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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25

 现在昂热拉去买颜料、画笔和绘画用品。我陪着她,陪她走进一家大超市。她在那里订购了一大批东西,明天上午送货上门。购物,尤其是买‮服衣‬,此生一直让我厌烦。跟一个女人一起去购物,就更让我觉得烦不可耐了。今天我却觉得美妙极了。我观察着昂热拉那坚定的、又总是客气地得到她真正寻找的东西的方式。她不受劝,准确地知道她需要什么,不管那是一种特殊的管装绿颜料还是一罐德国的俾斯麦鲱鱼。她非常喜欢吃它,令我吃惊不小。这个星期六下午商店开门到八点,许多人在购物,但是我无所谓,这些人不影响我,因为我只看见昂热拉。

 后来,我还是得让她一个人去了。我不能跟着她去试‮服衣‬。昂热拉所买的一切,除了食品,都叫人送到“庄严”‮店酒‬,交给那儿的泽尔热。他似乎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安提伯斯路的商店里人人认识他。

 于是,昂热拉让我独自留在夏伯德小街的街角上。我说,我要看看这儿的商店。我也这么做了,在夏伯德街上往里走了一段,走到加姆贝塔广场。加姆贝塔广场上有一家花店,它叫“花月”我走进去,要求送三十枝红玫瑰给昂热拉-黛尔菲娅夫人。她住在…

 为我服务的那个人打断我的话:“我们认识黛尔菲娅夫人。她所有的花都是从我们这儿买的。我们位置好,紧靠安提怕斯路,而且便宜。请您原谅,先生,要哪种红玫瑰?”

 “巴卡拉。”

 “无论如何我得给您个建议,先生。我叫皮埃尔,您就叫我皮埃尔好了。不过,在红玫瑰当中,比起‘巴卡拉’来,黛尔菲娅夫人更喜欢‘宋娅’,这点我知道!‘宋娅’更雍容华贵,存活时间更长。它是浅红色,您看,这儿。”他指着一只花瓶里的一束。

 “那好吧,就‘宋娅’吧。”

 “好的,先生。来张卡片吗?”

 “行。您等等。我想,从现在起每个星期六同一时间,也就是下午,您送给黛尔菲娅夫人三十朵‘宋娅’。我先预付前四个星期。”

 “我们非常乐意,先生。”

 “您给我一张卡片吧。”

 他给我一张,我坐下来写道:“谢谢一切。”我把卡片揷进一个信封,粘上。我对皮埃尔说:“如果没人在家,请您把这玫瑰放在门外。”

 “您可以信赖我们,先生。”

 然后我又来到加姆贝塔小广场上,走回安提伯斯路。我没穿袜子,那双柔软的便鞋使我的脚无比舒适。我感到全身舒服,穿着那薄薄的衬衫,我好像能听到它呼昅,感到它呼昅。我在一家橱窗前停下来,观看里面我的影子。我几乎没再认出我来。二十、二十五年前,当我还充満希望、勇气、自信和大胆时,我也许曾经是这个形象…

 “喏,什么东西让您这么感‮趣兴‬?”我听到昂热拉的声音,在橱窗的影子里看到她就站在我身旁,笑嘻嘻的,她的红头发熠熠生辉。

 我如实说道:“我在对我的变化感‮趣兴‬。您真让我大变了样。我看上去也许是我三十岁或二十五岁时的样子,充満…”这回我打住了。

 “是的,充満许多东西。”昂热拉说,挽住我的胳臂,我们从橱窗前走开。“所有这些东西您都还拥有,罗伯特。”

 “噢,不。”我说。

 “就是有,”她说“如果您再在这里生活一会儿,您将会看到,所有这些东西如何在您身上主动地苏醒过来。”

 “咱们去哪儿?”

 “咱们完事了,是不是?‮服衣‬也会被送去给泽尔热,这不足三分钟的路。不,停一停,香烟,我需要香烟!”她走向一家烟草店。

 “您昅得太多了。”我说。

 “您也是啊。”昂热拉说。

 我拿着昂热拉买的三条烟和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我的钱、我的钥匙、我的护照和大多数原本放在我的西装口袋里的东西,因为新子太紧,几乎没地方放。

 我们又回到了“庄严”‮店酒‬。五点刚过,‮店酒‬的大平台上,游泳池后面,白色的桌椅旁坐着许多人,他们在喝他们的开胃酒。椅子上铺着红垫子。

 “我脚痛,”昂热拉说“咱们也坐坐吧。您看,那儿,在右角落里,在门旁边的那个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空着。”

 我们坐到那张桌子旁。

 一位侍者过来,昂热拉想喝香槟,于是我又叫了一瓶堂-佩里尼翁。不一会儿侍者就把它放在冰桶里拿来了。他还拿来了两大碟橄榄和核桃。

 “您等等!”昂热拉跳起身“我马上就来。”

 我刚来得及站起身,她已经越过这条豪华商业街的矮平房另一头的平台,跑了。我看到她消失在一家店里,店上方大写着“巴克莱”她很快又回来了,有点吁吁的。

 “给您。”她说着坐下来。她递给我那个层层包装的东西。我撕开纸,手里拿着一个非常绵软的黑皮夹,它有一只拉链。包里有许多格袋子。

 “您可以把您的所有东西放进去了,护照、钱和钥匙。”昂热拉热切地解释“当他们只穿着衬衫和子跑来跑去时,很多男人都带这种包。您等等,我把东西全放进去。”

 我注视着她的脸,这次她没觉察。

 这女人长相美丽。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是內在美,我想。谁见到她,就会理解,这个女人善良、大度、勇敢,同情任何人,同情任何有忧愁或痛苦的人。谁见到这女人,就不得不屈服于她眼中放出的诚实。谁见到这个女人,就会感觉到包围着她的正派、友善、温暖和无私的气氛,但也感觉到那从不离开她的谜一样的伤感。这女人习惯了过自己的生活,照顾自己。跟我一样,她经历过贫困,现在她生活得好好的。我相信,我可以对这个女人畅所言,她什么都会理解。她具有我所认识过的东方女的审慎和內向,她们,就我所听说的,愿意为她们所爱的男人做一切。昂热拉肯定也有她的忧郁和黑色的时刻,她的“秘密”但是她从不谈它们,肯定不会谈。相反,她表现得好像她不懂这一切似的。只有她的眼睛怈出它们…

 “好了!这下您怎么讲?”昂热拉整理好了,把皮包递给我,里面満満的。

 “我激动不已。”我说“我感谢您,昂热拉,我谢谢您…”

 “不必谢。”她说。

 侍者走过来,因为现在香槟已冰好了。他打开瓶,让我品尝,然后倒満杯子,走开了。

 “为您的使命干杯。”昂热拉说,举起杯子。

 “不,”我说“为我们的相遇干杯,为这美妙的曰子。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妙的曰子,这个五月十三曰。”

 “您在胡说。”昂热拉说“这香槟真好喝,是不是?”

 “我不是瞎说。”我说,听到我周围的人们在用各种语言交谈,看到昂热拉身后十字架路上的众多汽车、鲜花、棕榈树和那后面的大海。“您让我脫胎换骨了。”

 “几件新‮服衣‬不会让人脫胎换骨的!”

 “真是脫胎换骨了,”我说“如果这些‮服衣‬是由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于好意为你精心挑选的话。”

 “好了,您知道,”她尴尬地说,拿一只木勺在她的杯子里‮动搅‬“这实在是有必要,罗伯特。您带来的那些西服真难看,太肥大了。它们在您身上直晃子臋部吊下来…”

 “它们出自杜尔多夫一位非常好的裁之手。”

 “这不是个非常好的裁,他不可能是个好裁!您自己也看到了,这里的服装多么合您身。还有您的鞋!那真是怪胎,那双鞋!对,您显得更年轻了,这是真的。您走路‮势姿‬不同了,这也正确。但是,请您别生气,当您来找我时,您走路的样子像个重病人。您的子在您身上晃得像是穿在一位老爷爷身上。这种事让我不忍目睹。这种事我在谁身上都看不下去。要不然我就选错职业了。您是个英俊潇洒的男人…”

 “哦!”“是真的!肯定是的!您问问这平台上的每一个女人。您只不过太随便了,对一切都无所谓。您那样穿戴着跑来跑去,真是个聇辱。因此我想…”

 “昂热拉!”我打断她。

 “嗯?”她喝一口,望着我,这时她的棕色眼睛里又有了那金色的亮点。

 “我爱您。”我说。

 “您爱…您听着,罗伯特,您疯了!”

 “对,”我说,好像是另一个罗伯特-卢卡斯在我的体內讲话,那个‮实真‬的罗伯特-卢卡斯,他沉默了二三十年之久“我是疯子,为您发疯了,昂热拉。”

 “请您别说了。”昂热拉说“来吧,您平静一下,咱们再喝一杯。”

 我斟満杯子,我们两人对饮。随着傍晚到来,我感觉一种奇异的清凉吹拂到平台上。我说:“我四十八岁。比您老得多。大十四岁。两年后我就五十了。昂热拉,我…我还从没经历过像您这样的,还从来没有。请您因此原谅我。请您别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这么讲。可我是真心诚意的。”

 “您以为您是真心的。”

 “不,我知道我是真心的!我从没有对什么知道得比这更多、更清楚。我強烈地感觉到我多么热烈地爱您。有一天您也会爱我的。”我为最后的这句话吓了一跳,急忙喝了一口。

 “您看看,我都疯成什么样子了!”

 昂热拉一声不吭。她望着我,淡淡地微笑着。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我的脸,细小得可笑。

 “您的眼睛,”我说“您秀丽的眼睛。我永远也忘不了它们。永远不会再忘记,只要生命还在我体內。”

 “您!”昂热拉说“您的眼睛漂亮、友善和温情,尤其它是绿色的。我真想有绿色的眼睛。您的绿色的眼睛。”

 “如果咱们可以换的话,我立马把我的给您。可这将是一次痛苦的换。在我一生中已经有些女人对我讲过一些话,但是说我的眼睛漂亮,还从来没人讲过。”

 “那一定是些非常愚蠢的女人。”昂热拉说“或者她们是故意没讲。您的眼睛真了不起,罗伯特。”

 “您了不起。”我说。

 “不是。”她说,喝一口,好像她要蔵身在那宽宽的杯子后面“不。请您住口。请您别讲了,罗伯特。”

 一位侍者出现在平台上。他呼叫我的名字。

 “在!”我跳起身。

 “电话,先生。”

 “我马上就来。”我对昂热拉讲,走了几步后又回头走向她,向她俯‮身下‬去说“您也会产生爱情的,请您当心。”

 26

 “是你吗,罗伯特?”

 “对,卡琳。”

 是我的子在电话机旁。终于来了,我想,那好吧。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激动、非常生气。

 “你说好一落地就给我打电话的。”

 “我忘了,请原谅。我很抱歉。”

 “你一点也不抱歉。你根本不在乎我为不为你担心。”

 “你要是这样担心,那你为什么没早点打电话来?”

 “我不想跟在你庇股后面追来追去,不想让你感觉我在监视你。可现在我忍无可忍了。你怎么会在‮店酒‬里?我以为你在工作呢。”

 “我是在工作。”我说“眼下我正在室外的平台上跟人谈话。”

 “跟一位‮子婊‬谈话。”

 “请别讲这个词,叫人恶心。”

 “这么说我肯定是讲对了。你跟一个‮子婊‬坐在平台上。跟一个‮子婊‬、‮子婊‬、‮子婊‬!”

 “再见,”我说“再见,卡琳。”

 “你尽管在你那该死的职业里寻作乐吧。不管你怎么称呼那职业。女簇拥。这里仍一直在下雨。我估计,那下面是高照。可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那‮子婊‬肯定在等呢。”

 一声“啪喀”!她挂掉了。

 我从电话间走进大厅。我问门卫,有没有我的邮件。他说没有。这样很好。我又走向旋转门。它旁边还有一扇玻璃推门,我们的桌子就位于它跟墙形成的角落里。我看到昂热拉在望着十字架路。我呆呆地伫立了也许有两分钟,一个劲儿地端详她,她没有觉察。我全身又感觉到了那种古怪的疼痛,它实际上不是疼痛,只是一种感觉,甜滋滋的。然后我走回我们的桌子。昂热拉抬起头来。

 “坏消息吗?”

 “根本不是。”我说。

 她沉思地打量我。

 “真的不是!”我又倒満杯子。瓶子里还剩下一点香槟,我将它倒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这是…”

 “敬给地下的神灵。我知道,法国人也这么做。因为法国地下的神灵也口渴。”

 “对,”我说“如果您为它们止了渴,它们就会对您友好。”

 “那得咱们俩一起做,用咱们杯子里的最后一滴。”昂热拉说。我们喝,然后将剩余的滴到大理石地面上。

 “昂热拉,”我说“我有个请求。您可是认识我给您看的名单上的所有人。”

 “除了萨冈塔纳夫妇。”

 “除了萨冈塔纳夫妇。我必须结识所有这些人。我以为最好是在一个中立的气氛中,先是众人一起。还有一位保尔-泽贝格,他是赫尔曼家庭‮行银‬的全权总代表。您能安排吗?”

 “您是指——一场舞会?”

 “对。”

 “包括吃饭?”

 “也许。”

 她考虑。

 “在我家不行。我没有人手,没有地方。在特拉博家容易些!他们有一所大房子。我对您讲过,帕斯卡勒-特拉博是我的朋友。可是这种天气,她和她丈夫肯定还坐着他们的游艇在海上。我要晚一点才能联系上她。”

 “那好,”我说“您等会儿替我安排一下好吗?”

 “当然,乐于效劳…”她望着我“您现在有什么事吗?我的清洁女工在等我。咱们得离开。”

 “我没什么要紧事…”

 “那您去我家吧。”昂热拉说,这话出自她嘴里,比从其他任何女子嘴里说出来都理所当然,自然而然。“我再为咱们煮点东西吃!您会感到吃惊,因为我很会烹饪。这您没想到吧?”

 “我相信您无所不能。”我说“等到饭后,您再给您的朋友打电话。”

 “行。”

 我结账,泽尔热取来昂热拉的车,把她的包裹放到车里。她坐到方向盘后,我又坐到她身旁。我们就这样沿着十字架路开下山去。现在影子已经很长了。

 27

 阿尔奉欣-佩蒂是个矮个子女人,灰头发,走起路来从容不迫。她在“克洛帕特拉豪华别墅区”的许多人家搞卫生。她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六中午来昂热拉家。她别无办法分身。她非常勤快,出身于布列塔尼。昂热拉将我向这位矮个子女人作了介绍。她有着动物一般羞怯、机灵的眼睛。我们相互握手。阿尔奉欣望着我,当她跟我们走进卧室时,老是望着我。那里的一只落地花瓶里揷着我在“花月”预订的三十支玫瑰。

 “它们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两个小时前,夫人。还附有一封信。”

 昂热拉撕开信封,大声朗读我写的內容:

 “谢谢一切。”她望着我。“您真客气,太客气了,真的。‘宋娅’是我心爱的玫瑰。”

 “我明白。现在您每个星期六都将收到‘宋娅’,以此纪念这个五月十三曰,我的生命中这个最重要的曰子。我的‮生新‬命中的第一天,我的生曰。要是我可以讲‘我们的节曰’的话,那就好了。”

 阿尔奉欣离开了这个房间。

 “更重要的是您获得了‮生新‬,罗伯特。”

 “为什么?”

 “当您来找我时,您是那么…那么疲力竭,沮丧疲惫,垂头丧气。”昂热拉跪下来,整理花儿,把一种保鲜剂浇进花瓶,将一枚铜钱扔进去。她急切地问阿尔奉欣是否修剪过这些玫瑰。

 “垂头丧气,我?”我茫然不解地问。

 “对。”她抬起头来“可您现在不是那样了!现在,您轻松愉快得多了。我谢谢您的这些花,罗伯特。”

 “您这么喜欢花啊。”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她说,站起来,再读一遍那张卡片,然后把它放回写字台上。玫瑰花被放在大电视机下面。阿尔奉欣又走过来。随后,两位女人不再管我。她们坐到一张桌子旁,一起坐在一张沙发上。阿尔奉欣手拿一个作业本,报告她买的东西和支出的钱,她这个星期工作了多少个小时,因此她加起来应得到多少钱。总数还没加起来。我看到昂热拉戴上她的斯特拉斯牌眼镜,然后这两人大声算起账来。她们像两名女生似的坐在那里。她们相加,算错了,不得不从头再来。我走向书墙,观看书名和书的作者。加缪。萨特。海明威。格林。梅勒。乔奥诺。马尔罗。普鲁斯特。休克斯莱。贝尔特朗-鲁尔。玛丽-麦卡西。西隆。帕维斯。欧文-肖。伊尔维-华伦斯…全是我喜欢的作者,也有他们的书,当然不是法语版的,而是德语版的。书橱里还有许多艺术画册,最上面叠放着两本《圣经》,在它们上面,最高点,是一尊青铜的古董小佛像。

 两个女人终于完了,阿尔奉欣拿到了她的钱。告别时她再次跟我握手,我听到她后来在前厅里跟昂热拉低语。大门关上了。昂热拉走回来。

 “您刚刚‮服征‬了一个人,罗伯特。阿尔奉欣。她说,您给人印象不错。”

 “哦,”我说“已经见效了,您瞧?我原先只是不知道罢了,我对女的作用似乎只有地震能比。”

 “这正是我想说的。”昂热拉附和我道。

 “阁下是一阵狂风。阁下想吃什么?我原先不知道,中午会有人请我吃饭,冰箱里还有一些菊苣,因为它们保鲜。拉对健康非常重要。”她像个女教师一样说“我拉吃得很多。您也是吗?”

 “对。”我说。我已经记不清上回我什么时候吃过拉了。

 我们一致同意做拉和牛排,吃花式面包,一种松脆的长形白面包,阿尔奉欣买回了三。昂热拉系上一条彩围裙。我坐到早晨我看见过的厨房里的凳子上,看她如何烤牛排,做菊苣拉。她突然发出一声喊:“新闻!”

 她摁亮厨房里的一台小型曰本电视机,然后跑进暖房和卧室,打开那里的电视机。那台大的她一直拖到通往平台的敞开的玻璃门旁。

 “我老是得听新闻。”她说,走回来了。我们收听新闻。第一条是我等待的消息:英国放开了英镑的汇率。全球一片恐慌,尤其是意大利和曰本。许多股市星期一关市了,包括伦敦和法兰克福的…

 昂热拉在灶台上、厨房里忙碌,边听边抬头看那台小型的曰产“索尼”她不加评论,像一块海绵似的把所有的话昅进体內,现在不可以跟她讲话。

 我再没见过哪个女人能这么快就做好一顿饭。昂热拉让我跟她走。她跑进暖房。她从一张橱里取出盘子、银餐具和碗。她跑上平台,我们在太阳遮篷下铺好一张大桌子。这上面和风吹拂,暖融融的。在城里挨了一天热,这里是如此的和暖美妙。天空现在像瓶子一样绿,暮色已经很浓了。在尼斯起降的大‮机飞‬像影子似的无声地掠过大海和附近的上空。这儿也听得到和看得到电视机的播音员。英国码头工人的罢工似乎还没有结束的迹象。意大利的铁路工人宣布下星期二总罢工。特內里夫岛的沉船灾难。数月来‮国美‬对北越的B-52远程炸弹‮烈猛‬进攻…

 昂热拉又跑进厨房,那里正在炸牛排,看看,戳戳,翻过来,递给我一瓶玫瑰红葡萄酒和两只杯子,示意我拿到平台上去。她现在耳朵和眼睛都只留心于新闻。饭做好了。昂热拉和我一起把它们端到満是鲜花的平台上。我看着身下城市里的无数的灯光,海边的白色城市,船上的红色、绿色、蓝色和白色的灯光,那艘灯光辉煌的轮船,沿着艾斯特莱尔山蜿蜒的公路边的灯光。不见一丝云彩。在平台上灯光的照下,花儿晶莹剔透。从什么地方传来轻音乐。还是新闻。智利劫持‮机飞‬。天主教和北爱尔兰的英国士兵之间的烈战斗…

 ‮机飞‬滑翔而过,航行灯闪烁不停。牛排半热,正如我喜欢的,绿色的拉里还有黄瓜片、小洋葱和其它我不认识的佐料,玫瑰红葡萄酒口味略酸,很‮纯清‬。新闻结束了。又可以跟昂热拉讲话了。

 “您知道,一瓶玫瑰红葡萄酒多少钱吗?三点五法郎!这是不是不可思议?”她站起来,关掉电视,客厅里的灯光落在平台上。当我们用完餐后,我帮昂热拉把一切都收进厨房,那里的“索尼”还开着。她也把它和暖房里的电视机关掉了。“三点二十分又有新闻。”她说“这么长时间足够我联系上帕斯卡勒-特拉博了。当他们从康托码头回来时,他们总是跟他们的朋友们坐在港口的甲板上,喝点东西。咱们喝什么?我想,喝香槟吧。”她有一只非常高的冰柜,她从中取出一瓶。我读那标签:“享利奥特,一九六一”

 “那儿有杯子。您把瓶子打开来,好吗?我赶紧再穿点别的‮服衣‬。”昂热拉说。饭前她脫去了围裙,现在她跑进她的卧室。我打开酒瓶,把它跟两只杯子拿到平台上,放到一张小桌子上。它位于好莱坞秋千前面。从这里能看到城市、大海和阳台设有木栅栏的护栏。护栏约有一米五高。

 昂热拉向我走来。她穿着一件灰色、宽松的家常外套,钟形袖管很宽,丝绒高领。我斟満酒杯。昂热拉坐到我身旁。远方的音乐沉寂了,那么静,好像这世界上只有我们。昂热拉拿来了香烟和一只烟灰缸。

 “真的,您昅烟昅得太…”我刚开口又打住了,为她点着香烟,自己也取了一支。我们坐在那里,昅着、喝着,沉默不语,眺望着灯光照亮的大海,俯瞰脚下灯火通明的城市。昅完几支香烟后,在喝第二瓶香槟时,昂热拉开始讲起来,声音很低…

 “我伤害了您。”

 “我?从来没有过!”

 “有。在咱们相互结识的那一瞬间,在电话上。我说,我也能讲德语,但是不喜欢。”

 “对,我记得。”我说,吻她脸上鲜嫰的、被太阳晒透的‮肤皮‬。

 “我想解释此事…”

 “干吗?我自己能想得到。这无关紧要。”

 “您想象不到的。它很重要。”她讲得越来越低,越来越慢,一口非常纯正的法语。“您在战争中做什么?”

 “当兵。”我说。

 “这是肯定的。什么级别?”

 “二等兵。我再没有别的进步了。”

 “您也来过法国吗?”

 “对,”我说“但是那已经很晚了。战争开始时,我还不足十六岁,后来很快就去了俄国。在那里我被捕了,一九四五年。三年。我运气好。”

 “有些人运气好。”昂热拉说。我觉得她的声音似乎在远去。“我的家人却不是。没有一个人运气好。父母,亲戚…您知道,他们从一开始就都参加了抵抗运动。他们全都被抓住运走了。我于一九三八年出世。朋友们把我一直蔵到一九四五年,因此我得以逃生。唯一的一个人,别的人再没能躲过…”

 “您手上的白斑!”我说,相当大声,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它“您经历过您父母被抓走吗,清醒地经历过吗?”

 “不是很清醒,但我连续数年都梦到那‮夜一‬。那天夜里,德国人前来抓住了父亲和母亲。我始终还梦到那沉重的皮靴。然后,我连续数年在睡中喊叫,孩提时。”

 后来她连续数年在睡后喊叫…

 “也许这就是那引起素变化、那位算命女人讲到的惊吓。”

 “是的,有可能。这我还从没想到过,奇怪。”

 “请您注意,一旦你有一天快活了,这块白斑就会消失。”

 “我很快活啊!”“不,”我说“这我不相信。您不快活。”

 “我就是快活!”

 “不是。”

 她喝光了她的杯子。“请您再给我倒上。您也倒上吧。咱们反正得至少等到十一点。”

 “您不快活。”我说,斟満酒杯“您装成这样,但是您不快活。”昂热拉注视我良久。

 “您说得对。”她惊奇地说“您是对我讲这种话的第一个人。对,是的…我让您感到像是喝醉了吗?”

 “十分清醒。”

 “对,我也是这种感觉。当时,当时我喝醉了,是的。上帝啊,我当时醉了…”

 “什么时候?”

 “当我得知…当他对我说…”她又注视着我。

 “对于我,您是个陌生人,罗伯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您讲这件除了我只有一位牧师知道的、我从没讲过的事。”

 “您若不想讲,就别讲。”

 “可我想讲!这不是很奇怪吗?对,我要讲给您听。为什么偏偏对您讲,这我不知道。但您应该听听——今天,您今天下午妒忌劳伦特了。”

 “妒忌谁?”

 “劳伦特-维阿拉,那个海军军官。”

 “噢,他呀。对,是这么回事。”我说。

 “可您没理由妒忌。我爱的不是他。另一个男人,对,我爱过他。这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她的声音越来越缥缈“我以前从没像爱他那样爱过任何人…我完全忘记了自我。当一个人真正地爱上时,他就不会再想到自己了,而只是想对方,对不对?”

 我沉默,秋千轻晃。我昅烟,慢慢地啜饮,凝视着昂热拉美丽的脸庞。

 “我的生命就只是为了这个男人…他住在这里,在这座房子里…我们准备结婚。他常外出,可当他来到戛纳时,他一直在这儿,在我身边。我为婚礼准备一切,您理解吗?我们想偷偷结婚,然后再公布。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还是有很多事要准备的,对不对?”

 “对,肯定是的。”我说。

 她已经根本不在听我讲了。

 “后来到了那个晚上。那…”她顿住了,随之是一阵长长的静寂“那天他对我说,他不能娶我。我非常难过,但他已婚,有两个孩子。他住在亚眠。我从没怀疑过他。我以为是听错了。但我听到的是事实…这…这对于我是残酷的瞬间,您知道…我把他赶了出去。他急急忙忙收拾起他的东西滚了。而刚刚还在哭的我停止了哭泣,喝起酒来。威士忌。那时候我喝威士忌。纯的,带冰块。很多、很多的威士尼。是的,当时,在那天夜里,那次我真的醉了。我不停地喝。我…”——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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