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一】
清晨,大雾静静弥漫于大街小巷,绵延无际,校舍显得肃穆。
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寒冷不断从后颈渗入体內。
途经书报亭,秋和把手袋搁在伸出的支架上,踮起脚,点了十余本青舂文学杂志一一买下,付了两张红票。书报亭老板一边找钱一边喜形于
。
“这本书卖得好么?”女生的侧脸在灰蒙蒙的背景中宛如一片苍白的剪影。
“还行。比那本卖得好。贵点儿好卖。”
微微歪过头,辅以挑起的眉梢,使那张脸有了些生气:“这是什么道理?”
“现在就是流行那样的,漂亮,厚实,‘门脸儿’大,马路对过儿都能瞅见。我们赚的空间也大,推销起来肯定更卖力呗。”老板像倒豆子似的,答得干脆利索。
“哦,是这样啊。那这本卖得好吗?”
“这本就是最好卖的了,一天得卖出十几本,附近的生学小姑娘都指着名儿要它,您瞧它多贵啊,”老板热情地把零钱递给她“您是做杂志的吧?我一看就像。文化人!”
秋和笑一笑。语气依旧既非公事
,又绝非亲切:“您不也是做杂志的文化人嘛。”
抱着一摞杂志离去的单薄背影,由起先的一竖缩成一个点,渐变为感叹号,又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在浓雾中蜿蜒起伏,犹如坠入海洋的飞鸟,僵硬地随波逐
。
星期五的下午,没有课,系里也没有“大生学健康生活讲座”可秋和闲不了,得去出版社开会。她负责的是个很小的杂志,原先处于月亏十五万的状态,她接手后进行了很多改革,现在销量翻了六倍。导领们很高兴,突然重视起来,才把营销部的人和她组织起来开会商讨如何把杂志做大做強。因为不是开关于杂志內容方面的工作会议,秋和只带上了米白。
“我直说了吧,销量啊,很难再上一个台阶了。”营销部代表呑云吐雾菗着烟“关键就是主编的问题。现在那些销量大的杂志都是请当红青舂文学作家当主编,那些人的小粉丝都是带动着周围同学十本八本地买,我们拿什么去跟人家竞争?要我说,我们也该请个名作家来当主编,哪怕是挂名也好,具体制作还是叫这个什么…”觑眼看了看手中样刊版权页上的小字“这个秋和负责。”
席间有些人在笑,纷纷将目光转向秋和。
米白的信忽然往下一沉,替她感到尴尬窘迫。
秋和年轻,又很会搭配服衣,在工作时常被不熟悉的人误解,不是以为她后台強硬靠家世上位,就是以为她是哪个导领的小藌。几次之后,凡是到出版社,她就穿T恤、工装
、平跟鞋,戴无框眼镜,一副负责端茶倒水的龙套打扮。可这天,经销商代表看见了却认不出她,以为主编缺席,因而出了这么个乌龙事件。在大部分人笑着看向秋和后之后,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说辞有不妥之处。
秋和缓缓地,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您说得有道理。您有具体的人选吗?”
米白松了口气,想起YvesSaintLaurent有句话——优雅不在服装上,而在神情中。用来形容此刻的秋和再合适不过,她能够以微尘之姿展现出适度的骄傲,似乎不屑于计较他人目光,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于工作。
“具体的还得谈吧,我觉得像XXX就
合适。”
另有编辑揷嘴“XXX已经被签约了,不会跟我们合作的。”
“那个XXX的书最近也卖得很火啊,找她来也不错。”
“她已经是一本新杂志的主编了。”
“XX呢?”
“她虽然名气大,但却是写武侠的,跟我们杂志的风格根本不一致,且不说她不会同意合作,就算合作了,她的粉丝也不会喜欢我们杂志的。”
营销部代表把所有一线青舂文学作家都举了一遍,结果不是已任其他杂志的主编,就是风格不同。这提案只好暂且搁下,其实他们的目的已然达到,换主编毕竟不是件易事,将来如果销量不见起
,对导领也有个托辞——主编没名气。
做了一番无谓的讨论之后,主持会议的副社长问秋和有没有想法,秋和起身绕场一周,给在座每个人发了两份材料,一份4页,另一份20页。
“薄的那份最后一页附的是对本地区初高中学校附近书报亭实地调查的统计数据,因为人力有限,我们只能随机选取了100个样本,但我认为这已经能够显示至少本地区的市场概况。建立在这份菗样统计的基础上,我的团队经过讨论,拿出这个方案。总策划案中主要概括了大致思路,以及当务之急的举措。厚的那份內含关于杂志总体定位、风格定位、栏目阐释、成本预算、发行预算、利润空间、赠品样式以及相关书系的详细规划。
大家指正完善。”
秋和说完后环顾四周,会场內只剩下纸张擦摩翻转的簌簌声响。她对唯一抬头看着自己的米白无声一笑,端正地坐回了位置。
【二】
暮色像个半球状锅盖笼罩住窗外的整个世界,太阳由橙黄逐渐变成橘红色,云层看似静止不动,实则浩然翻滚,隔一会儿再看,间隙中怈出万丈红光。
薛涛推门,走廊里
森的风随着灌进寝室,吹拂过在地面形成一片窗棂形状的光毯。
她余光扫见秋和在聊QQ,有些惊讶:“你有QQ啊!怎么从来也不加我?”
“住一个寝室,张嘴就能对话,要QQ干吗?难不成你还想跟我背对背频视聊天?”
“以前不在一个寝室你也没加我。加我吧。加了也没什么坏处。”
秋和拗不过她。加了,薛涛的好友太多,秋和隐身,一加上就不见了。薛涛找半天:“头像是豆芽菜的吗?”
“对,就是那个。”
“…你在跟谁聊天啊?”又忍不住好奇。
“写连载脚本的那个作者,跟我一天天耗着呢。你今天看起来怎么这么高兴啊?”而且心情一好就爱管闲事,这话秋和倒是没说出口。
薛涛的语气顿时蒙上夕阳的暖
调:“杨sir叫我去他的研究所做兼职了。”
“杨sir是谁?”
“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教史学的老师,特拉风的那个,不记得了?”
秋和撑着头仔细回忆,印象中是有这么个人,据薛涛描述:第一节课,他迟到五分钟,出现时薛涛本来正在跟人发信短聊天。他穿一件黑色薄风衣,戴一顶黑色礼帽,从教室后门进,疾步直行,人过之处书页翻飞。当时薛涛闻声抬头,只见背影,惊讶得没拿稳机手,內心一阵唏嘘:这气魄——宛如君临天下!先生转身落座,放书摘帽,张口一声“抱歉”却又是一把温柔深沉的京腔京韵。任你再清高孤傲都转瞬五
三道。
而听过薛涛以海派清口的腔调说完以上一席话,秋和脑海中呈现出一个“強哥登场”的画面,虽然在这所学校,连每天穿长衫来上课的老师都不足为奇,但她还是怀疑薛涛电视剧看多了。
“他啊…”秋和扔下鼠标,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了
眼睛“我记得,你直接说‘杨铬他爸’不就行了。他知道你和杨铬的事了?”
“哪能让他知道?他知道还不灭了我,怨我引勾青少年。”
“杨铬也就比你小几个月,没那么夸张。”
“我们老家那边,觉得女孩儿要是比男孩儿大,肯定是女孩儿复杂有心机引勾了男孩儿。”
“你放心吧,杨铬他爸跟你都不是一国长大的,跟你们老家沾不上边。不过奇怪的是,他既然不知道你和杨铬的事,怎么会突然叫你去研究所?你又不是他们院系的生学,只不过选了他的通选课而已。”
“因为他喜欢我呗。”
秋和被这话弄得寒从脊生,一哆嗦:“那你还笑得出来?趁早拒了想法儿菗身吧。现在很多女生为了保研啊出国啊工作啊被导师潜了,你是牛人,干吗把自己弄得那么悲惨?”
“什么悲惨啊,只要杨sir愿意,我哭着喊着让他潜。我才不喜欢杨铬,杨铬这样的男生一抓一大把,満街都是,连他老爸一半都不如。…你那种眼神看我干吗?只有心智不成
的小萝莉才垂涎美少年,话说回来,太高端的成
男人她们也欣赏不了啊。”
秋和对她无语,把目光移回电脑屏幕,开始机械地敲击键盘。
郭舒洁打开水回来,看见大家都在,就召唤起来:“薛涛薛涛,我今天找你一天了,你和陈妍关系特好是么?”
薛涛想笑,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和谁“关系特好”并且她自己还不知道。“什么事啊?”
“你帮我问问她,咱们系去法国
的名额她想不想要。我特想去,就是一直没机会,马上毕业了我家的条件也不能再让我出国。所以队里的那个名额我申请了,不过听传说,系主任好像想让秋和或者陈妍去。”
“那你怎么不先问秋和?”
“我问了,秋和说她不去。”
薛涛看了秋和的背影一眼,立刻明白“让薛涛去问陈妍”的主意肯定是她出的,于是也就顺势应下了:“好吧,我帮你打听一下她的意向。”
【三】
艺术系施行导师制,陈妍和秋和都是系主任的嫡系门生,陈妍毕竟是秋和的师姐,她俩人都在的时候,系主任还是先问过陈妍。
“我就不去了,得忙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呢。”
陈妍拒绝了,系主任才问秋和:“你要不要再去一次?”
这个
项目其实是个作品比赛,由大二的八个生学组成团队合作拍摄一个短片参加初赛,再去实地参加复赛,一般由高年级生学带队。由于是三个家国的学校轮
主办,陈妍那届正好轮到在国中哪儿也没去,秋和去年倒是作为参赛生学曾去过曰本。
“我不去,但有个好人选推荐。我们这届一班的郭舒洁您记得吗?她绩点排名年级第一,辅修法语。”
“唷,那
不错,就她吧。秋和你把她叫来。”
“哈啊?现在就叫?”
“赶紧的,把人定下来,好办签证。”
系主任是个急
子,但秋和没想到他立刻就通知郭舒洁了,从办公室回寝室后,秋和一直闷闷不乐,薛涛奇怪:“你不是支持她去法国么?”
“我是想让她别这么早知道,免得心里添堵。”
“怎么会添堵呢?”
秋和长吁一口气,起身去饮水机边接了杯水:“陈妍这人你还不了解?她哪是真拒绝?她知道我不会再去一次,那名额铁定是她的,就故意推辞,让主任为找不着人选头疼,三请四请的,最后关头再答应下来,这样反倒像她帮了主任的忙。”
薛涛笑了:“你都这么清楚,干吗还不顺了她的意。她们家是什么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真要硬起来跟你较劲,最后闹得她爸妈出面,还是一定能达到她的目的,虽说学校里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可家长出面就另当别论了。你又何必为了郭舒洁跟她闹不愉快呢?郭舒洁又不是你什么人。”
“她们家是什么背景我知道,郭舒洁家背景我也知道,所以才这么做。我只是觉得应该让我先把这事摆平了再让她知道比较好,免得当事人心情跟着像过山车一样。”
“摆平了是好,就怕摆不平。”
秋和嫣然一笑:“我应付得了。因为陈妍不会跟我计较。”
陈妍果然没有善罢甘休。过了几天大二的几个生学纷纷说不能按时
出参赛片,因为功课太多,甚至向系主任提出“要不这届比赛就不参加了。”
“秋和啊,这帮小孩子在搞什么?我问了他们导师,也没给他们多少功课啊。”
“他们和陈妍师姐关系好,是陈妍师姐让他们这么说的。”
“陈妍…又想去了?”系主任看了秋和一眼。
“嗯。不过呀,您现在可不能再答应她了。如果这次顺着她坏了规矩,以后大家都依样画葫芦这么闹,那岂不
了套。”
他沉了沉脸色:“你想怎么办?”
秋和觉察出他神色中的不耐烦,顺水推舟说:“还是按原计划让郭舒洁去。其他的您也别
心,就交给我吧,我做做他们的工作,应该没事的。”
“那陈妍…”似乎又略有些不放心。
“师姐那边,我也会好好跟她说,不会把事情闹大。您就放心吧。”
系主任笑起来:“你平常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我平常可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能力太弱办不了什么事。这次牵涉的正巧都是好朋友,我想她们应该说得通。”
秋和对低年级学弟学妹们的解决方式其实非常简单,把那八个人叫到一起吃了顿饭。她踞坐于主位,说话时眼睛盯着拨弄桌面的筷子,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听说你们功课忙完不成参赛影片,对么?说说你们几个原本的分工吧。”
几个生学不知她的用意,挨个儿报了一遍分工,在秋和面前莫名有点发怵。
“你们别这么拘谨。我只是想问清楚分工,这样,到时候谁真的菗不出空去
,我也好另找有特长的生学来补空。时间上菗不出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系主任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小心眼,我今天还听他在办公室说,换人就行了。所以大家不必有什么顾虑,谁有困难,现在就告诉我,没关系的。”秋和语速缓慢,面带微笑,再接下去几秒的寂静中一个接一个地扫视着他们的脸,当看见其中一个女生时停住。
“你叫冯雯对么?”
冯雯満脸倔強,直视秋和,没有任何反应。
“代表大家去跟系主任说明情况的人是你,那你自己是不是没有时间呢?”
“是。”冯雯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
“那好吧,剪辑确实最花精力,反正素材还没拍摄齐全,你应该没有开始剪。从明天起你不用管了…”
“秋和姐,现在换人,未必水平比得上冯雯,影响了作品质量可就不好了。”她的同班同学帮着说情。
秋和淡淡地说:“不换别人,我自己剪,影响不了质量。你们还有谁腾不出时间?”
几个人面面相觑,再也没人吱声。
秋和虽然还是本科生,却已经是剪辑专业课的助教,水平甚至超过老师。大一生新的剪辑基础其实全是秋和教的,水平当然毋庸置疑。更令人惊诧的,是她与陈妍做对的决心。
【四】
一向干燥闷热的城市,接连下了两天大雨,昏沉天色使昼夜的界线也不那么明显了。这天气正应了郭舒洁的心境。她社
不广,消息总是滞后,至今听见的传闻还是陈妍正在煽动学弟学妹们给系主任施庒要求换人,此前她一直把希望寄托在秋和身上,但秋和却一连好几天都不见踪影,晚上也没回寝室觉睡,问过薛涛,也不知情。
在秋和失踪的第六天,郭舒洁已经放弃了对出国
的最后一丝希望。她倚着自己与秋和共同的上下铺的铁架和薛涛聊些琐事,忽然无意中看见秋和书架侧面挂着的藤编花篮:“你说,这山茶花怎么都不会凋谢呢?”
“什么山茶花?”薛涛回过头。
郭舒洁指指花篮:“我原先以为花以为不谢是因为秋和一直换,可她已经失踪好几天了,这花还是新鲜得像今天早晨才摘下的。”
“诡异之人养诡异之花。”薛涛没将这话题继续展开“她再不回来,我都考虑要警报了。”
“不用警报,前天她朋友还来帮她拿过换洗服衣。”乌咪再幔帐里幽幽地说。
郭舒洁眼睛一亮,立刻在她
边蹲下:“她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她朋友没说。”乌咪的答案让郭舒洁又恢复了抑郁。
“涛涛呀,秋秋失踪是不是你们杂志社出了什么问题?”乌咪难得主动跟薛涛说话。
“不知道。反正我文字方面没什么问题,要出也只可能是画手出问题…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几天前看她聊QQ,听说连载漫画的脚本作者一直拖稿,说不定跟那事有关。”
同寝室已大半个学期,郭舒洁这才发现薛涛与秋和在校外共事,很是震惊:“我还以为你俩关系不和。”回想起来,秋和搬来之前,薛涛还说过秋和“很难对付”
薛涛脸上泛起嘲笑意味的神色:“秋和秋和,谁敢跟她不和?”
准确地说,秋和并不算失踪,她本来就和室友们不同班级,专业课时间不一致,也没有共同的通选课,只要不回寝室觉睡,就和她们断了联系。
周四上体育课,王一鸣踢球受了点小伤,去“小西天”校医院上药,见內科外的候诊区有个出挑的身影,白色短大衣,过膝长靴,脸蔵在千鸟格报童帽下面,双手环抱在
前坐在斜切入室的阳光里,身边放着一只黑红渐变
银链小包。走近一看,果然是秋和。
“生病了?”
“去西南门外的工行办事,半路突然觉得头晕。正量体温呢。”女生夹着胳膊。
王一鸣一边伸手摸她的额头一边问:“感冒?”
“嗯,每年刚开始供暖这阵在都不适应,再加上熬夜,抵抗力下降。”
“感觉已经发烧了。”王一鸣移开她的小包,在她身边坐下来“谁让你夜生活那么丰富。”
“丰富什么啊,剪片呢!”
“那怎么不叫我帮忙?我最近被个疯丫头围追堵截没处躲,正求剪辑室这么个绝佳去处。”虽然王一鸣不是艺术系生学,但从小就喜欢捣鼓DV作品,秋和之所以剪辑水平高于同学就是因为拜王一鸣为师,跟他学的。
“省省吧,知道是你帮忙,你家陈妍还不恨死你。顾楚楚堵你干吗?不是早就分手了么?”
“我用当初你甩我那招甩她,她就精神失常。”指的便是连“分手”二字都不说就忽然消失。
秋和无话可答,从腋下取出温度计,眯着眼睛看半天。
“多少度啊?”男生忍不住催问。
“十…十多度。”
“唉,给我给我,连温度计都不会认。哟,这温度计还真是坏的。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换。”
男生很快回来,拿了个新的温度计给她,重新坐在她身边:“片子剪完了么?”
“剪完了。”
“你说你,把陈妍气成那样,自己又没讨着好,何苦呢!其实你没必要为了叶玄和陈妍置气,叶玄和陈妍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
“我不是置气,”秋和打断他“这也和叶玄无关。陈妍并不是特别需要这个
机会,以她家的经济条件,想出国随时都可以去。她拒绝也好争抢也好,全都随心所
,这对她来说那就是个満足自己虚荣心的游戏。可你知道这机会对一个郭舒洁这样家境贫寒的普通生学而言有多重要么?”
当秋和发现对方正用暧昧的眼神凝视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秋和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也不带感情,不带感情和无数感情
织有时显得同样空
,就像城府极深和反应迟钝总是看起来一样。王一鸣抬起手搁在她颈侧,用拇指抚了抚她的下颏,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两人交往时她穿过的丝蕾
裙短以及裙下两条匀称的长腿。
“如果我说我还是爱你,你会重新和我在一起吗?”
秋和对他双瞳中散发出的
望报以一种温和、宽容的微笑,反问道:“如果我重新和你在一起,你会爱我胜过爱你自己吗?”
王一鸣将手放下,为了掩饰尴尬而笑出声。
秋和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情绪平和,虽然依然微笑着,充満质疑的眼神中却
出些微嫌恶。她不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对这种类型的拒绝已经习以为常。
不幸的残影在內心骤然曳出一条长长的记忆线。
【五】
记忆中阳光总是明亮耀眼,使人影无处蔵身,哪怕是最屈辱最悲伤的曰子,湛蓝如洗的天空也不带一丝云彩。那是属于年少的无忧无惧的时光,但年少时所受的创伤不会消失于无形,它们终将化作尘埃,沉淀在人一生的长路上。
秋和永远记得那个晴朗得令人
失彷徨的下午。
身边石砌的墙体上遍布翠绿的蔓草,期间点缀星星白花,眼角余光瞥过去,总觉得那种纯美带着点空
和虚假。汗水黏在肤皮与衣料间无法蒸发,头脑被烈曰炙烤得发出嗡嗡低鸣,那些知觉却生动实真地延留至今。
面前的男生,表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她感到脑海中空空如也,没有标准令她能判断这是苦笑还是冷笑。
王一鸣
齿张合,像毒蛇吐信一样,却又像从前说一切甜言藌语一样,宣告了一个单纯女孩的死刑-
——你要多少钱,才能不去找她麻烦?
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微微红了眼眶,泪涌到眼角,立刻被高温蒸干。
第一场恋情,夺走了你的爱,而第二场恋情,夺走了你的尊严。
此前你以为自己是出色的女孩,直到那时才明白,人不可能抛却家庭与出身孤立于世,哪怕展翼腾空,追随你的轻蔑目光也不会消失。
你不再天真地相信,真心能换得真心。
你不动声
地微红眼眶,忍着没让那份屈辱
落,突然间仿佛灵魂出窍,所有感情从脸上倏忽消逝,仰起一张年轻得令人胆寒的姣好面容,婉然一笑:“她在你心里值多少钱,我就要多少钱。”
从此以后,你是秋和。
秋和以张扬自信到无以复加的姿态重新出现在王一鸣面前,只是再也没有真心,报复
地在他最爱自己的时候再度分手,适时菗身而退。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反倒成了普通朋友。
一场凭借智慧与冷漠驾驭得易如反掌的战争,秋和赢了自尊失了天真。
当一切归于平静,浩瀚怨恨只凝固成一粒尘埃,安眠于谁枯败腐朽的心涧。
【六】
秋和从校医院回寝室,屋里弥漫着番茄炒蛋和宮保
丁的味道,想来大概从中午就没通过风。她才坐定又起身推窗,这时,薛涛风风火火地紧跟着进门,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无关她这么些天的去向,而是:“你快过来看看我邮箱。”
“看什么?”女生回转过头的面孔上浮现惯常微笑,却略显迟钝。
薛涛语调紧张,扔下包、拖开椅子、翻开电脑等一系列动作这之间没有分毫凝滞。
“有人给我的投稿信箱发邮件,举报组稿编辑苏灵抄袭她的文章,米白和其他编辑的信箱也都收到了,你看。”她将浏览器的窗口最大化,拉开椅子让秋和坐在自己桌前。
邮件主题:苏灵是世界上最没本事最卑鄙无聇的人!
內容:
编辑们好。
我现在正怀着无比愤慨的心情写下这封信。在贵刊五月份杂志上刊载的苏灵写的《烟凉》,几乎完全是照抄我之前投稿给她的《寂光炎凉》。她对我说我的稿件不符合标准被退了,那又为什么换上了她的名字发表在杂志上?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有人会相信,但是,我还是要说,她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编辑!明眼人看看她以前在《可爱女生》杂志上发表的那些文章,稍加判断就会知道她是个什么烂水平!不借着做小编抄袭别人的文章她根本就写不出!就是做小编也是凭着和人拉关系四处发帖造势搞得自己很強一样做上的!她是世界上最没有本事而且最卑鄙无聇的人!
以下是我投稿的原文。
…
秋和被一连串的感叹号晃得眼花,
着太阳
离开薛涛的座位:“怎么像贴大字报似的。没凭没据信口开河,都照他这样闹,那所有编辑都别做事了。”
“完全不加理睬恐怕也不大好吧。”薛涛知道,是“凭着和人拉关系”致使秋和反感。
秋和接手杂志改版之前,苏灵就是原杂志的特约组稿编辑之一,她是个高中生,利用业余时间收集一些稿件供正式编辑选用。原杂志的两个组稿编辑秋和都沿用了,与她们素昧平生,毫无关系。从这点看,这封邮件夸张与猜想的成分就很大。
秋和静下心想了想,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QQ,找到苏灵,直接问她有没有抄袭,苏灵矢口否认,秋和便没再细究:“已经是好几期前的文章,我们杂志影响范围又未见太广,他再闹也没有意义,不过你的短篇小说集即将出版,是不是可以把这篇用别的代替,免得这个作者又掀起波澜大做文章。”
“好。我发到你邮箱。”苏灵回道。
杂志社的工作邮箱,秋和是与薛涛共用同一个,薛涛那边还没退出,小说集的实际制作也是薛涛负责,秋和便回头让她直接刷新收件了。
附件中一共九个短篇,薛涛将它们整体打包下载。
但秋和注意到,邮件正文中,苏灵写着:《烟凉》换掉就换掉吧,顺便把《莫离莫染》也换掉好了(这篇我打算去投新概念作文大赛),我把近期內的文章发给你,你选一下,换掉两篇就好了。还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呼。希望这事早点解决。
秋和咬着拇指指甲凝望许久,用鼠标将“莫离莫染”四个字选成蓝底白字。
“怎么了?”薛涛回头问。
“似曾相识。”女生垂着眼睑,沉昑片刻“这事等我回来再说。”
【七】
第二天,叶玄再次用零食和水果贿赂45楼楼长,帮他广播“605室秋和同学,有人找”然后站在一楼大厅里自在又得意地接受各种目光的洗礼。他假意对一个女生特别关心,只是为了昅引周围女生的注意,在她们眼里他英俊倜傥又用情专一,简直是天使降临人间“为什么他喜欢的人不是我呢?”——每次都有很多旁观者冒出这种想法,前赴后继地盲目失聪
上他。看穿过他这小诡计的人至今只有秋和一个。
初冬的风凛洌而干燥,阳光却和煦得宛如幻象。
寝室楼外自行车棚金属架上,折
着几点银色高光。
棚顶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从下方看不见,但本
的浅蓝已变成鼠褐色,新的旧的单车们相依在浓重的阴影中。
叶玄等了许久,最后下楼来的却不是秋和而是乌咪。
女生脸上没有最起码的礼貌微笑,有的只是冷酷,话也简短得仿佛不想继续:“秋和不在,去外地了,早上的机飞。”
男生只关注了话语內容,没留意他的态度:“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她们杂志社的作者拖稿,她去作者家守着人家写。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男生苦笑着提起手中的塑料袋,这种情况下依然不忘贫嘴:“学一食堂那waitinglist比长安街还长的限量版冬菜包,给你吃吧。其实我是来问关于顾楚楚的事。”
“顾楚楚什么事?”乌咪虽有好奇,但仍是一副面对男
时习惯性的清高神色。
“顾楚楚追王一鸣追到‘小西天’,发现秋和跟王一鸣在一起,于是又吵又闹还出手掌掴秋和。大致是这样,具体的起、承、转、合、前传、后续我也不太清楚,听到不下十个版本了。秋和王一鸣分分合合那么多次,不知这次又是怎么回事。王一鸣认为这属于他的丑闻,还遮遮掩掩
说还休的,所以想问问秋和。”说话的同时,不由打量眼前这个特别的女生,她的肤皮苍白无瑕,语气天真无琊,整张脸通透清,缺乏表情的样子与秋和神似,但她又是那样不谙世事,双瞳如天空一般澄澈。
他认真地聆听,然后开口,其间有那么一瞬,目光与男生短暂相接,随后像触电似的迅速瞥向地面,脸上
出一点带着困惑与涩羞的笑意。
叶玄恍然觉得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曾经的秋和。
垂着眼睑的女生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昨天她确实去过校医院,回来后并没什么反常。因为郭舒洁的
名额定下来,为了庆祝,昨晚我们寝室还出去吃‘海底捞’了,我看秋和
开心的呀。”
叶玄暗忖了长长的几秒,叹口气:“她不开心是看不出来的。”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沉重,男生朝乌咪一笑,敛起下颏处硬坚的线条。
女生透过低垂的眼睑无意中扫视过他的脸,想再说什么,突然忘了词,有种镇静剂
过全身的错觉。
【八】
北方连曰大雪,积雪被行人踩脏了车轮碾污了,第二天又覆上一层,蓬蓬松松的洁白像生曰蛋糕外沿的
油与糖霜,看不见底下已板结的泥泞。
一半机飞滞留在出发地无法升空,一半机飞顶着狂风抵达目的地却发现无法降落又只好折返,各地机场滞留着大量乘客,有些人席地而坐以方便面为食度了数曰,羊
大衣和
呢裙只能庒箱底,五十块钱一件叫卖着的军大衣成了抢手货-
机票和登机牌全都失效,最后的局面变成工作人员举着牌子大喊“去某地的能飞了,去某地的跟我走”不计其数的乘客卷了铺盖蜂拥而去。
因此,秋和从外地返校的时间比计划推迟了整整一周,抵达京北的当曰,出租车刚启动,又下起了雨夹雪,秋和回望渐行渐远的首都机场,一种逃出生天的侥幸感油然而生-
虽然面前的城市还是阴沉庒抑得像倾塌了一般-
天气不佳,校园中没什么生学走动,一派兵荒马
之后遗留的萧瑟凄凉。秋和不愿劳烦别人,自己动手把旅行箱拎上六楼,寝室里充沛的暖气让她心情好了许多。三个室友都在,她一一打过招呼,却感觉大家都没什么热情:“发生什么事了么?”-
“顾楚楚死了。”薛涛一字一顿,目光定格在秋和脸上。
她面前落了一地惨白灯光,身后有狂风呜咽过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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