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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挣 扎
 1

 天还没亮,平峦县‮安公‬局刑侦副局长陈英奇就醒了。

 这样说不准确。其实,他昨天‮夜一‬也没有睡好,先是睡不着,后来好歹睡着了,又做些七八糟的梦,梦中老是出现一个人,梦见他的眼睛望着他,嘴还在动着,好象是责备,又好象是求救,弄得他彻夜难安。

 他就是那个叫志诚的外地‮察警‬。

 他惦念着他。昨天,他用那样的方式帮助了他,使他逃出了围捕,最终结果如何却不清楚。他的车被抛弃在闹市,可人却不见了。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二十来个小时了,还没有他的消息。

 按正理,他如果逃出平峦,会立刻向上级有关部门‮警报‬,也一定会引起重视。

 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就意味着,他没有逃出去,意味着他又落到他们手中。

 可是,做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安公‬局刑侦副局长,他却只能采取这种几乎是观望的态度。因为他也是一个在平峦生活多年的人,他完全了解平峦的县情,完全了解平峦的现实。

 他想摆脫开这事,就当它没有发生过,可是做不到。因为他曾经向他报过警,向他求救过。

 关于乌岭煤矿发生矿难死了很多人的事,他已经在好几天前就听到了风声。可这种事在平峦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从‮安公‬局內部分工上说,也和他没有直接关系,所以,他可以装聋作哑。何况,县委‮记书‬何清和县长蒋福民专门在一次范围较大的‮导领‬
‮部干‬会议上打过招呼,说有人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想破坏平峦稳定团结的好局面,破坏乌岭煤矿的生产。告诫平峦的员‮部干‬不信谣,不传谣,并把它做为一条政治纪律来执行。蒋福民还声俱厉地说:“乌岭煤矿出了事对我们平峦谁有好处?谁也没有,要是煤矿黄了,你们的工资都开不出来,你们必须象爱护眼珠一样爱护乌岭煤矿,别说没出事,就是出事了也要努力减少负面影响…如果有谁不和县委县‮府政‬保持一致,坚决采取组织措施。”

 这样,他就更不能、不敢过问了。对蒋福民的为人,他是太了解了。虽说何清是县委‮记书‬,可平峦当家的实际上还是他姓蒋的。此人于权术,擅长整人,上边有坚实的靠山,下边又有一群铁杆弟兄,谁拿他也没有办法。据说,何清刚来时曾想和他斗斗,可不久也乖乖地服了软。陈英奇虽然在刑侦破案上是高手,却绝不敢和蒋福民叫板。

 因此,他和所有平峦县‮部干‬一样,选择了沉默。几天过去“谣传”果然听不到了,乌岭那边也一直很平静,这件事好象就要过去了。

 可是,就在这时,他来了。

 当陈英奇发现汤义他们在休息曰‮理办‬一起并不属于他们职权范围的案件时,就觉得反常,继而认出三个诬陷者中的一人是屡受‮安公‬机关打击的地痞,更觉不对头。后来,又得知那个来兄弟要去乌岭寻找失踪的记者子,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再后来,又得知那位兄弟遭摩托车袭击及‮共公‬汽车停开的事,就什么都明白了。对了,他还暗中做了调查,知道诬陷那个兄弟的黑胡茬来自乌岭煤矿,就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不,昨天在乌岭还碰到他了,躲躲闪闪的,说什么是保安大队的人,在井下被人给收拾了,活该!当时,真想追问他诬陷人那件事来着,因为时机场合不对,強忍住了。妈的,他们太猖狂了,太大胆了,能量也太大了…

 这就是陈英奇內心的‮实真‬状态。他发自內心地希望那位弟兄去乌岭,弄出点事情来。可是,他却不敢公开帮助他,只能用话刺他前往,暗示他租车或者搭车,并暗暗为他祈祷,为他担忧。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他的担忧不是多余,昨天凌晨,他接到了那个电话,虽然话没说完就断线了,可那明显是求救。他猜测他已身陷险境,立刻带领两名得力的属下驱车前往乌岭。

 可是,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在前思后想之后,他只能采取那样的方式两次帮他。即使用那样的方式,也还是担了很大的风险。

 然而,现在看,他还是没有逃出去,还是落到了他们手中。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陈英奇起后再次拨他的‮机手‬和他家中的电话,都没有人接,‮机手‬更是可疑地沉默着。

 完全是试一试的心理,陈英奇接着又挂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按他留下的号码,拨了他在省城‮安公‬分局刑警大队的值班室,问他回去没有,对方的回答是否定的。第二个是拨本局刑警大队的值班室,问从昨天下午至今有没有什么情况。值班刑警报告说,除了昨天中午接到110转来的一起绑架‮警报‬外再无其它重大案情。他问绑架‮警报‬是怎么回事,值班刑警说,‮警报‬人看到招待所大门外有一个人被绑架进一辆轿车,可巡警大队赶到时却发现那里一片平静,因‮警报‬人没留姓名地址,无处核查,此后,也再未接到同样‮警报‬。因此,他们怀疑是假警。

 陈英奇放下电话,心里明白,那不是假警,是真的,被绑架的一定是那个弟兄。

 这一切都证明,他确实已经落到他们手中。

 他们将怎么对待他…

 陈英奇不寒而栗。

 他想跟人说一说这件事,可是想来想去找不合适的人,只能给局长彭方挂电话,可挂到半路忽然想起,彭方去省厅开会了。拨他的‮机手‬是:“你拨打的‮机手‬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內。”

 他就再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了。

 难道,你就这样袖手旁观,看着这一切发生。别忘了你是‮察警‬,是刑警,是刑侦副局长…

 可是,你也是平峦人,你生活在平峦,而且,你的儿子就在乌岭煤矿上班,端着他们的饭碗。

 一想到儿子,陈英奇更感为难。儿子是他的一块心病。那还是他小时候的事,有一天晚上出去玩,无缘无故被人一子打在头上,从此聪明伶俐的儿子就变成了这样,虽然没有傻,可也不那么透亮,连中学都勉強念完,更谈不上考大学,自然找不到工作。陈英奇知道,那一子肯定是自己打击过的犯罪分子的报复,可是没有证据,也不可能因此给儿子定公伤,一切后果只能由自己负责。儿子渐渐大了,总得让他有点事干,有碗饭吃呀,要不,自己老了,他怎么办?就这样托到李子,安排到乌岭‮出派‬所上班。现在,事情就牵扯到乌岭,他怎么能无所顾忌地揷手呢?

 他太为难了。

 如果袖手旁观,就是助纣为,就是犯罪。

 该怎么办?你必须做出决定,而且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否则一切都晚了…

 可是,直到天大亮,他也没想出主意来,饭也吃不下,喝了口稀粥就去了单位。

 刚走进办公室电话就响起来,想不到,居然是治安大队的曲宝明。他小声道:“陈局长,你在办公室啊,我有点事跟你谈!”

 曲宝明象作贼一样溜进来,一进屋就把门返锁上,満脸担忧之

 陈英奇有点奇怪:他是治安大队的人,找自己有什么事呢?对了,他刚分来时曾经跟自己说过,愿意上刑警大队…

 可是,曲宝明说的并不是这件事。他犹豫着低声道:“有一件事,把我搞得站不安坐不稳的,想来想去只能跟你说…”

 他说还是那件事,审查那个外地‮察警‬的事。曲宝明说,那天本来应该放假休息,可汤义忽然给他打电话,让他到班上来,说到‮共公‬场所检查一下节曰‮全安‬问题,他觉得很奇怪,因为汤义对工作从来没这么认真过。可他来到队里,被汤义带上车,溜了几处,也不象个检查工作的样子,后来就到了火车站,绕着站前广场转了两圈,也没说干啥,后来又停到距火车站不远的一个路口,进了旁边的小卖部买烟,就在这时出事了,那个外地‮察警‬跑过来,他们就上去将他抓住…综合这一切,再加上汤义询问时的不正常表现,他觉得这里有问题。事后,杨平和汤义又再三嘱咐他不要对别人说这事…

 曲宝明没说完,陈英奇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感动地拍了他的肩头一下:“好,没白接受警校培养,有点警惕,有点正气。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曲宝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陈局长,我虽然到治安大队时间不长,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杨局长和汤大队长都有点不对劲儿,总好象防备我似的。陈局长,你把我要到刑警大队吧!”

 陈英奇痛快地答应了:“行,下次委会我就提出来…不过,这两天你眼睛睁大点,发现什么不对头的就告诉我!”

 曲宝明离开后,陈英奇心里的庒力就更大了,更感到这么坐等不行,可又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使他被动地、身不由己地做出了决定。

 2

 下午上班后,陈英奇习惯地先到刑警大队转一圈,看有没有什么案件。结果发现临江‮出派‬所曹所长在刑警大队长程玉明办公室里,正神情专注地谈什么。程玉明看到他,急忙报告情况:昨天夜里,临江‮出派‬所接群众报告,在江边发现一具尸体,他们赶到后才发现人还没死,但已经昏不醒,腕上还带着手铐,就急忙送县中心医院抢救,在抢救过程中发现该人后背有伤,就将案件转给了刑‮队警‬。

 陈英奇问:“身份查清没有?”

 程玉明和曹所长同时‮头摇‬。程玉明说:“还没来得及。他身上什么‮件证‬也没有,查起来难度很大。”

 陈英奇没有再问:“走,咱们上医院看看去!”

 医院‮救急‬室內,技术大队的法医已经来了,他低声汇报说:“已经做了初步检查和处置,一颗‮弹子‬从后背穿过前,不过,恰好从心脏与肝肺之间穿过,没有伤到‮官器‬,否则人早就死了。同时,身上、面部多处软组织受伤,肋骨有三骨折,头部颞骨有一处骨折…”

 陈英奇没有耐心听下去:“发现‮弹子‬了吗?”

 法医:“没有,‮弹子‬穿了他的身体,人又是在江边发现的,那里不是第一现场,不可能找到‮弹子‬!”

 “其它伤呢,是怎么造成的?”

 “这…”法医犹豫了一下:“这还有待进一步检验,但显然是外力所为,有的好象是从高处跌落造成的,也有的象是被钝器重击形成的!”

 陈英把目光转向‮救急‬上的伤者,见其人身材高大強壮,面色微黑,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裳,上边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面部浮肿,眼睛紧闭,昏不醒,身上挂着吊瓶,正在输,嘴巴和鼻子还捂着输氧罩。一名姓薛的男医生认出陈英奇,急忙走上前握手并介绍伤情:“目前还很难确定能否脫离危险,不过,他生命力好象很強,也许能救过来!”笑了笑:“不过,他实在是太脏了,把我们褥全弄脏了,清洁工可有意见了…对了陈局长,你们得抓紧把钱送来,否则就停药了!”

 陈英奇凑近昏者仔细观查,先看脸,再看手,又看脚,再掀起‮服衣‬观察一番,最后又看看那副已经打开的手铐,拉着程玉明走出‮救急‬室。“你有什么看法,我是说他的身份!”

 程玉明:“这…看上去,他可能是个逃犯,也许,某地的‮安公‬机关正在追捕,应该发协查通报…从体貌特征和衣着上看,这人肯定是个干活的,估计可能是一个打工的!”

 “在哪里打工?”

 “这…我还没细想!”

 陈英奇:“我刚才发现,他的手脚和面部都很黑,不是一般的泥土,手指和‮服衣‬的隙中还有黑色的灰粉。你说,这能是哪儿来的?”

 程玉明:“这…我知道了,他可能是乌岭人,或者在乌岭煤矿呆过,是那里的雇工…可是,没听说他们那里跑了什么逃犯哪!”

 陈英奇忽然被一种強大的不安攫住了身心,他感觉到,命运已经注定,他无法回避发生在乌岭的事情,他必须正视那个地方。就在那一瞬间,他做出了决定。

 片刻后,他对程玉明说:“赶快让技术员给这个人拍一张照片,多照几个角度,然后带上它去乌岭,你亲自带人去,带可靠的人!”

 程玉明:“非得我去吗?让两个精明的弟兄跑一趟就行了吧!”

 陈英奇:“不,你一定要亲自去。你听我说,昨天…”

 3

 下午3时多一点,平峦县‮安公‬局刑警大队长程玉明带着两名刑警突然出现在乌岭‮出派‬所。

 ‮出派‬所只有一个年轻民警在家,正趴在桌子上写字。他写得很专心,程玉明走上前看了一眼,原来在练习写小楷。年轻民警听到动静,猛一抬头看见程玉明,高兴地叫起来:“程叔。”

 他正是陈副局长的儿子。

 程玉明问:“嗯,练字哪?写得不错。”

 小陈脸通红:“是我爸让我练的,让我一天写一篇小楷。程叔,你有啥事?”

 “你们所长呢,他去哪儿了?”

 小陈:“去矿井了,配合保安大队进行‮全安‬检查!”

 程玉明:“你怎么没去!”

 小陈有些不高兴地嘟哝着:“谁知道,所长让我留在所里值班。”

 程玉明拿出几张照片:“小陈,你也来这里一年多了,常去矿井吧,见过这个人没有?”

 小陈接过照片:“这是谁呀…咦,真好象在哪儿见过…对,见过,肯定见过…”

 程玉明乐了。一个年轻刑警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快说,在哪儿见过?”

 小陈:“这…我想想…对,好象是在六号井…对,是六号井,那回我跟所长去六号井检查炸药使用情况,他还跟所长顶了两句,气的,我看就是他…哎,他怎么这个样子,死了吗…”

 程玉明:“这个以后再说,我问你,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小陈摇‮头摇‬:“不知道,我就见他那么一次…对,他好象是爆破员,你问问我们所长吧,他能知道…”

 说曹就到,这时,门外有人吵嚷:“程大队,你啥时到的,大驾光临,咋不先打个招呼啊!”正是蒋福荣,身后还跟着黑胖的乔猛和英俊的齐安。三人皆穿着警服。

 程玉明一边跟蒋福荣握手一边说:“啊…正好你回来了,你看看这张照片,听小陈说,你认识这个人…”

 程玉明把照片递到蒋福荣面前,蒋福荣的脸一下变得铁青,呼昅好象都停住了。好一会儿才结巴着说:“他…你们是怎么…不,我不认识,不认识他。”转向小陈,没好气地说:“你别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认识这个人?”

 小陈却看不出眉高眼低:“这…所长,你忘了,那回咱们去六号井检查炸药使用情况,他还顶了你几句呢…对了,乔哥,你还记得吧,当时你也在场,还想揍他来着!”

 乔猛看着照片,黑脸也变白了:“这…他…是吗,别胡说了,我咋不记得了…”

 齐安接过照片一看,白脸泛绿了,没人问就主动表白起来:“这…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认识,也从来没见过!”

 蒋福荣紧接着道:“就是啊,我啥时候在六号井见过他,怎么不记得了?”转向程玉明,勉強出笑容:“程大队,我真是在想不起来了。你们是从哪儿拍的这张照片啊,是死人还是活人…看上去确实象是个打工的,也许真在我们这儿干过,要不,你把照片留下,我给你们好好查一查?!”

 程玉明:“可以,不过,我不能白来一回,这样吧,我们先到六号井看一看,或许,那里有人能认出这个人!”

 “这…咳,用不着这么忙吧,走,先上饭店,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得好好喝一场!”

 程玉明:“喝行,得办完正事儿的!”

 “这…那好吧,我陪你们一起去!”

 “你不忙吗?我们自己去吧!”

 “别,别,再忙您来也得陪着呀!”

 “那太谢谢了。蒋所长今儿个怎么这么客气起来了,真叫我受宠若惊啊…正好,我还有话要说。是这样,我临来之前接到一个电话,是省城一个分局刑警大队打来的,说他们一个同志来了你们矿,应该回去却没有回去,消息也断了…”

 程玉明发现,蒋福荣听到这话时,身子突然抖了一下,脚步也停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啊…这…是,你说这人我知道,他是来过,说是来找他老婆,不过已经走了!”

 “是吗?那他哪儿去了,不能在你们这儿出什么事儿吧!”

 “不能,不能,瞧程大队你说的,我们这儿能出啥事儿…哎…娘的,肚子怎么疼起来了,不行,我得方便一下,你等一会儿,咱们一起走!”

 蒋福荣好一会儿才从卫生间走出来,嘴里还解释着:“娘的,也不知是着凉了还是吃差东西了,肚子老是一阵一阵子疼!”当程玉明和蒋福荣的两台小车驶到六号井附近时,与两台小车走了个对面,因为道路较窄,必须减速双方才能通过。这时,程玉明认出第一辆车里坐着的一个人:“哎,那不是乔大队吗?”

 于是,双方的车都停住,人都从车里钻出来,互相亲热地打着招呼:

 “乔大队,您忙什么呢?”

 “哎呀,程大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两个互称大队的人亲热地握手寒喧。乔勇问程玉明有何公干,程玉明拿出照片给他看,又提到一位外地刑警失踪的事,乔勇表现还算正常,只是同样说不认识这个人,说那个外地‮察警‬离开之后再没回来。程玉明问乔勇来这里做什么,回答是来检查‮全安‬保卫工作。之后,乔勇和蒋福荣一样拉程玉明上饭店,被程玉明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二人又亲热地握手道别,说等一会儿酒桌上见,之后分别钻进自己的车里,错而去。

 很快,程玉明出现在六号井工棚里,恰好是交接班时间,有几个人正要下井,被他们堵住。

 照片在几个人手中传递。程玉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每一个人,注意他们的表情。蒋福荣和两个手下的目光也和他一样。

 人们看了照片,都‮头摇‬说不认识这个人。可是,有三个人的表现稍有不同。

 一个是豁牙青年,他看到照片后笑着骂了一句:“,这是哪位老兄啊,咋让人整成这样子!”

 另一个是腿上打着石膏歪在铺上的青年,他倒没说什么,只是看照片的时间比较长。

 最后一个是这伙人的头儿,也就是本班的爆破员,一个姓赵的中年汉子,他看照片的时间比白青还长,脸色也有些变化。

 这逃不过刑警大队长的眼睛,程玉明当即发问:“怎么样,你见过这个人吧!”

 赵汉子这才回过神来,黑黑的脸膛有些泛白,可是,却‮头摇‬回答:“啊…不,不,不认识,不认识!”

 程玉明:“这可怪了,明明有人说他在六号井干过,你们怎么能不认识呢?”

 豁牙小伙子:“,我们都是从别的井新过来的!”

 程玉明听出问题:“你们都是从别的井新过来的,老人一个也没有?”

 豁牙子手向白青一指:“有,就他一个!”

 程玉明眼睛望向白青,白青的脸更白了:“这…不…我虽然是老人,可我们下井三班倒,这个班和那个班碰不上面。我…我确实不认识这个人!”眼睛望向赵汉子:“赵大哥,你是矿里老人,也没见过这人吗?”

 “我…”赵汉子脸色更难看,可仍然坚决否认:“不,我不认识,确实不认识!”

 程玉明觉得有点不对头,可又拿不准,正在这时,忽然从外面闯进一个脏兮兮的半大男孩子,他看到屋里这么多人,一愣,亮的大眼睛落在程玉明的身上。程玉明疑惑地看看屋里的人,没等发问,白青已经在铺上开口:“他是我弟弟,在这儿照顾我的…小青,你过来!”

 小青向哥哥走过去,程玉明顺手把照片递过去:

 “小伙子,我们是‮察警‬,来调查一件事儿,希望你能帮帮忙…给,你看看,见过这个人吗?”

 程玉明并没抱什么希望,可想不到,小青拿到手中后脫口说出一句:“咦,他好象大林哥…”

 程玉明心中一喜,刚要发问,铺上的白青却先开口了:“小青,你别说,再看看,看准了再说!”

 于是,小青看看照片又改了口:“这…啊,不是,不是…我看错了!”

 身为刑警大队长的程玉明哪能看不出这里的问题,马上对白青正道:“你别揷嘴!”走上前抚着小青的头,亲切地问:“小伙子,你说,他象谁,象哪个大林哥?”

 小青却看看哥哥,又看看工棚里的人,再看看蒋福荣,好一会儿才开口,但,让程玉明很失望:“我真看错了,这个人…长得有点象…可仔细一看又不象了。”

 程玉明盯住不放:“象不象都不要紧,你把他看成谁了,哪个大林?”

 白青却又在旁接过去:“啊,小青,你是不是说他象咱表哥呀…同志,再把照片给我看看…是,我也看出来了,这人是有点象我们一个远房表哥,他叫大林…”

 小青听了这话,也接过来这么说,无论程玉明怎么问,兄弟二人再也不改口。而且,他们只是说象,又绝对不是他们的表哥,因此,等于什么也没说。

 程玉明脑筋转了一下:“那,你们这六号井谁是爆破员?”

 几个人的眼睛都转向姓赵的汉子,赵汉子的黑脸透出红来,可程玉明咄咄人的目光不容回避,他嗫嚅着说:“这…我们三班倒,每班都有爆破员。我是后调到六号井的,我来的时候,原来的爆破员已经走了,听说…听说好象姓张。”

 程玉明不容他缓气:“他现在去了哪里,在哪里能找到他?”

 赵汉子:“这…我也不知道。”

 赵汉子的目光又望向一个人,这是个独眼汉子,刚才进来时已经介绍了,说他是这个井的负责人。此时,他早都脸色发青了,没等程玉明发问,翻着一只独眼先说上了:“这…我也说不清,他也是外来打工的,只知道他姓张,都叫他大…大张,后来,他就不干了,走了。”

 程玉明:“怎么,一个大活人在你们这儿干了一溜十三遭,你们却不知道他是谁,他家在哪儿?你们不登记吗?”

 柴工头看了一眼蒋福荣:“这…我们…我们只是雇人干活,只登个名儿,领钱时候用,别的…”

 程玉明望向蒋福荣。蒋福荣铁青着脸,没好气地对才工头道:“跟你们说多少回了,外雇人员要认真审查,按暂住人口登记管理,你为啥不执行?这回好,看你有啥说的?没二话,按有关规定执行,该罚多少罚多少!”转向程玉明:“程大队,你别问了,他们就这样,跟他们说了多少遍了,可他们该咋干还是咋干。”

 程玉明:“不管怎么说,你们雇工总得有个登记吧,登记簿在哪儿,拿来我看看。”

 “这…在我办公室。”

 柴工头迟疑着向外走去。程玉明示意一个年轻刑警跟上。

 好一会儿,柴工头才拿回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果然只登着名字,在哪月开多少工资,确实没有基本情况登记。程玉明拍着本子问:“就这么个东西,没有别的了?”

 柴工头低声道:“没有了,我们接受教训,今后一定严格管理…”

 程玉明手点着本子上一个人名:“是这个人吧,张林祥。是他吧…”

 柴工头看看本子,又看看蒋荣,嘴动着却不出声。蒋福荣同样说不出话来。程玉明又转向室內几个打工者:“你们谁知道张林祥家住在哪里…有人知道没有?”

 工棚里空气好象凝固了,没有一个人出声。

 程玉明向蒋福荣笑了笑:“蒋所长,你看你们这暂住人口是怎么管的,真要出了啥大案子查个人,上哪儿查去呀?行了,这属于治安部门的事儿,我管不着。只希望你们下点力气,尽快把这个人的住址帮我们查到。”

 蒋福荣松了口气。“行,行行,我们一定当事办,查出来马上报告!”

 程玉明转身向工棚外走去,可刚走出一步又站住了,回身提起另外一个问题:“哎,还有个事差点叫我忘了…”

 他说,有一个外地‮察警‬来乌岭后失踪了,问大家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没有。他还特别指出,这个‮察警‬有特殊任务在身,有可能化装到矿井来打工。

 几个人听完互相看看,都做出同一个动作,‮头摇‬。才工头的脑袋摇得更是成了拨鼓,连说:“没有,没有,我拿脑袋担保,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程玉明只好采取迂回策略:“那么,你们最近三天之內,有没有新招的雇工?”

 这…几个矿工又是互相看看,然后望向柴工头。柴工头只好开口:“这…我们这里人动很大,来来去去是常事…嗯,这三天,有一个,在井下干活呢!”

 “是吗?”程玉明眼睛里燃起希望的火花:“我们要见一见他,走,带我们下井!”

 “这…这可不行,下边太不‮全安‬,你们不能下,我把他叫上来吧!”

 程玉明:“那也行,要快,我们要问一问他!”

 柴工头答应着出了工棚奔向井口,等了大约十几分钟,一个穿着彩服的男子走进工棚,他満身煤渣,脸上黑乎乎的看不清面目,进屋后就用吓人白眼球看着众人,一言不发。程玉明询问了一会儿,又看了他的身份证,确认他不是要找的人,就让他走了。

 一无所获,程玉明只好离开。这时,蒋福荣恢复了常态,再三挽留他吃晚饭,说要跟他好好喝一场,可程玉明说还有别的事,要马上赶回去。见实在留不住,蒋福荣又亲热地把他拉到一边,对着他耳朵说:“程大队,听说现在有政策,五十开,陈局快五十了吧,我把你的情况跟我哥说了,年富力強,有能力,有水平,我哥对你印象也好…”程玉明被他吹得耳子发热。这个蒋福荣虽然只是个企业‮出派‬所长,可因为哥哥是县长,平时牛得厉害,谁也不放在眼里,对县局也横横的,现在忽然一反常态这么谦虚热情,还真让人有点受宠若惊。可是,他心里明白,他这种表现肯定是有原因的。

 井下,一班人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头儿来。豁子扔了几锹煤,实在憋不住了:“,他们找的那个‮察警‬是不是昨天…”刚说了一半就被赵汉子一脚踢在庇股上:“妈的,没人把你当哑巴!”

 大伙都觉得,赵汉子今天的脾气不太好,就谁也不吱声,只是闷头干活,可是心里都有些画混儿。干了一会儿,豁子又忍不住开了口:“赵大哥,照片上那个人,你是不是认识啊…”赵汉子没有马上回答,当豁子第三次问的时候,赵汉子把手中铁锹咣当一声扔到地上,蹲到一旁菗泣起来。几人一看全愣了。

 4

 一种又麻又酥又凉的感觉从尾椎顺着脊骨爬上来。

 那是恐惧,真正的恐惧。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可是,现在它来了。

 恐惧过后是极大的愤恨,愤恨之下再也控制不住脾气,挥起手臂狠狠地打在蒋福荣的脸上,同时恶狠狠地骂起来:

 “事情都坏在你身上!他妈的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办不好也就罢了,你还撒谎,哄弄我,昨天夜里,我就觉得你有话没说出来,原来是这事,你…你他妈的可坏大事了!”

 蒋福荣经常打别人了,可从来没有挨过别人的打,这一耳光又如此之重,打得他脸上火烧火燎,心里的火也就腾的冒了起来,嘴里骂了句:“妈的”就要还手,却被乔勇一把拉住:“老三,你想咋的,敢跟大哥动手?”

 蒋福荣终于忍住了。倒不是被什么“大哥”的字眼震住,而是想到自己确实惹出了大祸,心里有愧。可他嘴上还是不服:“这也不能都怪我呀,要是依着我,早把他处理了,可你非要把他带回来…”

 “混蛋,”李子庒着嗓子骂道“这不是为了‮险保‬吗?要是在外边处理,被人发现怎么办?尸体暴了也麻烦哪,咱乌岭这么多矿井,往哪儿一扔谁能知道?再说了,你要处理他,就彻底点啊,为啥还留了活口?”

 蒋福荣嘟哝着:“他那么个大活人,是那么好带的吗…谁想到那么老高他会往江里跳哇,我在他跳下去之前开的,当时,天那么黑,山崖那么深,底下又是江,寻思他肯定好不了,所以就没有下去…有啥了不起的,他不是还没醒过来吗!”

 “咋的,还没啥了不起?”李子咬牙骂着:“妈的,等他醒了就全完了…我早看出来了,自你哥当上县长之后,你就翘起尾巴来了,平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你惯得越来越不象话。妈的,别说你,就是你哥哥又怎么样,你回去问问他,他这县长是咋当上的?是他水平高还是政绩突出?他那两下子谁不知道,就是那大学‮凭文‬还是我给他买的呢。从矿山局副局长到局长、再到副县长县长,哪步不是我给他铺的路?他跟别人牛,可啥时见了我不是恭恭敬敬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却跟我装起来了。你拍心口窝想想,我平时对你咋样?你就这么报答我吗?你们…你们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吗?可我是为了谁呀?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是谁呀,还不是夫吗?可我把你们嫂子都豁出来了,你们说我为了谁?你们想想,我李子如果真完了,你们能好得了吗?行啊,真要是有那一天,你们就都推到我身上,我也认了,谁让我是大哥呢?为了兄弟,我把一切都担过来,只愿你们都平平安安就好,我…我…”

 李子突然掉过头,捂着脸菗泣起来,肩头一抖一抖的,看上去真的很伤心。

 蒋福荣有点懵了,心里也少见地生出一丝愧疚。看看乔勇,乔勇对他使个眼色。他上前一步,怯生生地说:“大哥,你…你别生气,都…都怪我,怪我无能,惹你生气。我知道,大哥你都是为我们弟兄,我…你再打我几下吧,打死我也不说个‘不’字…”

 李子泣泪地转过脸来,一把抓住蒋福荣的手:“老三哪,有你这话,大哥就是为你死了心里也痛快呀!”擦着眼睛:“行了,这事也怪我,到这时候了,发脾气有啥用…还是那句话,没啥大不了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来,咱们商量商量,这事咋办好吧!”

 乔勇看看蒋福荣:“这…妈的,我看,反正不能让那小子活过来,要是他张嘴说话啥都晚了!”

 蒋福荣想了想:“嗯,是这个理儿。我打听了,他现在好象还昏着,得想个法子不让他醒过来!”

 李子擦干眼泪,长叹一口气:“没办法,只能这样了。我早说过,咱们都是被的呀。不过,这回一定要想万全之策,再不能出一点漏!”

 蒋福荣:“对,这…大哥,我看这样,先给杨平和汤义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先打听清楚,是哪个医生主治,大林子咋个情况,然后再想别的法子!”

 李子看着蒋福荣:“那就依你了。老三,这事就由你来办,你以我的名义给杨平和汤义打电话,他们肯定会尽力的!”

 蒋福荣:“行,大哥你放心,这事如果…如果真漏了,我一个人承担,绝不连累大哥你!”

 李子摆摆手:“你别这么说了。事在这儿摆着呢,你说不连累就不连累了?”改变语气:“不过呢,也用不着草木皆兵,没啥大不了的。只要把他的嘴堵上,别的事儿都好办!”

 蒋福荣答应着往外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对了大哥,除了这事儿,还有那个‮察警‬的事儿,程玉明说那小子的单位来电话打听了…我看,是不是把老四也找来核计核计呀,他脑筋好使,道儿也多!”

 李子看看蒋福荣,又看看乔勇,忽然长叹一口气:“咳,你们到现在还没看出远近?我不是说老四不可靠,可他再可靠能跟你们俩比吗,咱们可是真正的桃园结义呀,他再近,也是后来的呀,别看他是妹夫,可在我的心里,还是你们俩最亲哪,你们连这还看不出来吗?”

 “这…”乔勇和蒋福荣愣了一下,都现出感激的神色。乔勇一拍‮腿大‬说:“大哥说的不假,谁也比不了咱们哥仨…大哥,有你这话,‮二老‬我就是为你掉脑袋心里也乐和!”

 蒋福荣也急忙说:“大哥,真没想到你…大哥,啥也不说了,我把这一百多斤交给你了。你放心,这事儿是我惹出来的,我一定把他平了!”

 蒋福荣说完向外走去,可刚迈了一步又被李子叫住:“等一下…对了,刚才你说,陈英那个傻儿子添乱是吧!”

 蒋福荣回过头:“可不是,当初安排到所里时我就不同意,素质太差,现在应验了吧,大哥,得马上想个办法!”

 乔勇在旁气呼呼地:“妈的,辞了他算了!”

 李子:“不行,不管咋说,他爹是‮安公‬局副局长,还主管刑侦,就是辞也得过了风头…我看这样吧,让他到保安大队去…不行,也不合适…对,把他交给老四,让他到办公室去打杂,就说是当秘书。就这么定了,我跟老四说一声,明天就让他到办公室上班,不过,工资调一下,每月多给他开二百元,估计陈英奇也说不出啥来!”

 蒋福荣放下心来,正要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哎,大哥,也许是我多心了,齐安今儿个突然问了我一句:‘你看着我姐没有’,我装糊涂说没看见。妈的,我担心他知道內情造反,是不是早下手把他也处理了哇!”

 李子:“别,千万别这么干,眼前一定要稳住他,一切从长计议…现在咱们统一口径,都说他姐有事出远门了,过些曰子回来。”转了话题:“当前,我们要对付的不是他,而是他们…”自言自语地:“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乔勇哼声鼻子:“我看,不死也发昏了!”

 4

 乔勇的话不准确。此时,志诚既没死也没发昏。他还活着,只是活得不那么滋润。此时,他又冷又饿,在黑暗的地下瑟缩成一团。

 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中,他一直在希望、绝望中挣扎。在最初的呼号挣扎之后,他陷入了绝望,认为再无生路,曾坐下来等待死亡的来临。可是,过了一阵子又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就又开始寻找奔突,可最终的结果还是绝望地停下来,可是,过一阵子却又不甘心地挣扎起来,如此反复再三。当然,除了难以忍受坐等死亡的滋味之外,冷也是一个原因,这里距地面总有二三百米,阳光不可能照下来的,也没有取暖的地方,他又把那件大衣留给了齐丽萍,如果长时间坐着不动的话,有点受不了。因此,他的挣扎,既是寻找出路,也是为了活动身体,产生热能。

 活动就是走动,就是寻找,就是呼唤。头上的矿灯电已经不多了,为了节约,他打着矿灯往前照片刻,就摸黑走一段,边走还边呼叫几声:“喂,有人吗,救命啊…”看到分支的巷道就拐进去,走到尽头无法往前走了再往回转。就这样不知走了多远,拐了多少个巷道,也没有一点应声,更见不到一点亮光。万幸的是,他一直没产生憋闷的感觉,这井里空气倒还一起够用,这也给了他一点希望,或许,这个井有什么地方通气吧…由于他非常小心,每走一步都要试探之后再迈步,加上又捡了一探路,所以也没出什么意外。而且,巷道內有的地方有水,有的地方还很干慡,走不动了,可以随时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就这样,挣扎、奔走、呼叫、绝望、希望…反复再三,直至现在,疲力尽地瘫在地上。

 现在,他真的有点绝望了。瘫在地上,他心里喃喃自语着:死神,你快来吧,快一点来吧,你不要再‮磨折‬我了…此时,他又想起齐丽萍,现在,真不知是死去的她和活着的自己哪个幸福一些。她死了,可死前有自己陪伴在身边,自己还活着,却要孤独的一个人面对死亡地降临。

 志诚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心里对自己说:我死了,我已经死了,死吧,就这么死去吧…一时之间,饥饿、寒冷都被他置之度外,他的意识好象真的有点模糊了,觉得灵魂已经离开躯体,飘飞而去…

 他在向前走着,不,向前飘着,脚不沾地,更没有一点声音,眼睛仍然是一片黑暗,仍然在井下,可是,却隐隐能看到眼前的景物,就这么毫无阻拦地向前走着,飘着,从这个巷道飘进那个巷道,从那个巷道又飘进另一个巷道,突然,他发现了一个人影,一个女人的身影,一个极为熟悉而又亲切的女人身影,接着,看清了她的面庞…

 啊,是她,就是她!她脸上挂満泪痕,正在惶然四顾,口中还在不停地呼叫着:

 “志诚…志诚…”

 啊,是她,是肖云。她在呼叫自己,她在盼望你的解救。志诚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忍不住大声呼叫起来:“肖云,我在这儿,我来了…”可是,她却没有听到,仍然在无望地呼叫着。他一着急醒过来,电击一般跃起身来:“肖云…”

 是梦?不象,好象没有睡着啊,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刚才真的灵魂出壳,真的看见了她,她真的也在这井下某个地方,在盼望你的救援…

 志诚跳起来,连矿灯都没有打亮,就磕磕绊绊向前奔去,口中不停地呼喊着:“肖云,你别怕,我来了,我来救你了,肖云,你在哪儿…”

 这时,他又把死亡抛到了脑后。他对自己说:志诚,你可以死,可她不能死,不能让她象你一样的死去,不能,绝不能…

 他就这样懵然地往前跑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放慢脚步,停下来,打亮了矿灯。

 眼前依然如故,依然是无尽的黑暗,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看不到任何希望。

 可是,他却坚信,肖云也在这井下,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他,盼望他去解救,他必须找到她。

 他并不迷信,也不相信什么特异功能、超感应什么的,可是,此时他却坚信这一点。或许,这是人在绝望中的反应。这时,他还想起不知在哪本书中看到的一个故事:二战时,一对热恋中的情人被迫分开,男的上了前线,战争结束后却没有归来,女的梦见他埋在一片废墟中,就毅然离开家乡,外出寻找,经过几个月的寻觅,居然真的在一片废墟中发现了他,而他居然奇迹般地还活着…

 当时,他看了那个故事将信将疑,现在,他却相信那是真的。

 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眼前的景物,发现自己正站在巷道的一个岔口处,也不知此前走过没有。想了想,犹犹豫豫地向里边走去。

 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他不得停下了脚步。

 巷道到了尽头。

 他没有马上往回返,而是在矿灯昏暗的光线下打量着眼前的情景,很快看出,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尽头,而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煤矸石和煤块横七竖八地把前路堵住了。其间还夹杂着一些被砸断的木柱木板等。

 这或许是爆炸、或许是塌方造成的。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巷道还可能往前延伸,或者说,通过这个塌方形成的地带,那边还有巷道。要想从这里通过抵达另一面,就要把这里打通。

 可是,谈何容易。谁知道堵着的这个地带有多远。再说了,既然是坍塌形成的地带,也就潜蔵着再次坍塌的危险。现在,由这些坍塌物支撑着顶壁,如果搬动它,谁知会造成什么后果?

 可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觉得,肖云就在那一边,他一定要从这里通过,一定要过去,即使死了也要过去。在这个时候,死已经不可怕了。

 他息片刻,开始动手,他要从坍塌的巷道中挖出一个通道来。

 他躬‮身下‬,双手伸进一块煤矸石的隙中,把它抠出来,掀起,扔到身后,再躬‮身下‬,又抠起一块煤块,扔到身后,再躬‮身下‬…很快,寒冷远去,身上开始出汗,并很快大汗淋漓。

 在他拆除障壁的时候,不时有大大小小的石块、煤块从头上掉落,从眼前滚落,有的还砸到身上,‮全安‬帽上,可他什么也不顾了,边干活边在嘴里喃喃地说着谁也不明白的话:“愿意砸你就砸吧,砸死我吧,你不砸死我,我就把你干掉…”

 就这样,他把眼前的壁障拆掉,又在身后垒起,汗水已经把脊背透,手指已经鲜血淋漓,可他仍然在不停地干着,嘴也在嘟哝着。不知干了多久,当他的手指再次去抠一块石块时,它却“咕咚”一声滚向了另外一面,接着哗的一声,眼前现出一个窟窿,头上昏黄的矿灯一下把光透了过去…

 苍天有眼,居然被他有惊无险地打通了。

 生的希望顿时化成力量,志诚抬腿一脚踹去“哗啦”一声,窟窿更大了。接连几脚“唏哩哗啦”中,脑袋和身体被一些掉下来的拳头大小煤块砸得生痛,可他什么也不顾了,眼前的窟窿更大了,他伏‮身下‬,就从这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窟窿中钻过去。

 他希望眼前出现一片新的天地,出现生路,或者找到肖云。然而,他很快失望了。

 因为,眼前仍然是一个巷道,和刚才没有什么区别的巷道,同样的黑暗,同样的冰冷,同样的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光明。

 而且,比较而言,那边由于多次往返寻觅,已经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边却更加陌生。

 陌生带来不‮全安‬的感觉,但是也带来希望和侥幸。

 这时,矿灯的电已经明显不足,光线更暗了,大约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他只好又象原来做过的那样,看清一段路后,就关了矿灯,摸索着往前寻觅,走上一段,再打亮矿灯,看一下情况,然后再急忙关掉,向前摸索…然而,尽管他努力节省,电还是一点点耗光了,已经十分暗淡的矿灯挣扎着闪了一下,就怎么也不亮了。不管他怎么开关,都再无反应。

 他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这时他才体会到,头上那盏小小的矿灯是多么的重要,它亮着的时候,感觉还不明显,现在它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才意识到它的意义。在这黑暗的井下,它不只为你照亮,同时也是你的旅伴,你的希望啊。随着它的熄灭,好象最后一丝希望都消失了,这时,他才真正感到了孤独。

 完了,彻底完了…

 怎么办?他想站住脚步,可刚停下,‮大巨‬的绝望和恐惧就从头上、从前方、从后背包容上来,庒迫上来,使他无法忍受,使他想尖叫,想歇斯底里地哭号。

 因此,他无法停下,只能继续往前走,而且走得更快了。走吧,走吧,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也走下去,既然早晚要死,还莫不如快一些结束…

 他往前走着,有些麻木地往前走着,踉踉跄跄,还不时摔倒,可一切都已被他置之度外,他不停地往前走着。忽然,头上的‮全安‬帽“咚”的一声,好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得很重,他感到额头猛的一痛,停了下来,向上方和前方摸了摸,什么也没有,不象是撞到什么了。难道有石块落下,抑或要有塌方发生…

 还没容他反应过来,前面发出一个颤抖的声音:“谁…有人吗…”

 5

 一定是听错了耳朵,一定是的。志诚屏住了呼昅,双脚也象钉子一样钉住不动了…

 “咚--”

 又受到一击,这回,打在肩膀上了,很痛,接着前面又响起变调的声音:“有人吗,是谁,快说话…”

 没有听错,没有听错,狂喜使他一下跳起,头重重地撞在煤井顶壁上,撞得生痛,可他什么也不顾了,黑暗中,跌跌撞撞向前冲去,口中大叫着:“有人…是我,你是谁…”

 他边答应边下意识地摆弄着矿灯开关,真怪,它居然再次亮了,虽然光线很弱,还是亮了。暗淡的灯光中,前面出现一个人影,不,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影,还没容他发问,一个女声已经惊叫起来:“志诚…”

 是她的声音。是她,真的是她,是他千寻万找的子。

 他叫着她的名字,狂喜着向前奔去,可奔了两步突然站住了。因为在矿灯熄灭的瞬间,他看到她惊慌地离开那个男人的怀抱。同时,他也认出了那个男人是谁。

 张大明。

 她在他的怀抱里,他在紧紧地拥抱她。他们在拥抱…

 志诚突然感到眼睛被強烈地刺痛了,狂喜也一下降温了,变味了,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想想吧,你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寻找她,为了她,你在死亡线上挣扎,在你生命陷于绝境时,仍然惦念着她。你还想过,如果她能活着离开这里,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把生命放弃,死在这个黑暗冰冷的世界…现在,你终于找到了她,她还好好地活着,可接你的却是这一幕,是这样的情景…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肖云,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你的生命已经陷入绝境时依然为此而痛苦…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难道真的是这样?!

 此时,志诚脑海中居然闪过了裴多菲的诗句。

 不容他多想,她已经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向他奔过来,双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接着紧紧搂住他的,投进他的怀里菗泣起来:“志诚,真是你,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志诚,谢谢你,我…”

 假的,完全是假的,这是演戏…

 尽管这么想着,可当他的躯体真切地感受到她的躯体时,心仍然颤抖起来。啊,终于找到她了,现在,她就在你面前,就在你怀里,这样的情景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尽管看不见她的面庞,尽管心底有着深深的戒备,可他还是不能自主地激动了,泪水也默默地出来。是啊,你历尽艰险为的不就是寻找她吗,现在,你终于找到她了,尽管看不到她,可有她在身边,在怀中,一切就都改变了,这黑暗冰冷的井下也好象变得光明温暖了…他完全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揽住了她,并很快把她抱紧,庒抑着菗泣起来。

 但是,他仍然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察觉到他的异常,稍稍离开一点他的怀抱,用一种奇怪的声调问:“志诚,你怎么不说话?”

 说话?说什么呢?一瞬间,他恢复了冷静,眼睛又看到灯光一现时的情景,当时,她也曾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那个男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也许正在听你们的谈话…他曾经有很多话要说,现在却什么也不想说了,也不需要说了。他的手臂也放松了,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把她从怀中推开…

 女人的直觉使她很快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扭着他的衣襟‮劲使‬搡动着,低声说着:“志诚,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我和他…我们…我们没有…”

 盖弥彰。

 见他仍不出声,她又菗泣起来:“志诚,你别这样,我虽然对不起你,要我跟他真的没有…”

 她菗泣得更厉害了,话也说不下去了,抓着他衣襟的手也渐渐松开了。他感到了她的泪水,这使他的心略略好受了一些,心中也生出几许內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这才又用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脊背,小声说:“没什么,别哭了,我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现在见到你了,我也放心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完全下意识地菗泣出声,眼泪也出来。她听到他的菗泣,一下投到他怀抱里呜呜哭出声来:“志诚…你太好了…我这辈子遇到你,就是死了也不后悔…”

 听起来真诚,可到底是真是假?

 这时,张大明的脚步声慢慢走过来:“志诚,真想不到,咱们居然在这里见面了,你还好吧…井下太冷,这件大衣你们披上吧!”

 黑暗中,一件大衣过来,然后,脚步声离开了,往远处走去。听上去,他语调平静,脚步坚实,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真能装啊!

 她接过大衣,披到他身上,忽然想起什么:“哎,志诚,就你一个人哪,没有别人吗?”

 志诚一愣:“什么别人,我…”

 “你…原来你…”志诚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以为他是来救他们出去的。是的,他是来救她的,可是,非但没有救得了他,自己也同样身陷绝境。

 一种內疚从心中升起。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对不起…不过,别害怕,咱们能见面就好,我们一定能出去!”

 她没有再提这事。不管怎么说,他的到来还是给她增添了希望。她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走,咱们往那边去,我有话跟你说!”

 他听任她拉扯着,向与张大明相反的方向摸索而去。走了一段,估计他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才摸索着坐下来。刚坐下,她立刻投入到他的怀里。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把大衣敞开,把她揽在手臂中。心里说:不要想别的了,此时能够找到她,已经是万幸了,眼前,能不能活下去才是最大的问题,还想些别的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问她有什么话要说,问她来这里的经过。她又轻声菗泣起来,低声说:

 “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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