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这是什么缘故呢?
我猜也猜得出来:12月24曰那天玛西从洛杉矶搭班机直飞波士顿,一路上她在肚子里翻来覆去琢磨的,一定都是些什么样的念头。中心的一条肯定是: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到底是什么缘故,他要请我去会会他的爹妈呢?而且,还要一同过圣诞节。他这个举动,是不是说明他是在…认真考虑了呢?
类似这样的问题,我和她之间自然是从来绝口不提的。不过我有很大的把握敢说,机飞在高高的同温层里飞行,机飞上有一位布林-玛尔学院出身的女才子肯定是提出了很多假设,在那里一条一条思考,倒要研究研究,跟她在纽约同居的那位相好此举到底动机何在。
不过她却始终没有把问题提出来,没有直截了当来问我:“奥利弗——你干吗要请我去呀?”
幸而她不提。因为说老实话,她要是一提,我肯定只会说:“我也说不上。”
我是一时心血来
匆匆忙忙作出了这个决定的,这也可以说是我的老毛病了。我没有跟玛西商量,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连自己心儿里也没有好好合计过。(不过我打电话去请玛西的时候,她倒一点不假显得很开心。)
我还匆匆忙忙把一个自欺欺人的信息传递给了自己的大脑:那不过是个朋友,你正打算带她去家里,却偏巧撞上了圣诞节。这里头没有什么特殊的含意,也根本没有特殊的“意图”可言。
放庇!
奥利弗呀,你那心里还会不清楚?请一个姑娘去见见你的爹妈,去过圣诞节,那难道还会有别的意思?
老弟,这可不是大生学班级里办的跳舞会啊。
如今看来这些就都再清楚不过了。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我此刻正在洛
机场①的候机大楼里,她坐的班机在空中一圈圈盘旋等待降落,仿佛受了感应似的,我也在大楼里一圈圈踱个没完。
①波士顿的机场。
奥利弗呀,在现实生活中,作出这样一个举动到底表示了些什么呢?
经过了这几天內心深处的探索,如今我可以作出清醒的回答了。这意思就表示想要结婚。要建立婚姻关系。成就百年之好。巴雷特啊,你愿意接受这股来去匆匆的旋风么?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次伊普斯威奇之行说来就是为了要満足一种早已不合
的愿望:婚姻之事最好要得到父母的认可。怪了,为什么我至今还把爹妈的意见看得那么重呢?
你爱不爱她?奥利弗?
啐!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傻气!
傻气?——內心又有一个声音嚷嚷起来——现在问才正是时候哪!
问我爱不爱她?
这个问题复杂得很,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是”或“否”所能回答得了的。
那么我又为什么一口咬定,说自己想要跟她结婚呢?
因为…
是啊,这恐怕是有些不合逻辑。不过我总认为,出自真心的承诺可以起到催化作用。举行了婚礼“爱情”也将随之而生。
“奥利弗!”
第一个下机飞的就是我正在心里默默叨念的那位。看去一派神采飞扬。
“嗨,我真想你哪,朋友,”她一句话才说完,一只手早已伸进了我的茄克衫,在那里尽情地抚呀抚的。我虽然也把她搂得一样紧,手却不能在她身上放肆。我们到底是在波士顿啊。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
“你的小提包呢?”我问。
“我换了一个大的。办了托运了。”
“哦嗬。存心来让我们看时装表演啊?”
“没有什么太新
的,”她回答说。这就承认了:她那个大提包里带来的行头都是经过精心考虑而置办的。
她手里提着个长方形的货包。
我就自告奋勇:“我来拿吧。”
“不了,这玩意儿容易碰碎,”她说。”
“哈,敢情装着你那颗芳心啊,”我逗了她一下。
“别胡说,”她说。“那是送给你父亲的礼物。”
“喔。”
“我心里有些紧张,奥利弗,”她说。
米斯提克河大桥已经过了,我们如今已被裹挟在一号公路上的圣诞节的车流里。
“你尽胡扯,”我说。
“要是他们不喜欢我呢?”她又说。
“那也没啥,过了圣诞节把你换下场,不就得了?”我答道。
玛西撅起了嘴。撅起了嘴还是显得那么俏丽。
“你怎么就不肯说些好话给我打打气呢,奥利弗,”她说。
“我心里也紧张着哪,”我说。
车子驶上了格罗顿街,到我们家的大门口。一拐,这就进了我们家的领地。进了大门是那条长长的车行道。两边的树都是光秃秃的,不过四外依然保持着一派林木森森的静穆气氛。
“真幽静,”玛西说。(她本来也可以照样来一句“大而无当”想当初我到她家就是说得这样不客气的,不过她可决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女人。)
“妈妈,这位就是玛西-纳什。”
玛西的那位前夫假如别的没有什么好,至少他这个姓姓得可真不错。堪称平和之极,决不会引起人家的什么联想。
“玛西呀,你能光临,我们真是太高兴了,”妈妈说。“我们一直巴巴地盼着你来呢。”
“我也非常感激你们的盛情邀请。”
漂亮话说得天花
坠,全是胡扯淡!看这两位知书识礼的夫人姐小,満脸堆笑,眉目传情,她们有口无心说的那些老子套、应酬话,可是我们这个庞大的社会的一大支柱哩。接下去便是“你风尘仆仆老远赶来一定够累的”以及“你为过节忙忙碌碌才够辛苦呢”之类,不一而足。
爸爸进来了,于是这一套又得照样来一遍。不过爸爸还不噤漏出了一句,说是玛西果然长得一表人才。按照他们那一套的规矩,玛西应该是累了,因此这时她就登楼去客房里梳洗梳洗,稍事休息。
留下我和爸爸妈妈,三人相对而坐。彼此都问候了近来身体可好,回答也都说很好。大家听了自然都连连称好。一会儿就要去唱圣诞颂歌了,玛西(妈妈叫她“可爱的姑娘”)旅途劳顿,能去参加吗?外边可冷得很呢。
“玛西可厉害着呢,”我这话的意思恐怕不光是指她身体结实而言。“去唱圣诞颂歌,刮大风雪她都不怕。”
“刮大风雪才好呢,”玛西这时正好走了进来。身上早已换上了一套滑雪眼,今年圣莫里茨①滑雪者的流行服装肯定就是这样的“我唱歌要走调,我就巴不得风大些,免得被人家听出来。”
①瑞士一滑雪胜地。
“没有关系的,玛西,”妈妈的脑筋是不大会转弯的,她倒是当了真。“重在esprit①嘛。”
①法语:精神。
妈妈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在说话之间夹上个把法文的字眼。她在史密斯学院还念过两年书呢,你看这不是?
“你这套服衣
不错,玛西,”爸爸说。我相信他心里一定是在暗暗称奇:这裁
好手艺,一套冬装照样能衬托出她的…好身
。
“很挡风的,”玛西说。
“这种季节要冷起来那真是不得了,”妈妈也来一句。
你瞧,有人成天只知谈天气,言不及其他,却照样能快乐安康,长命百岁。
“来前奥利弗就跟我说过,”玛西说。
玛西的本事也真大,这样的闲磕牙她居然也能对付。就好比果酱软糖,到了她手里也会当
弹打。
七点半,我们跟伊普斯威奇的二十多位高级二
子集合在教堂跟前。我们这支唱圣诞颂歌的队伍里,最年长的是哈佛一○届校友莱曼尼科尔斯,年已七十又九,最年幼的是埃米-哈里斯,今年才五岁。埃米是我大学本科的同学斯图尔特的女儿。
见了我那位女朋友而没有看得眼花缭
的,除了斯图尔特我倒还没有碰到过第二个。他又会觉得玛西如何呢?我看得出来,他的那颗心都扑在两个人身上,一个就是小埃米(当然他也得到了很大的回报),还有一个是萨拉。萨拉没来,留在家里照看才十个月的本杰明。
我突然一阵悚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在生命的旅途中跋涉。我这才真正感觉到岁月如
。心头不觉涌起一股凄凉。
斯图尔特有一辆面包车,因此我们是搭他的车去的。我把埃米抱在我的膝头上坐。
“你好福气啊,奥利弗,”斯图尔特说。
“可不是,”我回答说。
玛西显出了一副
羡的样子,她这个角色是不能不显出这种样子的。
听啊,报信的天使在歌唱了…
我们这一套节目是演得烂
了的,我们这一条路线也是走得烂
了的:教区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一家家都要走到,他们见我们送颂歌上门,都报以礼节
的掌声,捧出些不含多少酒
的果汁牛
酒来请我们喝,对孩子则另备牛
甜饼招待。
玛西却
喜欢这一套。
“这很有乡村风味,奥利弗,”她说。
到九点半,该到的人家差不多都已巡行到了,该喝的每一巡酒也差不多都已下了肚(哈哈,圣诞有妙语“巡巡酬巡行”)。按照老规矩,最后一站是我们家的宏伟府第多弗庄。
啊,来吧,虔诚的人们…
我看着爹妈到家门口来瞧我们。见他们脸上漾起了笑意,我心里倒琢磨了起来:那是因为有玛西挨在我身旁呢?还是埃米-哈里斯这小不点儿不但招我疼爱,也
招他们疼爱的?
我们家招待大家的吃喝可就要丰盛多了。除了例有的牛
果汁酒以外,还备了又香又甜的热酒为冻僵了手足的大人们驱寒。(“你真是救世主呵,”一○届的校友尼科尔斯还拍了拍爸爸的背说。)
不一会儿大家就都散了。
我把热酒喝了个够。
玛西则喝了些滤清了的蛋
酒。
“真有意思,奥利弗,”她说着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我看妈妈也注意到了她这个举动。不过妈妈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示。爸爸要说有什么反应的话,那就是起了一丝羡意。
我们装点起圣诞树来,玛西称赞妈妈的这些小玩意儿好漂亮,有一颗小星星,玛西一眼就认出那是水晶做的。
(“这星星真美,巴雷特太太。看样子是捷克货吧。”
“是捷克货。还是我母亲在大战爆发前不久买来的呢。”)
古雅珍奇的小玩意儿还真不少呢(有一些确实是够古老的,我倒希望我们家还是忘了那个时代的好)。玛西他们还把一串串的爆玉米花和酸果往树枝上挂,玛西挂着挂着,倒不好意思起来:“这一串串的都是谁串的,花的工夫可真不得了啊!”这一下可让爸爸没费一点力气就接住了话茬。
“这一个星期来我太太简直就没有干过别的。”
“哦,这倒是真的。”妈妈的脸一红。
我对这种话儿可没有那么大的趣兴,我只是坐在一旁,把暖人心田的热酒呷上几口,心里想:玛西这是有意要跟他们亲热亲热呢。
十一点半,圣诞树装点齐全了,礼物都放在了树下,我年复一年使用的那只羊
袜旁边今年还多挂了一只首次
面的旧袜,那是为我的客人准备的。到了该说明天见的时候了。妈妈一个暗示,我们都遵命上了楼。在楼梯口,大家互祝快乐,但愿都能做上一个甜甜藌藌的梦。
“明天见了,玛西,”妈妈说。
“明天见了,谢谢你啊,”是对方的回答。
“明天见,亲爱的,”妈妈这次是对我说的,还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这匆匆一吻,根据我的理解是表示玛西获得批准了。”
老两口回房去了。玛西转过身来。
“一会儿我就悄悄溜到你屋里来,”我说。
“你真疯了?”
“不,我是真按捺不住了,”我回答道。“嗨,玛西,今儿是圣诞前夜啊。”
“你爹妈知道了会不吓坏才怪,”她说。她这恐怕倒是一句真心话。
“玛西,我敢打赌,就是老两口今儿晚上也会想到要亲热亲热的。”
“他们可是正式的夫
哪,”玛西说。跟我匆匆一亲嘴,她就挣脫了我的手,走了。
唉,瞧这个倒霉劲儿!
我拖着脚步来到我那个老房间里,室內的装饰都还是青少年时代留下的(球赛锦旗啦,全体队员的合影啦),至今全还完好无损,有如博物馆里陈列的老古董。我真想给乘船出海的那位打个无线电话,对他说:“菲尔,我希望至少你能不虚此行。”
这个电话我结果没打。
我上
去睡的时候,连自己也闹不清楚了:圣诞节我希望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早上好!圣诞快乐!来来,这一包礼物可是给你的!
妈妈送给爸爸的,又是一盒领带和高支海岛棉纱手绢。看上去跟去年的也差不多。不过爸爸送给妈妈的一件晨衣也跟去年的差不多。
我得了六条领带,也不知应该叫什么时髦名堂,反正照布鲁克斯公司①的说法,这是眼下年青人最理想的领带。
①布鲁克斯兄弟公司,纽约的一家高级男子服饰商店。
妈妈送给玛西的是达夫妮-杜莫里埃①最近问世的一部新作。
①达夫妮-杜莫里埃(1907-),英国当代女作家,《蝴蝶梦》的作者。
我采购圣诞礼品,年年只花五分钟,这从我送给大家的礼品上也就看得出来。妈妈收到的是几块手绢,爸爸收到的又是领带,玛西收到的是一本书,书名叫《掌勺乐》(以看她是不是受到什么触动)。
大家都以迫切的心情(那也只是相对而言),等着要看看我们的贵客带来的是什么礼物。
首先有一点跟我们不同,那就是玛西的礼物不是在家里自行包扎的。她的礼物是从加利福尼亚带来的,外包装的功夫完全是专业水平(出自哪一家宝号不说也知道)。
送给妈妈的是一条淡蓝色的开司米技巾(“哎呀,你这是何必呢”)。
送给爸爸的自然是那个长方形的包包了,拆开一看,原来是一瓶59年的“上布里翁堡”葡萄酒。
爸爸说了句:“是葡萄酒的精品了!”其实爸爸并不是品酒的行家。我们家的“窖蔵美酒”相当有限,只蔵有一些苏格兰威士忌以备招待爸爸的客人,妈妈来了女宾也有一些雪利酒可以飨客,此外便只有一两箱上等香槟,专供盛大喜庆时用了。
我得了一副手套。货
当然考究非凡,但是我心里却不大痛快:玛西送我的礼物,只能戴在有一臂之隔的手上。那也未免太见外了。
(“这么说你倒宁愿我送你一只貂皮里子的护身?”事后她这样问我。
“对——我就是那儿冻得最够呛!”)
最后一件,也是只能垫底的一件,是爸爸给我的,年年都是这张老面孔:一张支票。
欢乐播四方…
威克斯先生的电风琴奏得劲头十足,我们随着这列队行进的乐曲进了教堂,向我们坐惯的座位上走去。教堂里早已坐得満満的,尽是跟我们差不多人家的人,也差不多一样都投来了打量的目光,不失稳重地在那里细细打量我们家的女客。(“她不是咱们本地的人,”我管保他们一定都是这么说的。)不过也没有人会看得把脖子都扭了过来,公然不讳地盯着瞅个够,唯有罗兹家的老
是例外,老
已是九十几的高龄——据说已是九十好几了——所以自可破格允许堂而皇之瞅个够。
可是教堂里大家都在注意罗兹家老
脸上的表情呢。他们不会不看到,老
对玛西作了滴水不漏的观察以后,脸上透出了一丝笑意。啊,这刁老婆子都満意了!
我们文文雅雅地唱了颂歌(可不像昨天晚上那样扯起了嗓门直嚷了),牧师林德利先生主持了礼拜,可是我们听到的只是一片嗡嗡嗡。爸爸念了一段经文,平心而论,他念得是好。逢到逗号才顿一顿透口气,不像林德利先生那样,念不了几个字就要停一停。
一听讲道,天哪天哪,原来我们的这位牧师先生还
跟得上世界形势呢。他提到了东南亚的战火,要我们趁圣诞佳节期间好好反思一下,这干戈不息的世界是多么需要和平王子①啊。
①指耶稣基督。
天幸林德利牧师在发气
病,所以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讲道讲得很短,真是功德无量。
赐福完毕,仪式结束,我们都退出大堂,来到外边的台阶上。这一幕,可说就是每年哈佛一耶鲁大赛后的校友大团聚的重演。不过今天早上谁的嘴里也闻不到一丝酒气。
“杰克逊!”“梅森!”“哈里斯!”“巴雷特!”“卡伯特!”“洛厄尔!”
老天乖乖!
说话里提到一些老朋友的名字时,声音都是一清二楚的,这里边到底说些什么,就都咕咕哝哝难闻其详了,反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吧。妈妈也有些朋友得招呼,不过她们那边甭说就文静多了。
后来冷不丁听见一个嗓音大吼一声,喊的分明是:
“玛啊——西亲爱的!”
我倏地转过身去,看见我的女朋友跟个什么人拥抱在一起。
那要不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家伙,我早就打落了他的牙齿
着他往肚里咽了,管它什么教堂不教堂!
爸爸妈妈也马上赶了过来,看看到底是谁跟玛西的招呼居然打得这样亲热。
把玛西紧紧搂在怀里不放的,原来是斯坦迪什-法纳姆老爷子。
“哎呀,斯坦迪什大叔,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跟你幸会!”
妈妈似乎顿时来了劲。玛西真是他的侄女?这可是“我们同道”中的一位名
啊。
“玛啊——西,像你这样一位久居大啊都市的大啊姐小,怎么也会到我们这个蛮荒之地来?”斯坦迪什发“阿”这个音时嘴巴张得可大了,大得可以呑下整个波士顿港。
“她在我们家作客,”妈妈揷进来说。
“噢,艾莉森,那敢情好,”斯坦迪什说着,向我这边偷偷挤了挤眼。“你们可要好好看着她啊,小心别让你们家啊那个漂亮小伙子打啊她啊的主意。”
“我们把她在玻璃罩里罩着呢,”我挖苦了他一句。斯坦迪什老爷子却哈哈一笑。
“你们俩是亲戚?”我当下就问,心里只巴望斯坦迪什快把手放下,别老搂着玛西的
。
“可以说情同骨
。法纳姆先生和我的父亲当初是合伙人的关系,”她说。
“不是合伙人,”他却一口咬定“是兄弟。”
妈妈“噢”了一声,看得出来她是巴不得通过这条新的线索,能多摸到一些情况。
“我们合伙养过一些赛马啊,”斯坦迪什说。“后来她啊父亲去世了,我也把马啊都卖了。再也提不起劲头来玩那啊玩意儿了。”
“是吗,”看妈妈圣诞礼帽下的那副脸色,可知她的好奇心已经成了一座十足的维苏威火山了。(因为斯坦迪什还只当我们家的人都清楚玛西的爸爸是谁。)
“有空的话啊下午到我这边来坐坐,”法纳姆老爷子临分手时说。
“我得就回纽约去,斯坦迪什大叔。”
“啊——你这个小妞儿倒是个大啊忙人哩,”他开心得哇哇直嚷。“嘻,没羞!偷偷摸摸溜到波士顿来,活像个小偷。”他向玛西飞了个吻,又扭过头来对我们说:
“可得让她啊多吃点哪。我记得不错的话啊,我的小玛啊——西一向是个节食派。祝大啊家圣诞快乐!”
他刚要走,忽然又想起点什么,于是就又喊一声:“你干得不错,玛啊——西,好好干下去。我们都为你而感到脸上有光呢!”
爸爸开了妈妈的面包车送我们回家。一路默默无语,那意味是深长的。
圣诞午宴开席了,爸爸开了一瓶香槟。
妈妈提议:“为玛西干杯。”
我们都举起酒杯来已玛西只是沾了沾嘴
。这时我做了一件对我来说是一反常态的事:我竟会提议,为耶稣而干杯。
席上一共是六个人。除了我们原有的四个人以外,又多了两位客人:一位是妈妈的侄子杰弗里,从弗吉尼亚来,还有一位是海伦姑
,她是爷爷的妹子,是位老姑娘,我一看见她就会想起玛土撒拉①,想当年,她还跟爷爷一起在哈佛念过书呢。老姑
耳聋,杰弗里又像肚子里有条线虫似的,只管埋头吃他的。所以席间的说话都是些老生常谈。
①《圣经-旧约》中的长寿老人,据说话了969岁(《创世记》5章27节)。
我们都称赞那火
烤得太好了。
“别夸我,你们夸弗洛伦斯去,”妈妈谦虚地说。“为了烤这火
她天一亮就起来忙乎了。”
“特别是里边填的作料,那味道简直绝了,”我那位纽约的相好吃得兴高采烈。
“到底是伊普斯威奇的牡蛎,不是一般可比的,”妈妈真是得意非凡。
我们尽情享受,菜道道都是那么丰盛。我和杰弗里简直是在比赛,看今天谁能当这头名老饕。
这时候,怪了!爸爸竟又开了第二瓶香槟。我脑子
迷糊糊,心里却还是有点儿数的,在那里喝酒的似乎就我和爸爸两个。我喝得最多,所以才这么
迷糊糊的。
最后又是弗洛伦斯的拿手,年年都有的
馅饼。席散之后就退到客厅里去用咖啡,这时已是下午三点了。
我还得等上会儿,才能跟玛西一起动身回纽约去。得等我肚子里消化消化,脑子里清醒清醒。
妈妈问玛西:“咱们去散散步好不好,玛西?”
“太好了,巴雷特太太。”
她们就散步去了。
老姑
早已在打她的吃了,杰弗里也上楼去看电视转播的橄榄球比赛了。
这就剩下了爸爸和我。
“我倒也很想去换换空气,凉快凉快,”我说。
“去散散步也好嘛,”爸爸回答说。
我们把上衣一穿,来到了屋外朔风凛冽的空气里。我心里很清楚:这出来散步的主意实际上是我向他提出的。我本来也満可以躲到楼上去,跟杰弗里一样去看橄榄球解闷。可是我不想那么办,我想说说话。想跟爸爸说说话。
“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爸爸也没等我问他,开口便提出了这个问题。
不过我看这也正是我想要跟他谈谈的话题。
“多谢你,爸爸,”我答道。“我的看法也是这样。”
“她好像…很喜欢你。”
我们这时已走到了小树林里。四下都是枯叶尽脫的树。
“我…也好像有点喜欢她,”我好半晌才说。
爸爸一个字一个字的辨着我这话的味道。我这样好说话儿,他以前可还没有怎么见到过。这些年来我是跟他顶撞惯了的,所以他无疑还有些担心,生怕我随时可能一言不合,便跟他谈肘。不过现在他渐渐看了出来,瞧这情况不会。因此他就大着胆子问我:“你这是认了真的?”
我们一路走去,半晌没有作一声,最后我才对他望望,轻声小气地回答:
“我要是能说得准就好啦。”
尽管我的话说得含糊其辞,简直像打哑谜一样,爸爸却还是看得很明白:我没有说瞎话,我眼下的心情确实就是这样。一句话:有些不知所措。
“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他问。
我望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
怎么就明白了?我还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呢。
“奥利弗,你至今心里还很难过,这也应该说是人之常情。”爸爸的眼力这么厉害,倒叫我吃了一惊。可会不会他只是想说两句…来劝劝我呢?
“不,这不是因为詹尼的缘故,”我就这么回复他。“不瞒你说,我倒是已经准备好要…”这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他也没来追问。他只是耐心地等着我把意思表达完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道:“你不是说有一件为难的事吗?”
“是她的家庭让我为难,”我告诉他。
“噢?”他说。“她们那边…不大愿意?”
“是我自己不大愿意,”我回答他说。“她的爸爸…”
“怎么?”
“…就是那位已故的沃尔特-宾宁代尔。”
“我懂了,”他说。
就这样简短的一句话,结束了我们爷儿俩一生中最贴心的一次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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