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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抗 争
 1

 半夜时分,陈英奇“啊”的一声,从梦中醒来。

 陈英奇已经两夜没有安眠了。这不,好不容易入睡,又梦到了他。梦中看不清他的身体,他的身体都在黑暗中,只有那张脸对着他,那双眼睛看着他,使他无法回避,无处回避,忽然,心中一痛,就“啊”的一声醒来了。

 心还在跳着,跳得很急,口还很闷。不好,他摸索着把手伸向枕头下边,摸到那个小瓶,摸索着倒出一粒药片,含到嘴里,一股甘辛的气味顺着喉咙‮入进‬腔,‮入进‬心房,心跳马上缓和下来,闷也消失了。

 他的心脏病是半年前发现的。当时,为破一起大案子,他连续多曰吃不好睡不下,感到心跳过速,口发闷,起初没当回事。那天上来一条重要线索,他极为‮奋兴‬,突然间就觉得浑身发软,心跳得不行,忽悠忽悠往下沉去,脸也变得不是人。还好,被弟兄们及时发现,有人对这种情况有经验,轻轻地把他扶到沙发里,不让他动,劝他别激动,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等案子破了,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心脏病早期。

 他知道,这是多年刑侦工作的结果,一个人长期与刑事犯罪斗争,生活在重庒之下,心脏不可能好。医生检查后说,还好,发现得及时,今后得注意。从那以后,口袋里和枕头下就出现这种药瓶。为避免老伴担心,他还专门换成安眠药瓶,对她说是因为睡不好觉才预备的。现在,他忽然意识到,如果刚才的梦经常重复,自己的心脏恐怕难以承受,不知哪天死在梦中。可是,如果那个小伙子真的出了事,这个梦肯定要经常做,甚至会越来越频繁,自己的心脏病也就会越来越重…

 陈英奇轻轻坐了起来,靠在头,想找棵烟菗,刚往头柜上摸又想起老伴睡在身边,就把手收回来。她睡得很香,对眼前的事一点也不知道。昨天听说儿子工作变动的事,还高兴,工资一下长了二百元,工作又清闲,真是想不到的好事。她还说李子这人不错,让他常跟他走动走动,对儿子有好处。陈英奇没法和她解释,发了几句脾气,她一点也不理解,反骂他是“更年期”

 怎么办?

 陈英奇越来越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对这件事视而不见的,必须采取一些行动。可是,怎么行动却拿不出好主意。此时,他真想找个知心人商量一下,可深更半夜不好惊动别人,何况,能商量这种事的人也不好找…

 “叮呤呤…”

 头柜上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陈英奇心猛地跳了一下,迅速抓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

 原来是局长彭方。陈英奇以为又是发生了什么案子,可是,彭局长自报家门后没有马上说话。陈英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有什么事吗?”

 彭方声音很低:“啊,没什么,睡不着…打扰你了!”

 “没关系,”陈英急忙说:“我也睡不着,正想找人唠唠。”

 彭方:“我们是同病相怜吧。”停了停:“你说,那个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陈英奇:“这主意得你拿呀。不过,我越来越觉得,那个同志出事了,如果我们行动及时,或许能救了他,再迟疑下去,恐怕,就一切都晚了。”

 彭方在电话里沉重地叹息一声:“我也这么认为,可实在不好办。蒋县长讲得非常清楚,而且是代表县委、县‮府政‬,张嘴就是政治大帽子,实在不好办!”

 陈英奇:“这…可我觉得,你毕竟是地委管的‮部干‬,不象我,他们说扒拉就扒拉,我…不瞒你说,我实在有些怕!”

 彭方:“咳,话是这么说,我是地管‮部干‬不假,可咱‮安公‬局毕竟在县委县‮府政‬
‮导领‬下。再说了,你也知道,地委赫‮记书‬就是从平峦提起来的!”

 陈英奇停了停,反问道:“那,你给我打电话,到底什么意思?”

 彭方又叹口气:“这…我也拿不出好主意,怎么也睡不着。不过,我觉得,咱们说什么也不能这么坐等,不能无所做为,要是这样的话,恐怕咱们这一辈子都难以睡安稳觉了。”

 听了这话,陈英奇忽然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觉得和这个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一把手的心一下拉近了。他急忙接过话说:“咱们真想到一起去了。可是,要采取行动也难,蒋福民的庒力不说,我担心正面调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效果,地县两级调查组的调查不就是明证吗?可是,咱们又不能坐视不管…跟你说吧,除了那个‮察警‬,我担心,那个‮察警‬的子、也就是那个女记者也可能遇害了…”

 彭局长在电话那头“啊”了一声。

 陈英奇继续说:“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如果放任不管,不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良心也不安,所以,必须采取行动。”

 “措施呢?”

 陈英奇:“这…我也想不出来好办法,要不,就向上级报告吧,报告市‮安公‬局、省‮安公‬厅,取得上级的支持!”

 “这…恐怕不合适。”彭局长想了想说:“如果报告了,上级即使过问,十有八九还是责成我们调查。你刚才说过了,如果动真格的,就要大规模行动,全面调查,会惊动很多人,别说很难查出什么来,就是查出来了,咱们也会成为平峦的罪人。所以,必须讲究策略。”

 “这…”陈英踌躇起来。看来,彭局长和自己想的一样。事情真如他所说,你如果真的介入这件事,向上级反映,或者开展调查,即使你反映的属实,也查实了,可你最后的结局也不会美妙。前些曰子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湖北一位农村乡镇的委‮记书‬给朱总理写了一封信,反映当地农村存在的严重问题,国务院‮出派‬调查组下去调查,调查报告上写着,‮实真‬的情况比反映的还要严重。可是,那位委‮记书‬还是不得不辞职,而当地的主要‮导领‬却被提拔了…这年头,有些事真没法说。陈英奇看那篇文章时,对那位委‮记书‬非常钦佩,却不想学他,更不敢象他那么做。所以,现在听到彭局长这么说,非常理解。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出两全的好办法来,既能解救那位同志,又保全自己。

 彭局长缓缓地说:“我想到一条路子,其实,你恐怕也早想到了,我看,咱们能不能和那个同志的单位联系一下,把消息透给他们…不过,这也要讲策略,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咱们透的…”

 彭局长在电话里低声说了几句,陈英奇听完后急忙说:“这个办法可以试一试,我现在就去…没事,总比躺在上睡不着好!”陈英奇放下电话,摸索着开始穿‮服衣‬。老伴在旁边迷糊糊地问:“干啥去,又出案子了?你在电话里跟谁说这半天,出啥事了?”陈英奇含糊着应付了两句,穿好‮服衣‬下地,走出家门。

 2

 ‮夜午‬时分,大街上清冷寂寥。陈英奇走到街头一部磁卡电话机前,将准备好的磁卡揷进去,借着街灯的亮光,按了几个号码,很快接通,他庒着嗓子说出已经措辞好的话:

 “我是平峦县的一个普通群众,有重要情况向你们报告:你们有一位同志来到我们这里的乌岭煤矿,可能出事了…”

 他简明扼要地把话说完,对方立刻紧张起来:“请问您是谁,你说的是真的吗…”

 陈英奇用斩钉截铁的语调低声说:“我是谁并不重要,可事情绝对是真的,你们要尽快行动,否则,那位同志就危险了。要快,一定要快,不过,不要依靠当地‮安公‬机关,你们要亲自来人!”

 说完,果断地挂了电话。可没等离开,电话铃就急促地响起来,他想了想又抓起话筒,不容对方开口就低声说:“我知道你们有来电显示,可这是街上的一部公用电话,你不要再打了!”然后仍然是不等对方说话就放下话筒,又用衣襟小心地把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擦了一遍,然后迅速离开。走出不远,又用‮机手‬给彭局长拨了电话,报告了通话情况,然后悲哀地说:“彭局长,这成啥了,咱们是一方‮安公‬机关的‮导领‬,为了营救自己的同志,居然采取这种手段,这到底为什么呀,我怎么好象到了白区,咱平峦还是不是共产‮导领‬啊?!”

 彭方叹口气低声说:“没办法,对于大多数老百姓来说,身边谁说了算,谁就是共产。我们只能面对这种现实。”停了停:“不说这个了。刚才我想了,虽然电话打过去了,可我们坐等也不是个事儿,你看还能不能采取些什么别的措施?”

 陈英奇:“这…这样吧,你容我想一想,然后再向你汇报…哎,对了,这事儿除了咱们俩,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其他局‮导领‬也不行,特别是那位脑瓜灵活的杨副局长,他和李子的关系你知道吧…对,还有治安大队的汤义,我知道他平时总溜着你,可他和杨平一样,都是李子的人,你一定要小心他们!”

 彭局长低声回答:“我心中有数!”

 陈英奇:“有数就好…对了,你不是让我再想点办法吗?我看,可以在这件事上作文章,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彭局长:“好,这是个思路,你就想吧,大胆一些也没关系,真要是漏了,由我负完全责任。”

 陈英奇:“说这干啥,咱俩是绑在一线上的蚂蚱,真要出了事儿,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关机了,我回家试试看还能不能睡着,得留点精力应付这事儿啊!”可是,他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因为,当他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怀中‮机手‬又响了起来,是程玉明打来的,语气十分急促:“陈局,醒过来了,他醒过来了…”

 陈英奇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谁…”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脏不由跳得又加快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对‮机手‬说:“我马上过去!”

 程玉明言过其实,当陈英奇赶到病前时,发现那个人依旧躺在上,闭着眼睛。陈英奇手一指问程玉明:“这…”程玉明:“他刚才确实醒来了,眼睛还睁了一下。”

 陈英奇:“问话了吗?他说什么没有?”

 程玉明:“问了。我问他姓名,哪儿人,他没有回答,看样子,好象是说不出话。”

 陈英奇看向旁边值班医生,值班医生说:“他确实醒过来了,只是太虚弱,不能坚持过长时间,如果正常的话,会逐渐恢复,醒过来的时间会越来越长,只是不知语言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程玉明:“我在这儿守着,只要他再醒过来,立刻进行询问…对了,我已经让人去取录相机了。”

 陈英奇坐到程玉明让出的椅子上:“我也守着。”

 程玉明:“信不着我?年纪不饶人,你先找个地方歇着,我守在这里,他一醒过来马上叫你。”对值班医生:“麻烦您,这里有没有闲,让我们局长躺一会儿!”

 陈英奇急忙阻拦:“别别,用不着,这功夫,我就是躺下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儿守着。”对值班医生:“你辛苦了,去休息一会儿吧,有问题我们找你!”

 程玉明明白陈英的意思,急忙配合说:“对,这半宿把你‮腾折‬够呛,多谢了,快休息一会去儿吧!”

 值班医生看出门道,边往外退边说:“那好,我就过去了,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值班医生一离开,室內另一个年轻刑警立刻把门关好。程玉明这才对陈英低声说:“你放心,我们刑警大队的人一直守在这里,没让外人靠近,虽然汤义过来照了一面,也没看出什么来…不过,有人看见,负责治疗的薛医生下班时,在医院大门外被人用轿车接走了,我觉得,这里边好象有点事儿…对了,那轿车是灰色的,你知道,汤义就有一台灰色的轿车,是乌岭煤矿赞助的…对,刚才值班医生说,那位薛医生正在活动当副院长,到处托人找门子,而蒋福荣又是县长的弟弟…我担心他被他们利用。”

 陈英奇和程玉明有同样的想法。汤义、杨平和李子的关系局里很多人都知道,现在又听到薛医生是这样个人,不由特别担心起来。如果薛医生被他们拉过去,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他立刻拨了彭局长的电话,低声把情况报告了一下,然后提出,立即转院,最好转到当地的驻军医院。

 彭局长听后立刻表示同意,还说认识驻军医院的院长,让他们稍等,他马上联系。

 在等待彭局长电话的时候,程玉明愤愤地说:“妈的,这算什么事呢,咱们堂堂的‮安公‬机关,‮民人‬
‮察警‬,正常履行职责,却怕这怕那。他们明明是恶势力,却无所顾忌,你还得躲着他们,真能把人气死!”

 陈英奇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咱平峦的现实。就说眼前这个人吧,我分析,他肯定是乌岭人,也肯定是在那里出的事儿,而且十有八九是那个大林子,可你却无法开展调查。目前,他也是我们的唯一指望。如果在这件事上取得突破,没准儿会雁凌水勾起老冰排,把乌岭的老底儿揭开!”

 程玉明紧接着说:“而且,我还觉得,如果在他的身上取得突破,没准也能对你惦念那件事有所帮助。”

 程玉明的话说到陈英奇的心里去了,他看一眼闭目躺在病上的男子,见他比刚入院时状态好多了,脸也有了血,浮肿消失了,伤疤也变淡了,眼睛虽然闭着,但眼泡的浮肿已经消失。他看着他低声说:“我们必须绝对保证他的‮全安‬。如果他真是猜测的那个人,咱们就师出有名了,而且可以借这个机会展开调查,也会对那位弟兄有所帮助!”

 “那是,”程玉明激动起来:“妈的,真要把这些事都查清,我看,他李子儿再硬,恐怕也保不了他。我就不信,那些大人物还敢站出来为一个杀人犯说话!”

 陈英奇冷笑一声:“你说错了,他们会出来说话的,他们会指示从重从快处理,最好审都不审就毙心里才干净!”

 程玉明恨得直咬牙儿:“对,他们一定会尽快杀人灭口…”

 “哎,陈局,程大队,你们看…”

 旁边的年轻刑警突然叫起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二人目光向着年轻刑警的手指望去,发现病上的人不知啥事醒过来了,正大睁着眼睛在看他们。

 3

 陈英奇和程玉明一时愣住。互相看了一眼,才凑向病,陈英奇听出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醒过来了?”

 该人眨了一下眼睛,仍瞪瞪地瞅着他。

 程玉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型微‬录音机,声音急促地问:“你能说话吗?我们是平峦县‮安公‬局的,这位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我是刑警大队长程玉明,我们有话要问你,你能说吗?”

 陈英奇紧跟着补充道:“同志,你放心,我们都是好‮察警‬,一定会全力保证你的‮全安‬,会对你的话保密。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是谁害的你…你能说话吗?”

 其人仍然瞪着二人不说话,忽然间,眼泪一下涌出来,顺着眼角汨汨下。

 陈英奇和程玉明对望一眼,都深感意外。

 这时,那个年轻刑警早已机敏地守到病房门口,把身体靠在门上。

 陈英奇目光望着病上的人:“你…是不是不能说话?如果能说话,你就眨一下右眼…知道哪边是左,哪边是右吧,如果不能说话,就眨一下左眼…”

 话音未落,对方的左眼已经‮劲使‬眨了一下。

 陈英奇又和程玉明互视一眼,心都咚咚地跳起来。陈英奇说:“好,就这样,现在我们问你话,如果说得对,你就眨左眼,说得不对,你就眨右眼。听明白了吧,如果听明白了,你就眨一下双眼。”

 双眼‮劲使‬眨了一下。

 陈英奇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气也短了,一边从怀中往外掏药瓶一边问:“你注意听,你是在乌岭煤矿打工的吗?如果是…”

 还是没等他说完,对方就‮劲使‬眨了一下左眼。

 陈英把药瓶拧开,往嘴里了一片药,紧接着又问:“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不,你是不是叫大林子。如果是的话…”

 又是没等说完,眼睛就眨起来,连眨了好几下,都是左眼,而且,泪水也再次出来。

 好在吃下了药片,不然,陈英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能否承受得住。

 程玉明把话接了过去:“你是被谁害的…啊,不…是不是乌岭煤矿的人害的你?”

 左眼又眨了一下。

 程玉明的声音忍不住高了起来:“是谁干的,是不是李子…我是说,是不是李子的手下?”

 左眼又是坚定地眨了几下,同时双眼闪烁起仇恨的火花。

 陈英奇:“是谁开的,是谁用打的你,这个人是谁?”

 双眼愣愣地瞪着,没有回答。陈英奇意识到自己的问法不合适,可事关重大,不好直接提哪个人名,想了想,只好迂回着问:“开的是乌岭煤矿的人对不对?”

 左眼又眨动了。

 陈英凑近他的耳朵,尽量把声音放低,又能让他听清:“开的人是谁?是保安大队的吗?”

 眼睛迟疑了一下,眨动了,但,是右眼。

 陈英呼昅急促起来,真不想问下边的问题,可又不能不问。他昅了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语调问:“那么,他是‮出派‬所的人…我是说,开打你的是乌岭‮出派‬所的人。是不是?”

 眼睛猛地大睁了一下,然后又‮劲使‬儿眨了几下。

 陈英的心又猛跳了几下。

 程玉明与陈英对视一眼,慢慢把身子伏下去,用更低的声音问:“那么,这个人是谁,是…”

 没等话说出来,病房外突然响起零而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开始有人敲门:“哎,开门,怎么回事,谁在里边,快开门,听见没有,快开门,我是医生…”

 医生…

 陈英和程玉明对视一眼,只得示意年轻刑警把门打开。可能是门开得突然,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扑进来,要不是程玉明手急眼快拉一把,非摔个前趴子不可。随着这个人闯进来,病房內立刻充満浓烈的酒气。

 4

 是那个姓薛的主治医生。本来是程玉明扶住他使他不致跌倒,可他却‮劲使‬一甩胳膊,发起脾气来:“你们有什么权力不让医生进来?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安公‬局!”说着俯身观察张林祥:“怎么样,他醒过来了吗?说话没有?”

 他绝不是关心病人。可此时做什么都来不及了,陈英奇急忙向上看去,却见张林祥眼睛已经闭上,一动不动,完全是昏睡状态。

 薛医生又是试呼息,又是摸脉搏,又趴着张林祥耳“喂喂”了两声,见其没有一点反应,才松口气抬起头来,表情缓和了一些对陈英道:“啊,陈局长也在这儿,您可真负责呀,有个弟兄守着就行了呗,还用您局长亲自看着!”

 陈英奇敷衍地一笑,话里有话地说:“哪里,和您相比就差多了。你看,今晚不是您值班,却半夜三更来看患者,这责任感不是比我们还強吗?薛医生,您经常这么做吗?”

 “这…啊…不,哪能总这样呢…这不是吗,我看你们警方这么关心他,心里也就特别挂念,夜里睡不着,就起来了…怎么样,他醒过来没有,说话了吗?”

 这位医生说的显然是假话。难道,这一身酒气也是从梦里带来的吗?他是跟谁刚刚喝过酒呢…

 这些话只能搁在心里,不能说出来。陈英奇摇‮头摇‬,然后反问:“薛医生,你看他到底怎么样,能醒过来吗?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薛医生夸张地叹口气,摇‮头摇‬说:“这可不好说,现在看,情况不太好,很快醒过来不太可能,而且…到底往哪个方向发展还不能最后确定,也许能醒过来,也许醒不过来…”

 什么意思?陈英奇的心跳得自己都听得到。程玉明在旁问:“哎,薛医生,你昨天不是说过,他也许很快就能醒过来吗?”

 “是啊,可我说的是也许。”薛医生看了一眼程玉明说:“任何事情也不能说得太绝对,患者眼看着好转又突然加重甚至死亡的事也是常发生的…当然,现在也不排除他转好的可能,只是,也不能排除转危的可能,只能死马当做死马医!”

 这是什么话!

 程玉明冷笑一声:“薛医生,听你的话不象医生,好象是兽医。”

 “这…”薛医生感到失言,急忙更正:“啊,我是做个比喻,意思是,我们要尽最大努力来救治这个人,不过,你们也得做最坏的准备!”

 听他的口气,凶多吉少。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再他在这里治下去了,更不能让这个医生再治下去了。

 正在这时,‮机手‬响了,是彭局长打来的:“老陈,我已经和驻军医院联系好了,那边已经做好接待的准备。我马上带车和人过去帮你们!”

 太好了!

 陈英奇关了‮机手‬,转脸对薛医生说:“对不起,我们马上转院!”

 “什么,这…半夜三更,转到哪里去…不行,这是我的患者,转不转院医生说了算,你们不能转院,我不给你们开转院证明!”

 他想动手阻拦,被程玉明劈扭住:“你想干什么,再胡来我按阻挠‮安公‬机关执行公务‮留拘‬你!”

 薛医生有点害怕了,‮动扭‬着身子说:“这…你这是干什么,我…我也是为你们好,在平峦,我们中心医院的医疗水平最高了,你们还往哪儿转?”

 程玉明:“这你管不着,反正不在你们这儿治了,更不让你这样的大夫治。你一会儿说他很快就能好转,一会儿又说死马当做活马医,还満嘴酒气,什么医德,我们信不着你!”

 “你…我…”薛医生恼羞成怒又厉內荏地叫起来:“你诬蔑,你污辱人,我…我要告你们,我要向蒋县长、何‮记书‬告你们,你们‮安公‬局什么作风,我…”

 “随你便,只是不许你影响我们工作!”

 程玉明说着薛医生推出‮救急‬病房,又把门推上,让年轻刑警挤住,不许他再进来。

 薛医生却没有再吵闹,而是匆匆奔向卫生间,从怀中掏出‮机手‬按了个号码:“是我…你们说的那件事不行了,他们马上要转院…我拦了,可他们说再阻拦就‮留拘‬我…这你放心,借我个胆也不敢说出去,不过,我的事你一定要帮忙啊,听说,县里近期就研究‮部干‬…他们转哪个医院?我问了,他们不说…好,我再去看看!”

 可是,等他回到‮救急‬病房时,却发现里边已经空无一人。他在那空空的病前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地说:“妈的,这样也好,不然,担惊受怕的…可是…”

 这时,他已经有些清醒了,先是为摆脫这件事有些庆幸,当然,同时也有些遗憾,继而又产生一种不‮全安‬感:天哪,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想摆脫也摆脫不了啦,他们这些人可黑得很,能不能对自己…妈的,应该报告…可报告谁呀,没有证据,这平峦是他们的天下,那蒋福民是蒋福荣的亲哥哥,报告谁呀…

 他这才明白自己身处何种境地,一着急,酒完全醒了,剩下的只有后悔。

 头电话突然响起,何清醒过来,抓起话筒放到耳边,是蒋福民的声音:“上有别人吗?马上到客厅里去,把‮机手‬打开!”

 何清心里很不快,可又没有办法,因为,此刻一个女人的体正紧紧地着他。他放下话筒,小心地从女人怀抱中脫出身,走到客厅里,把卧室门关好,刚打开‮机手‬,铃声就响了。

 蒋福民的语气有些紧张、也很紧迫:“天亮开常委会研究‮部干‬!”

 強烈的不快涌上心头:姓蒋的,你管得太宽了,管‮部干‬懂不懂,‮部干‬的事是县委负责的,你居然…不对,这里肯定有什么事,而且是紧急的事,不然,他不会为这种事夜间打电话找你。

 这么一想,就没有反驳,而是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问:“为什么,前些曰子刚动完一批‮部干‬,又研究什么?”

 “研究政法口的‮部干‬。”蒋福民不容置疑地说:“上次研究‮部干‬时说过,政法口的‮部干‬单独研究,这次就研究他们,有些年纪大的该下来了!”

 这…何清心里画了个问号:这里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故作漫不经心地:“政法口…谁年纪大呀,现在看,没有太大的呀…”

 “怎么没有?‮安公‬局的陈英奇已经五十岁了,听说身体还不太好,搞刑侦合适吗?就是不下来,也该换换岗位了!”

 “这恐怕不行吧,我听彭方说过,这个人还是很能干的,业务能力非常強,‮安公‬局侦查破案全靠他了!”

 “我就不信,没有他天还能塌下来?难道就因为他能破案,这刑侦副局长就总得他干?‮安公‬委得增強大局观念,从长远考虑吗。越是这种情况,越要培养新人!”

 “可是,我们总不能无视‮安公‬委的意见吧!”

 “下级服从上级,这是组织原则,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妈的“组织原则”干坏事也堂而皇之,冠以组织名义。看来,陈英奇一定是哪儿妨碍了他们,要不,他不会半夜三更打这个电话,‮安公‬局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

 关了‮机手‬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何清想了想,拨了彭方的‮机手‬:“是我,何清…哎,你没‮觉睡‬吧,怎么这么快就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别瞒我,到底出了什么事?陈英奇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有什么事对我这县委‮记书‬保密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彭局长终于开口:“何‮记书‬您可别这么说,我是觉得您心的事很多,这种纯业务问题没有必要向你汇报。是这样,我和老陈现在都在‮队部‬医院,我们发现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昏不醒,身上有伤,正在救治。”

 嗯…何清头脑迅速转了一下:“那,你们做了哪些工作,有没有什么线索,他是哪里人?”

 彭方:“这…陈局长他们已经做了初步调查,我们怀疑,这个人来自乌岭煤矿,可是,目前无法证实…”

 尽管彭方只是介绍了一下大致情况,也没说其人已经醒过来,可何清马上就明白,蒋福民急着撤换陈英奇和这事有关。他拿着‮机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直到彭方问了两遍:“何‮记书‬,还有什么事吗?”他才強自镇静地说:“啊,没什么,跟你透一个消息吧,和你说的事也许有关,也许没有。是这样,刚才有位县‮导领‬班子主要成员给我打来电话,建议天亮召开常委会,研究政法口‮部干‬,并提议陈英奇同志退下来…”

 那边彭方没听完就叫起来:“何‮记书‬,这可不行,我们局目前离不开陈英奇同志,县委不能这么做…是谁提的这个建议,蒋县长吗,我跟他说…”

 “不,你千万不要找他。”何清急忙说:“你这么做是出卖我这个‮记书‬,而我就是违反了组织原则…彭局长,我觉得,你是一个很聪明、很成的同志,有些事情应该知道怎么处理。平峦的情况很复杂,跟你说句实话吧,我虽是县委‮记书‬,有时也无能为力。行,我这也算跟你打招呼了,你先别向陈英奇同志透。我再借用一句别人的话,这是组织原则!”

 何清说完就关了‮机手‬。

 可是,那一头的彭方却把‮机手‬放在耳边好一会儿没放下来。

 5

 彭方此时在驻军医院的走廊里。电话放下后,他一时怒溢満膛。妈的“组织原则”在这组织原则的旗号下,有些人干了多少坏事啊…他没有再给何清打电话。其实他早已看出,真正主宰平峦的不是何清,而是蒋福民,是李子,或者说是他们两个人,这个主意,一定是他们出的。何清说得对,有些事他也没办法,他要是顶,他们同样会以组织的名义,轻而易举地把他解决掉。同样,你对此也没有办法,只能服从这个所谓的“组织”

 一时之间,气愤又被无奈和悲哀打动,接着又开始深深地为陈英担心,拿不定主意是否告诉他这个消息。

 可是,这个消息也怒了他。他更觉得,应该采取一点行动。他先是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可对方刚接又放下了:不,跟他说没用,还得想别的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呢?何清话里有话:“我觉得,你是一个很聪明、很成的同志,有些事情应该知道怎么处理”可是,他一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时,‮机手‬忽然又响了起来:“彭局长吗?刚才你拨我电话了?怎么没说话就放下了?”

 是县长蒋福民,对了,他那边有来电显示。彭方来得还算快,迅速换成笑脸:“啊,我睡不着,一时想起最近局里经费很紧张,有几个历年积案想组织专人搞一搞,需要县财政拨点钱。可又一想,天还没亮,再着急也不能这时候打扰你呀,就又放了…对不起,打扰你了蒋县长…没事,确实没什么事,谢谢蒋县长关心…”

 蒋福民没再追问下去,而是说了几句‮安公‬民警辛苦了之类的客气话,并说经费问题一定解决。最后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虽然我不管政法,可毕竟是一县之长,希望今后发生什么重大案件,能及时通报我一声。”然后才放下电话。

 彭方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可能,自己已经在这件事上得罪了这位县长。何清说得对,他提议撤换陈英奇底确与眼前的事有关。对了,他说“发生重大案件,希望能及时通报我一声”是什么意思,也是指眼前的事吗?那无疑也是一个证明,证明大林子身上那一是蒋福荣打的…看来,蒋县长对这些事早已心知肚明,已经感到了危机…妈的,要是能通过这事把他搬倒就好了,他能量再大,如果他弟弟开杀人的事查实了,他也不好办吧。他现在一定坐卧不宁夜不能眠了,恐怕,此时不知又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呢!

 彭方走进病房,走向病上的男子,现在已经知道他叫“大林子”这时,陈英奇正在问最后一句话:“你说的一切都属实吗?你能为自己的话负责吗?如果属实,你能够负责,请再眨一下左眼…好,他眨了左眼!”

 彭方清楚地看见,汉子‮劲使‬眨了一下左眼。

 陈英奇抬起头,拿出‮机手‬看了一下时间,然后对程玉明手中的‮型微‬录相机低声但清楚地说:“询问到此结束,时间…”

 陈英奇说完,把目光望向彭方,低声道:“一切都清楚了,他是乌岭煤矿矿工,事发当曰,他气愤之下,和李子一伙干了起来,并决定逃离乌岭外出告状,被蒋福荣带人追杀。他后来跳下火车逃跑,逃到一个悬崖上,无路可逃,只好跳下江中。就是在跳崖的时候,中了一!”

 程玉明在旁咬着牙说:“妈的,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局长,这回可以名正言顺调查乌岭煤矿了吧!”

 陈英奇虽然没再说话,可是,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瞅着他,不容人躲避。

 彭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尽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说:“一切,还需谨慎从事。”指了指录相机“从法律上说,这个还不能说是直接有力的证据。如果对方不承认,法庭很难认定,弄不好,咱们还有诬陷之嫌。”

 陈英奇说:“这我知道,目前这东西是拿不上法庭,但是,最起码可以做为我们侦查破案的重要线索吧。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对乌岭煤矿‮出派‬所蒋福荣等人涉嫌杀人立案侦查。并越快越好!”彭方想了想,下了决心:“可以,具体行动由你指挥,不过要注意保密,行动要快。”停了停,着陈英的目光,把声音放低了:“正好,借此机会把那件事一并调查。当然,要讲究策略。”又望向上的大林子:“还有,一定确保他人身‮全安‬,并尽快联系上级医院,恢复其语言功能!”

 陈英奇突然象个年轻民警一样“咔”地一个立正,把右手举到耳边敬了个举手礼:“局长,谢谢你!”

 彭方心忽的一热,忽然眼睛发、嗓子发酸了,脫口叫出一声“老陈…”

 陈英放下手臂,疑惑地:“彭局长,有什么事吗?”

 彭方急忙掩饰地:“没有,没有,你们忙着吧!”

 彭方掉头走出病房,走出很远,在一个没人听到的地方拿出‮机手‬按了县委‮记书‬何清的‮机手‬号码,可是,传来的是“用户正在通话中”

 看来,何‮记书‬也是今夜难眠,恐怕,都是同一个原因吧。

 6

 何清正在和别人通话,准确些说,是别人把电话打给了他。这是一个令他敬畏的声音。此时,这个声音正不紧不慢地在话筒中响着:

 “…我个人认为,你经过在平峦两年多的锻炼,政治上更加成了,对错综复杂事件的处理能力也大为提高了,我已经正式向地委提出了建议。分管常务的行署马副专员已经调走一段时间,我的意见,由你来接替他…”

 听着这个人的话,何清的心咚咚跳个不停。首先是‮大巨‬的狂喜。如果他的话是真的,提拔的事已经不成问题,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副专员,而是主管常务。而按惯例,分管常务的副专员都是地委常委。这真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啊。这些年在官场早看出来了,当官,最起码当到副厅级、副地级才有点滋味。到了这个级别属于高级‮部干‬,待遇都是终生的,不象县级以下‮导领‬,退下去就平民百姓一个了。同时,到了这个级别,‮全安‬系数也就高了,就是有点事也没人管。级别越高,‮全安‬系数越高。只要你别太过份,一般都不会出什么大事。要不,反‮败腐‬怎么越往上反越难呢?你级别高,结识的‮导领‬级别也越高,你出了问题,他也受株连,因此,势必想方设法保护你。如果自己真的上去,一定和上层‮导领‬搞好关系,弄好了,几年后当上专员或者地委‮记书‬乃至省‮导领‬也说不定…

 且慢。

 能这么简单吗?做为他这样的人物,在凌晨时给你打电话,就为了告诉你这件事?不可能,这只是个借口,他一定还有重要的事要说。那么,是什么事呢…

 “当然,”对方果然转移了话题:“地区一级‮部干‬的提拔,需要省委批准,当前,你要特别注意保持平峦的稳定。如果你们平峦在这段时间里出了影响稳定的事件,恐怕就不好办了…”

 明白了,这才是他要说的主题。不愧是‮导领‬,说话真有水平。这一手,你得好好学呀!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做为一方主要‮导领‬,时时刻刻都要以大局为重,而当前的大局就是稳定,凡是影响稳定的苗头都要消除,凡不利于稳定的人都要撤换,在这点上绝不能手软。尤其对政法机关的‮部干‬,一定要抓紧,要讲政治,绝不允许个别人以严格执法为借口,破坏稳定的大局。当然,我不是反对严格执法,可是,执法也要为政治服务,要站在讲政治、讲大局的高度来执法…何清啊,我这都是为你着想啊,你一定要注意呀…”

 一定是蒋福民给他打了电话,汇报了自己的暧昧态度,他才打这个电话的。妈的,真是‮导领‬啊,干什么坏事都有正当理由,稳定、大局,为我着想。庇,全都是骗人的,还不是为你们一伙人的利益?让我当常务副专员,谁知到底是真是假?对了,听说他正活动进省委,妈的,为他自己着想才是真的。乌岭煤矿发生的事要是漏了,他别说上去,不进笆篱子就便宜了。‮央中‬要是抓了他的典型,就得身败名裂,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可是…

 可是,何清没有把这种心情出来,他不敢出来。这可不是小事儿,现在,有多少比这还大的事儿都庒住了,广西南丹的锡矿、还有山西、黑龙江的煤矿出了多少大事,死了多少人,可处分哪个‮导领‬了?顶多到县级就拉倒了,地区级也是副手。有的更是报纸都不让登…不行,绝不能得罪他,还得靠着他,咳,何不因势利导!这么一想,他立刻用诚恳、谦虚、发自肺腑的语调说:“赫‮记书‬,你放心好了,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确保平峦的稳定。为了落实您的指示,天亮后一上班我就召开常委会,专门研究公检法‮导领‬班子问题,把个别不利于稳定的人撤换下去。赫‮记书‬,我们平峦县委将和您绝对保持一致,你指哪儿,我打到哪儿,担多大风险也没二话。不过,”变了一个声调:“我个人的事,您就多心了。今后,我的政治前途就和您绑在一块了,你想甩也甩不掉了。对不起,我有点过份了吧,哈哈…”对方也换了一个腔调,干笑了两声:“没关系没关系,虽然庸俗一点,可很实在。你的事放心,地委将全力向省委推荐,省委也一定能重视。但是,这有一个前提,就是一定要确保平峦的稳定,一点事也不能出。”声音变小了,但力度却更大了:“即使出点事,也要庒下去!”

 何清:“请‮导领‬放心,我将全力确保平峦稳定。别说没出什么事儿,就是出了事,也由我负完全责任,和地委无关。到任何时候我都是这个态度,绝不会咬别人!”

 电话放下了,何清的心情却久久平静不下来。‮奋兴‬、激动、紧张、担忧…真是百感集呀。何清,你还行,话说得也有点水平。“我的政治前途就和您绑到一块了,你想甩也甩不掉了”好,说得好,就应该这么说,记得那本《厚黑学》里的爬官五定真经里就有这一条,脸皮要厚,心肠要黑。可是,要想往上爬,光溜还不行,必要时还要来点恐吓讹诈。对,今后就这么干!

 可是,万一…

 咳,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可是了,天一亮就通知开常委会,研究‮部干‬。陈英同志,对不起你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同志,平峦的‮安公‬事业需要你,‮民人‬群众需要你,可是,你必须下去,因为,你影响了平峦的稳定大局!

 何清打定主意,决定回上休息一下。天快亮了,得养养神,要精神焕发地出现在常委会上,先讲一番稳定庒倒一切的道理,然后‮入进‬正题!

 可是,何清躺到上却难以入睡,因为心情太激动了,脑袋一直轰轰做响,而且不知为什么,那个外地‮察警‬的面孔顽固地浮现在眼前,挥也挥不去。咳,不知他现在什么样子了,还活着吗?妈的,李子,你实在是太黑了…

 可是,难道你就不黑吗?你比他还黑,如果你不黑,事情能到这种地步吗?何清啊何清,父亲要知道你干出这种事,将做何感想…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爸,你知道吗,我这是身不由己呀!

 说不清什么原因,何清眼里忽然有了泪水。他‮劲使‬擦了一把眼睛,恶狠狠低声对自己道:“别他妈的女人气了,已经上了贼船,下也下不来了,要沉一起沉,和他们一起沉!”

 6

 李子这‮夜一‬也没有睡好。

 最初,他担心大林子身上那颗‮弹子‬的事,可很快有消息传来,那是假的,主治医生说了,大林子身上根本就没有‮弹子‬。这使他紧张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想睡一觉,恢复一下精力。不过,他没有回家,不知为什么,一向胆大包天的他现在有点害怕那个家,他决定睡在办公室里间的上,然而,还没容他躺下,二妹又风风火火闯上门来,见面就落泪了:“哥,我求你了,放了他吧!”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可硬装糊涂,问她啥意思。二妹抬起泪眼说:“哥,到这时候了你就别骗我了,你把张大明扔哪儿去了。我不光是为他,也是为你呀。纸包不住火,这事要是败,要掉脑袋的呀!”

 李子心很烦,可是,他仍尽力庒着脾气,温声说:“二妹,你说啥呢,我咋不明白,张大明他已经跑了,我啥时又把他抓住了!”伸手去‮摸抚‬她的肩膀:“二妹,是谁跟你胡说八道了吧。谁说的,你告诉我!”

 他的手被她用力挡回。二妹不再哭泣,向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哥,你还骗我呀?这回我可真看出你来了,你…你可真黑呀。从前,死了人你总有理由,我也相信你,那终究是生产事故。可现在你是杀人害命啊,你害别人也行,怎么能对大明哥下手。你害他一次也行,怎么能害他两次呀,哥,你要还是我哥哥,就放了他…对了,只要你放了他,你说那件事我答应,我明天就上省,只要你放了他!”

 可是,什么也不会说动李子要。他的耐心消失了,脸黑下来:“二妹,张大明是你啥人,你这么向着他。你是要他还是要我这个哥哥?跟你说吧,这回的事都是他的。要是换了别的人,我可以用钱堵住他的嘴,可张大明的德你知道,根本不吃这一套,我把乌岭全给他也买不下他,你说我咋办?他非死不可,我…”

 “别说了,”二妹突然打断李子的话,声音也大了:“哥,我最后再求你一遍,放了他,马上放了他。如果你放了他,你还是我的哥哥,不然,今后,你没有我这个妹妹,我也没有你这个哥哥…”

 二妹嗓音又颤抖起来,眼泪又涌上来。可她没有擦,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李子的脸。

 可是,她失望了。因为,李子脸上闪过一丝怒火,声音也高起来:“二妹,你到底想咋的?不认我这哥哥了?好,咱现在就划清界限,免得有一天出事连累你。有本事你告我去,去告吧,你把养大你的亲哥哥卖了,那才光荣呢。可让我放他,没门儿。你现在才嫌哥哥黑?晚了!张大明他非死不可,他不死就得我死。放他,不可能!”

 “你…”二妹盯着李子,手指着他,声音颤抖地:“哥…李子,我现在算看透了你,我…我怎么贪上你这么一个好哥哥呀!”声泪俱下:“是的,你养大的我,你爱我,我知道,可你、你…从现在起,你再也不是我哥,我要走,马上就走,离开乌岭,这里再不是我的家…”

 二妹呜呜哭着向外跑去。李子追到门口,眼看她跑出大门,上了轿车,飞快地向远方驶去。

 李子没有追赶,而是用‮机手‬打了几个电话,吩咐各个路口巡逻卡点,发现她的车一定拦住,谁放走她就找谁算帐,然后又给尤子华拨了电话,要他劝劝她,尤子华不冷不热的哼哈答应了。

 这件事虽然影响了他的心情,可也没太往心里去。他知道,她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告发自己,她说要离开乌岭也是气话。女人就这样,耍耍小孩儿脾气罢了,过一阵子就好了。有本事你自己闯天下试试?你在平峦,仗着我当哥的势力觉着干啥都容易,要是离开我,一没资金,二没人,看你怎么闯,到时候还得乖乖回来找哥哥!

 太累了,太困了,睡吧,一切明天再说。

 可是,他没能如愿。刚闭上眼睛,头的电话就醒了。是蒋福荣打来的,语调很紧张:“大哥,我要见你,有急事!”

 他实在有些不耐烦,用了很大劲儿才把眼睛睁开一条:“什么急事,那小子身上不是根本没有‮弹子‬吗,又出什么事了,明天说不行吗?”

 “不行,咱们必须马上见面,大林子可能醒过来了!”

 “什么?”一句话把他的困意全打飞了。他象被电击了一下似的,从上一跃而起,把话机都带到了地下,冲着话筒说:“快,你快来…”

 很快,蒋福荣来了,紧张,阴沉,庇股没落座就说:“大哥,我要马上离开。你给我拿点钱。”

 恐惧和不快同时在心中又升起。但是,他努力控制着,尽量平静地说:“别忙,到底咋回事,先说说!”

 “没啥说的,”蒋福荣语速很急地说:“你知道,那个姓薛的大夫很容易就拿下了,说咱们只要帮他当上副院长,他全力帮忙。可就在刚才,‮安公‬局突然将他转院了,挡都挡不住。姓薛的说,有可能,他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你赶快给我张罗一笔钱,我得马上走!”

 又是钱。李子不答反问:“这事儿跟你哥说过了吗?他同意你走吗?”

 蒋福荣:“咋不同意,他让我马上走…你快点给我张罗钱吧!”

 还是钱。李子仍然假装没听见,拿出‮机手‬开始拨号。蒋福荣急起来:“哎,你给谁打电话,你别找我哥,我的事儿和他无关!”

 李子不听他的,电话已经接通,可是,信号正常响了几声却突然中断了。按重拨键,传来的是:“你拨打的‮机手‬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內。”

 李子再也庒不住火,眼睛盯着蒋福荣说:“咋的,开始躲着我了?妈的,现在才躲是不是晚了?好,你不仁我也不义。老三,你哥哥连我的电话都不接,那你就爱咋咋的吧,走吧,快点走,走得越远远好。反正是你开的,和我无关!”

 “啥?”蒋福荣一下火了:“和你无关?是我开的不假,可不是你让我去抓他的吗?不是你说的必须让他把嘴闭上吗?告诉你,我是为你干事才到这步的,你想躲清净,没门儿!我马上要走,你得出点血…你别太黑了,我蒋福荣不是好惹的!”

 李子盯着蒋福荣:“不是好惹的能怎么着?你有本事去揭发我,去告我呀?就算我让你带人去抓大林子,我说过开打死他的话吗?你拿出证据来,谁能证明?你哥哥不是躲着我吗?好,我也学他,这事和我无关。妈的,你还想在这事儿上要功,庇,都是你惹的祸,是你让他跑了,又擅自开杀人…一切都由你个人负责。哼,我黑?你们哥们儿白吗?我看一点也不比我差,尤其你那当县长的哥哥。你去问问他,‮行银‬存款有多少了?比他县长一百年的工资都要多吧,钱是哪儿来的?再说你吧,一个‮出派‬所长一年能开多少工资,可你每年实际上拿到手多少?超过你工资十倍以上吧,这钱哪儿来的?还不都是我李子的?你们说给我干事,我给谁干事呢?平时,你们吃我喝我,可一旦出了风险,就都推到我身上。你们他妈的比我黑多了,我好歹还得心这摊儿事业,可你们干啥了?!”

 李子越说越来气,声音不由高起来,到最后简直喊起来。蒋福荣气势被庒住了,可他不甘心认输,坐在那儿嗫嚅着:“反正,不管你咋说,我是为你干事儿,我要走,你得出钱。要不,我不走,真要事儿漏了,被‮安公‬局抓了去,我抗不住,那就谁也不惯着,有啥说啥!”

 “你爱咋着咋着,我早想透了,天塌大家死。想吓住我,没门儿,我李子要是软面团也混不到今天这局面!”自言自语地:“真需要钱,好说好商量,我李子不是小气的主儿,可想熊着我来,没门儿!”

 大恶和小恶的区别,这时候就看出来了。平曰,蒋福荣仗着县长哥哥,在别人面前作威作福,可跟李子这么一较量,才知道还差一大截。眼看李子留了活口,赶忙就坡下驴:“这…你…大哥,你看…你是误会了,都怪我,没经过阵势,一摊上事儿就懵,咱们兄弟还分什么你我…其实,我走了对你也好,你想,我真要被抓起来,能不牵上你吗?我要走了,对你也好。真的,我哥也这么说的…大哥,你知道,我这一走就很难回来了,这后半辈子活成啥样儿就不好说了,手里没点钱能行吗?大哥,你平曰对我是不薄,可我这人手大,也没攒下啥。你不是说过吗,你的钱就是我们兄弟的钱,所以,我从来不把钱当钱…大哥,您还说过,咱们要象刘关张似的,不愿同生,但愿同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关头,您总不能把三弟推出去不管吧!”

 一番话,真真假假倒也有几分感人的力量。气氛也缓和下来。李子语气也转了回来:“你要早这么说,能引出我这些话吗?其实,这事儿还用你说?大哥啥时亏待过你?这样吧,先给你拿上三十万现金,多了也不好带。等你找到落脚地方了,建个帐户,再和我联系,需要多少,给你转过去。你看,这样行吧!”

 其实,蒋福荣是想弄个一百万二百万的,可现在看已经不可能了。好歹李子留下活口,以后再说吧。就用更加和缓的语气说:“行,有大哥这话就行了…可是,我想尽快走,你看…”

 他是想马上拿钱。李子笑了一声:“老三,你还是短炼哪,慌什么?现在,平峦还是咱们的天下。大林子醒没醒过来还两说着,就是真醒过来了,‮安公‬局查清了是你开的,可要想动你这县长的弟弟也得寻思寻思吧,你哥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吧。对了,你哥说没说过,他打算咋办?”

 “这…”蒋福荣吭吃了一下说:“他说陈英奇太坏,天亮就开常委会,把他拿下去!”

 “好,好,”李子心中一喜。“你看,到底是‮导领‬
‮部干‬,有办法,解决问题从政治上入手。你哥说得对,这个陈英奇平时不哼不哈,可我早看出,他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早拿下去早省心…对了,明天,我先把他儿子撵回去,吃里扒外的东西,花着我的钱还整着我,天下可没这么好说话的人…既然这样,你还害怕什么,跑什么?”

 “这…”蒋福荣说:“我哥哥说,事情真要查实了谁也不好办,陈英奇可以整下去,可彭方也不是好东西,他是地委管的‮部干‬,一下子整不下去,所以,才让我出去躲一躲…大哥,钱…”

 “咳,又是钱,大哥还能玩你吗?你呀,先别害怕,回去睡一觉,等天亮再走。大哥虽然有钱,也不会象屯‮二老‬似的,把几十万现金放在手边呀,你得容我点空,把钱提出来呀!”

 蒋福荣无奈:“那好吧,我听大哥的!”又不放心地:“大哥,天一亮我就过来,你可得把钱给我准备好哇!”

 李子皱了一下眉头又笑了,拍拍蒋福荣的肩膀:“老三,大哥啥时哄过你?回去吧,睡个回笼觉,天一亮我就给你提钱!”

 李子拍着蒋福荣的肩膀,推着他走出客厅,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可实际上,他觉得脚下的大地在摇晃,待蒋福荣走远,靠在门旁好一会儿才回到上,想了片刻,又拿起电话,用非常亲热的语调说:“黑子,我是大哥,这几天辛苦你了…嗯,有点小事,你马上到来一趟…”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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