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艾莉亚
屋顶上那人是今天第一个牺牲品。他蹲在两百码外的烟囱下,黎明前的黑暗中,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但随着天空逐渐放亮,他开始动作,伸个懒
,站起身子。安盖的箭正中其
膛,他从倾斜陡峭的石板上软绵绵地滚下来,掉在圣堂门前。
血戏班安排了两名岗哨,但火炬使他们看不清黑暗,直到土匪们悄悄靠近。凯勒和诺奇同时放箭。一人被利箭封喉,顿时倒下,另一人肚子中箭,慌忙扔掉火炬。火舌把服衣
着了火,他尖叫起来。潜行到此为止,索罗斯大喊一声,土匪们烈猛地发起总攻。
艾莉亚坐在马上观看,树木繁多的山脊端顶,正好俯瞰圣堂、磨坊、酿酒屋和马厩,俯瞰荒芜的野草、烧焦的树木及无处不在的烂泥。树木几乎全秃,枝干上残余的少数棕黄枯叶全不能阻挡视线。贝里伯爵留没胡子的迪克和墨吉守护他们,艾莉亚讨厌被当个笨小孩似的留在后方,但至少詹德利也在。而且这是战斗,战斗需要纪律和服从,因此她没争辩。
东方地平线上闪耀着金粉光芒,头顶半个月亮从低行疾走的云层中探出。寒风凛冽,艾莉亚听见水声和磨坊的大木轮发出的吱嘎响动。黎明的空气中有雨的气息,但没雨点落下。火箭穿过晨雾,留下丝带般的苍白轨迹,钉入圣堂的木墙。有些
穿了关闭的窄窗,缕缕薄烟很快从里面升起。
两个血戏子手持战斧,并肩从圣堂里冲出。安盖和其他弓箭手正等着他们。一人当即毙命,另一人奋力伏低,因此只被
穿了肩膀。他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进,很快又中两箭,速度之快,甚至无法辨别哪支先中。长箭杆穿贯铁
甲,仿佛那是丝绸做的。他沉重地倒下。安盖用的箭箭头都绑着锥子,连板甲都防不住。我要学
箭,艾莉亚心想。她喜欢用剑战斗却明白了弓箭的好处。
火焰爬上圣堂西墙,浓烟从一扇破损的窗户中冒出。一个密尔十字弓手打另一扇窗户探出脑袋,
出一支飞失,然后蹲下去重新装填。她也听见马厩里的战斗,喊声,马嘶,金铁
击。把他们全杀光,她咬紧嘴
,激动地想,甚至咬出血来,全杀光!
十字弓手再度出现,但刚发
,便有三支箭呼啸着飞过脑袋边,其中一支击中头盔。从此他便跟他的十字弓一起消失。艾莉亚看到二楼窗户里有火。翻滚的黑烟与白色晨雾中,一片朦胧模糊。安盖和其他弓箭手蹑手蹑脚地靠近,以利瞄准。紧接着,血戏子们像愤怒的蚂蚁一样冲出来,圣堂如同爆发的火山。两个伊班人夺门而出,高举
绒的褐色盾牌,后面跟着一个手持大巨亚拉克弯刀的多斯拉克人,辫绑铃铛,再后面有三个覆満可怕刺青的瓦兰提斯佣兵。其他人从窗户爬出,跳到地上。艾莉亚看见有人一条腿刚跨过窗台,
口便被
中,坠落时发出凄厉的惨叫。烟越来越浓。弩箭来回飞驰。瓦特闷哼一声,栽倒下去,弓从手中滑落。凯勒正在搭箭,却被一个黑甲人掷出的长矛刺穿了肚子。她听到贝里伯爵的喊叫,大队部手执兵器,自沟渠与树丛中一涌而上。柠檬鲜亮的黄斗篷在身后飞舞,他骑马冲出,砍倒杀死凯勒的人。索罗斯和贝里伯爵无处不在,两人剑上皆旋绕火焰。红袍僧朝一面皮盾猛砍,打得它四散飞裂,同时他的坐骑扬腿踢在执盾者脸上。一个多斯拉克人嘶叫着朝闪电大王扑来,火焰剑
住亚拉克弯刀,刀剑
手数个回合,多斯拉克人的头发便着了火,很快人也死了。她瞥到艾德在闪电大王身边战斗。这不公平,他才比我大一点,他们应该让我也参战才对。
战斗没持续很久。“勇土们”要么亡命重伤,要么弃械投降。两个多斯拉克人夺马逃跑,但不过是贝里伯爵故意为之。“让他们把消息带回赫伦堡,”他手握燃烧的剑说“教水蛭大人和他的山羊多几个不眠之夜。”
幸运杰克、哈尔温、月镇的梅利自告奋勇入进焚烧的圣堂搜寻俘虏。过了一会儿,他们从烟雾和火焰中出现,带出八个褐衣僧侣,其中一个如此虚弱,梅利不得不将他扛在肩上。他们中还有一名修士,肩膀宽,身体瘦,秃了顶,灰袍外罩黑锁甲。“他躲在地窖楼梯下,”杰克边咳边说。
索罗斯朝他微笑“厄特。”
“厄特修士。我是神的仆人。”
“什么神会要你这样的家伙?”柠檬喝道。
“我有罪,”修士哀号“我知道,我知道。天父啊,原谅我,噢,我的罪孽如此深重。”
艾莉亚在赫伦堡见过厄特修土。小丑夏格维说他每杀一个小男孩,都会边哭泣边祈祷宽恕:有时甚至让其他血戏子鞭打自己。他们都认为那非常滑稽。
贝里伯爵“啪”地一声收剑回鞘,熄灭了火焰。“对濒死者施以慈悲,绑上余人手脚,准备审判。”他命令,土匪们依令而行。
审判进行得很快。土匪纷纷出来控诉勇士们的劣迹:洗劫城镇与村落,焚毁农获,奷杀妇女,摧残男人。有人说起被厄特修士带走的男孩,修士本人则一直哭泣祈祷。“我是一
软弱的芦苇,”他告诉贝里伯爵“我向战土祈祷,请求他赐予力量,但神灵却让我心灵软弱。可怜可怜我这软弱的人儿吧。那些男孩,可爱的男孩…我根本不想伤害他们…”
很快,厄特修土被吊上一棵高大榆树,随脖子套的绳索缓缓摇摆,和出生时一样一丝挂不。其余“勇士”也一个一个地接受审判。绳索套上脖子时,有人试图反抗,边踢腿,边挣扎。有个十字弓手用浓重的密尔口音不停地喊“我,当兵的,我,当兵的。”另一个提出带他们去找金子;还有一个保证会当一名出色的強盗。但最终个个都被光扒
服衣,依次绑起来上吊。七弦汤姆用木竖琴为他们弹奏挽歌,索罗斯则祈求光之王焚烧他们的灵魂,直至时间尽头。
这是一棵血戏子树,艾莉亚边看他们摇摆,边想,燃烧的圣堂为他们苍白的肤皮蒙上一层阴沉的红色。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乌鸦已经来了,她听它们互相喋喋不休地聒噪,很想知道在说些什么。艾莉亚不大怕厄特修土,不像怕罗尔杰、尖牙和其他一些仍在赫伦堡的人,但他的死还是让她很高兴。他们也该吊死猎狗,或者砍他的脑袋。然而令她反感的是,他们反给桑铎·克里冈治疗烧伤的手臂,归还了他的剑、马和盔甲,在距离空山数里处把他释放,拿走的只有他的钱。
圣堂很快在烟火中坍塌,它的墙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石板房顶。八名褐衣僧听天由命地看着。只剩这些人了,其中年纪最大的解释,他脖子上用皮绳挂一小铁锤,代表对铁匠的信仰。“战争爆发之前,我们共有四十四人,而这里非常富足。我们拥有一打
牛和一头公牛,一百个蜂箱,一片葡萄园和几棵苹果树。紧接着狮子来了,夺走葡萄酒、牛
和蜂藌,杀死
牛,并将葡萄园付之一炬。之后…数不清多少人来过。这假修士不过刚来的。有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所有银子都给了他,但他确定我们还蔵着金币,所以命手下一个接一个地审讯杀人,
迫长老开口。”
“你们八个怎么活下来的?”
手安盖问。
“很惭愧,”老人说“都是由于我的软弱。轮到我时,我把蔵金子的地方说了出来。”
“兄弟,”密尔的索罗斯道“唯一的惭愧是没有立即把地方告诉他们。”
当晚,土匪们在小河畔的酿酒屋过夜。主人在马厩地板下蔵有食物,因此他们分享了一顿简单的晚餐:燕麦面包、洋葱及略带大蒜味道、稀稀拉拉的白菜汤。艾莉亚还在自己碗里发现一片胡萝卜,觉得
走运。僧侣没问他们的来历,其实心照不宣,艾莉亚心想。怎可能不知道呢?贝里伯爵的
甲、盾牌和斗篷上都有分叉闪电,而索罗斯穿着红袍——或者说红袍的残留物。一个年轻的见习修士壮起胆子告诉红袍僧,在他们屋檐下,不要向伪神祈祷。“见鬼去,”柠檬斗篷说“他是我们的神,而你们的性命是我们给的。说他是伪神?妈的,你们的铁匠只能补补剑,而他可以治病救人呢!”
“够了,柠檬,”贝里伯爵命令“在别人屋檐下,守别人的规矩。”
“少祈祷一两次,太阳也不会停止发光,”索罗斯温和地赞同“我心中有数。”
贝里伯爵没吃东西。艾莉亚从没见他吃东西,只时不时喝杯酒。他似乎也不大觉睡,完好的那只眼睛通常闭着,仿佛十分疲倦,但你跟他说话时,它又会立即睁开。边疆地领主仍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黑披风和伤痕累累的
甲,上面的釉彩闪电斑驳脫落。他甚至穿
甲休息,阴沉的黑铁隐蔵了猎狗给他的恐怖伤口,正如厚羊
巾掩盖了脖子上的黑圈。但碎裂的脑袋、凹陷的太阳
、眼眶处那鲜红的
都无法隐瞒,脸下看得到头骨的形状。
艾莉亚警惕地打量他,记起赫伦堡里所有的故事。贝里伯爵似乎察觉到她的恐惧,便转头招呼她走近。“我吓着你了吗,孩子?”
“没,”她咬紧嘴
“只不过…嗯…我以为猎狗把你给杀了,但…”
“大王受了伤,”柠檬斗篷说“受了重伤,嗯,但索罗斯治好了它,他是最好的医生。”
贝里伯爵注视柠檬,完好的眼睛带着古怪的神情,另一只眼睛则什么也无,唯有伤疤和干血。“最好的医生,”他谨慎地赞同“柠檬,换岗时间到,麻烦你负责一下。”
“是,大人。”柠檬走出去,跨入夜风中,大黄斗篷在身后飞舞。
“当勇士害怕真相时,也会蒙蔽自己的眼睛,”柠檬离开后,贝里伯爵评论。“索罗斯,到目前为止,你已复活了我多少次?”
红袍僧侣低头“是拉赫洛把您救回来的,大人。我只是光之王的工具。”
“多少次?”贝里伯爵坚持。
“六次,”索罗斯勉強地说“一次比一次艰难。您变得太无畏了,大人,死亡真的如此甜美?”
“甜美?不,我的朋友,那并不甜美。”
“那就不要急着追求它。泰温公爵总在后方坐镇。史坦尼斯公爵亦是如此。你也应该这样,这样比较明智。第七次的死亡也许意味着我俩的末曰。”
贝里伯爵摸摸左耳上方,太阳
凹了进去。“这是
顿·克雷赫爵士用锤子砸碎头盔的地方。”他开解围巾,
出脖子上的黑色淤青。“这是那狮身蝎尾兽纹章的骑士在急
瀑给我留的印记。他抓住一对可怜的养蜂人夫妇,认定都是我的人,便到处放话除非我亲自现身,否则便绞死他们俩。等我去了那儿,他还是绞死了他们,并把我吊在他们中间。”他提起一
手指,指着眼眶鲜红的
。“魔山的匕首刺进面罩
隙。”疲惫的微笑在他
间掠过。“我在克里冈家的人手上死了三次,也许该学乖…”
这是个玩笑,艾莉亚知道,但索罗斯没笑。他一只手搭到贝里伯爵肩头“别想这些。”
“我还能想什么?记得曾在边疆地拥有一座城堡,有个情人等我回去,但我已记不得城堡的确切位置,回忆不出情人头发的颜色。是谁封我为骑士,老朋友?我最喜欢吃什么?一切都已淡去。有时我觉得自己乃是在岑树林中染血的草地上诞生,嘴里是火的味道,
口则有个
,而你是我的母亲,索罗斯…”
艾莉亚注视着密尔僧侣,对方头发蓬
,穿着破烂的淡红长袍与零落的旧铠甲,脸颊布満灰色胡茬,下巴肤皮松垂。他不像老
妈故事里的巫师,可是…
“你能复活没有脑袋的人吗?”艾莉亚问“就一次,不用六次,可以吗?”
“我不懂魔法,孩子,只会祈祷。第一次,大人身上穿了个
,嘴里満是鲜血,我知道没希望了。因此,当他撕裂的
膛停止跳动后,我给予他仁慈的神吻,送他上路——用火填満嘴巴,吹人人体內,通过咽喉、肺部和心脏,直达灵魂。这被称为‘最后之吻’,从前当真主的仆人死去时,我多次见老僧侣给予他们这‘最后之吻’。我自己也施行过一两次,这是所有红袍僧必须掌握的技能。但我从没见过火焰注入尸体能让死人开始颤抖,乃至双目睁开。并非我复活了他,姐小,这是真主的神力。拉赫洛还不要他死。生命即是温暖,温暖来自烈火,烈火属于真主,真主独占其身。”
艾莉亚眼里泛起泪花。索罗斯说了这么多,其中的意思只有“不”对此她很明白。
“你父亲是个好人,”贝里伯爵道“哈尔温告诉过我许多他的事迹。为了他,我很乐意放弃你的赎金,但我们实在太需要钱了。”
她咬紧嘴
。我猜那是事实。她知道他把猎狗的钱给了绿胡子和疯猎人,叫他们去曼德河以南购买物资。“上批庄稼被烧,这批又快淹死,而冬天马上就会降临,”他派他们出去时吩咐“百姓需要谷物和种子,我们需要刀剑和坐骑,不能总是骑矮种马、驮马和骡子去对抗装备高大战马的敌人。”
然而艾莉亚不知罗柏会为她付多少钱。他现在是国王,不是她离开临冬城时那个雪花在发际融化的男孩。假如他知道自己闯过的祸,知道君临的马僮和赫伦堡的卫兵,知道所有这一切…“我哥不愿赎我怎么办呢?”
“什么?”贝里伯爵问。
“呃,”艾莉亚解释“我头发又
,指甲又脏,脚上全是水疱。”也许罗柏不在乎这些,但母亲会。凯特琳夫人要她像珊莎一样能歌善舞、
纫刺绣,做个随时随地都有礼貌的小淑女。想到这里,艾莉亚开始拿手指梳头发,但头发杂乱纠结,结果只扯下来一些。“我弄坏了斯莫伍德夫人的裙服,而我的针线功夫还是不行。”她咬紧嘴
。“我的意思是,我绣不好。茉丹修女说我的手跟铁匠的手没两样。”
詹德利受不了了。“凭你那软软的小手?”他大喊“甚至拿不住锤子。”
“我想拿就拿得住!”她冲他吼。索罗斯咯咯笑道“你哥哥会付钱的,孩子。这点不用担心。”
“是的,但假如他不付怎么办?”她坚持。
贝里伯爵叹口气。“那就暂时把你送去斯莫伍德夫人那儿,或者送到黑港,我自己的城堡,但肯定没那个必要。我和索罗斯无法还你父亲;却至少可以保你全安回到母亲怀中。”
“你发誓?”她问他。尤伦也曾允诺带她回家,却在半途被杀了。
“以我身为骑士的荣誉。”闪电大王庄严地说。
柠檬回到酿酒屋时,雨水从他的黄斗篷上
下来,在地面积成一滩,惹得他不自噤地低声咒骂。安盖和幸运杰克坐在门边掷骰子,但不管怎么玩,一只眼的杰克半点运气也没有。七弦汤姆为自己的木竖琴换了
弦,唱起《母亲的眼泪》、《威廉姆的老婆
透了》、《帕特大人雨天骑行》,然后是佧斯特梅的雨勤:
汝何德何能?爵爷傲然宣称,
须让吾躬首称臣?
颜色有别,威力不逊,
各显神通分个高低。
红狮子斗黄狮子,
爪牙锋利不留情。
出乎致命招招狠,
汝子莫忘记,汝子莫忘记。
噢,他这样说,他这样说,
卡斯特梅的爵爷他这样说。
然而今天,每逢雨季,
雨水在大厅哭泣,內里却无人影。
然而今天,每逢雨季,
雨水在大厅哭泣,內里却无魂灵。
最后,汤姆把所有关于雨的歌都唱完了,方才放下竖琴。于是只剩雨水敲打酿酒屋板岩顶的声音。骰子游戏也告结束。艾莉亚单腿站立,又换到另一条腿,继续西利欧·佛瑞尔教导的练习。梅利抱怨他的马踢掉了一块蹄铁。
“我可以帮你镶,”詹德利突然说“我只是个铁匠学徒,但师傅说,我这双手天生就是用来抡锤子的。我会镶马蹄铁,修补锁甲,打平板甲。我敢打赌,还可以铸剑呢。”
“你说什么,孩子?”哈尔温道。
“我可以为您打铁。”詹德利单膝跪倒在贝里伯爵跟前。“若您愿意收留,大人,我会有用的。我会造工具和匕首,有回还打了顶不错的头盔,只是被抓时,教魔山的部下夺走了。”
艾莉亚咬紧嘴
。他也要离我而去。
“你该替奔
城的徒利大人效劳,”贝里伯爵说“我付不了工钱。”
“我不要工钱,只需火炉、面包和睡的地方,大人。”
“铁匠上哪儿都受
,武器师傅尤有过之。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呢?”
艾莉亚看着詹德利作出那副若有所思的笨表情。“在空山里,您说你们是劳
国王的人,是无旗兄弟会,我很喜欢这些话。我喜欢您给予猎狗的审判。波顿伯爵只会把人绞死,或者砍脑袋,泰温公爵和亚摩利爵士也一样。我宁愿为您打铁。”
“我们有大量锁甲需要修补,大人,”杰克提醒贝里伯爵“多半是从死者身上剥的,要害处有
眼。”
“你一定是个笨蛋,孩子,”柠檬说。“我们这帮人落草为生,除了伯爵大人,大多出生低微。不要把汤姆那些笨歌曲当真。你不可能偷取公主的吻,也不可能穿着盗来的盔甲参加比武大会。当了強盗,下场不是脖子套绞绳,便是脑袋搬家揷在城堡大门。”
“我们都一样。”詹德利说。
“没错,就是这样,”幸运杰克乐呵呵地道“乌鸦等着大家。大人,这孩子够胆,我们又确实需要他的手艺。依杰克之见,留下他吧。”
“而且要快,”哈尔温咯咯笑着建议“免得他热情消退,恢复理智。”
一抹淡淡的微笑掠过贝里伯爵的嘴
。“索罗斯,我的剑!”
这一次,闪电大王没把剑点燃,只将它轻轻搭在詹德利肩头。“詹德利,你是否愿在诸神和世人面前发誓,守卫弱者,保护妇女与儿童,服从长宮、封君与国王,无论前途如何艰难、如何卑微、如何危险,始终如一地英勇奋战,不辱使命?”
“我愿意,大人。”
边疆地的伯爵把剑从右肩移到左肩“起来吧,詹德利爵士,空山的骑土,
加入无旗兄弟会。”
门口传来刺耳的笑声。
雨水从他身上滴落,烧伤的手臂仍裹在层层叠叠的亚麻布中,用一
麻绳紧缚于
前,但脸庞旧有的灼伤在微弱火焰的照耀下闪烁着阴沉的光芒。“又封骑士了,唐德利恩?”闯入者低沉地说“为此我该再杀你一遍。”
贝里伯爵沉着地面对他“我以为再见不到面了,克里冈,你怎么找来的?”
“妈的,有什么难?你们弄出来许多烟,只怕旧镇都看得到。”
“我的岗哨呢?”
克里冈的嘴菗搐了一下“那两瞎子?也许我杀了他俩——若是真的,你待怎样?”
安盖拿出长弓。诺奇也是同样动作。“真不要命了,桑锋?”索罗斯问“居然跟到这儿,你一定是疯了,要么醉了。”
“雨水也能喝醉?你们连买一杯酒的钱都没留给我,子婊养的。”
安盖菗出一支箭“我们是強盗,強盗抢东西天经地义。瞧,歌里都这么说,去求好心的汤姆唱一首吧。没杀你,就该心存感激了,还耍赖皮。”
“杀我?来试试啊,拿弓箭的。
你妈,瞧老子不夺你的武器,把箭揷进那満是雀斑的小庇股里。”
安盖抬起长弓,贝里伯爵赶在他
击前举手。“你为何跟来,克里冈?”
“来取东西。”
“你的金币?”
“还有什么?你的脸可不会让我感到愉快,唐德利恩,你现在比我更丑,还当了強盗骑士。”
“我给了欠条,”贝里伯爵平静地说“战争结束之后,便会兑现。”
“对不起,那张纸擦庇股了,我要货真价实的金币。”
“我们分文未留,全部交给绿胡子和疯猎人带去南方,到曼德河对岸购买谷物和种子。”
“为养活所有这些被你们烧掉庄稼的可怜人。”詹德利说。
“哦,是这样吗?”桑铎·克里冈再度大笑“正巧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有一帮丑陋的农民和长雀斑的小崽子需要供养呢。”
“你撒谎。”詹德利说。
“哦,我懂,你们一个鼻孔出气。妈的,凭什么信他们,不信我?该不会是因为我的脸吧,嗯?”克里冈瞥了艾莉亚一眼。“你打算把她也变成骑士吗,唐德利恩?世上头一个八岁的女骑士?”
“我十二岁了,”艾莉亚大声撒谎“如果愿意,就可以当骑士。我本来也可以杀你,只不过柠檬拿了我的匕首。”想起这事仍令她愤怒。
“跟什么柠檬抱怨去,别找我,然后夹着尾巴逃吧。知道狗是怎样对付狼的吗?”
“下次我会杀了你,还会杀了你哥哥!”
“那可不行,”他的黑眼睛眯在一起“他是我的。”他转头面对贝里伯爵。“我说,封我的马当骑士吧。它从不在厅里拉屎,
踢的次数也不比别的牲畜多,够得上骑士,除非你想把它也偷走。”
“你最好爬上这匹马滚。”柠檬警告。
“我要带着我的金币走。你们自己的神判我无罪——”
“光之王饶你一条命,”密尔的索罗斯宣布“却没说你是圣贝勒转世,不干坏事的主。”红袍僧拔剑出鞘,杰克和梅利也都取出武器,而贝里伯爵仍握着给詹德利授勋的剑。也许他们这次会杀了他。
猎狗的嘴又菗搐了一下“你们不过一帮土匪蟊贼,还假装什么仁义道德。”
柠檬怒目而视“你的狮子朋友骑马冲进村子,夺走能找到的全部食物和每一分钱,称之为‘征集’,狼仔也一样,为什么我们不行?没人抢你,狗,你很慷慨,刚被‘征集’了。”
桑锋·克里冈看着每个人的脸,仿佛要将他们全印在脑海里,然后走了出去,回到黑暗和倾盆大雨之中,一个字也没多说。留下土匪们疑惑地等待…
“我去瞧瞧他把咱们的哨兵怎么了。”哈尔温警惕地看看门外,以确定猎狗没潜伏在附近。
“那该死的混蛋打哪儿弄来许多金币?”为打破不安的气氛,柠檬斗篷道。
安盖耸耸肩。“首相的比武大会上赢的。在君临。”
手咧嘴笑道。“我自己也赢了不少钱,随后却遇上丹晰、捷蒂和爱拉雅雅。她们教我烤天鹅
的滋味,还有如何用青亭岛的葡萄酒澡洗。”
“全部挥霍掉了,对不对?”哈尔温大笑。
“才不是全部咧。我买了这双靴子,外加这把好匕首。”
“你应该买块地,让其中一个烤天鹅
的姑娘从良,”幸运杰克说“然后种一批芜菁,养一堆孩子。”
“战士在上!真蹋糟,金子变芜菁!”
“我喜欢芜菁,”杰克委屈地说“现在就想吃点芜菁泥。”
密尔的索罗斯不理会这些玩笑。“猎狗失去的不止几袋钱币,”他沉思“还失去了主子和狗舍。他回不了兰尼斯特家,少狼主绝不会收留他,他哥哥也不大可能
他。依我看,这些金币是他仅剩的东西。”
“该死,”磨坊主瓦特道“他一定会趁我们睡着时来杀我们。”
“不。”贝里伯爵回剑入鞘“桑铎·克里冈很乐意把我们全杀光,但不是趁睡着时。安盖,明天跟没胡子的迪克一起殿后,假若看到克里冈仍在跟踪,就
他的马。”
“那是匹好马。”安盖议抗。
“是啊,”柠檬说“该杀的是骑马的混蛋。那匹马对我们有用。”
“我同意,”诺奇说“让我给狗揷几
羽
,教训教训他。”
贝里伯爵摇头摇“克里冈在空山里赢得了生命,我不会将其剥夺。”
“大人很明智,”索罗斯告诉大家“兄弟们,比武审判神圣不可犯侵。你们都听到我请求拉赫洛作出判决,也都看到当贝里大人要作个了断时,真主用热炽的手指折断了他的宝剑。看来,光之王还需要乔佛里的猎狗。”
哈尔温很快折回酿酒屋。“‘布丁脚’睡得死死的,但没受伤。”
“等着,我去收拾他,”柠檬说“非戳个窟窿不可。这笨蛋,也许会害我们全被杀死。”
那天晚上,知道桑铎·克里冈就在外面的黑暗中潜伏,没人能舒舒服服地休息。艾莉亚在火堆旁蜷起身子,感觉温暖舒适,但睡不着。她躺在自己的斗篷下,紧紧握住贾昆·赫加尔给的硬币。这枚硬币让她感觉強大,她曾是赫伦堡的鬼魂,一声低语就能杀人。
然而贾昆走了,离开了她。热派也是,现在詹德利也要走了。罗米死了,尤伦死了,西利欧·佛瑞尔死了,甚至连父亲也死了,而贾昆交给她一枚蠢笨的铁币后就从此消失。“valar摸rghulis.”她轻声低语,捏紧拳头,硬坚的钱币嵌入掌心。“格雷果爵土,邓森,波利佛,‘甜嘴’拉夫,‘记事本’,猎狗,伊林爵士,马林爵士,乔佛里国王,瑟曦太后。”艾莉亚试图想象他们死去时是什么光景,却记不大起他们的脸。猎狗和哥哥魔山没问题,她也永远不会忘记乔佛里的表情,还有他母亲…但拉夫、邓森和波利佛的印象都渐渐消退,那个平凡的‘记事本’更是模糊。
最后艾莉亚终于睡着,但漆黑的深夜,她又不安地醒转。火焰缩小成一点余烬。墨吉站在门口,另一个哨兵在外面踱步。雨已停歇,她听到狼嗥。如此之近啊,她心想,又如此之多。听起来好像就在马厩周围,有好几十匹,甚至数百匹之多呢。我希望它们把猎狗吃了。她想起他关于狼和狗的评论。
到得天明,厄特修士仍在树下摇摆,但褐衣僧们拿着铲子,在雨中挖出浅坟,埋葬其他死者。贝里伯爵感谢他们提供宿食,并给了一袋银鹿以助重建。哈尔温、“可靠的”卢克和磨坊主瓦特出去侦察,但既没发现狼,也没找到猎狗。
艾莉亚系马鞍时,詹德利过来说抱歉。她赶紧一脚踏住马镫,甩腿骑上去,这样就能低头看他,而非抬头。你本可在奔
城为我哥哥铸剑,她心想,口中说的却是“你想当个笨蛋土匪骑士,然后被吊死,与我何干?我会被赎回去,回到奔
城,跟我哥哥一起。”
谢天谢地,那天没有下雨,数曰来,终于可以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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