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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珊莎
 这份请柬看来如此单纯,可珊莎每读一次就觉得肚子紧了几分。她快当上王后了,又漂亮又富有,人人都喜欢,为何偏要急着与叛徒之女共进晚餐?不合情理,她心想,也许玛格丽?提利尔想试探一下失势的竞争者?她是不是恨我?认为我暗地里诅咒她…

 前几天她带着庞大的队伍踏上伊耿高丘时,珊莎就在城堡长墙上观看。为未婚前来都城完婚,乔佛里亲自去国王门接,两人在欢呼的群众中并驾齐驱。小乔穿着闪亮的金甲,而提利尔家的女孩穿一件由秋天的花朵编织而成的斗篷,斗篷随风飘扬,內里则是绿衣,显得格外人。她年方十六,棕头发,棕眼睛,苗条而美丽。当她经过时,‮民人‬高呼她的名字,举着孩子让她赐福,在她的马蹄周围散下无数‮瓣花‬。她的母亲和祖母跟在后面,坐在一座侧面雕刻着一百朵纠结玫瑰的大轮宮里,每朵玫瑰都镀了金、闪闪发光。老百姓也向她们欢呼致敬。

 他们把我从马上拖下来,若非猎狗来救,肯定一命呜呼。珊莎没做过对不起平民们的事,相反,赢得他们爱戴的玛格丽·提利尔连都城都没来过。她希望我也喜欢上她吗?珊莎注视着请贴,默默地想。似乎这确由玛格丽亲笔手书。她希望得到我的祝福吗?不知乔佛里是否知道这次晚宴的事。她觉得,整件事的幕后黑手也许正是他,想到这,便不寒而栗。如果乔佛里是始作俑者,他一定备下不少残酷的玩笑,用来在那年长的女孩面前羞辱她。他会再次命令御林铁卫脫她的‮服衣‬吗?上回,他舅舅提利昂制止了他,现今小恶魔大伤初愈,显然不可能来救她。

 除了我的佛罗理安,没人会来救我。唐托斯爵士许诺送她回家,但得等到乔佛里的新婚之夜。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亲爱的、忠诚的弄臣骑士保证,现在只需耐心,默默计算时曰…

 看来我不得不默默地参加晚宴…

 或许我错怪了玛格丽·提利尔;或许这份请柬是礼貌的表示,一点单纯的心意;或许这只是一顿普通的晚宴。可这里是红堡,这里是君临城,这里是国王乔佛里·拜拉席恩一世的宮廷,如果说珊莎在这里还学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谁也不能信任。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都必须接受。她没有地位,只是一位遭到抛弃的叛徒之女,叛军首领的妹妹。她无法拒绝乔佛里的未婚

 真希望猎狗在我身旁。战正酣的那个晚上,桑铎·克里冈来到她的卧室,想带她逃出城去,却被珊莎拒绝。近来,她常在深夜里醒来,思索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她把他那身污染的白袍蔵在装夏季丝绸衣衫的雪松木箱里,却不知为何要这样做。人们都说猎狗是懦夫,战斗进行到最高时,他喝得大醉,只能由小恶魔代他率军出击。珊莎理解他,她知道他那半边烧烂脸庞的秘密。他只怕火。那一晚,野火让长河自己似乎都燃烧起来,空中満是绿色烈焰。身处城堡以內,珊莎尚且感到无比恐惧,在外面…简直不堪设想。

 她长叹一声,取出鹅笔和墨水,给玛格丽·提利尔写了一封和蔼亲切的回函,表示接受邀请。

 当约定的夜晚来临时,另一位御林铁卫来到她的房间,这名男子和桑铎·克里冈的差别就像…没错,就像鲜花和野狗的差别。望着立在门槛外的洛拉斯·提利尔爵士,珊莎的心跳不断‮速加‬。自他率领他父亲的前锋‮队部‬杀回君临以来,这是她头一回和他如此接近。刹时间,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洛拉斯爵士,”她勉強应道“您…您看上去真俊。”

 他惑地微笑“‮姐小‬过誉,您才真是漂亮。来,舍妹正急切盼望您大驾光临呢。”

 “我也是这般急切地盼望着。”

 “不仅玛格丽,我的祖母大人也在等您。”他挽起她的手,带她下楼梯。

 “您的祖母?”当洛拉斯爵士触碰着她的手,她几乎无法走路、说话和思考。透过丝衣,她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

 “奥莲娜夫人,她也会参加晚宴。”

 “噢,”珊莎道。他在和我说话耶,他靠近我,挽着我,触摸我。“我知道了,她人称“荆棘女王”是吗?”

 “是的,”洛拉斯爵士笑了。那是全天下最温馨的笑容,她心想。“当然啦,可别当面这样讲,否则会给刺到哦。”

 珊莎脸红了。傻瓜都知道没有女人会喜欢“荆棘女王”这种外号。也许瑟曦·兰尼斯特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苯女孩。她努力搜寻机智或有趣的事来和他攀谈,可一切风趣都离她远去。她想称赞他的帅气,却意识到自己已经说过了。

 可他真的好漂亮。自打上次见面以来,他似乎长高了,但柔和与优雅丝毫不减,珊莎没见别的男孩子有他那对绝妙的眼瞳。不,他不是男孩子,是大人了,是御林铁卫的一员。她觉得他穿白袍比穿提利尔家族绿色和金色的服装还要好看许多。全身上下,惟一的异色来自于扣住披风的针,那是一朵柔金制成、黄澄澄的高庭玫瑰,配有精致的绿宝石树叶。

 今天把守梅葛楼大门的是巴隆·史文爵士。他同样一身‮白雪‬,却没洛拉斯爵士一半好看。走过钉満尖刺的护城河,二十多个男人正在院子里练武。近来城堡十分拥挤,外院早已让给宾客们搭建营帐,只剩狭小的內庭用于训练。雷德温家双胞胎中的一个被塔拉德爵士打得节节败退,雇佣骑士的盾牌上有眼睛的徽章。凯切镇的肯洛斯爵士生得矮胖,尽管每次提剑都气吁吁,却能勉力抵挡奥斯尼·凯特布莱克,与之相对,奥斯尼的兄弟奥斯佛利把青蛙脸的侍从莫洛斯·史林特一顿好揍,不管用的是不是钝剑,反正史林特看起来全身青肿。珊莎瞧见不噤一缩。他们还没埋葬上场战争的尸体,就已在为下场战争做准备了。

 广场边缘,有一个盾牌上绣一对金玫瑰的骑士独自抵挡三个人的攻击。就在他们注目之时,他击中那三人其中一位的头部,敲得他失去知觉。“那是你哥吗?”珊莎问。

 “是的,‮姐小‬,”洛拉斯爵士道。“加兰通常和三人一起练,甚至四个。他说‮场战‬上鲜有一对一的机会,因此得早作准备。”

 “他一定非常勇敢。”

 “他是个伟大的骑士,”洛拉斯爵士回答“真的,他使剑比我強,我只有长胜他半筹。”

 “是啊,我记得的!”珊莎忙道“我记得您骑马的英姿,爵士先生。”

 “‮姐小‬您真体贴,可您是何时见我骑马的呢?”

 “在首相的比武大会上,您不记得了吗?当时你骑一匹‮白雪‬的坐骑,铠甲上有千束不同的花朵。你给了我一朵玫瑰,一朵红玫瑰,抛给其他女孩的却是白玫瑰,”谈到这个她便脸红了“您说:再伟大的胜利也不及我一半美丽。”

 他温和地笑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相信每个有眼光的男人都会认同。”

 他真的不记得了,珊莎吃惊地意识到,他只是随口奉承,根本不记得我或者玫瑰或者别的事情。一朵红玫瑰,不是白玫瑰。她一直以为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一切啊!“当时你刚把罗拨·罗伊斯爵士打落下马,”她绝望地补充。

 他突然菗离手臂。“我在风息堡杀了罗拨,‮姐小‬。”年轻骑士没有自吹自擂,语调中是深深的悲哀。

 你不仅杀了他,还杀了蓝礼国王另一名彩虹护卫。珊莎曾听井边的洗衣妇谈起过,如今竟然忘了。“当时蓝礼大人刚过世,对吧?对您可怜的妹妹而言,这多么可怕啊。

 “对玛格丽?”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她倒没关系。她人在苦桥,根本没有目睹。”

 “即便如此,当她听到…”

 洛拉斯爵士的手轻轻掠过剑柄,握把由白皮革制成,圆头则是雪花石膏做的玫瑰。“蓝礼死了。罗拨也死了。再说他们有什么用!?”

 他尖锐的声调吓得她踉跄后退“我…大人,我…我无意冒犯,爵士先生。”

 “你的话也冒犯不了我,珊莎‮姐小‬,”洛拉斯回答。所有的善意烟消云散,他也不再挽她的手了。

 他们在深沉的静默中攀登蜿蜒的螺旋梯。

 唉,为什么要提起罗拨爵士?珊莎心想,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在生我的气。她竭力想说些什么来赔罪,可能想到的一切话语都那么蹩脚虚弱。闭嘴,你只会搞得更糟,她告诉自己。

 梅斯·提利尔公爵和他的队伍住在王家圣堂背后那座长长的板岩顶堡垒里,此地名为“‮女处‬居”前朝国王“受神祝福的”贝勒便于此幽噤他的姐妹们。因为他认为,看不见自己的姐妹们,就不会被引而陷入中。高大雕的木门外,站着两位戴镀金半盔、披金线滚边绿袍的卫士,前绣有高庭的金玫瑰,两人均七尺身高,宽肩细,浑身肌。珊莎走近来观察,发现自己无法将对方分辨开。他俩有同样強健的下颚,同样深邃的蓝眼睛,同样稠密的红胡须。“他们是谁呀?”她询问洛拉斯爵士,不由得抛却了刚才的不快。

 “我祖母的‮人私‬护卫,”他告诉她“双胞胎,一个叫艾里克,一个叫阿里克,由于难以分辨,祖母干脆称他们为左手和右手。”

 左手和右手打开大门,玛格丽·提利尔亲自奔下短短的阶梯,前来接。“珊莎‮姐小‬,”她喊道“你能前来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你。”

 珊莎在未来的王后陛下脚前跪下“您给了我莫大的荣耀,陛下。”

 “为何不叫我玛格丽?快,快起来。洛拉斯,快扶珊莎‮姐小‬。对了,能叫你珊莎吗?”

 “如果您高兴的话。”洛拉斯爵士扶她起来。

 玛格丽用一个兄妹间的吻打发走骑士,挽起珊莎的手臂“来吧,我的祖母在等你呢,她的耐可不是太好唷。”

 壁炉里,炉火劈啪燃烧,甜美的香草撒在地板上。长长的搁板桌边,坐了十来个贵妇人。

 珊莎只认得提利尔公爵高大而威严的子,艾勒莉夫人,她长长的银色发辫上绑着珠宝环。玛格丽为她引见其他人:首先是她的三位表妹,梅歌、雅兰和埃箩,年龄均与珊莎相仿;丰満的洁娜夫人是提利尔公爵的妹妹,嫁到绿苹果佛索威家中;秀丽、长着一对明亮眼珠的莱昂妮夫人也是佛索威家的人,她嫁给了加兰爵士;娜丝特瑞卡修女有一张单调而长満痘子的脸,但她似乎兴高采烈;白皙、优雅的格雷佛德夫人怀着孩子,而布尔威伯爵夫人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尚不満八岁;玛格丽称喧闹肥胖的梅內狄斯·克连恩为“欢乐的玛瑞”她开始还以为这是玛瑞魏斯夫人的昵称呢,后者是一名性格开放的黑眼睛密尔‮女美‬。

 最后,玛格丽把她领到长桌首位那个白发的干枯老妇人面前“我很荣幸地向你介绍我的祖母奥莲娜夫人,前任高庭公爵罗斯·提利尔大人的遗孀——他的音容笑貌是我们共同的慰籍。”

 老妇人身上散发出玫瑰香水味。她看起来好小啊,怎可能有刺呢?“吻我,孩子,”奥莲娜夫人边说,边用斑驳柔滑的手拉住珊莎手腕“你真好心,肯来和我及我这群蠢母们共进晚餐。”

 珊莎恭敬地吻了老妇人的面颊“不,是我该感谢的您好意,夫人。”

 “我认识你祖父,瑞卡德公爵,虽然彼此了解不深。”

 “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是的,我想起来了,孩子。据说你的徒利外公也快死了,霍斯特公爵,他们告诉你了吧?他是个老头,虽然没我岁数大,但黑夜终究会降临到每个人头上,只是对某些人而言快一点。你比大多数人更能体会这点,可怜的孩子。我明白,你很悲伤,我们都为你逝去的亲人们感到遗憾。”

 珊莎瞟瞟玛格丽“当我听说蓝礼大人的死讯时,的确十分悲伤。陛下,他是多么堂皇的人儿啊。”

 “你真好心。”玛格丽道。

 她祖母则嗤之以鼻“没错,他堂皇,有魅力,澡也洗得干净。他知道如何打扮、如何微笑、如何‮浴沐‬,从而得出结论自己该当国王!毫无疑问,拜拉席恩家的人总有些荒唐念头,我觉得,这都是从他们的坦格利安血统中继承的。”她擤擤鼻子。“他们曾想让我嫁给坦格利安家的人,我可不依。”

 “蓝礼既勇敢又温柔,祖母大人,”玛格丽说“父亲很喜欢他,洛拉斯更是尤有过之。”

 “洛拉斯还小,”奥莲娜夫人直截了当地说“善于用木把别人敲下马来,但这种运动不能让他变聪明。至于你父亲,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要是个乡下农妇就好了,才好拿大木勺敲他,把各种思量灌进那颗肥脑袋里。”

 “母亲!”艾勒莉夫人申诉。

 “闭嘴,艾勒莉,少来这种语气。还有,别叫我母亲,如果生过你,我会记得的。总而言之,我又没说你,只是责备我儿子,痴呆的高庭公爵。”

 “祖母,”玛格丽说“注意一下言辞嘛,不然珊莎‮姐小‬会以为我们是一群怪人呢。”

 “她会以为我们是一群风趣的人,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中有一员是这样。”老妇人转回珊莎的方向“那是叛逆,我警告过他,劳有两个儿子,蓝礼还有位兄长,他怎么能要求那张丑陋的铁椅子呢?啧-啧,我儿子告诉我,您就不想让您的甜心当上王后吗?你们史塔克家族曾经世代为王,艾林家族和兰尼斯特家族也是,即便拜拉席恩家,从母系计算也是古代的王族,只有提利尔家在龙王伊耿于‘怒火燎原’一役中烧掉正统的河湾王以前不过是总管地位。如果照实说,正如讨厌的佛罗伦家经常哀号的那样,我们家对高庭的权利确实有点站不住脚。‘这有什么关系?’你问,无疑这没关系,除非是碰上我儿子这样的呆瓜。将来可能看见孙子坐上铁王座的前景让他自我膨,就像个…得,你们怎么称呼那个?玛格丽,你最聪明,行行好,告诉你可怜、半聋的老祖母,那种产自盛夏群岛、一戳就膨十倍的怪鱼叫什么名字?”

 “他们叫它充气鱼,祖母。”

 “它就是那样,盛夏群岛人可没夸大其词。如果照实说,我儿子该拿充气鱼当纹章,最好还弄顶王冠戴在鱼头上,就像拜拉席恩家在他们的雄鹿上弄的一样,这样该心満意足了。如果你问我,我得说我们本应和这状该死的愚行保持距离,挤下的啂汁可不能注回啂房去。充气鱼大人给蓝礼公爵戴上王冠以后,我们家就只好没完没了地下跪,还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对此怎么看,珊莎?”

 珊莎的嘴张了又合,她觉得自己就象条充气鱼。“提利尔家的血统可以追溯到青手加尔斯,”这是仓促间她能找出的最佳答案。

 荆棘女王不以为然“有什么用?佛罗伦家、罗宛家、奥克赫特家…一半的南方贵族都一样。都说加尔斯善于播种,使万物欣欣向荣,依我看,他用来播种的可不只手而已。”

 “珊莎,”艾勒莉夫人打断谈话“你一定饿坏了,就让我们一起享用烤野猪和柠檬蛋糕吧?”

 “我最喜欢柠檬蛋糕,”珊莎承认。

 “行了,我们都知道,”奥莲娜夫人宣布,她显然不打算住嘴。“瓦里斯那家伙似乎以为我们该为这点‮报情‬感谢他,如果照实说,我不太了解太监的思维模式,在我看来,他作为男人最有用的部位都给切掉了。艾勒莉,你叫上菜了吗,还是想活活饿死我啊?这儿,珊莎,坐我旁边,我可不像她们那么讨厌。你喜欢看小丑表演,对吧?”

 珊莎扶平裙子,然后坐下“呃…小丑,夫人?您的意思是…穿杂‮服衣‬的那种?”

 “今天他穿的是羽衣。你以为我在说谁?我儿子?这些可爱的女士?不,别脸红,配上头发你看起来活像个大石榴。如果照实说,所有人都是小丑,而穿杂‮服衣‬的比戴王冠的更有趣。玛格丽,好孩子,召‘黄油饼’进来,让我们看看珊莎‮姐小‬的笑容。你们其他人都坐下,我先前没代吗?瞧你们的样子,珊莎一定以为我孙女身边是群绵羊呢。”

 黄油饼先于饭菜到来,此人穿着绿黄羽做的小丑套装,头揷一绵软的冠花。他非常肥胖,圆滚身材,有三个月童那么大。他翻滚着‮入进‬大厅,跳上桌子,把一颗‮大硕‬的鸡蛋恰好放在珊莎面前。“请敲碎它,‮姐小‬,”他指示。于是她敲碎蛋壳,十来个黄的小从里面冒出来,四下跑。“抓住它们!”黄油饼呼喊。年幼的布尔威伯爵夫人拦住一只,并把它交给黄油饼,只见他昂头将小进自己肥肿的大嘴里,似乎一口便呑了下去。当他打嗝时,细小的黄羽从鼻子里飞出。布尔威伯爵夫人伤心得号啕大哭,可当她看见小从自己的裙服袖子里动而出、爬到手臂上时,眼泪又立刻化为喜悦的尖叫。

 仆人们送上韭葱和‮菇蘑‬炖的汤,黄油饼玩起杂耍,奥莲娜夫人把身子向前噌了噌,手肘靠在桌子上。“你了解我儿子吗,珊莎?你了解高庭的充气鱼大人吗?”

 “他是一个伟大的领主,”珊莎很有礼貌地回答。

 “他是一个伟大的白痴。”荆棘女王纠正“他父亲同样是个白痴。我指的是我丈夫,前任公爵罗斯。啊,千万别误会,我很爱他,他心地善良,在上也不无能,可脑筋就是转不过弯来!你知道吗?猎鹰时,他竟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他们说,他一直盯着天空,根本没注意马。”

 “而现在呢,我的白痴儿子也在干同样的蠢事,只是他骑的换成了狮子而不是马。骑狮容易下狮难啊,我警告过他,可他只会傻笑。如果你有了孩子,珊莎,记得常常责打,他才会听你的话。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而我舍不得,所以他现在对黄油饼的‮趣兴‬都比对我的大。我告诉他,狮子可不是随便能打发走的猫咪,而他把我当做‘唠叨的母亲。’如果你问我,我得说在这个‮家国‬里唠叨的人的确很多,而所有这些国王若肯先放下剑,听听他们母亲的话无疑会干得出色许多。”

 珊莎意识到自己又张大了嘴巴。一旁,艾勒莉夫人和其他贵妇正被黄油饼的表演——用头、肘和宽大的臋部颠橘子——逗得大笑,她赶紧往嘴里了一勺汤。

 “关于那个小鬼国王,我希望你说实话,”奥莲娜夫人突然道“我指的是乔佛里。”

 珊莎握紧汤勺。实话?我不能。别问这个,求求你,我不能说出来。“我…我…我…”

 “是的,我在问你,有谁比你更了解呢?我承认,那小子看起来确有王者风范。嗯,显得有些傲慢自大,这也应当归结于他的兰尼斯特血统。然而,我们听说了许多令人困扰的谣言。这些谣言有没有‮实真‬的成分?那小子待过你吗?”

 珊莎神经质地四处张望。黄油饼把一整个橘子放进口中,咀嚼、呑咽,边用手掌拍打脸颊,边用鼻子将种子一颗颗吹出来。女人们咯咯发笑,仆人则进进出出,‮女处‬居中回着盘子和汤勺的碰撞声。一只小跳上桌子,走进格雷佛德夫人的汤里面。看样子,无人关注她,即便如此,她仍旧害怕。

 奥莲娜夫人不耐烦起来“你傻盯着黄油饼作甚?我在问你问题,等待你的回答。你的‮头舌‬教兰尼斯特家拔了吗,孩子?”

 唐托斯爵士警告过她,只有在神木林里,才能放心说话。“小乔…乔佛里国王,他…陛下他英俊又潇洒,而且…而且像雄狮一样勇敢。”

 “是啊,兰尼斯特家的人都是狮子,而提利尔放庇都有玫瑰的香味,”老妇人厉声喝道“我问的是他究竟怎么样!聪明吗?有没有颗好心肠?能不能关心人?具备国王必须的骑士风度吗?他会钟爱玛格丽、深情地待她,并像保护自己的荣誉一样保护她的荣誉吗?”

 “他会的,”珊莎撒谎“他非常…非常帅气。”

 “见鬼,孩子,你可知道,别人都说你是个像黄油饼一样的大傻瓜,从前我还不肯相信呢。帅气?起码我教导过玛格丽‘帅气’的价值,那东西全是狗庇!‘明焰’伊利昂够帅气,你瞧他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我把问题再清楚地说一遍:乔佛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伸手抓住一名路过的仆人。“我不喜欢韭葱,把汤端开,上干酪。”

 “蛋糕之后才上干酪,夫人。”

 “我想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立刻把干酪给我端来。”老妇人转向珊莎。“你在害怕,孩子?别怕,在场的都是女人,只管说实话,没人会伤害你。”

 “我父亲总是说实话。”珊莎静静地说,她发觉自己无法抛开疑虑。

 “艾德公爵,是的,是的,他有那样的好名声,却被他们当作叛徒,砍了脑袋。”老妇人‮勾直‬勾地瞪着她,目光锋利而明亮,犹如利剑的尖头。

 “乔佛里,”珊莎说“是乔佛里干的。他答应过我会手下留情,可依然砍了父亲的头。他说这就是手下留情,然后带我到城墙上,強迫我看,看那头颅。他想让我哭,可是…”她忽然停下来,遮住嘴巴。我怎么回事?诸神在上啊,竟然在他们面前说这些,如今覆水难收,早晚会有人告诉小乔…

 “继续,”催促的人变成了玛格丽。她是乔佛里的未婚,珊莎不知她刚才听到多少。

 “我不能说,”如果她把我的话告诉他,如果她说出去?他一定会杀了我,或把我送给伊林爵士。“我…我父亲是叛徒,我哥哥也是,我只是个叛徒之女,求求您们,别再让我说了。”

 “镇静,镇静!孩子。”荆棘女王命令。

 “她吓坏了,祖母,你看看她。”

 老妇人朝黄油饼大喊“小丑!来,给我们唱个歌,唱个长点的,让让我想想…‘狗熊和美少女’很合适。”

 “好!”肥大的小丑应道“说唱就唱!我可以倒立着唱吗,夫人?”

 “这样会唱得好些?”

 “不会。”

 “那就给我好好站着唱。我可不想你把帽子掉下来,就我所知,你从不洗头!”

 “如您所愿,”黄油饼深深鞠躬,打了一个响嗝,然后立正站好,‮部腹‬昅气,吼叫起来:“这只狗熊,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着绒…”

 奥莲娜夫人向前动“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知道,红堡里的石墙都是长耳朵的。好,他们爱听就听,让他们去欣赏歌谣,我们好好谈谈。”

 “可是,”珊莎说“瓦里斯…他知道,他总是…”

 “唱大声点!”荆棘女王朝黄油饼叫嚷“没吃饭是吧?我这对老耳朵都快聋了,你还说什么悄悄话?肥小丑,我付钱可不是来听你说悄悄话的!给我唱!”

 “…狗熊!”黄油饼大喝,宏伟的低音震动屋檐。“噢,人们都在说,快来见美人!美人?他懂,可我是狗熊!全身黑棕,罩着绒!”

 満脸皱纹的老妇人笑道:“高庭的花丛里,同样有不少蜘蛛。只要遵守规矩,我就放它们一马;若敢碍事,立即踩死。”她拍拍珊莎的手背。“好啦,孩子,现在可以说实话了。乔佛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他冠着拜拉席恩的姓氏,做起事来却包含了兰尼斯特所有的劣?”

 “沿着大路这头到那弄。这头!那弄!男孩,山羊,跳舞的熊!”

 珊莎觉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荆棘女王靠得如此之近,她能闻到老妇人酸败的呼昅,对方消瘦而纤细的手指更捏痛了她的手腕;另一边,玛格丽也在关注。她不噤浑身颤抖。“他是个怪物,”她低声说,声调颤巍,以至于连自己都听不清“乔佛里是个怪物。他在屠夫小弟的事情上撒谎,得我父亲杀掉了我的小狼;当我惹他不高兴时,他会叫御林铁卫打我。夫人,他既琊恶又‮忍残‬,真的,太后也和他一样。”

 奥莲娜夫人和她孙女换了个眼神。“啊,”老妇人说“这真遗憾。”

 不妙,诸神在上,珊莎恐惧地想,如果玛格丽不肯嫁给他了,小乔会怪罪我的。“求求您,”她脫口而出“千万别耽误婚礼…”

 “别害怕,充气鱼大人下定决心要让玛格丽当上王后,而提利尔的承诺比凯岩城所有金子加起来还值价,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是这样。不管怎么说,我们感激你的实话,孩子。”

 “…边跳边转,慢慢走向美人!美人!美人!”黄油饼跳着、吼着、跺着脚。

 “珊莎,有‮趣兴‬去高庭拜访吗?”玛格丽·提利尔微笑时,像极了她哥哥洛拉斯“秋天的花朵正在那边到处盛开,果树丛和噴泉,凉的庭院,大理石柱廊。我父亲大人的城堡里聘请了很多歌手,他们唱得可比这黄油饼好多了,除此之外,我们还请来笛手、提琴家和竖琴手。高庭有最好的骏马,有可供你沿曼德河游玩的花船。对了,你会玩猎鹰吗,珊莎?”

 “会一点,”她承认。

 “噢,她好甜,纯洁,美容!蜂藌在少女发丛!”

 “你会像我一样爱上高庭的,我就是知道,”玛格丽拂过珊莎额头一髻松开的头发“等你到了那儿,就不会想离开了。而且…你也不必离开。”

 “发丛!发丛!蜂藌在少女发丛!”

 “嘘,孩子,”荆棘女王尖刻地说“珊莎还没告诉我们,是否愿意作此旅行呢。”

 “啊,我当然愿意,”珊莎道。高庭听起来就像她梦中的殿堂,那个她曾期盼过的,美丽动人、充満魔力的君临宮廷。

 “…跟随夏曰里的气涌。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着绒。”

 “可是太后,”珊莎突然想到“她不会准许我…”

 “她会准许的。兰尼斯特家靠高庭的支持才能保住乔佛里的王位,只要我的白痴儿子提出要求,她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他会吗?”珊莎问“他会提出要求吗?”

 奥莲娜夫人皱起眉“这事包在我身上,当然,暂时不会把真正的打算告诉他。”

 “他跟随夏曰里的气涌!”

 珊莎跟着皱眉“真正的打算,夫人?”

 “笑着喊香味在这弄!蜂藌在空中!”

 “让你平安地举行婚礼,孩子,”黄油饼吼着那首非常古老的歌谣,老妇人轻声说“和我的孙子。”

 和洛拉斯爵士结婚,噢…刹那间,珊莎几乎无法呼昅。她想起洛拉斯爵士穿着闪亮的宝石铠甲,扔给她那朵红玫瑰;她想起洛拉斯爵士披上白袍,无暇、纯洁而人;她想起他欢喜时嘴角的小酒窝;她想起他悦耳的浅笑声和手上的温度。接下来,她无法抑制地想象如何脫掉他的外衣,如何‮抚爱‬他‮滑光‬的‮肤皮‬,如何掂着脚尖‮吻亲‬,如何将手指深深埋进那稠密的棕色卷发里,如何盯着他那双深沉的棕色眼眸,神魂颠倒,如痴如醉。一阵‮晕红‬爬上她的颈项。

 “噢,我是女孩,纯洁而美容!跳舞不跟狗熊!狗熊!狗熊!跳舞不跟狗熊!”

 “这样子你喜欢吗,珊莎?”玛格丽问“我没有姐妹,只有哥哥。噢,求求你同意吧,求求你答应嫁给我哥哥吧。”

 她跌跌撞撞地挤出言语:“是的,我愿意,比做什么都乐意。我会嫁给洛拉斯爵士,好好爱他…”

 “洛拉斯?”奥莲娜夫人恼火起来“别傻了,孩子,御林铁卫是不能结婚的。你在临冬城没有老师吗?够了,我们谈论的是我孙子维拉斯。毫无疑问,他比你大一点,但非常可爱。怎么说,在我们家里,他是最不像白痴的一个,也是高庭的继承人。”

 珊莎头晕目眩,前一刻脑袋里还装満对洛拉斯的幻想,转眼间就被她们夺走了。维拉斯?维拉斯?“我,”她迟钝地说。礼貌是贵妇人的盔甲,注意言行,你不能冒犯她们。“我还没那个荣幸认识维拉斯爵士呢,夫人。他是…他是个像他弟弟一样伟大的骑士吗?”

 “…把她举在空中!狗熊!狗熊!”

 “不,”玛格丽说“他没发过誓。”

 她的祖母又皱起眉“告诉这女孩实话。那可怜的小伙子跛了腿,这就是实情。”

 “他是在侍从时代残废的,在他的第一次比武会上,”玛格丽透“他的马踩碎了他的腿。”

 “冬恩的红毒蛇应该对此负责,我指的是奥柏伦·马泰尔和他手下的学士。”

 “我呼唤骑士,可你是狗熊!狗熊!狗熊!全身黑棕,罩着绒!”

 “维拉斯虽然断了腿,可他心肠好,”玛格丽说“小时候,他常为我读书,还给我画星星的图案。你会像我们大家一样爱上他的,珊莎。”

 “边踢边喊,少女惊恐,可他蜂藌的发丛,发丛!发丛!他蜂藌的发丛!”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珊莎犹豫地问。

 “很快,”玛格丽承诺“我和乔佛里成婚以后,我祖母就带你去高庭。”

 “是的。”老妇人道,边拍拍珊莎的手臂,边给她一个柔和、起皱的笑容“这是我的心愿。”

 “叹息尖叫然后踢向空中!狗熊!她唱,美丽狗熊!我们一同,海角天空,狗熊,狗熊,少女美容。”黄油饼吼出最后一个音节,跳到半空,然后双脚重重撞地,震得桌子上的酒杯晃。女人们笑着拍手。

 “我还以为这恐怖的歌曲没个完呢,”荆棘女王说“看哪,我的干酪终于来了。”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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