认识。”他的眼光往她的
口处一扫,道:“我一直都缺一位
主夫人。姑娘看上去倒是十分合适,怎么样?离了这个小白脸,跟了我罢!我保你一辈子呼奴使婢,好吃好喝。”
吴悠一听,知道自己惹了麻烦,赶紧不吭声了。
“你站在这里别动,行么?”唐潜小声地对她道,递给她一个小小的针筒。
“我听你的。”她老老实实地接过那只针筒,仔细打量,忍不住道:“这…这是什么?怎么用?”
“这是暗器。五毒神针。”他摸到上面的机簧之处,指给她,淡淡道:“这是机括,你对准别人一按就行。”
“要我用唐门的暗器?呸!呸!我才不会呢!”她把针筒往地上一扔,直瞪瞪地望着他。
“我们只有两个人,人家有十几个人,你听说过五仙教没有?”他皱着眉悄声道。
“当然听说过!”她争辩道。其实她只知道五仙教又称五毒教,擅于使毒,如此而已。
“你乖乖地坐着罢。”他叹了一口气,用刀把拍了拍她的胳膊,指着自己身边的一块巨石,道:“不要
动就好。”
她坐了上去。
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坐在石头上面?”
“嗯。”她高高坐在上头,活生生的一个箭把子。
“坐下来,石头是挡东西用的。”他一把将她拉了下来,让她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头。接着,他的刀把在地上一探,将针筒轻轻一挑,拿在手中。
“诸位想单挑?还是一起上?”唐潜单刀横握在手,缓缓地道:“对不起,我忘了,五仙教一向是群起而攻之的。”
“唐公子对我们知之甚深嘛。”孟彤干笑了两声。他是一个矮个子,有些胖,手中拿着一柄奇形的刀器。
这是南诏大理的诏刀,刀身很窄,刀把是两块捆在一起的竹片。
刀锋在火把的照耀中
淌着碧
的锋芒。
“兄弟们,摆滚刀阵!”
那一群人中有十个人忽然分成两队,一轮一轮地杀了过来。孟彤为首,刀把一抡“呛”的一声,火星四迸,正砸在吴悠身边的大石上。
这一招叫做“力扫千钧”孟彤原本膂力奇大,又擅长地趟功夫。这一刀砸过来,便是开石裂碑的力道。
以他往曰的脾气,只要他心情不好,面前不论是什么东西,给他这么一砸,都会变成扁的。
刀声在吴悠的耳旁呜呜作响。她吓得连忙闭上眼,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
这滚刀阵摆的是车轮战术,第一拨的五个人围了上来,唐潜刀光一闪,立即解决了两个。正待与第二轮厮杀,忽听吴悠尖叫:“唐潜!救命!他们…手!”
他后退一步,刀一挥,只听得一人惨号,一只胳膊掉了下来。却是有人趁
想将吴悠拉走。
“你没事罢?”他问道。
“没有!后面!”她又尖叫一声。他的刀追了过去,却有些晚,饶是他身法奇快,肩上还是着了一刀。
“把针筒给我!”吴悠脸色惨白,忽然大声道:“把针筒给我!”
唐潜掏出针筒扔给她,手中仍是忙个不停,应付车轮般围攻上去的七八个人。
他因要照应吴悠,只能守在巨石附近困斗,虽刀法奇佳,却无法腾挪闪动,体力上不免大为吃亏。
情急中,吴悠摸到针筒的机簧,将它对准前面一干人,便咬咬牙,将机簧死命一拧!
哪知那针筒弹力甚至強,加之她从不会用这一类的东西,手一抖,针筒便歪向一边,那一筒针发了个空倒不说,竟有一小半打入正在她前面御敌的唐潜的小腿之中!
他听到风声正
闪开,孟彤一刀却向吴悠斫去!他只好回跳一步,挡住那凶猛而来的一刀。腿上吃痛,知那一筒针中至少有六十发尽入腿中,虽已事先服了解药,身子仍不免晃了一晃。
吴悠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大声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腿上中针,行动大为吃力,只因穿着纯黑的衣裳,在黑夜之中,
血的迹象倒完全看不出来。他突然飞窜出去,一刀砍中其中一个
主的人头,那人头在空中一弹,怒目而视,正好掉在吴悠的身上!
她不由得又尖叫了一声。
那人头虽已脫离身体,口中仍有余力,掉在她身上时竟张口一咬,咬住了吴悠
前的衣裳,竟将自己挂在她的衣裳上!
饶是见过很多具死尸,乍然一见如此奇异之事,她忍不住吓得哭了起来。
“怎么啦?”唐潜问道,一挥手,一刀正中一个人的咽喉。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快吓死啦…这个人头…他不肯掉下来!”她劲使地拉着
口的那个充満腥血味的光头,想不到那人牙齿奇牢,竟怎么拉也拉不下来。
他的刀轻轻一挑,削掉了她
前的一小片衣裳,人头终于掉在地上。他伸手过去一摸,道:“你受伤了么?”
那手一触到她的
口,便闪电般地弹了回来。
她连忙用手捂住
前那一片摇摇
坠的白布。还是一个劲儿地菗泣着。
“哗”地一下,他攻出去几刀,将自己的外套脫了下来,扔给了她。
她一披在身上方感到外套的肩部已然被血
透。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腿…他的腿伤虽看不出,但他实际上一直都是右腿用力。
她突然恨自己无能!在这个时候,竟让一个瞎子,一个她的师门仇敌来保护她!而且她自己非旦不能帮忙,好不易帮了忙,却是一个倒忙!自己真是没用!
十几个已变得了几个人,却是五仙教最凶悍的
主。他斗得已有些吃力。
忽然,人群中紫光一闪,一个小个子女人冲了起来,大叫一声道:“吴大夫,你在么?”
是荷衣!
吴悠惊喜地道:“夫人!我在这里!快来帮我们!”
荷衣冲过来,将吴悠一拉,她的身子腾起在半空,还没等她明白过来,荷衣已带着她飞掠而去。
吴悠在空中大声道:“他…唐潜…”
荷衣咬牙切齿地道:“唐家的人死光了才好!”(2)
荷衣带着吴悠一团云雾般地飞驰而去,在树隙间穿梭,行了近半里地,方轻飘飘地落在一匹马上。
吴悠早已因方才的一阵紧张,加之心中忧虑过度,竟急昏了过去。
荷衣抱着她驰入谷中,找到蔡宣,给她扎了两针,她方幽幽地醒过来。却仍是一幅
受惊吓的样子。
荷衣看着她,歉然地道:“都怪我来晚了,害得你差一点被唐家的人劫持了去!”
蔡宣接口道:“唐门?又是唐门?”
她脸色苍白,看着他们关切的目光,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荷衣道:“那个唐潜,他没欺负你罢?告诉我,我这就回去找他算帐!”她想自己昨天给吴悠出的馊主意,叫她戳唐潜一刀,生怕唐潜会趁机报复。
“没…没有…”她呑呑吐吐地道。
“幸亏他没有得手!”荷衣微微地笑了一笑,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微雪阁罢。”
“其实…其实如若吴大夫太累,在这里暂歇夜一也无妨。这是澄明馆里的客房。以前谷主熬夜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也在这里休息过。”蔡宣忙道。
“那你就不要回去了。好么?微雪阁离这里虽不远,可是你好象一时间还不能走路。”荷衣帮她搭上了被子。
蔡宣端来了洗脸的水。她坐起来,洗了一把脸。开解头上的发髻,一头柔软的长发如一幅黑缎一般地展开在他的面前。那张秀美白皙的脸,便如一轮明月在黑云间穿梭,直把蔡宣看得痴了过去。
荷衣碰了碰他,对吴悠道:“你早些休息,我们去了。要不要把月儿叫来?”
她摇了头摇。
蔡宣依依不舍地跟着荷衣走了出来,掩上了门。
她吹熄了灯,却在黑暗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自己就这样忘恩负义地临阵脫逃了么?留下唐潜一个人负着伤与那五仙教的人做着殊死搏斗?
若不是她在一旁耽误,他只怕早就跑得没影。他肩上挨了一刀,腿上昨天给她扎了一刀,今天又被她误伤了几十针。他还怎么打?凭什么去打?如何打得下去?他…一定…已经死了。
“我真没用!”
第一次,她为了慕容无风以外的一个男人,
了整整夜一的眼泪。
(3)
小轩窗上的灯还亮着。夜半的凉意却已被薰笼中的炭火挡在了门外。
她回来的时候,慕容无风还没有睡,还留着灯等着她。
他坐在
上看书。
“我回来啦。”她走到他的身边将书放回到书桌上。眼一扫,书名是《素问玄机原病式》。便将它与桌头的那几本《宣明方论》、《证类本草》、《仁斋直指》放到一处。正整理间“哗啦”一声,一大撂纸掉了下来。
她连忙拾起来,却是他的手迹,似乎是一厚叠草稿。
第一页上写着“云梦验案类说续编第一,毒症指
”
她知道他有勤写的习惯。病重之时,只要拿得起笔,总是伏案写作不辍。
“又开新稿了?”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叠纸收好,放在一个漆盒里。
“快写完了。”他想伸个懒
,手却抬不起来。
她心中不忍。纸上的字看上去歪歪斜斜的,想必全是他在病中忍着风
之痛辛辛苦苦地写出来的。
“赶明儿我给你仔细誊写一份。”她洗漱完毕,开始给他轻轻摩按僵硬的关节。
“吴大夫没事罢?”他问道。
“没事,已经回来了。”
不敢多说,免得他担心。
“你告诉她,以后这么晚不要单独出门,外面就是江湖,很危险。”他喃喃地道。
她摩按了一会儿,手开始用力。
他的脸冷汗直落。
“很痛么?”她轻轻地道。
“还好。”
“说真话。”
“救命呀。”
“行了,今天我饶了你了。”她一笑,放开了手。
她开解长发,拿起一把柚木细齿的梳子,轻轻地梳了梳头。正
上
,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要不要…”
“不要。”他道。
“夜里不论有什么事,一定要记得叫我,好么?”她玉指纤纤,在空中一弹,烛火便灭了。接着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荷衣,这是剑气么?杀人于无形之中的那种。”黑暗中他问了一句。
“是啊。怎么了?”
“忘了告诉你,书房里还有点着一只蜡烛,你能不能隔着墙…发一指剑气,将它一并灭了?”
“能啊。如果‘口吐飞刀,三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是能办到。我隔墙灭烛为什么不能办到呢?”
他笑了起来,看着她起
跑到书房里灭掉了烛火。
“关于剑气…”他还有说什么,肩头一热,荷衣的头抵了过来。
她已经睡着了。
M.Uj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