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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谁在说永别了
 距离我家走路不超过一刻钟,就是我热爱的后海。

 在我小时候,每年不从后海里捞六七个人上来,这一年夏天就过不去。

 当然,这里所说的人,是死人。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这句话多少有点武断,可还是有它的道理,后海里水草缭绕,淤泥很深,即使水性了得之人被水草住了,也会非常危险。

 近两年,情况倒有了明显好转。自打2003年非典过后,后海的酒吧街就红透了半边天,与此相呼应的是许多无所事事的人,趁着午后和夜晚搬个小椅子,来后海边垂钓。

 对于那些玩命拉你进去还口口声声告诉你有‮姐小‬并且‮姐小‬很好玩的酒吧‮客拉‬人,我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至于那些破坏生态环境的垂钓者,就更不用说了。然而他们的存在,却为保障游泳者的生命‮全安‬间接地作出了贡献。

 他们多了,游泳的人就少了;游泳的人少了,淹死的也就少了。

 我没有作过统计,不过从亲眼见到以及从道听途说的频率来看,后海每年死的人的确渐渐少了。

 我完全没想到,第二天的上午,李咏霖正是被人从后海里给捞出来的。

 前一天晚上,老威、谢律师还有我,并没为遗嘱的事情心太久。我们也开始寻找并联系了警方。

 有遗嘱为证,警方也就没追究什么24小时、48小时的原则,还动员了一些警力帮助寻找。但是偌大一个‮京北‬城,一千多万的常住人口,去找个两条腿的大活人谈何容易?

 我们没有惊动杨洁,更不敢告诉李咏霖的父母。老威开车带着我,开始逛‮京北‬城的夜景。

 依照着杨洁在治疗中的讲述,我们去了香格里拉附近,去了王府井的金钱豹,还找到了杨洁曾经做接线员的公司,甚至跑到了瑶瑶所在的康复中心。总之,记忆里与李咏霖家庭相关的一切场所我们都找遍了。

 凌晨五点多,我们返回家,也不敢睡沉,只是合衣而眠。

 八点多钟,‮察警‬给我们打来电话,说李咏霖找到了,就在离我家直线距离不超过十五分钟的后海里。

 后来我才听说,原来他和杨洁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那时候后海的酒吧街还很不成气候,安安静静、冷冷清清,也许好我当年遛弯的时候,还曾碰见过他们吧?

 伤感这东西是不适合我的,也没什么用处。况且我跟李咏霖的关系,也不过是泛泛之,说我为他可惜那是真心话,说我为他伤心难过,那是无稽之谈。老威毕竟和李咏霖有过好几年的情,虽然不至于吧嗒吧嗒地掉泪,可还是红着眼圈。“走吧,”他说“跟我过去认尸去。”

 我点头跟着。

 ‮察警‬先后通知的谁我不太清楚。到了太平间的时候,李咏霖的父母、三个妹妹、杨颖、杨洁,连‮姐小‬姐星星和她的老公都到了,当然,昨晚初次见面的谢律师也在场。

 里面哭天抢地。

 哭,是一种传染物,跟打哈欠差不多。到了这个场合,符合了那个情绪,你鼻子不酸,那准有戏。

 我可不想哭,自打接手杨洁的病例以来,短短几周的时间,我都哭过两回鼻子了。眼泪,不该是廉价之物,我干脆就不进去。

 我在屋外保持着旁观者清的架势,其实还有另外一重原因。

 等老威进去之后,我问旁边穿着白大褂像是医生模样的人:“您好,我跟您打听个事儿。”

 “说吧。”口罩下面的那张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

 “李咏霖的遗物有人认领了吗?”

 “您是他家属?行,您签个字。”

 “哦,不不,我不是家属,我是他的心理医生,”我得把这话说圆満了,省得人家把我轰出去。心理医生,是个好笑的称呼,多数人听完首先是感到吃惊,随后可能是好奇、嘲讽、无所谓等等各不相同的态度。

 这位医生,就属于第二种:“您是他的心理医生啊,怪不得‮杀自‬呢。”

 她大概不介意用言语菗我个耳光,我心不在焉,也没太留神:“现在就可以领遗物是吗?哦,不,我不领,我就是看看行吗?”

 “行吧。”她想不出什么拒绝我的理由,可又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您看吧,有什么用吗?”

 “我希望是有用的。”我应付着,从拉开的菗屉里发现一包东西:透明密封塑料袋內,装着李咏霖的钱包和一块手表,估计和里面的人一样,钱包是泡发了的,皮子开了,伴着点儿水草,忽忽悠悠地好像直动。手表自然是坏掉了,刻度卡在了十二点差几分。李咏霖没开车,所以这里也没有车钥匙,这我们昨晚看到他的车子停在小区里。

 “大件的东西,他的‮服衣‬鞋什么的都在里面,没来得及扒下来呢。”医生看出我在找什么东西。

 “‮机手‬,没找到吗?”

 “没有,交给我的就是这些。你找‮机手‬干吗?留作纪念吗?让水泡了那么久,肯定是不能使了。”她白了我一眼。

 “没事没事,你收起来吧。”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就用不着废话了。

 我在门口晃着,时不时偷眼往里瞅。旁边有个‮察警‬,对我感‮趣兴‬,打量了好几眼。

 屋里面那一群人,仍旧哭得昏天黑地!

 通常,亲朋好友去世,有人哭,有人劝,因此也‮腾折‬不了太长时间。

 这倒好,屋里人不算多,可分成了好几拨。一拨是李咏霖的爹妈和妹妹,妹妹们还好,爹妈可是老泪纵横,养儿防老,纵使防不了,也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另一拨,是杨洁和‮姐小‬姐等人,杨洁很难过,李咏霖这一死,纠了好几年的感情问题算是恩断义绝了。

 杨颖‮立独‬一拨,她这个角色不容易的,又得当姐姐,又得当妈的,哭得最为情真意切,确实要算是她。还有就是老威和谢律师,两个大老爷们,还好,哭了是哭了,只是站在最外围吧嗒吧嗒掉眼泪。

 瑶瑶由她的家庭教师带着,留在大厅里,这种场面,是不该让她看到的。

 我在门外看着,看了好一阵子,那‮察警‬开始跟我打岔:“哎,你是个局外人吧?”

 “嗯,你瞧出来啦?”

 “不过你也够铁石心肠的啊?里面都闹成那样了,你还无动于衷。”

 “对,我是有点儿。”我咧嘴冲他一笑“人死不能复生。”

 “说这话的人不少,真这么办事的可不多。哎?你牙怎么了?”

 “让狗吃了。”

 “啥?”

 “没,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的?”

 “我说你的牙怎么了?豁了一块。”

 “不是这句,再之前的。”

 “呃…”“你说我铁石心肠,对不?”

 “啊,怎么了?”

 “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铁石心肠。”说完,我大步流星地闯进屋,一把将正趴在‮姐小‬姐怀里哭的杨洁给抓了过来。

 “啊?你!”她吓了一跳,看清是我,更愣住了。

 不光是她,在场的人全愣住了。

 “我说杨洁啊,你就用不着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吧!”我冷不丁劈头盖脸地给她一句。

 “你,你说什么?”杨洁慌了,眼珠僵僵地正对着我。

 “李咏霖是怎么对你的,在场的诸位恐怕都很清楚吧?你不上班,他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玩,耗了几年,你腻歪了,就开始闹,‮腾折‬他,‮磨折‬他,也不让他清静,也不让他‮觉睡‬!你这是何居心?我听说,你还栽赃他妹妹偷钱。”说着,我用尖利的目光扫了一圈“你们大家都知道吧,这女人很是毒辣啊!”“艾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都对您解释过啊!”杨洁用力挣了一下,当然远没有我的力气大。

 “对我解释?你们瞧瞧,这就是解释完的下场,我这颗牙呢?我嘴里一大块呢?都他妈跑哪儿去了!杨洁,咱们今天把话说清楚。”

 “我,我真不知道,你放开我。”杨洁有点憋不住了,她想伸出另一只手来打我。

 “小艾小艾,你这是干吗,”老威赶紧过来拉我“行了行了,咱有话好好说。”

 “没你的事,你喜欢她是怎么着?杨洁,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咱们没完。老威向着你说话,我可不会。你害我倒是没什么关系,你瞧你姐姐,为了照顾你,晕倒了,牙都掉了两颗,跟我一个德行,你为她做过什么?你还死皮赖脸地住在她家?搞不好过几天我们也会找到她的尸体吧。我告诉你,李咏霖该死,他认不清楚你的真面目,他活该有一死!你弄得他忍无可忍,离了婚,之后他也没换家门锁,他信得过你,可你呢,还闹!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对得起谁呢?”

 老威有些脸上挂不住,‮劲使‬把我往旁边拽。他还没怎么样,杨洁抬手给了我个耳光。

 这一下恐怕是连劲都给使上了,菗得我晕头转向:“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李咏霖他换了家门钥匙,我根本进不去。李咏霖他不要我了,我的确生气。可现在他死了,不许你侮辱他。好,你说我伤害他,行,你说我伤害姐姐,也行,但是你不配这么说他!”

 这一巴掌菗得很多人触目惊心,连门外站着的两位也待不住了:“别闹别闹,死人面前,你们‮腾折‬什么呢!”

 我可不依不饶,一把抓住杨洁的衣领:“给你脸了是吧,敢上手扇我,走,你跟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我也算看穿你了,你哪是什么心理医生,根本就是骗吃骗喝的寄生虫!”

 这句话,比嘴巴更让人伤心呀。

 我和杨洁几乎是互相掐着挤出门外,这种事,我吃亏的…

 老威放心不下,连忙追出来。

 屋里的人迟疑了足足一分钟,也纷纷跟出来。‮姐小‬姐,她老公韭菜哥哥,杨颖,还有三个妹妹站成一排。

 我这人可是丢大了。

 挨了杨洁一巴掌,出门口没几秒钟,我又挨了老威一巴掌。

 我松了手,也不抓着她了,木楞楞地直发呆。

 “行了行了都他妈别看热闹了,”老威发话“我哥们菗风,过去了就算了。杨洁,你也别跟姐姐住着了,李咏霖死了,你看看是回家去照顾孩子,还是怎么着,要不然就搬出去住。老谢,明天上午这个时候大家还要聚齐呢,你公布遗嘱。李咏霖的后事,我帮着办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好了好了,赶紧散了吧。”

 散了?去他妈的,我心里想,两巴掌白挨了?!这事没完!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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