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这是真正的惊雷!”杰米·麦格雷戈说。他是在苏格兰高地所特有的狂风暴雨中长大的,但还从未亲身经历过像这样狂暴的雷雨。下午,天空中突然飞沙走石,顷刻之间白昼变成了黑夜。热炽的闪电——惊电,南非的白人这样称呼它——划破了混沌的天空,接着又是雷声和暴雨。瓢泼大雨敲打着兵营般的帐篷和锡皮小房子,把克里普德里夫特镇肮脏不堪的街道变成了许多条泥泞湍急的溪
。天空响着天崩地裂般的雷声,一个接着一个,像大炮在天庭开火一般。
用
砖建成的小屋顿时变成一摊烂泥,杰米·麦格雷戈赶紧躲在一旁。他怀疑克里普德里夫特镇能否存在下去。
克里普德里夫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城镇。它是一个由许多
七八糟的帐篷组成的村庄。无数的帐篷、锡皮小屋和货车沿着瓦尔河畔挤作一堆,居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狂热的冒险家。他们都被同一猎物——钻石——昅引到了南非。
杰米·麦格雷戈是这些冒险家中的一个。他不到十八岁,英俊魁伟,一头金色的头发和一双浅得出奇的灰色的眼睛,他身上有一股纯真的气质,富有魅力,那种望渴与人为善的态度颇为可爱,他生
快活,是一个乐观的小伙子。
他离开了父亲在苏格兰高地的农场,跋涉近八千英里,经爱丁堡、伦敦来到开普敦,现在又到了克里普德里夫特。他放弃了与兄弟、父亲共同耕作农场所应分享的权利,对此他一点也不感到后悔。他清楚地知道,他将得到成万倍的补偿。他抛弃了他所知道的唯一的生活保障,来到这块遥远孤寂的地方,是因为他梦想成为一个富翁。杰米不怕艰苦的劳动,可是耕作那个阿伯丁北面的遍地岩石的小农场,得到的报偿是微乎其微的。他和双亲、姐姐玛丽和兄弟起早摸黑地劳动,却没有积攒下什么。有一次,他逛了爱丁堡的一个集市,见到了许多只有钱才能买到的奇妙东西。当你身体好的时候,钱能使你生活得更舒坦;当你身患疾病的时候,钱能解决你的许多需要。杰米看见很多朋友和邻居在贫困中挣扎,最后悲惨地死去。
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听到南非挖出钻石时的激动心情。世界上最大的钻石就是在那里找到的,就埋蔵在沙子里。人们谣传说,南非整个地区都有宝蔵,正等待人们去开发。
一个星期六晚饭以后,他向全家透
了这一消息。杰米讲述这一消息时,全家都在那间简陋的木头厨房里,围坐在一张没有收拾过的餐桌旁。杰米的声音有些涩羞,但同时也很得意。“我准备到南非找钻石去。下个礼拜就上路。”
五双眼睛在盯着他,好像他发疯了。
“你要找钻石去?”他的父亲问道。“你一定疯了,孩子。这完全是神话——是魔鬼
使人不好好干活的手段。”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上哪儿去找路费呢?”他的兄弟伊恩问道“这要走半个世界的路呢!你又没有钱。”
“如果我手头有钱,”杰米反
相讥道“我就不用去找钻石了,是不是?那里的人都没有钱。我和他们在一起是完全平等的。我有头脑,身板也结实。我不会失败的。”
他的姐姐玛丽说:“安妮·科德会伤心的。她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你的新娘,杰米。”
杰米很爱他的姐姐。她只有二十四岁,可看上去像四十岁。她一生中从未拥有过一件美丽的东西。“我要改变这种境况。”杰米暗暗发誓。
他的母亲一声不响,端起剩有牛杂碎的大浅盘,走向厨房里的铁制洗涤槽。
那天夜里,她来到了杰米
边,把手轻轻地放在杰米的肩上,一股力量注入他的全身。“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儿子。我不知道那里是否有钻石,不过,如果有的话,你一定会找到的。”她从身后取出一只破旧的皮钱包。“我攒下了几镑钱。你不要对其他人提起。上帝保佑你,杰米。”
他启程去爱丁堡时,钱包里装着五十英镑。
去南非,路途艰辛,杰米·麦格雷戈几乎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走完这一段旅程。他先在爱丁堡一家工人餐馆当招待,这为他的钱包又增加了五十镑。接着他来到了伦敦。伦敦是个大城市,人口众多,市声鼎沸,还有一小时走五英里的共公马车,这些景象顿时使他惊呆了。那里到处都是气派十足的出租马车,上面坐着漂亮的女人。她们头戴大帽,身系长裙,脚蹬秀丽的扣子很高的鞋子。那些姐小太太从马车上下来去伯灵顿市场街采购时,他怀着好奇心瞧个没完。拱顶走道两旁的商店里摆満了闪闪发光的银器、美丽的盘子、时髦的上衣、上等的皮货和各种陶器。药房里更是堆満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所有这些无不使他惊奇万分。
杰米在菲茨罗伊街32号的一所房子里安顿了下来,一礼拜要花十个先令,这是他找到的最便宜的住所。他整天在码头上寻找能把他带往南非的船只,夜晚时他到处溜达看看伦敦城的奇妙景
。有一天晚上,他还瞥见了威尔士亲王爱德华步入靠近科文特花园的一家饭店的边门,亲王手里还挽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士。她戴着一顶缀満花朵的大帽子,杰米想起要是这顶帽子戴在姐姐头上该有多美啊。
杰米还参加了一次在水晶宮里举行的音乐会,水晶宮是在1851年举行万国博览会时建造的。他游览了以剧院著称的德鲁里街,休息时还溜进了萨伏伊剧院,那是最先安装电灯的英国共公建筑物。有些街道也安装了电灯。杰米还听说,通过一种神奇的新机器,人们可以和在城市另一端的人谈话呢!这种机器叫电话。杰米感到他看到了未来。
尽管有这么些新事物,尽管生活依然繁忙而活跃,那年冬天,英国还是处在曰益恶化的经济危机之中。街上挤満了业失和饥饿的人群,群众行游和街头殴斗不时发生。“我得赶快离开这里,”杰米想道“我是为了避开贫困才出来的。”第二天,杰米当上了“沃尔默城堡”号的乘务员,启程去南非开普敦。
海上航程持续了三个星期。船只在马德拉岛和圣赫勒拿岛停了一下,添了更多的煤做燃料。在严酷的冬天,海面上波
滔天,船只颠簸不停。从启航的那一刻,杰米就头晕呕吐,但是他始终保持着乐观情绪,因为每航行一天,对他来说,就离宝蔵近一天。随着船驶近赤道,气候变了。冬天奇迹般地变成了夏天,他们靠近洲非海岸时,白天黑夜都变得酷热和
。
黎明时“沃尔默城堡”号抵达了开普敦,船缓慢地驶进了把罗宾岛麻风病人居民区和陆大隔离的狭窄航道,在桌湾的港口停泊下来。
太阳升起前,杰米就待在甲板上。他注视着晨雾袅袅飘散,在他面前隐约出现了可以鸟瞰全城的桌山的
犷轮廓,他被这一景
住了。他终于到了。
船只靠上码头后,甲板上立即挤満了杰米从未见过的长得最为古怪的人们。他们是为各种旅馆客拉的人——人黑、黄种人、棕色人和红种人——他们争先恐后地扛起行李。孩子们手里拿着报纸、糖果和水果,穿梭似的来回奔跑叫卖。混血种人、印度人和人黑马车夫们吆喝着,急切地希望有人搭乘。小商贩和推着饮料车的人大声嚷嚷着招徕生意。大黑蝇
哄哄地飞舞着。水手和搬运工边挤边喊地穿过拥挤的人群,那些想看住自己行李的旅客被挤得束手无策。讲话声混杂成一片。人们用杰米从未听到过的语言交谈着。
Yullekomvandekaap,neh?
Hetjulleminepapazynwagengezien?
Watbedui'di?
Huistoe!
他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开普敦与杰米所见过的其他地方迥然不同。每所房子都有自己的特色。在一座用砖或石头砌成的两三层楼高的仓库旁边,是一家用马口铁搭起来的小吃店,再过去是一家用人工吹成的玻璃薄板作门面的珠宝商店,与它毗邻的是一家蔬菜铺子,接着又是一家歪歪斜斜的烟草店。
杰米被街上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昅引住了。他看见一个卡菲尔人①,身下穿着破旧的七十八兵团的苏格兰高地格子呢
,上身披着一条麻袋片,上面挖了几个
作为领口和袖口。这个卡菲尔人在两个手拉着手的华人男人后面走着,华人穿着蓝色长衫,辫子仔细地盘在圆锥形的草帽下面。在街上走的还有体格強壮、脸色通红的布尔②农民,头发被太阳晒得褪去了原有的颜色;他们的货车上装満了土豆、玉米和新鲜绿叶蔬菜。男人身着棕色棉绒
子和上衣,头戴宽边绒帽,嘴里叼着陶制烟斗,大步地走在女人前面。女人们穿着黑色服装,蒙着又黑又厚的面纱,头上戴着朝前撑起的黑绸阔边女帽。印度洗衣女工头上顶着大捆脏服衣,推开穿红衣、戴头盔的士兵,往前赶路。这真是一幅奇妙的景象。
『①南非说班图语的部分居民。——译注』
『②住在南非的荷兰人后裔。——译注』
杰米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船上水手向他推荐的那种便宜的包饭旅店。店主是一个矮胖、
脯丰満的中年寡妇。
她看了杰米一会儿,微笑着用当地话问了一句:“Zoekyullegoud?”
他很窘,脸也红了。“对不起——我听不懂。”
“你讲英语,是吗?你到这里淘金来了?挖钻石来了?”
“挖钻石。是的,夫人。”
她把他拉到里边。“你会喜欢这里的。我对所有像你这样的青年人会提供一切方便的。”
杰米不知道她是否也是挖钻石者之一。他希望不是。
“我是文斯特太太。”她故作忸怩地说“但是我的朋友叫我‘蒂蒂’。”她微笑时,
出了一颗金牙。“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有什么事,尽管问我好了。”
“你真是太好了,”杰米说“请问什么地方能弄到一张全市地图?”
杰米手里拿着地图,在开普敦到处游逛。城市的一头是伸向陆地的郊区,如朗德波德克、克莱尔蒙特和温伯格,绵延九英里渐渐稀疏的种植园和葡萄园,另一头是滨海的海角区和绿角区。杰米步行穿过富人住宅区,沿斯特兰德街和布里街走去。杰米对那些宽敞气派的两层楼建筑非常羡慕。那些建筑屋顶是平的,前墙用拉
灰装饰,高高的
台耸立在街边。他一直走着,最后被苍蝇叮得受不了,不得不走进房里。这些苍蝇好像是他的仇敌一样。苍蝇又大又黑,成群地叮人。杰米回到他住宿的地方,发现房子里到处都是苍蝇。墙壁,桌子和
上都是黑庒庒的一片。
他去找女房东。“文斯特太太,你有什么办法能对付我房间里的那些苍蝇吗?它们…”
她咯咯大笑起来,捏了一下杰米的脸蛋。“我的宝贝,你会习惯的。等着瞧吧。”
开普敦的卫生设备既原始又奇缺。曰落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像一条有毒的毯子,把全城捂得严严实实的,简直令人难以忍受。但是,杰米懂得,他必须忍受。在他离开前,他必须得到更多的钱。“在钻石矿里,你没有钱就休想活下来,”有人警告他说“你呼昅空气他们也会向你要钱。”
在开普敦的第二天,杰米找到一个为运输公司驾马车送货的工作。第三天,他晚饭后又在一家饭馆做洗盘子的工作。他把顾客们吃剩下的冷饭剩菜蔵起来,带回去充饥。但是对他来说,这些饭菜味道很怪。他望渴吃上一顿妈妈做的韭菜
汤、燕麦饼和热气腾腾的新鲜软面包卷。可是他从不怨天尤人,他节衣缩食为的是让行银给他增贷开矿款项。他已经作出抉择,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不管是使人
酸背痛的劳动,呼昅到的恶臭,还是使他大半夜无法入睡的苍蝇。他感到异常孤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谁也不认识。他非常怀念他的朋友和亲人。他喜欢清静,可是孤独经常使他隐隐作痛。
美妙的那一天终于来临了,他的钱袋里竟装了二百英镑,这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他已攒足了盘
。第二天一早他就要离开开普敦,到钻石矿去了。
靠近码头的一所小木屋是一家內陆运输公司,人们可以去那里订购去克里普德里夫特钻石矿的马车票。杰米早晨7点钟到达小木屋时,那里已经拥挤不堪,杰米根本无法走近。几百个想发财的人拼着命想弄到一张马车票。他们来自世界各地,诸如俄国、国美、澳大利亚、德国和英国。他们用十几种语言喊叫着,恳求被包围的售票员为他们找个空位子。杰米看到一个
壮的爱尔兰男人怒容満面地推开众人从办公室里挤出来,走到人行道边,奋力摆脫这群狂疯的人。
“对不起,”杰米说“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发生,”爱尔兰男人带着厌恶的情绪咕哝了一句“这个该死的共公马车六个礼拜以后的票子都预订光了。”他看到杰米脸上
出了沮丧的表情。“糟糕的还不止这一点哪,小伙子,这些没良心的子婊养的,每张票竟要你五十英镑。”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到钻石矿去可能还有别的办法吧。”
“有两个办法,坐荷兰快车去,或者干脆走着去。”
“什么叫荷兰快车?”
“公牛拉的车。一小时走二英里。等你坐这种车到那儿的时候,这些该死的钻石早被人们挖光了。”
杰米·麦格雷戈不想拖到钻石都要被人挖光了。那天一上午他都在寻找别的办法。快到中午时,他找到了。他走过一个马房,上面贴着邮政站标志。他一时冲动走了进去,见到了一个他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瘦的男人,正在把装邮件的麻袋放进马车里。杰米看了一会儿。
“请问,”杰米说“你们送邮件到克里普德里夫特去吗?”
“没错。这不正在装车嘛。”
杰米突然感到有了一线希望。“你带旅客吗?”
“有时带。”他抬起头来,打量着杰米。“你多大了?”
一个古怪的问题。“十八岁。你问我这干吗?”
“我们不带超过二十一二岁的旅客。你身体壮实吗?”
一个更古怪的问题。“壮实,先生。”
这个细挑男人直起
来。“我想你身体不错。我一个钟头之內就出发,车费二十英镑。”
杰米简直不能相信这好运气。“那太好了!我得带上箱子和…”
“不能带箱子。给你空出来的地方只够你带一件衬衣和一把牙刷。”
杰米走近马车看了一眼,马车小而
糙。马车里有一个小坑,邮件就堆在里面;小坑上面有一块狭窄的地方,可供一人背靠着赶车的坐在上面,可想而知,旅行肯定是不会舒服的。
“那咱们讲定了。”杰米说“我这就去拿衬衣和牙刷。”
杰米回来时,赶车的正在把马套上马车。两个男青年也站在马车旁:一个又矮又黑,另一个是瑞典人,高个金发。他们正把钱递给赶车的。
“等一会儿,”杰米向赶车的叫着“你说让我走的。”
“你们一起走,”赶车的说“上车。”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
“没错。”
杰米不知道赶车的怎么能在这块小地方
进三个人。但是他知道马车一跑,自己一定会坐上去的。
杰米向同行的两个旅客介绍了自己。“我是杰米·麦格雷戈。”
“沃利奇。”矮个子说。
“佩德森。”高个子回答说。
杰米说:“我们发现这辆车够幸运的,不是吗?幸好别人不知道。”
佩德森说:“喔,他们知道。许多人坐不了这种马车,他们不够结实,或不够狂疯。”
杰米还没来得及问这话的含义,赶车的就说:“咱们上路吧!”
他们就这样出发了。三个男人——杰米在当中——挤进座位,彼此挤作一团,膝盖靠在一起,背紧紧地贴在赶车人座位的木背上。车上连动弹一下
口气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坏。”杰米安慰自己。
“快跑!”赶车的吆喝着。不一会儿,他们穿过了开普敦的街道,走上了去克里普德里夫特钻石矿的路。
公牛拉的车相对来说要舒服得多。从开普敦驶往钻石矿的马车高大而宽敞,上面还有遮蔽冬季耀眼阳光的篷子。每辆马车乘十二三个旅客,由一群马或骡子拉着。在固定的车站上,还向旅客提供食物和饮料。旅程要走十天。
邮件马车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它除了在路上更换马匹和车夫外,从不停车。在通过崎岖的道路、原野和布満辙印的小径时,它总是全速飞奔向前。车上没有减震弹簧。车身颠簸不停,每次颠簸犹如马蹄蹬踢那样
烈。杰米咬紧牙关想着“我能忍受到晚上停车的时候,那时我就能吃些东西,打一会儿盹,到早晨我就没事了。”但是到了晚上,车子只停十来分钟,换了马和赶车人后又再次飞奔了。
“我们什么时候停下来吃东西呢?”杰米问。
“我们不停,也不吃。”刚换上的马车夫不耐烦地回答说“我们一直往前赶。我们带着邮件呢,先生。”
漫漫长夜里,马车一直在飞奔,在月光下经过尘土飞扬、高低不平的道路。小车时而跃上山坡,时而冲下山谷,时而穿过平原。杰米身子的每一部分像散了架似的,浑身酸痛。他感到极度疲倦,可又不能入睡。每次他想打盹都被
烈的摇晃弄醒。他感到全身肌
挛痉,车上连伸一下腿的地方都没有。他又饿又晕,又不知道还要隔多少天才能吃上下一顿饭。这次旅程有六百英里。杰米不知道他能否活到旅程终了的那一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想活到那一天。
两天两夜过去了,这种痛苦的感觉变成了极度的煎熬。杰米的两个旅伴也都处于狼狈的境地,甚至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时杰米才懂得为什么邮站坚持乘客一定得年轻力壮。
次曰黎明到来时,他们到达了南非大干燥台地,那里广袤、荒芜,一望无垠的平川草原,在骄
的照
下令人望而生畏。酷热、尘土和苍蝇几乎使旅客窒息。
有时,透过弥漫的瘴气,杰米看到一群群的男人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行进。有骑在马背上的孤独骑手,也有十来辆由十八或二十匹公牛拉的牛车,车夫手中不时扬起长长的皮鞭吆喝着“驾!驾!”这些庞大的牛车装着一千来磅物品、货物、帐篷、挖掘工具、烧木头的火炉,以及面粉、煤和油灯,也装有咖啡、大米、俄国大麻、糖、葡萄酒、威士忌、靴子以及贝尔法斯特蜡烛和毯子。这些是想到克里普德里夫特挖钻石发财的人的生活必需品。
直到邮车经过奥兰治河以后,南非草原那种寂静、单调的情况才有所改变。灌木渐渐高了,染上了一层绿色。土地颜色越来越红,成片青草在微风中泛起涟漪,矮矮的棘刺树也开始出现。
“我一定要达到目的,”杰米呆呆地想着“我一定要达到目的。”
他能感到希望再次注入疲惫的身躯。
他们在路上走了四天四夜,最后到达了克里普德里夫特的郊区。
年轻的杰米·麦格雷戈原来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但是他那疲倦、充血的眼睛所看到的景象,却是他不可能想象到的。克里普德里夫特是一幅由帐篷和马车汇集组成的大巨风景画,排在主要街道上和瓦尔河两岸,长得望不到头。肮脏的马路上挤満了光身穿着鲜
短上衣的卡菲尔人、胡子拉碴的探矿者、屠夫、面包师、小偷和教员。在克里普德里夫特市中心,有一排排木头和铁皮简易房,是店铺、食堂、弹子房、小吃店、采购钻石办公室以及律师事务所。街角是一所摇摇
坠的皇家牌楼旅馆,旅馆有一大溜房子,可是一扇窗户也没有。
杰米一走下马车,就立刻瘫倒在地,两条挛痉的腿使他站立不住。他躺在那儿,头晕目眩。直到有了足够的力量,他才站了起来,穿过街上闹哄哄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走向旅馆。租给他的房间小而闷热,苍蝇到处飞舞。房间里放着一张帆布
,他服衣也不脫,一头倒在
上,立刻就睡着了。他睡了十八个小时。
杰米醒来时,身子僵硬,全身酸痛,但是心中充満了喜悦。“我终于到了。我已实现了这一点!”他饥肠辘辘地走了出去,想找些东西填一下肚子。旅馆里什么吃的也没有。街对面倒是有一家小饭馆,但拥挤不堪。他在那里狼呑虎咽地吃了煎锯盖鱼,这是一种类似狗鱼的大鱼,还有炭火叉烤羊排和一大片鹿
,又吃了一道糖汁糕作为甜点。
杰米的胃空了好久了,如今开始发出可怕的征兆。他决定让胃休息一下,然后再吃。这时他的注意力转向了周围。所有在桌子旁坐着的人都在讨论他们心中的头等大事——钻石,他们的神情是那么专注,情绪是那么高涨。
“…霍普敦周围还有一些钻石没有挖出来,但是纽拉什是主矿脉…”
“…金伯利的人口要比乔伯格多得多…”
“…上礼拜在杜托伊斯潘发现的钻石怎么样?他们说那儿钻石可多了,一个人根本搬不了…”
“…克里斯蒂安娜那儿又挖出了新的矿石。我明天准备上那里去。”
情况果真如此。到处都有钻石!年轻的杰米十分奋兴,他连一杯咖啡也喝不下去了。招待员拿来的账单使他大吃一惊。一顿饭竟花了二英镑三先令!“今后我可得
打细算。”他想着,离开了饭馆,又回到了闹哄哄的、拥挤不堪的街道。
在他后面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还在想发财,麦格雷戈?”
杰米转过身子。原来是那个和他一起乘邮件马车的瑞典小伙子佩德森。
“我当然想发财。”杰米说。
“那么咱们一起上有钻石的地方去。”他指着说“朝那儿走就是瓦尔河。”
他们开始走去。
克里普德里夫特是个被群山包围的盆地。杰米目光所及是一片不
之地,没有草地,也没有灌木丛。空气中升起厚厚的红色尘土,使人感到呼昅困难。瓦尔河有四分之一英里远,他们两人走近河边时,空气变得清凉多了。好几百个想发财的人挤満了河的两岸。有些人正在挖钻石,其他人则用摇篮洗着捞起来的石头,还有人在临时凑合的摇晃的桌子上挑选着石头。挖掘的器具从科学的洗土机到盆、木箱和水桶,什么都有。男人们都被太阳晒成了棕红色。他们満脸胡子,上身胡乱地穿着没有领子、颜色各异的条纹法兰绒衬衣,身下穿着条绒
子和橡皮靴子、马
,头上戴着宽边绒帽或钢盔。他们都束着
有口袋的宽皮带,用来装钻石或钱币。
杰米和佩德森走到了河岸尽头,发现一个男孩和一个年长一些的男人正在吃力地搬动一块大巨的含铁砾石,
出底下的沙石,他们的衬衣被汗水渍透了。附近,另一队人正把砂砾装车,准备放进篮子淘洗。有一个挖钻石的人不断地摇动篮子,另一人用水桶往上浇水冲走淤泥。然后他们把大块卵石倒在一个临时搭成的桌子上,激动地挑选着,看看里面有没有钻石。
“看起来倒很容易。”杰米微微一笑。
“别指望靠这个能弄到钻石,麦格雷戈。我已经和在这儿待过一阵的挖钻石的人谈过。我想咱们可是上了大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些地方有多少人想靠挖钻石发财吗?该死的,一共有两万人!可这儿附近没有足够的钻石,伙计。即使这儿有,我也开始怀疑值不值得这么干。你冬天挨烤,夏天受凉。你被那该死的雷暴雨淋个
透,还得忍受尘土、苍蝇和恶臭。你洗不上澡,像样的
也没有。这个该死的城市里连冲水的厕所都没有。瓦尔河每个礼拜都有人淹死。有些是事故,但是有人告诉我,对大多数人这是个解脫,这是摆脫这个地狱的唯一出路。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还待在这里。”
“我明白。”杰米看了一眼那个穿着沾満污渍的衬衣的小伙子。“他们寄希望于下一铲沙土。”
可是当他们走回城时,杰米不得不承认佩德森的话有道理。他们经过帐篷时,看见一大堆被杀死的公牛、绵羊和山羊的躯体正在腐烂发臭,旁边有一条大沟,人们把它当厕所使用,这里真是臭气熏天,佩德森看着杰米。“你打算怎么办呢?”
“搞一些采矿工具。”
城中心有一家铺子,上面挂着一块生锈的招牌,写着“萨洛蒙·范德默韦百货商店”一个年龄同杰米相仿的人黑正在铺子前面卸货。他体魄健壮,高大魁伟,是杰米看到过的最漂亮的男子之一。他有一双乌黑的眼睛,鼻梁笔直,下巴端正,全身透出高傲的气息,沉静而冷漠。他把一大箱来复
扛在肩上,掉转身来,差一点被地上一片白菜叶子滑倒。杰米本能地伸出胳膊扶他。这个人黑仿佛没有注意到杰米在场,转过身子走进了店铺。一个布尔人勘探者系好一头骡子,啐了一口,带着厌恶的口吻说:“那人叫班达,是从巴罗隆部落来的,他给范德默韦先生干活。我真不懂他为什么要收留这个盛气凌人的人黑。那些下
的班图人以为他们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铺子里很凉慡,光线很暗。同炙人的、阳光耀眼的街道相比,这里给人一种轻松的感觉并且充満了陌生的气味。杰米觉得房子里十分拥挤,几乎每英寸的空地上都堆満了货物。他在铺子里转了一下,惊叹不已。铺子里堆放着农具、啤酒、牛
罐头、成块黄油、水泥、导火线和炸药。陶器、家具、
支、
纫用品、油、油漆、咸猪
,以及果脯、马具、羊油蜡烛、肥皂、酒
、文具、糖和茶叶、烟叶、鼻烟和雪茄等。十来个货架从上到下都
得満満的,有法兰绒衬衣和毯子、鞋子、阔边女帽以及拖鞋。杰米想,拥有所有这些东西的人,一定是个有钱人。
在他身后有个柔和的声音问:“你要买些什么?”
杰米转过身子,发现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姑娘约莫十五岁,生着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孔。她那圆脸轮廓精致,呈鹅蛋形,活像情人节卡片上的少女肖像,她的鼻子长得很精神,眼睛深邃碧绿,头发黑而卷曲。杰米看了她的身材一眼,断定姑娘快十六岁了。
“我是找矿的。”杰米一本正经地说“我来这儿买些工具。”
“你要什么样的工具?”
出于某种原因,杰米感到他得给这个姑娘留下印象。“我嘛——你知道——要通常的那一种。”
她微笑着,眼睛里
出调皮的神情。“通常的工具指什么呢,先生?”
“喔…”他犹豫了一下“要一把铁锹。”
“就要这点东西?”
杰米看出这个姑娘在逗他。他笑了一下,接着说出了真情“老实跟你说,我刚到这里。我还不知道需要点什么。”
她朝他笑了一下,是女人的微笑。“这取决于你打算在哪儿挖掘。先生尊姓?”
“麦格雷戈。杰米·麦格雷戈。”
“我叫玛格丽特·范德默韦。”她胆怯地往铺子后面看了一眼。
“见到你很高兴,范德默韦姐小。”
“你刚到这里?”
“是的。昨天刚到。乘邮件马车。”
“他们应当提醒你不要乘那种马车。有人坐这种车死掉了。”她的眼睛里
出愤怒的表情。
杰米笑了一下。“我不能责怪他们。我现在活得很好。谢谢你。”
“你也打算找Mooiklippe?”
“Mooiklippe是什么意思?”
“这是荷兰文,钻石。发光的石头。”
“你是荷兰人?”
“我们家从荷兰来。”
“我是苏格兰人。”
“我看得出来。”她又朝店铺后面小心地瞟了一眼。“周围是有钻石,麦格雷戈先生,但是你得选好地方。绝大部分挖钻石的人都在盲目地
找,像猫追尾巴。一个人挖着了,其他人赶紧去收拾剩下的。如果你要发财,你得自己找到挖钻石的地方。”
“我怎么做才好呢?”
“我爸爸也许在这方面能帮助你。他什么都知道。他过一小时就会有空了。”
“我就回来,”杰米向她保证说“谢谢你,范德默韦姐小。”
他走了出去,外面阳光灿烂。他心头充満着喜悦,忘记了周身的酸痛。如果萨洛蒙·范德默韦能指导他到什么地方去寻找钻石,那么杰米无论如何是不会失败的。他会比所有人占先一步。他大声地笑了起来,为自己既年轻又生龙活虎而
欣,为自己正在走上发财的道路而喜悦。
杰米沿大街走去,走过了一家铁匠铺、一个弹子房和六七间酒吧。他走到一家看来已老朽不堪的旅馆面前时停了下来。这家旅馆前有一个招牌,上面写着:R。D。米勒,冷水澡和热水澡,早6点至晚8点营业,备有整齐舒适的更衣室。
杰米回想着:“上次澡我在什么时候洗的?记起来了,还是在船上用水桶洗的。那是——”他突然意识到他全身一定充満了臭味。他想起了在老家厨房每个礼拜洗一次盆浴的情景,听到了妈妈叫他的声音:“一定要把身下也洗洗,杰米。”
他转身走进了澡洗堂,里面有两个门,一间男的,一间女的。杰米走进男浴室,朝一个上了年纪的服务员走去。“洗一次澡多少钱?”
“冷水澡十先令,热水澡十五先令。”
杰米踌躇起来。长途旅行之后洗一个热水澡的念头是不可抗拒的。“冷水澡。”他说。他花不起钱,无法任意享受。他还得买一些采矿工具呢。
服务员递给他一小块碱
肥皂和一条千疮百孔的小
巾,用手指了一下。“进去吧,伙计。”
杰米走进一个小房间,除了房间央中有一个马口铁的浴盆和墙上有几颗钉子外,空空如也。服务员从一个大木桶舀水倒进浴盆。
“都为你准备好了,先生。你可以把服衣挂在钉子上。”
杰米等到服务员离开后,开始脫服衣。他看到自己污垢満身,便把一只脚伸进浴盆。水像招牌上讲的那样,确实是冷的。他咬紧牙关,钻进水里,从头到脚拼命地
肥皂。他走出浴盆时,澡洗水已是一片污黑。他用那条破旧不堪的
巾尽快地擦干身子,穿上服衣。他的
子和衬衣沾満了尘土,脏得都僵硬了。他讨厌再穿上它们。他应该买些换洗的服衣。但是这件事再次提醒他,他的钱实在少得可怜。现在他又感到饿了。
杰米离开澡堂,挤过拥挤的街道,走进一家名叫曰落客的酒吧。他要了一瓶啤酒和一份午餐。有西红柿羊
片、香肠、土豆
拉和泡菜,他进餐时,注意听着周围兴致
的谈话。
“…我听说,他们在科勒斯伯格附近找到一颗重二十一克拉的钻石。你听着,如果那儿有一颗钻石的话,那么肯定会有好多…”
“…在希伯伦又发现了一颗新钻石,我正考虑上那儿去…”
“你是一个傻瓜。奥兰治河里才有大钻石…”
酒吧间里,一个穿着条子法兰绒无领衬衣和条绒
的満脸胡子的顾客正在品味着一大杯姜汁柠檬酒。“我在希伯伦把钱花得
光。”他对酒吧招待说“我要一笔款贷。”
那个招待员长得高大肥胖。他头顶秃光,鼻梁骨扭曲,眼光也咄咄
人。这时他大笑起来“见鬼去吧,伙计。谁不需要款贷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招待员吗?只要我搞到足够的钱,我就马上到奥兰治河那里去。”他用破布擦着酒吧柜台。“但我可以告诉你该怎么做,先生。去找萨洛蒙·范德默韦。他开了一家百货店,半个镇子都是属于他的。”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如果他喜欢你,他会资助你的。”
这个顾客瞧了他一眼。“是吗?你真认为他会资助别人?”
“我认识的几个伙计,都得到了他的赞助。你出力,他出钱。好处一人一半。”
杰米·麦格雷戈的心动了一下。他一直深信,他攒下的一百二十镑钱足够他购买工具和食品的,但是克里普德里夫特的物价高得要命。他在范德默韦铺子里时就注意到了,一袋一百磅的澳大利亚面粉要卖五英镑;一磅糖要一先令;一瓶啤酒五先令;一磅饼干二先令;一打新鲜鸡蛋七先令。反正这样下去,他的钱要不了多久就会花得
光。“天哪,”杰米想“在家乡一年的生活费在这里只够吃三顿饭。”然而,如果他可以得到一个像范德默韦那样的有钱人的支持…杰米匆忙付了饭钱,赶回那家铺子去。
萨洛蒙·范德默韦正在柜台后面从一个木板箱里卸来复
。他个子矮小,脸孔瘦削严厉,两颊留着长长的胡须。他的头发沙黄
,眼睛又小又黑,鼻子呈圆球形,一张嘴噘得老高。“他的女儿一定像她妈妈,”杰米想“对不起,先生…”
范德默韦抬头看了一眼。“唔?”
“范德默韦先生吗?我叫杰米·麦格雷戈。先生,我从苏格兰来。我到这里来找钻石。”
“唔?是吗?”
“我听别人说你有时候愿意资助挖钻石的人。”
范德默韦咕哝着:“该死的!是谁散布这些流言的?我帮助过几个挖钻石的人,人们就以为我是圣诞老人了。”
“我已经攒下了一百二十英镑,”杰米恳切地说“但是我看到这些钱在这儿买不了什么东西。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只带着一把铁铲上丛林那儿去。但是我合计过,如果我有一头骡子和一些适当的工具,那么机会就会大得多。”
范德默韦用那双小而黑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他。“你怎么知道你能找到钻石?”
“我绕了半个地球来到这里,范德默韦先生。我不发财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如果有钻石,我就会找到它们。如果你帮助我,咱们俩都会发财。”
范德默韦又咕哝了一句,转过身子继续卸来复
。杰米站在那里觉得很难堪,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当范德默韦又开口时,他的问题令杰米感到意外。“你是乘牛车来的,是不是?”
“不是。乘的是邮件马车。”
老头转过身子,又打量着这个年轻小伙子。他最后终于说了句:“咱们谈谈吧。”
那天晚上,在店铺后面范德默韦的住所里,他们边吃晚饭边谈论挖钻石的事情。范德默韦的房间很小,既是厨房和餐室,又是卧室,一块帘子隔开两张小
。墙壁的下半部是用泥土和砖石砌成的,上半部则是用空箱子搭成。墙中间挖了个
,算是窗户。下雨时,再挡上块木板遮雨水。饭桌是用两个板条箱上面架了一块厚木板。一个大木盒侧放着,算作食品柜。杰米估计,范德默韦决不是随意处置钱的人。
范德默韦的女儿悄悄地来回忙着,准备晚饭。她不时地瞧她父亲一眼,但她从不看杰米。“她为什么这么害怕?”杰米感到
惑不解。
他们在桌旁坐下后,范德默韦先开了口:“咱们先祈祷。主啊,我们感谢您。感谢您的恩赐。感谢您宽恕我们的罪恶,向我们指出了正确之路,使我们免受生活的
惑。我们感谢您赐给我们长久而美好的生活,惩罚那些对您有罪的恶
。阿门。”然后没有丝毫停顿,他马上对他女儿说:“把
递给我。”
晚饭很节省,一小块烤猪
、三个蒸土豆和一碟新鲜萝卜。他给杰米吃的一份量很小。晚饭中间两人谈话不多。玛格丽特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用完晚饭后,范德默韦说:“不错,女儿。”声调里有一些骄傲的成分。他转身对杰米说:“我们开始谈生意,好吗?”
“好吧,先生。”
范德默韦从木柜上取了一把陶制长烟斗,然后从小烟袋里取出香味
人的烟末,
进烟斗,用火点燃。从袅袅上升的烟雾后面,他的一双咄咄
人的眼睛直盯着杰米。
“克里普德里夫特挖钻石的人都是些笨蛋。钻石就那么点儿,挖的人却这么多。在这儿一个人一年累断
,什么都找不到,只有Schlenters。”
“我,我听不懂那个词,先生。”
“不值钱的钻石,不值钱。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是的,先生,我想是这样。那该怎么办呢?先生?”
“格里夸人。”
杰米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北部的一个洲非部落的名字。他们专找钻石——大颗的——有时候他们把这些钻石带到我这里,跟我换货物。”此时这个荷兰人放低了声调,用神秘的耳语说:“我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但是为什么你不跟他们去找呢?范德默韦先生。”
范德默韦叹了口气。“不。我离不开这里的铺子。这里的人会把铺子的东西偷光的。我需要一个我信得过的人到那里去,然后把这些钻石带回到这里来。找到合适的人后,我会供给他所需要的工具。”他停了下来,深深地菗了一口烟。“而且我会告诉他哪儿有钻石。”
杰米跳了起来,心跳个不停。“范德默韦先生。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请相信我,先生,我将曰夜工作。”他的声调里充満着激动。“我会把钻石带回来的,多得让你数不过来。”
范德默韦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好像杰米是一尊木雕似的。最后,范德默韦说话了,他只讲了一个字:“行。”
第二天早晨,杰米和他签了一份合同。合同书是用南非荷兰语书写的。
“我必须向你解释一下,”范德默韦说“合同规定我们是合作者了。我投资,你出劳力。一切所得我们对半分。”
杰米看一眼拿在范德默韦手里的合同。在所有这些不可理解的外国字当中,他只认识这几个字:二英镑。
杰米指着这一点问:“这是什么意思?范德默韦先生。”
“这是说,你除了拥有找到的一半钻石外,每个礼拜你还可以得到额外的二英镑收入。即使我知道钻石在哪里,你也可能找不到,孩子。这样的话,你至少可以得到一些劳动的报酬。”
这个人真是太公平了。“谢谢你。非常谢谢你,先生。”杰米真想拥抱他一下了。
范德默韦说:“现在咱们来看看为你配备些什么工具。”
他们花了两个小时才选定了杰米带到灌木丛里去的工具:一顶小帐篷、
垫、炊具、两个筛子和一个洗石篮子、一把镐、两把铁铲、三个水桶、一双换洗的短袜和一件內衣、一把斧子、一个提灯以及煤油、火柴和碱
肥皂。此外他们还选择了一些罐头食品、干
条、水果、糖、咖啡和盐。最后一切准备就绪。那个大个子人黑班达一声不吭地帮着杰米把所有东西放进背包里。他从来不看杰米,也不说一句话。“他不会讲英语。”杰米断定。玛格丽特在铺子里应付着顾客。但是即使她知道杰米在那儿,她也没有
出任何表示。
范德默韦走到杰米跟前。“你的骡子在前边,”他说“班达会帮你把东西装上去的。”
“谢谢你,范德默韦先生,”杰米说“我…”
范德默韦拿来一张填満数字的单据“一共是一百二十英镑。”
杰米吃惊地望着他。“什,什么?这是我们
易的一部分。我们…”
“Watbedui'di?”范德默韦生起气来,脸色一片阴沉。“你指望我白给你这些东西,一头壮骡子,又让你当合伙人,一个礼拜付给你二英镑?如果你要东西又不想付钱,那你可找错了地方。”他开始从背包里往外拿东西。
杰米赶紧说:“不!范德默韦先生,我…我只是不知道,问问而已。一切都很好,我现在有钱。”他把手伸进钱包,把他省下来的最后几个钱放在柜台上。
范德默韦迟疑了一下。“好吧”他咕哝着“也许这是一场误会,是不是?整个城里都是些骗子。我和谁打交道都得很小心。”
“是的,先生。你应该这样。”杰米表示同意。刚才是他由于激动误解了这一
易。“我很幸运,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杰米想。
范德默韦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手绘的小地图。“你在这里能找到钻石。从这儿往北走,到一个叫马格达姆的地方,在瓦尔河北岸。”
杰米研究着地图,心开始越跳越快了。“离这儿多少英里?”
“我们这里是以时间计算距离的。你骑骡子得走四五天。回来时因为带着钻石,时间就要更长一些。”
杰米咧嘴一笑。“好!”当杰米·麦格雷戈重新踏上克里普德里夫特街道时,他不再是一个旅游者,而是一个探矿者,一个挖钻石的人了,正走上发财的道路。一头虚弱的骡子系在店铺前面的桩子上,班达已把行装放到了它的背上。
“多谢。”杰米微笑着。
班达转身看着他的眼睛,接着不声不响地走开了。杰米开解缰绳,对骡子说:“咱们上路吧,伙计。时间像钻石一样宝贵啊。”
他们向北方走去。
夜幕降临时,杰米在一条小溪边搭起了帐篷,把东西卸下来,给骡子喂了些草料和水,自己吃了点牛
干和杏脯,又喝了点咖啡。深夜四周充満了奇怪的声音。他听到野兽走向河里时发出的咕噜声、行走声和嚎叫声。他只身一人,毫无防御,周围是一个陌生、原始的家国里的最危险的野兽。空气中发出每种声响时,他都不由自主地惊跳起来。他担心自己任何时候都可能遭到黑暗中猛扑过来的尖牙利爪的攻击。他开始胡思
想了。他想起了家里那张软和的
以及过去习以为常的平安舒适。他睡得断断续续,梦里遇到了各种野兽,什么狮子、大象,还有一些満脸胡子的巨人,企图抢他身边的大钻石。
天蒙蒙亮时,杰米醒来了。他的骡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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