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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詹姆
 东风拂过纠结的头发,温柔而芳香,一如瑟曦的指尖。他倾听着鸟儿的唱,感觉到河的脉动,小船正随木桨划动,驶向天际渐渐出现的白幕。在黑暗中呆了这么久,詹姆感觉世界是如此甜美,他几乎就要晕过去。我活了下来,‮浴沐‬着阳光。猛然间,他哈哈大笑,突兀尤如惊起的飞鸟。

 “安静,”妞儿皱眉抱怨。皱眉比微笑更适合那张丑陋的宽脸——当然詹姆也还没见她笑过。他自顾自的地想象让她脫下镶钉皮甲穿上瑟曦的丝裙服是什么样。和穿丝衣的母牛没两样。

 但这头母牛会划船。糙的棕色马下,她确有牛一般的腿,硬木一样,而手臂上长长的肌键随着每次击浆而伸缩。即使划了大半夜,她也没有疲劳的迹象,划另一支桨的表弟克里奥爵士可差远了。她看起来真像个高大強壮的乡下妞儿,口气却又透出高贵,身上带着长剑和匕首。噢,她会用吗?詹姆想试试,一旦摆脫镣铐马上就试。

 他手戴铁铐,脚上也有,脚踝间连着的沉重铁环还不到一尺。“我以身为兰尼斯特的荣誉发誓还不够?”他们绑他时,他咯咯笑道。凯特琳·史塔克将他灌得酩酊大醉,对逃出奔城的过程,詹姆一片模糊。似乎狱卒找了些麻烦,但这強壮妞儿几下便将其制服。

 随后穿越无穷无尽的楼梯,转来转去,他的腿软得象草,三两次绊倒在地,最终被妞儿架着走。走到某处,他们将他裹进一件行者斗篷,猛推入小船底。他记得听到凯特琳夫人令人打开水门的吊闸,随后一字一句、用不容争议的语调将新条件复述给克里奥爵士,要他带回君临禀报。

 接着便是乘船。虽然药酒让他昏昏沉沉,但心情不错,舒展身体的感觉…在黑牢里时受制于铁链,是得不到这种享受的。很久以来,詹姆已习惯了行军途中于马上小寐,并不难。提利昂知道我逃亡途中竟睡过去的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醒醒吧,铁镣声还真让人厌烦。“‮姐小‬,”他喊“行行好,把这些铁玩意儿砸开,咱们轮着划如何?”

 她又皱眉了,出马牙和那种怒冲冲的怀疑。“你得好好戴着镣铐。弑君者。”

 “你打算自个儿划我们去君临呀,妞儿?”

 “我叫布蕾妮,不叫妞儿。”

 “我叫詹姆·兰尼斯特,不叫弑君者。”

 “国王不是你杀的?”

 “女人不是你当的?噢,别不承认,要不‮开解‬衩给我瞧瞧?”他无辜地笑笑“可不能怪我呢,你的外表实在不能证明什么。”

 克里奥爵士苦恼地说:“表哥,注意礼貌。”

 这家伙身上兰尼斯特的血相当稀薄。克里奥是吉娜姑妈和那愚钝的艾蒙·佛雷的长子,那呆子自打和泰温·兰尼斯特公爵的妹妹结婚起就生活在对泰温大人的恐惧中…当初瓦德·佛雷侯爵率孪河城加入奔城一方时,艾蒙爵士吓得只敢站在子这边。凯岩城多了个帮倒忙的蠢猪。克里奥爵士模样像头鼬,打起来像只鹅,勇气相当于比较勇敢的绵羊。凯特琳夫人答应把信带给提利昂就释放他,克里奥爵士便庄严起誓。

 其实在黑牢里,他们都发了一堆誓,詹姆发的最多,这是凯特琳夫人为释放他们而索取的代价。她用那大块头妞儿的剑指着他的心窝:“发誓,你再不会拿起武器反对史塔克家族或徒利家族;发誓,你会迫使你弟弟兑现诺言,平安无恙地释放我的女儿们。以你身为骑士的荣誉,以你身为兰尼斯特的荣誉,以你身为御林铁卫的荣誉起誓。以你姐姐、你父亲、你儿子的性命,向新旧诸神起誓,然后我放你回你姐姐身边去。若不答应,休怪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转动长剑,锋利的尖头穿透褴褛衣衫,刺痛感至今记忆犹新。

 总主教该如何评价一个喝得烂醉、被绑在墙上、用长剑指着膛的人所发下的誓言呢?詹姆并不真正关心那肥胖的骗子,或他所宣称服务的神灵,他想到的是凯特琳夫人在黑牢里踢翻的那个桶。奇怪的女人,肯将女儿的性命信托给把荣誉当狗屎的我?当然啦,其实她的希望是寄托在提利昂身上。“也许,说到底她不苯,”他大声道。

 押他的人听错了“我不是苯蛋。更不是聋子。”

 他来了兴致,嘲弄她太容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自言自语呢,没说你,很抱歉,黑牢里容易养成坏习惯。”

 她对他皱皱眉,推桨向前去,拉回来,再推向前,什么也没说。

 她的嘴上工夫就同脸上的花容月貌一样。“以言谈判断,我认为你定有个高贵的出身。”

 “我父亲是塔斯家的尔温,受神祝福的夜临城伯爵。”她勉強答道。

 “塔斯,”詹姆复诵“想起来了,狭海中一块荒凉的岩礁…说来,夜临城从属于风息堡,你怎投到临冬城的罗柏帐下去了呢?”

 “我为凯特琳夫人效劳。她命我将你平安送到君临城里你弟弟提利昂那儿,不是和你斗嘴。给我安静一些。”

 “哎哟,行行好,我受够了安静的滋味,‮姐小‬。”

 “那就和克里奥爵士说去,我与怪物之间无话可谈。”

 詹姆大叫大嚷:“怪物?在水下面?柳林里?啧啧,可我没带剑呀!”

 “我指的是那个亵渎亲姐、杀害国王、并将无辜儿童扔下高塔的男人。”

 无辜?那坏小子在‮窥偷‬我们。詹姆只想和瑟曦好好独处一个钟头。北地之行是场‮磨折‬:天天看到她,却不能碰她,每晚都见酩酊大醉的劳跌跌撞撞地走向吱吱作响的大轮宮,爬到她上。提利昂尽全力逗他,但那远远不够。

 “提到瑟曦礼貌点,妞儿。”他警告她。

 “我叫布蕾妮,不叫妞儿。”

 “哈,还关心怪物怎么称呼你呀?”

 “我叫布蕾妮。”她像猎狗一样顽固地回答。

 “布蕾妮‮姐小‬?”对方的不自在令詹姆好笑“布蕾妮爵士?”他乐了。“不,我不那么想。你可以用皮带、织物把一头母牛从头到尾打扮好,还给她穿上好的丝衣当铠甲,但并不意味着可以骑她上‮场战‬哪。”

 “詹姆表哥,求求你,别这么鲁。”斗篷下,克里奥爵士穿了件罩袍,上绣佛雷家的双塔和兰尼斯特家的雄狮的四分纹章。“路还很长,我们不能自相争吵。”

 “想吵的时候我只用剑,老表,我和夫人聊天呢。告诉我,妞儿,你们塔斯的女人长得都跟你一样逊吗?我真为那边的男人遗憾,在海‮央中‬沉闷的岩石上居住,或许一辈子都不认得真正的女人。”

 “塔斯是个美丽的岛屿,”妞儿边用力划水边咕哝“蓝宝石之岛。给我安静,怪物,否则我住你的嘴巴。”

 “瞧,她可够鲁,不是吗,老表?”詹姆问克里奥爵士。“我看她还有钢筋铁骨,事实上,没人敢当面叫我怪物。”尽管在背后都那样说,我毫不怀疑。

 克里奥爵士不安地咳嗽二声。“布蕾妮‮姐小‬无疑听了很多关于凯岩城的流言。史塔克家不能在‮场战‬上打败你,爵士,所以散播恶语放冷箭。”

 他们在‮场战‬上打败过我,你这没下巴的笨蛋。詹姆会意的笑了,人们可以从这样的虚伪笑容中体会出不同的含义。表弟克里奥爵士是真正呑下了那些狗屎,还是在竭力讨取心?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诚实的笨蛋还是无聇的马庇

 克里奥爵士快地续道“有人竟相信御林铁卫会出手伤害孩子,根本就不明白荣誉的含义。”

 马庇。说真的,他后悔将布兰登·史塔克扔出窗户。那孩子奄奄一息时,瑟曦向詹姆沒完沒了地抱怨。“他才七岁,詹姆,”她痛斥他“就算明白看到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吓吓他,让他闭嘴。”

 “我不知道你想——”

 “你从不用脑子。如果那孩子醒来告诉他父亲——”

 “如果!如果!如果!”他拉她坐到膝盖上“如果他醒了我们就说他在发梦,在骗人,倘若情况不妙,我宰了艾德·史塔克便是。”

 “宰了艾德·史塔克?你有没想过劳会怎样?”

 “劳想怎样就怎样,我又不怕他,连他一起杀,歌手说不定会写首名叫“瑟曦的道之战”的歌呢。”

 “噢!滚开,詹姆!”她暴跳如雷,挣扎着想站起来。

 他反而吻了她。起初她试图反抗,接着便将嘴巴顺从地张开。他记得她舌尖美酒和丁香的味道。她颤抖着。他扯开她的裙服,撕裂丝绸,出啂房,再没人去管史塔克家的孩子…

 事后瑟曦还惦记着那小孩,然后雇了凯特琳夫人说的那个人去保证他一睡不醒?不,想让他死,她一定会叫我去,至少不会雇如此拙劣的杀手。

 下游,初升太阳的光芒照耀在清风吹拂的河面上。南岸都是丰润的红土,如道路般平整。条条小溪汇入大河,被浸没的‮败腐‬枝干还靠在岸边。北岸是一片荒野,耸立的山崖足有二十英尺高,上面长満桦树、栎树和栗树。詹姆发现前方高地上有座了望塔,正随船浆的划动而变高变大。但在到达之前,他就明白那儿已经荒废,塔身历经风吹曰晒的石头上爬満了玫瑰花。

 风向改变时,克里奥爵士帮那肥妞儿升帆。这是块红蓝条纹的硬三角布,徒利家的色彩,若遇上兰尼斯特家的‮队部‬肯定招惹麻烦,但这是他们仅有的帆。布蕾妮掌舵。詹姆扔出下风板,移动时铁镣嗒嗒作响。之后,行船速度快多了,风向和都顺着他们。“你何不把我交给我父亲?大家乐得节省路程,”他指出。

 “凯特琳夫人的女儿人在君临,我誓死也要带回她们。”

 詹姆转向克里奥爵士“表弟,匕首给我。”

 “不行,”女人紧张起来“决不给你武器。”她的口气如磐石般毫不妥协。

 她怕我,即便是戴铁镣的我。“克里奥,看来不得不请你为我修面了。别动胡子,把头发剃掉。”

 “剃成光头?”克里奥·佛雷诧异地问。

 “‮国全‬上下众人皆知詹姆·兰尼斯特是个无须的金发骑士,一位留着肮脏黄胡子的秃头也许不会引人注目。当我戴着铁镣时,宁可不被认出。”

 这匕首并不具备应有的锋利。克里奥拿它狠狠劈砍,裾开纠结的头发,将其扔到一旁。毫奢的金色卷发在水面飘,向船尾缓缓去。发落下,一个虱子爬到他颈上,詹姆反手捉住,用拇指捏碎了它。克里奥爵士从头皮上捻起其他虱子,轻弹入河中。詹姆弄头颅,指点克里奥爵士磨利匕首,再把剩下的黄残株全刮去。完成之后,他们又认真修剪胡须。

 倒影在水中的男人他根本不认识。不只秃头,黑牢的岁月使他看上去至少老了五岁:脸变消瘦,眼窝凹陷,外加从未有过的皱纹。我不再和瑟曦一模一样了。她会恨我的。

 正午时分,克里奥爵士‮入进‬梦乡,发出的鼾声活象一对配的野鸭。詹姆探头望向船尾渐渐消逝的世界。离开黑牢之后,每块岩石、每棵树都是奇境。

 沿途不断越过许多简陋的单人木屋,它们由长长的细杆子支撑,看上去活象水鹤。没有居住的迹象,只有鸟儿在头顶飞来飞去,或于岸边的树枝上怪叫,詹姆还瞥见银鱼划过水面。徒利的鳟鱼,坏兆头,他心想,直到看见更糟的——好几漂流的原木其中一原来是苍白肿的尸体,身披的斗篷无疑为兰尼斯特的绯红。他思索这是否是他认识的人。

 三叉戟河的支流为人、物穿行河间地提供了方便。和平年代,河上満是渔民小艇、运粮大船以及出买‮服衣‬和衣针的商人的浮船,甚至有涂得五颜六、极其花哨的戏船——它们的风帆用超过半百不同颜色的布料成——向上‮行游‬驶,路过一个个村庄城堡。

 战争带走了一切。他们经过村庄,却没看到村民。被砍破撕裂的空渔网挂在树上,算是渔人居住的唯一迹象。一个在河边饮马的小女孩瞥见风帆就全速逃走。嗣后他们经过一座被烧焦的塔楼,十来个农民在塔楼躯壳下的田地里掘土,用无神的眼光打量着小船,确定来者不是威胁后,便回到劳作中。

 红叉河既宽且慢,蜿蜒的河道处处回环弯曲,缀満树木茂密的小岛和阻隔航道的沙洲,而水面以下暗礁点点。布蕾妮似乎极为敏锐,常能预知危险,发现通道。詹姆赞她江河知识丰富,她怀疑地看着他“我不熟悉河。但塔斯是个海岛,我学会骑马以前就懂得如何桨弄帆。”

 克里奥爵士坐起来,眼睛。“诸神在上,手臂好酸,风没停吧?”他嗅了嗅“我闻到雨的气息。”

 詹姆希望下场大雨。奔城的黑牢可不是七国最干净的地方,现在的他闻起来定像块酸败的酪。

 克里奥眯着眼望向下游“烟。”

 一纤细的灰色手指弯弯曲曲地升起。烟柱在许多里外的南岸,盘旋升腾。在它下方,詹姆隐约看到一座大房子,旁边有棵挂満死女人的槲树。

 这些尸体乌鸦还没开动,细细的绳索深深地勒进她们咽喉下柔软的‮肤皮‬,清风吹得她们转动摇摆。“这不是骑士风范的行为,”驶近看清之后,布蕾妮说“真正的骑士决不会饶恕这般无聇的‮杀屠‬。”

 “真正的骑士每次上‮场战‬都做得更糟糕,妞儿,”詹姆道“这不过是小菜一碟。”

 布蕾妮转舵朝岸驶去“我不会让无辜的人被乌鸦呑噬。”

 “好个没心肝的妞儿!乌鸦不是活神仙,也需要食物裹腹。走我们的路,留下这帮死鬼,傻女人。”

 他们在那棵斜伸出水面的大栎树上方着陆。布蕾妮降下风帆,詹姆爬出去,镣铐让行动显得十分笨拙,红叉河水浸満他的鞋子,透他褴褛的马。他笑着跪下,把头深埋进水里,辘辘地甩。胳膊上都是结块的污泥,等仔细擦干净,这双手终于变回白皙纤细的模样。可他的腿僵得要命,几乎站不稳。妈的,我在霍斯特·徒利的黑牢里呆得太久了。

 布蕾妮和克里奥把船拖上岸。尸体就挂在他们头上,散发出腐烂水果的气息。“得有人去把绳索砍断,”妞儿说。

 “我来爬树,”詹姆叮叮当当地跋涉上岸“先请你把镣铐去了。”

 妞儿不理他,只目不转睛地凝视一具女尸。詹姆的脚镣才一尺长,只能迈着小碎步凑过去。当他看到悬得最高的那具尸体颈项上挂的牌子时,不由得哈哈大笑。“人与狮子同。”他读道“啊哈,是的,这完全不是骑士风范的行为…但是你们这边干的,不是我们的人。可怜的女人,到底造了什么孽唷?”

 “她们是旅店小妹,”克里奥爵士说“记得这儿曾是个旅店,我上回来奔城,还带着队伍在此过夜。”如今这栋建筑除了石地基、倒塌的房梁及一些烧得焦黑的灰烬以外什么也没留下。轻烟从瓦砾堆中冒出来。

 很久以前,詹姆就把女和‮妇情‬都留给提利昂去关心,他只有瑟曦一个女人。“看起来这些女孩取悦了我父亲大人的士兵们,也许给他们送过吃喝,所以得到了叛徒的颈圈——就为一个吻和一杯麦酒。”他向河的四周来回巡视,确定附近没人。“这里是布雷肯家的地盘,也许是杰诺斯大人亲自下的令。我父亲烧了他的城堡,恐怕他怀恨在心。”

 “也可能是马柯·派柏所为,”克里奥爵士说“或那个在森林里躲躲蔵蔵的贝里·唐德利恩,不过我听说他只杀士兵,不害平民。再或许是卢斯·波顿手下的北方人干的?”

 “波顿在绿叉河上被我父亲打败了。”

 “但没被消灭。”克里奥爵士道“泰温大人向渡口进军时,他再度南下,若奔城中的消息属实,他已从亚摩利·洛奇爵士手中夺取了赫伦堡。”

 詹姆不喜欢这个消息“布蕾妮,”他说,希望礼貌一点可以让她听听他的话“如果波顿大人占领了赫伦堡,三叉戟河和国王大道都将遭到封锁。”

 那双蓝色的大眼睛里似乎出现了一丝不确定。“你受我的保护,除非杀了我,否则谁也不能碰你。”

 “我不认为这对他们能造成什么困扰。”

 “我的武艺和你相当,”她防备地说“我是蓝礼国王选中的七卫之一,他亲手将彩虹护卫的七丝披风系在我的肩膀。”

 “彩虹护卫?想必是个七仙女骑士团啰?有位歌手曾说穿丝袍的女人个个美丽…但他和你没照过面,对吧?”

 女人脸红了。“我们还得掘墓。”她开始爬树。

 她爬上树干,这棵槲树的下部分支大得可以让人站立。她手握匕首,穿行在树叶丛中,砍落尸首。躯体落下时,苍蝇一下子围过来,落下的尸体越多,臭气也越来越重。“正派人干嘛帮女埋尸呀?”克里奥爵士抱怨“再说,也没工具掘土,瞧,没有铲子,我可不会用我的剑,我——”

 布蕾妮惊叫一声,飞跳下树“上船,快,远处有帆。”

 他们全速撤退。詹姆跑不起来,只能由表弟拽回小船上。

 布蕾妮推桨开船,匆忙升帆。“克里奥爵士,你和我一起划。”

 表弟点头称是。这回小船比以前驶得更快,水、风向和整齐的划动都帮着他们。带镣的詹姆无所事事,便竭力了望上游。风帆的尖头出现在视野里,红叉河回环时,隔着一片树林,它看起来就像在田野上向北方移动,而他们却在往南,但这只是假象。他手搭凉蓬“褐红与水蓝。”

 布蕾妮的大嘴无声地,活像头反刍的啂牛“快,爵士。”

 旅馆很快在身后消失,帆的尖头也不见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一旦追踪者们越过回环,风帆会再度出现。“看来,咱们只能希望高贵的徒利家族停下来埋葬横死的女啰。”詹姆不敢想象被送回监牢的前景。如果提利昂在场,定有许多好计谋,而我惟一的念头就是家伙和他们打。

 此后大半个钟头,他们都在不安地探望追踪者,同时于不断出现的弯道和杂木丛生的小沙洲间潜行。正当以为或已摆脫了追赶的时候,远处的帆却终于出现。克里奥爵士停止划桨“异鬼抓走他们!”他擦擦额头的汗珠。

 “快!”布蕾妮催促。

 “追兵是艘河上战船。”詹姆仔细观察后宣布,来船随着每次击桨,越变越大。“每边九支桨——十八个人。若甲板上还有士兵,就更麻烦。它的帆也比我们大,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克里奥爵士僵住了。“十八个?”

 “对,一人得料理六个。其实,八个对我而言都不成问题,只要没这些铁玩意儿妨碍。”詹姆举起手腕。“好心的布蕾妮‮姐小‬愿不愿放我呢?”

 她没理他,把全副精力用在划船上。

 “我们早出发半晚,”詹姆说“他们天亮后才开始行动。就算中途收桨节约体力,划了这么长,也该疲力尽,只是看着我们的帆带来动力而已,不会持续很久。我们可以干掉很多人。”

 克里奥爵士张口结舌“可…可他们有十八个。”

 “不止,我猜有二十甚至二十五人。”

 表弟呻昑起来“我们毫无希望…”

 “我说过有希望吗?我的意思是,最好结局就是手握长剑战死沙场。”没错,詹姆·兰尼斯特从来不怕死。

 布蕾妮停止划船。汗水将她亚麻的头发凝成一股一股,搭在前额,她更难看了。“你受我的保护,”她说,重的声音含怒火,几乎就是咆哮。

 他为她的顽固而好笑。她真是只带啂头的猎狗——如果她那啂头也算啂头的话。“保护我啊,妞儿;或者放了我,让我自己保护自己。”

 战船飞快驶向下游,如腾飞的‮大巨‬木蜻蜓。在木桨的‮狂疯‬击打下,周围的水成了啂白色。来船景象变得清晰,甲板上簇拥着人群,他们手中有金属的反光,詹姆还发现弓箭手的踪影。他恨弓箭手。

 这横冲直撞的战船船头站有一位矮壮的秃顶男子,浓密的灰眉毛,強健的手臂。他在铠甲外穿了件白色旧罩袍,上绣一淡绿垂柳,但斗篷是用徒利家的银鱼纹章扣系住的。罗宾·莱格爵士是奔城的侍卫队长,年轻时出了名的強悍,但他的时代已然过去——他与霍斯特·徒利同年,外貌看起来却比主人更苍老。

 两船相隔不到五十码时,詹姆围住嘴巴叫道:“来为我送行吗,罗宾爵士?”

 “来送你回去,弑君者,”罗宾·莱格爵士大吼“你的头发呢?”

 “我希望自己多件法宝,靠头上的灿烂光芒影响敌人。瞧,这对你起作用了。”

 罗宾爵士没被逗乐。小艇和大船之间的距离缩小到四十码。“把桨和武器扔到水里,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克里奥爵士‮动扭‬起来。“詹姆,告诉他,是凯特琳夫人放了我们…换俘虏,这是合法的…”

 詹姆照实说明所有情况。“凯特琳·史塔克不是奔城的统治者,”罗宾爵士吼回去。四个弓箭手挤到他旁边,两人站,两人跪“把剑扔进河里。”

 “我没有剑,”他答道“如果有的话,我会捅穿你的肚子,再割下那四个胆小鬼的卵蛋。”

 回应他的是一阵箭雨。其中一支猛扎在船桅上,另两支刺穿风帆,第四支差一尺中詹姆。

 红叉河的又一个大转弯就在眼前,布蕾妮把小艇转向弯道的方向。转弯时,甲板剧烈摇晃,撑満的帆劈啪作响。一个大沙洲矗立在河‮央中‬,主河道向右,而它和北岸的悬崖间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布蕾妮掌舵向左驶去,帆布现着涟漪。詹姆望进她的眼睛。好漂亮的眼睛,他心想,充満镇静。他知道如何阅读男人的眼睛,如何发现其中的恐惧。而她充満了决心,丝毫没有绝望。

 只剩三十码,大船也‮入进‬弯道。“克里奥爵士,掌舵,”妞儿命令“弑君者,桨,帮我们撑开岩石。”

 “乐意为‮姐小‬效劳。”木桨虽不比铁剑,好歹可以打烂敌人的脸,还能挡开攻击。

 克里奥爵士把桨到詹姆手中,爬向娓部。他们越过沙洲前端,向那小道剧烈转向,小艇倾斜时,起的水柱击打在崖壁上。沙洲树木茂密,成群的柳树、栎树和高大的松树在中洒下长长的阴影,掩盖了暗礁和被淹没的‮败腐‬树干。左边的悬崖陡峭而凹凸,碎石和断屑从岩壁上不断下落,让底部的河翻滚着白色泡沫。

 他们从下‮入进‬黑影中,在这道树木组成的绿墙和灰棕色的石岩间,战船发现不了他们。不过是箭雨间的小小息,詹姆一边想,一边将船从半淹的巨石旁推开。

 小艇突然摇晃。他听到轻柔的溅水声,回身扫视,布蕾妮已然消失。隔了半晌,他发现她正努力从悬崖下的水中浮起来,涉过一个浅水池,爬过岩石,开始攀登。克里奥爵士目瞪口呆。蠢货,詹姆暗想。“别管那妞儿,”他厉声对表弟喝道“掌好舵。”

 他们看见树丛后的帆,河上战船完全驶进了小道入口,离他们还有二十五码。对方的船头挣扎摇晃,半打箭矢出,每支都差得甚远。两船的晃动让弓箭手很难瞄准,但詹姆知道他们很快就能找回平衡。布蕾妮爬到了岩壁中间,正努力寻找落脚点,竭力登顶。罗格会发现她的,而一旦被他发现,她就将被弓箭手们下来。詹姆希望老人的矜持会蒙蔽他的眼睛。“罗宾爵士,”他高喊“我有话说。”

 罗宾爵士举起一支手,弓箭手们放低长弓“快说,弑君者,我没工夫浪费时间。”

 詹姆呼喊时,小艇触到一大窝碎石,剧烈摇晃。“我提议一个更具建设意义的解决办法——一对一决斗,就你和我。”

 “你以为我是刚出生的儿童,兰尼斯特?”

 “不,我以为你是快呜呼的老鬼。”詹姆举起胳膊让其他人看见他的手铐“我可以戴镣跟你打,你怕什么?”

 “不怕你!爵士,如果我能选择,这方式再好不过,但给我的命令是尽可能将你生擒。弓箭手!”他发出信号“搭箭,拉弓,放——”

 距离不満二十码。弓箭手不会失手,不过当他们拉开长弓时,一阵鹅卵石的瀑布落在周围。小石块砸在甲板和舵上,弹入水中。懂得抬头的聪明人发现一块母牛般大的巨石从悬崖顶落了下来。罗宾爵士惊惶地呼喊。岩石坠入空中,撞上岩壁,裂成两半,猛冲而下。大的那块折断船桅,撕裂风帆,把两个弓箭手抛入水中,庒碎了那些收起桨的桨手们的‮腿大‬。战船迅速进水,看来小的那块穿透了船体。岩壁反着桨手们的惨叫,而弓箭手们在水中狂地击打。依‮势姿‬看,没一个会游泳。詹姆笑了。

 他们通过了小道,战船则沉入水里,旋转着搁在暗礁上。詹姆·兰尼斯特暗自感谢诸神保佑。罗宾爵士和这帮该死的弓箭手们得辘辘地走上好长一段返回奔城了,而且他也同时摆脫了那个丑陋的肥妞儿。妙极了。等松开这些铁玩意儿…

 克里奥爵士发出一声叫喊,詹姆抬头,看见布蕾妮站在前方远处的悬崖上。小船越过弯道‮入进‬河时,她也走上边缘突出的石头,跳下岩壁,翻腾的动作真有几分优雅。这时候希望她脑袋撞上礁石实在煞风景。克里奥爵士把小船划过去。谢天谢地,我还留着木桨,等她游过来,当头一敲就永远摆脫掣肘。

 他发现自己却把桨向水面伸了出去。布蕾妮紧紧抓住,詹姆把她拉上来,帮她爬进小艇,水从她头发和‮服衣‬上下,在甲板上形成一个小水池。透的她更丑了。谁能猜到我会这样做呢?“该死的蠢妞,”他告诉她“我们可以自己走的。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我才不那么以为,弑君者。我只相信神圣的誓言,要把你平安带到君临去。”

 “真的?”詹姆给了她最灿烂的笑容“真是奇人一个。”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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