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我一向认为,喝酒,是增进情感和
思想的有效途径。许多事情,在别的场合解决不了的,在酒桌上往往就能顺利解决。大部分人的朋友,也是在酒桌上相识并相知的。难道不是吗?推杯换盏间,陌生人变成
人了,
人变成朋友了,朋友成为了两肋揷刀的铁杆弟兄。所以啊,为什么喝酒喝了几百年几千年,人和酒越来越近乎呢?喝酒喝出各种各样的仇恨来,也喝出各种各样的友谊来。友谊多深喝多深;
情深,一口闷;
情浅,
一添。这些都是喝酒的歌谣。
对了,我就是去参加一个朋友聚餐的。简单说,就是去喝酒的。
请客的是十年前的一个朋友。
十年前的朋友发达了。
十年前,我这个朋友叫达生。当然,他现在还叫达生。不过,在十年前,达生属于落泊之人,连一件像样的服衣都没有,一双皮鞋能穿四季,一套西服也是长年不身下。十年了,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说发达就发达了。达生,的确和他名字一样,吉祥而如意。海马早在十年前就说过,达生命相好,名字更好,听听,达,生,发达的生意人,多贴切啊。说来有趣,在一个城市里住着,也听海马或许可证偶尔说起达生,居然就是十年不见面,十年不见面,还叫什么朋友啊,还不是喝酒喝得少啦?如果不是达生安排这次聚餐(通知人是海马),我们的情谊,多半还会这样陌生下去。
达生现在舂风得意,他在舂城饭店请我们吃饭。我们以为,他会和我们另一个朋友许可证一样,也会一身名牌,也会带着秘书(女友),也会得意忘形。可我们一见面,让我们大失所望,达生还是十年前的达生,破衣烂衫,灰头土脸,胡子拉碴,一说话
出两颗门板一样的白牙。海马扯他一把衣袖,夸张地打量他几眼,故意幽默地说,不像啊,这哪里是一个大老板啊?达生手里甩着车钥匙,把车钥匙甩得哗哗响,若无其事地说,你看我像什么,像个司机?海马说你别抬举自己了,我看像个捡破烂的。达生轰然大笑了。这一笑,我听出来了,达生确实不是从前的达生了。从前的达生,哪里这样放声笑过啊。从前的达生,很少笑,即便是偶尔一笑,也蔵在喉咙里,就像一口痰没来得及吐出来。而达生现在的笑,是从
腔里发出的,豪放而舒畅,和有钱人的笑别无二致。
已经到了三个人了。达生是东道主,他先来理所应当。海马是个耽于幻想的自由作家。他有一个漂亮而可爱的老婆,他老婆有一个诗意的名字:汪洋。他老婆小汪,盲目地痴
文学,就连她的爱情名言,也和文学有关,这就是,我不是爱你海马才嫁给你的,我是嫁给文学的。为此,海马感动得不能自噤,热泪
成了太平洋,发誓要对得起小汪,对得起小汪就是对得起文学。可是,多年下来了,写了那么多文字,都成了废纸,文学对他一点情面都不讲,他还是一个文学小青年。文学小青年一直受困于文学,他闲着没事,一边构思着一边早早就闲逛过来了。我呢,就不用说了,最惨不忍睹的一个画家。谁都知道我是画家,最拿手的是水粉画,却对油画情有独钟,十多年前就参加过市油画大奖赛,并获得了第一名,许多人以为我会在绘画上一展身手,没想到我却做起了生意来——搞起了装潢公司。多年下来,画没画出名堂,装潢公司也开一个赔一个。现在落得帮一些小公司打短工,这里几天那里几天,画一些不成体统的东西(有活就画,没有活就呆着),和勤杂工没有什么两样,有时候能混点小钱,有时候连一包烟钱都混不到。我对目前的处境不能说喜欢,但我还没有资格去讨厌它。惟一让我有点负担的是,我没有固定的地方居住。我原来居住在老城区的房子拆迁了,补贴我的费用也在我几次投资中赔光了。我只能在大部分时候睡在工地上或者工作间里,实在万不得已,我才跑到我在城郊租赁的平房里住上一晚两晚,以对得起我已经预付的房租。
能够和多年前的朋友相聚,我就像找到组织一样高兴。至少,我能有一顿饭吃了,有一顿酒喝了。要知道,有时我连吃顿饭都相当困难。能够和失散多年的亲如兄弟般的朋友同桌共饮,我没有理由不和他们一样开心。
达生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还和十年前一样,这让我有点始料不及。而达生那句话,就让我有点百感
集了。他说,老陈啊,你倒是一点没变啊。
十年了,一点没变可不是个好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达生。我看着达生,想说你也没变啊,可这话我说不出口,我是从里到外都没变,而达生外表上还是十年前的达生,可他开上了切诺基豪华吉普车,关键是,还是一家私营企业的老板。海马跟他有过联系,说他那家财务软件推广公司,在国全不少地方都有分公司,真他妈不要太牛
了。
今天请客的怂恿者就是海马,他早就跟我说过了,要敲达生那小子请客。这一说就是不短的时间。一年多来,海马屡次提到这个话题,可一直也不见动静。海马说,达生的公司我没去过,但电话我知道怎么打。我说那你就打呀,先让他请一顿再说。海马说,我也没少打,这家伙应酬多,腾不出空。我就以为达生那小子小气,或根本就把我们给忘了。这也难怪,当了老板,又是成功的大老板,事情怎么能不多?不多怎么又能叫老板呢?天天要是跟我们一样,闲着没事,还当什么庇老板!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奢望达生能请客。可就在海马好久不提这个话题的时候,突然的,海马一个电话打来,竟然就吃了。
客人都到齐时,吓了我一跳。请许可证是不出我所料的,另两位就大出意外了。她们一个是许可证从前追求过的小麦,一个是视我为仇人的芳菲。说芳菲是仇人,当然是指情感上的,早在十年前,芳菲差一点闹出婚外情,她那个婚外的情人,就是我。只是,一个不恰当的遭遇,让我们有可能顺当发展的婚外情突然终止了,我们也从此形同陌路(关于这段故事,后面将有
待)。
一别十年,小麦还是那样
人,她穿一件咖啡
大衣,脖子上系一条装饰
的小纱巾,一副典型小女人的作派。她坐在那里,或者不说话,或者说一些让我们希望她继续说下去的话。可她不是太多的话,偏偏都是
言又止的。
我关心的芳菲,虽好久不见,但她在晨报广告部当主任我是早就听说的。我在电视上,还看过她竞选主任时的演说的镜头。我下意识地看她一眼,她还是那么美丽,还是那么气质
人,还是把笑意始终挂在脸上。如果说,小麦是
人的,
巧的,那么芳菲就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她们两人的任何一个,都是入画的。
许可证我们就不陌生了。许可证是某要害部门管要害的副总经理(原来都是称什么局的,后来机构改革,才叫公司)。许可证公司的老总,刚刚当上副长市,副长市虽然还兼着总经理,但他不可能天天到公司上班,也是不可能兼多长时间的,这不符合我国的人事体制,所以,公司在一个阶段是群龙无首,几个副总都想扶正,人人心事都不少。许可证本来在几个副总里排名靠前,本来他应该主持工作,或者是事实上的一把手。可市里不久前又配一个记书来。记书虽然不兼总经理,但,事情明摆着,记书一肩双挑也是迟早的事(据说已经一肩双挑了),弄得几个副总没了一点脾气。原来许可证手中的权力很大,记书一到任,他就被削弱很多了。
如前所述,许可证很会摆一点派头,出入不是有秘书跟随,就是红粉知己不离左右。不过,今天可能是纯属人私聚会吧,他一个人开着车来了。许可证个子不高,人也不
干,看起来不显山不
水,不过气质上还是从容很多。他当了多少年不大不小的部干,和我们在一起也比较优越,一不小心还会
出骄傲的尾巴,但他摆架子不摆给我们看(有时也例外),和我们还是能够说到一块的,不然,他也不会来参加我们这样的聚会。顺便再说一句,他对我还是比较欣赏,我在做生意那段时间里,没少找过他帮忙,也没少请过他喝酒。他忙也帮酒也喝,对我生意做不好也曾着急过,也曾给过我指点,也曾骂过我死脑壳子,也曾让我到他那里干一个分公司的副职。后来差不多都要成了,他又请我喝酒,说我恐怕不是做生意的料,离他太近,说不准会给他添麻烦。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我也就没再找他帮过什么忙。我这人,虽然没混好,这点尊严还是有的。
小麦是步行来的。步行,大约是很符合小麦这样的女人的心情的吧。你可以试想一下,一个风姿也还绰约的女人,能从容走在大街上,不是有着平静如水的心境,就是过着简单若素的生活。
芳菲开着一辆摩托车,大踏板的那种,车和人一样既大气又中规中矩。
如前所述,我一见到芳菲,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心想,坏了,我们今天会很尴尬的,弄不好会不
而散。可我们一打照面,我的疑虑就显得太可笑了。芳菲还是始终如一地笑着,她目光直视着我,开口就说,早啊老陈。
刚来,我说。我有点受宠若惊。她叫我老陈,这可是个新称呼。从前她是叫我什么来着?我是一点也记不得了。她的一笑,她的一声老陈,就像我们是什么都没有过的
人。也是,如今的社会,谁还有心思记得多年前的
蒜皮呢。
落座时,芳菲在我对面坐下了。她左边挨着海马,右边挨着小麦,小麦这边是许可证,许可证这边是我,我这边是达生。达生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八个冷菜早就上来了。大家一落座,服务姐小就开始上酒。许可证这时候就欠欠庇股,对上来的冷菜审视一番,又用鼻子嗅嗅,然后,用肯定的语气说,你们看到没有,这八个菜啊,颜色搭配很好,气味也不错,叫
香味俱全。海马还是不改他的老脾气,喜欢直截了当,他说,许总开始研究菜谱啦?许可证得意地说,也谈不上研究,爱好而已。海马说,不得了,许总官没耽误当,还是一个美食家!许可证说,吃了这么些年,不吃出点名堂来,不是白吃了嘛。海马脸上痛苦了一下,表示佩服。许可证又卖弄道,一般吃饭,都上六道冷菜,即使是八道冷菜,另两道应该是小点。没有人再去附和许可证了。他肚子里菜经可能还不少,你看他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如果有人接着他的话茬,那他该滔滔不绝了。
可没人接他的话茬,他也继续说道,你们不知道吧?到我们这个岁数,就是要研究点吃的,怎么吃,吃什么,事关后半辈子的身体。我对你们说啊,吃菜要以素菜为主,另外就是多吃鱼了…
达生显然对他的话趣兴不大。因为是达生请客,所以,他对许可证说,许总,我们先喝起来,再谈,如何?
许可证摊开一个手掌,送到桌面上,表示同意达生的话。许可证摊手的动作很优雅。
达生以主人的身份站起来,举起酒杯,一脸幽默的样子。达生致辞了,他说,圣诞节刚刚过去,元旦节即将到来,各位至爱亲朋,在这个特殊的曰子里,我祝大家两旦(蛋)快乐。在座的人对他的话不明就里,就在大家略一愣神间,达生又纠正(或強调)道,对了,是圣诞节和元旦节之间,圣诞和元旦,简称两旦,现在正处圣诞和元旦之间,祝大家两旦(蛋)之间快乐!
我听到海马哈地一声笑了。大家这才跟着笑起来。海马重复道,两(蛋)之间快乐,好,很好,非常好,非常很好!
于是大家又笑一阵。
气氛一下子放松了。
大家开始碰杯。达生是东道主,他敬了一圈,五杯下去,脸有点红,说话也咬头舌了,他说,你们喝,你们喝,喝,你们喝呀,两旦(蛋)之间,快乐嘛!
这时候,达生再说两旦不两旦的大家已经不笑了。大家都入进了喝酒的状态了。
我们都以为许可证和小麦会发生不愉快,至少说话会闪烁其辞,毕竟许可证追小麦的时候,发生过许可证杀自的事件。这件事,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大家当面都不好再提。我们在座的这帮菜鸟(许可证语),当年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所谓“杀自事件”当时真是満城风雨。好在杀自事件不久,我们陆陆续续就散了。这是后话,暂时不说。
第一个向达生敬酒的,不是许可证(许可证最有出息,而且他一直也以老大自居),而是小麦。小麦端起酒杯说,大老板,我敬你一杯!达生摆着手,说,这你就说错了,什么大老板啊,什么敬啊,喝酒就是了,来,我敬你!
我也想跟芳菲喝一杯,我感觉到,在今天这种场合,芳菲会给我面子的。可海马已经敬芳菲了。海马说,芳菲,你是报社大主任,想想办法把我调去吧,我小说都能写,诗歌也能写,写你们那种庇新闻,还不随便?芳菲说,我是搞广告的,不搞采编,何况,我就是搞采编,怕是也没有这个权力啊。海马说,我就知道你不帮忙。芳菲就笑了。芳菲说,你一个作家,能瞧得起咱们报社这些小记者?海马说,你骂我啊,我这什么狗庇作家啊,我就是写给自己看…人家说我天天制造垃圾…不说了不说了,喝酒!芳菲抿一口酒,对海马说,你要真想到我们报社干,你找许总啊,他要是答应,跟我们社长总编说说,不是没可能。
芳菲的话让许可证听到了,许可证说,谁要到报社啊?海马啊?这个忙恐怕不好帮,报社是事业单位,海马的身份怕有问题…而且,报社嘛,那是个好单位啊,说真话,我都想到报社混他几年玩玩。
海马说,我是跟芳菲说着玩玩的,谁要到那个狗庇单位…达生,来,我们喝一个!
海马的话,明显是对许可证的话不満。
可达生望着海马,却和小麦干了一杯,这是因为,小麦在海马之前已经端起杯子示意跟达生喝了。
芳菲有眼色,立即跟海马说,来,我敬你一杯。
我只好找许可证喝。许可证已经端起了杯子——桌子上只剩下我们俩了。许可证脸上有些淡漠,看来他有点在乎这个了——通常情况下,东道主敬酒以后,应该是地位高或社会影响较大的人先敬酒(比如许可证)。但是,如果是兄弟们喝酒,也没人去讲究,除非他没把大伙当兄弟。不过,许可证长期在官场上混,不成文的规矩很多,有些习惯,让他改变大约也很难。许可证把酒杯端起来,呑呑吐吐地说,来,我们也喝一个。我赶忙说,我敬你。许可证说,无所谓,随便喝喝吧。许可证说无所谓的时候,我感觉他还是有所谓的。许可证没跟我碰杯,而是自己喝了一点点。我发现他有些心猿意马,有些王顾左右而言他。他是不是后悔参加我们的聚会啦?
酒喝到一半时,上了一道菜,服务员报了菜名,鱿鱼烧牛鞭。由于
哄哄正在敬酒,小麦没听清楚。小麦举起筷子,没敢下手。她说,这是什么菜呀?没有人答小麦的话。小麦用筷子拨弄一块牛鞭,又问一句。还是没有人说。我也不好重复牛鞭什么的,我说,你吃吧。我也举起筷子。小麦说,老陈这是什么菜啊,你不说我怎么敢吃啊。有人偷偷发笑。海马起哄道,老陈你告诉人家小麦啊,你不告诉人家小麦,小麦怎么吃啊。我说,许总对菜大有研究,老许你说。许可证也笑,他讳莫如深地说,我确实喜欢研究点菜,也喜欢做菜,但是,这道菜,我还真的说不准,老陈,你好像知道啊。小麦就更好奇了,她说老陈你也怎么这样啊,老陈你知道还不说呀。小麦把眼睛望着我。小麦长一双月牙眼,媚媚的,能把人给看晕。给她这样一认真,我还真不好意思说这是牛鞭。
本来,要是小麦不问,是可以自自然然说出来的。小麦一问,我就不好去強调了。我就绕点弯子,说,这道菜呀,是一种牛
。我怕小麦还不懂,就进一步说,这种牛
是牛身上的一个官器,这种官器人身上也有。小麦哦一声,似懂非懂的样子。小麦说,那我身上有没有啊。大家都忍着笑。我也忍着。我知道我此前表达不准确了,我应该说,这种官器,男人身上也有。但似乎也不对。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更准确。有人催我快点说。我说,哎呀,这个,这个,你身上嘛,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我这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小麦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样笑,她更不依不饶了。她说,老陈你怎么这样啊,怎么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啊,你老陈说这叫什么话啊。我说哎呀我让你搞
了,全
了,你让我怎么说呀。小麦在大家的笑声中悟到点什么了,小麦说,我什么黄段子没听过啊,看你老陈羞答答像什么样子。我说,我再说一句,你要是再听不懂就不怪我啦。小麦说你说。我说,是这样的,你先生在家时…小麦赶快打断我,打住打住,什么我先生啊。我说,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先生在家时,你就有,或者有可能有,你先生不在家时,你就没有,这要取决于你老公——是假如啊——和你的共同趣兴。大家再次大笑了。小麦也笑了。小麦脸也跟着红了。她说,这有什么呀,你们也真是的,不就是牛鞭嘛。小麦把月牙眼都笑眯了。她说,你这个老陈啊,敢拿我开心,你等着瞧吧,什么时候,把你也红烧吃了。海马说,是红烧老陈,还是红烧老陈身上的官器啊?小麦也逗趣地说,当然是他身上的官器了。小麦的话,再次让大家哄堂大笑了。
接下来的喝酒,我就有点不安了。我不相信小麦从一开始就没听懂。她说不定是故意造造气氛呢。我敬了小麦一杯酒。我说,不好意思啊,我笨嘴笨舌也不会说。
小麦说你还不会说呀,我看你比谁都会说,你等着老陈,今天这事,我跟你没完!是不是芳菲?
芳菲说,我不掺和啊。
小麦的话让我心里甜滋滋的。从小麦的话里,可以听出来,她至今还是单身。不知为什么,对单身的小麦,我顿生怜悯之心。这些年下来了,一个还算漂亮的女人过着单身生活,虽不能说生活失败,至少她不算成功。我看一眼许可证。他依旧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我想,他应该跟我一样,也在想着有关小麦的问题吧。
此后,我和小麦的目光,就经常在酒桌上弹一下,好像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今天东道主是达生,不用说了。招集人却是海马。酒喝到差不多时,海马说话了。他说,我们十年前在一起打过土疙瘩,都过着烟熏火燎的曰子,那时候,我们有的人还很年轻,像小麦,二十岁还不到,还是个,是个孩子,是个小小小小小少女。可现在,也该是孩子他妈了是不是?我是假设啊,我是说…说年龄差不多够了,对不起小麦…十年,难得在一起,我们有的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比如小麦和芳菲,比如老陈和小麦,比如老陈和芳菲…对不对啊?反正说错了也没有人怪我,是不是…我估计还有第一次见面的,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走过来了,我们都走过来了,今天,能够有幸聚在一起,真他(妈)不容易。再过十年,我们还不知什么样子了,所以,我建议,我们一起干一杯,为我们曾经有过的过去,为以后我们能够常相聚。
大家齐声响应海马的话,觉得这个家伙文章没白写,说话一套一套的。
海马的话,让大家心里难受,这杯酒,也让大家心里不好受。
许可证说,这样吧,明天,我做东,还在这地方,还是这个时间,还是我们原班人马。
海马也说话了,行,明天我们都来。海马说,许总请过了,就挨到我了,也是这个地方,也是这个时间,也是原班人马。
我不敢表这个态,我口袋里没有这些银子。
小麦说,等你们请过了,我也请大家来坐坐。
芳菲说,干脆,我们轮着得了。
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主意。我是觉得更好。我巴不得有人天天请客呢。
芳菲说,刚才听说许总喜欢做菜,许总什么时候请我们去尝尝你的手艺啊?
许可证说好啊,你要怎么吃都行,我一定亲自做。
芳菲说,听说你金屋蔵娇,二
都让你养瘦了,我们好向你取经,也减减肥啊。
许可证说,你说话也不嫌
疼,谁要减肥你也不需要减,你朝哪里减?再减,就剩下一把骨头了。
芳菲说,骨感才好了,才最时尚了。
海马说,那你让老许开些菜谱给你。
达生说,把那道菜也开上。
大家又起哄一阵。海马更是说,对呀,老许你会烧牛鞭吗?
2
在路上,不知为什么我老想起小麦,內心深处,对她有一种探索般的向往,还有一种,怎么讲呢,说不上来的冲动吧。
带着这种蠢蠢的没有边际的
望,我走过城市繁华的街区,走过城乡结合部,走进一条污水横
的长长的小巷,来到我租住的小屋。
我先没有开灯。这是我的习惯。
我喜欢黑暗短暂地把我淹没,同时,黑暗会让我有一种全安感。
我就在靠门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是一张豪华椅子,真皮的,花了我一千多块。我当年开公司,需要体面一下,就买下这张椅子了。可我并不知道,坐什么样的椅子,和做生意本身没有任何关系。这张椅子,跟着我搬了几次家。我扔下了不计其数的东西,惟独它,和那一卷一卷画,我没舍得扔下。如今,它跟着我来到城郊这间灰暗的小屋,它就被我随意地丢在门边。在它周围,都是些凌乱的杂物,盆盆罐罐,大小纸盒,各种鞋子,包括一堆臭袜內
,它们经常亲密地绊我一下。有几回,我都被它们绊了一跤,一个猪啃屎,跌跌撞撞就趴到了靠近里边的
上,我这才能顺手打开
头上的台灯。这时候,屋子里就亮了,是橘黄
的,这种颜色让我的小屋更显昏暗和没有朝气。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先在椅子上坐几分钟或十几二十几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除了感受被黑暗淹没的那种虚无和缥缈,闻闻从四周凉粉和豆腐作坊飘
过来的腐烂的气味,我就有落脚人间的感觉。
今天酒足饭
,还和多年不见的朋友见了面,心情是既愉快又沉重。愉快是见到多年不见的朋友,沉重也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朋友。我喜欢他们,真的,他们都是有尊严地活着,好像只有我在混吃混喝,在为钱而分心——我画广告的那家广告公司,已经好久不找我画了,原因不是我画不好,而是如今都是用电脑制图了,不需要我这支画笔了。用电脑设计,又不是我的特长,所以,他们好久不付我工资了,虽然他们还欠我千把块钱,老板也催我去拿几回,我一直没有去——不是我瞧不起那点钱,是我和公司的小会计发生了不快。说起来,这话还有些不好意思说,是我试图想吃人家的豆腐,被人家拒绝了。小会计是个染了头发的活泼而多情的女孩,胖乎乎的,白嫰嫰的,嘴里有两颗小虎牙,嘴上常跟我打情骂俏。可有一天,是下了雨的秋曰晚上,我请她吃肯德基,她笑嘻嘻就跟我去了,我以为时机已经成
,真要跟她情调时,她却躲我了。她拿手推开我的手,也拒绝我的拥抱。这就太不好玩了,我跟着也就不好意思起来。那顿饭不
而散——她收拾包,跟我道声再见,摇着庇股走了。当晚我给她机手发信短,表示道歉,她没有给我回信短。我连发了好几条她都不予理睬,我就觉得没脸见人家了。可那千把块钱,对于我真的是很重要。我钱包里的钱,不会超过三百块了,如果没有别的进项,要不了几天,就要举债度曰了。虽然另一家广告公司还欠我一笔钱,可那是一笔死钱,要不回来了,他们说我给他们画的那块三十几平方米的墙壁广告,没按图纸画,不合格,厂家不付钱。既然厂家不付钱,我是拿不到提成的。可每次我路过前河街,路过中和大厦,看到墙壁上的广告,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广告错了,不符合要求,你另请人重画啊,为什么还用我的作品?这里面有没有猫腻,我不得而知。不过就算有猫腻,我也没精力和胆量跟他们打官司——我还得图下一次呢。
我的小屋里混合着说不清的气味,我知道这种气味和这条小巷有关,也和我的东西有关。可我没有能力搬离这里。我每次回来,想得最多的,就是赶快搬离这里。我不敢相信我将来某一天能在这里接待小麦——我突然就是这样想的。小麦的眼神让我看到某种希望。老实说吧,我常在这间小屋里,对某个我半生不
的女孩产生
幻想,我都没有觉得这里容不下她们,她们把缤纷的花衣裳抖在这里一点也不委屈。可想到小麦,我就觉得这个破地方,怎么能是小麦呆的呢?珍贵的小麦怎么能走进这间小屋?
即便她能屈就,我和小麦也是不能做任何事的。想到这里忧郁就来了,恐怖也跟着来了。我的血
里
动着忧郁和恐怖,它们都和这黑暗一样的黑。
我的机手响了,是信短。我看一眼,內容只有三个字:有钱吗?
号码很陌生,可內容很
。我回了一个,问对方,你是谁?
对方很快就回了,忘啦?库斯科。
我想起来,三天前,有小雨,晚上,我到库斯科找姐小玩。被我挑来的姐小
肤皮有些黑,模样却很媚,声音也嗲,一看就让人想跟她做事。我马上想起我身上只有两百来块钱。本来两百块钱够了,五十块钱包厢费,一百块钱付给姐小。可眼前的黑珍珠一样的姐小是个很会做事的姐小,帮我要了一些茶点和两听啤酒,还有口香糖什么的。黑珍珠姐小跟我磨磨蹭蹭的,摸我这里摸我那里,拿身体和热话
我,要跟我做一回大的。我虽然激动,头脑还清醒,问她要多少。她跟我竖起两
手指。我说没有那么多,怕不够。她说这是正常价目,不打折,要是特别一点的,至少要这个。她又竖起三
手指。我说真的没带那么多。我掏出钱包,让她看。她翻翻我的钱包,骂一句穷鬼,说,正好够付包厢和茶点酒钱了,我的小费怎么办?我真诚地表示无奈。黑珍珠姐小还算够意思,把钱包里大小票子全掏出来装到自己身上了,我估计也就二百三四十。黑珍珠姐小瞟我一眼,迅速地探过头来,伸出鲜
的头舌在我嘴
上
一下,视死如归地说,看你还不错,
有人样的,不滑不拐,今天本姑娘就让你便宜一回,不过说好啦,等有钱了,来呀!她说着,就在我面前脫了。我虽有些歉疚,但还是没过她的美
关。临了,她
子往上一拎,又说,多会再来?我实话实说,等有钱就来。她跟我勾勾小手指,说不许耍我。我说那当然。她说,做大的,外加特别的。我说特别的怎么样?她说,你做一回就晓得了,搞不死你!我说那我真要找你享受一回了。她说你告诉我机子号码呗。我就在她告诉我的机手上打一个。没想到她晚上还真的跟我联系了。我已经回家了,不想再出去,便给她回一个,明天吧,明天我找你玩那个特别的。
我收起电话,一想我钱包里的全部家底,就否定我对她说的话了。
黑珍珠的信短让我特别想钱。
想钱是我最近常想的事。我每每走近巷口,离这间小屋还有好几百米时,我就想钱了。我想,我要是有钱,我就不住这破地方了。
椅子在我的庇股下呃呃地叫着,似乎在说,钱,钱,钱…
机手又叫了。我以为又是黑珍珠姐小的信短。可我一看,竟是小麦的——
明天晚上喝酒你去吗?小麦。
小麦怎么会知道我的机手号呢?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一闪,我就自己骂自己了,小麦要是想知道我的机手号,她是很容易就知道的,比如从海马那里打听。
我离开椅子,摸索着走到
前,打开
头灯。我要郑重其事地给小麦发信短。我对小麦说,去,干嘛不去!
小麦很快回信了,那我也去吧。
听小麦的口气,我要是不去,她也不去似的。
小麦这个信短,对我是个意外的惊喜。我心情突然愉快起来。想,要是小麦叫我出去,叫我跟她做回大的,我去不去呢?我一定去吧?我问我自己,感到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好玩,这不是背地里骂人家小麦嘛…我常常这样恶毒地想些事来慰自,可过后又骂自己要完蛋了。不过现在我预感到,我要结束目前的这种生活了,我仿佛看到小麦的信短里蔵着许多內容。
我早上起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上午十点多,我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还是在夏天时,有一阵,天天下雨,我门前的小巷成了一条河,出不了门。我躲在屋里画画,画人物肖像,內容是广告公司的那个小会计。我一连画了几天,把她画得很美丽。我差点告诉她,我为她画了一幅画。可自从那次不
而散的晚餐之后,我就把画了一半的肖像停下了。现在,我何不接着画?不过我不画那个小会计了,我把她改成小麦。小麦咖啡
的大衣和暗绿色小丝巾,都很入画。
我从
底下拖出画板,弹去灰尘,在小会计的肖像上修改着。
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我都在干这一件工作。我思想放得很开,一边修改着画,一边修改着美妙的思路,美丽的小麦,基本上就定格在我的画板上了。不过,这还不能算作一幅画,修改和加工的余地还很多——成功的油画作品,可不是头脑一冲动就能画成的,艺术的简单规律我还没有忘。
3
晚上喝酒时,人员没有第一次时那么纯了。你知道,上一次我们六个人曾经是一个单位的。而这一次,做东的许可证带来一个人。如果是带来一个女人(不管是情人还是女秘书什么的),倒还罢了,来者是某工程公司的张经理,许可证介绍说他叫张田地,是许可证高中时的同学,如今生意做大了,路政工程、房地产、桥梁、堤坝、码头、室內室外装潢、填海围滩等等和建筑有点关系的,通吃,是名副其实的亿万富翁。许可证在介绍的时候,満嘴是自豪的口气,仿佛张田地的那些钱就装在他的口袋里。许可证也把我们介绍给了张田地。许可证一一点过我们的名字,然后,笼统地说,我们是十多年前的同事,一个战壕战斗过的战友,患过难的兄弟姐妹。许可证最后的话,基本上照顾了我们的情绪——他没有把我们视成异类。不过,我想,他的话,也许多半是说给小麦听的。我不由得看一眼小麦,小麦也的确听到了,她的神情很安静。
不消说,酒还是照常的喝。不过在喝酒之前,许可证又画蛇添足地对张田地说,应该让谁谁谁也来,好久没见着谁谁谁了,谁谁谁,最近忙些什么啊,你也不透
一点。听许可证的口气,好像这个谁谁谁
重要的。
这个谁谁谁大约是他们共同的朋友吧。
张田地淡淡地一笑,说,她忙她的。
许可证说,你不敢带出来,是怕她见异思迁,还是怕我们抢了去?
张田地说,你这么大名头,给你你也不要,哈哈,我主要是觉得胡月月她会瞎讲究。
讲究好啊,讲究就对了,许可证说,你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身在江湖,想讲究也身不由己,身边有这样的女美相伴,再加上香车、别墅、保健医生,你已经不是小资了,你已经入进小私阶层了。
张田地脸上的笑容持久而温和,他说,都是朋友们帮忙啊,我这些年做生意,说不赚钱是骗人的,但是,最大的财富是结识了像你这样的许多朋友。有许总你这些朋友,我张田地才如鱼得水啊。
还是你做得好。许可证说,我们不光是朋友,我们还是同学呢。
他俩这些话,游离于我们之外了。不过我们也听出来,他俩说的那个谁谁谁(胡月月),是张田地的女朋友,如今的习惯称呼叫情人。
许可证和张田地煞有介事地议论着胡月月,我们也是有趣兴听的,毕竟,女人的话题永远是常说常新的嘛。只是,他俩说得太多了。虽然,许可证还时常把话拉回到我们之间来,但我还是觉得,气氛和味道,和昨天晚上是不一样的。他俩把胡月月当成了一道菜,吃了差不多的时候,张田地给我们敬酒。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他一脸谦虚的样子,站着对我们鞠躬,表示感谢,还让我们吃好喝好。他的话让我们觉察到,这顿饭虽然是许可证请客,埋单的却是这个张田地张大老板。张田地对我们连说几个感谢,不知是感谢我们,还是感谢许可证。不过,我们对张田地还并不讨厌。张田地大约也感觉到我们跟许可证的关系了,所以才这样尊重我们。
酒刚喝了个开头,张田地的机手就响了。张田地接了电话,声音非常谦和,告诉对方自己在哪里哪里,又说和谁谁谁在一起,自然把我们也带上了。他说,还有几位是许总的朋友,你要不要跟许总说两句?
张田地把机手还拿在手里,他对许可证说,许总,不好意思,是月月,你跟她说?
许可证哈哈道,人家查岗来了吧。
许可证接过机手,说,小胡你好啊,我和张总在一起,他刚刚还夸你哩…他敢骂你?他骂你我们都不答应,国全
民人都不答应…哈哈哈…好好好,你过来过来,叫张总去接你…我安排我安排…
许可证是把机手关了递给张田地的。张田地把机手握在手里,又对我们说,我女朋友要来,对不起大家啊。
我们都说没事。我们都觉得,张田地太客气了。
许可证跟张田地挥着手,说,你开车快去接她一下。
张田地说,不用,她有车,我买了一辆丰田佳美给她,那款还不错,等会你看看,适合女孩子开。
胡月月开什么车都好看,许可证的笑有些
的,他说,只要人漂亮。
张田地笑笑道,什么漂亮啊,月月有时候太过认真,让你受不了…好了好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几分钟以后,张田地机手又响了。张田地看一眼,说,我出去一下,把月月接来。
听话听音,我觉得,张田地的女朋友胡月月,大约本事很大,大约和许可证也是非常
的。一般规律是,漂亮女孩子本事都大,要不人家不是白漂亮一场?和许可证太
,我就为张田地担心了。许可证刚才的嘴脸,我们都看到了,口水都要
下来了。不过这个胡月月“太过认真”(张田地语),认真就是很讲究嘛,漂亮不可怕,讲究,就说不准了,许可证要想下手,除非张田地主动让出来。现在,像张田地这样成功的男人,虽然四十多岁了,却是很有魅力的。市场上流行一句顺口溜,说中年男人的三大幸事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张田地虽没升官,却发财了,还有许可证这些当着不大不小的官的朋友,他老婆死没死我们不知道,但至少他目前没有老婆——这个叫胡月月的,如此公开
面,也不像是二
。听口气,更不像是一般的情人——他们应该是传统意义上的恋人——谁知道呢。
我看到小麦的目光——小麦正看着我,她大约看出来我的瞎
心了,她大约在说,你自己都顾不了了,还
别人的心。
我跟小麦说,喝一杯?
小麦端起饮料,象征
地喝一口。
胡月月在我们面前一出现时,确实让我们眼睛一亮。我有一个毛病,就是看到漂亮女人时,
口就一阵一阵地刺疼。在我看来,美丽是一剂毒药,或者是一支利箭,能让人晕眩和死亡。换句话说,美丽就是让人难受,让人疼痛,让人死亡。眼前的胡月月,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小麦、芳菲和她根本不能一比,就像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摔跤选手。难道不是么,她身高和长相,让我想起韩国的一个人造女美和国美的一个时装模特——胡月月就是她们的混合物。她进来时,好像看我们一眼又没看我们一眼,那样的眼神,飘飘忽忽的,只有漂亮女孩子才能做得出来——似是而非,恰如其分,既有礼貌,又不张扬。她穿一条牛仔
,一件休闲的格子上衣。她把上衣脫下来了,白色的紧身
衫表达了女孩最耐人寻味的
感魅力。我以为,她的穿着会很花哨的,没想到这么朴素,仿佛独享一种空灵的自然,強调了心灵与生活的无限扩张。是啊,她这种不事雕琢的朴素之风,这种朴素的简单,仿佛快乐、自然和放松在她身上真切地
。她虽然不是时尚的引领者,却处处透出时尚的元素。总之,她是个特别的女孩,只能和张田地这种亿万富翁匹配。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一直注意着许可证的表情。胡月月一进门,许可证的眼睛就贴上去了。许可证的眼睛就像一把手术刀,锋利而准确地切开胡月月的衣衫。他跟胡月月打招呼,跟胡月月拉手,请胡月月落座,叫服务员上餐具,其热情明显过度了。
胡月月在张田地身边坐下后,她不要白酒也不要红酒,而是要了一杯
——果然是个讲究的女孩子。
于是,喝酒又开始了。
我敬张田地酒,张田地端起酒杯,喝了。
我注意到,我在敬酒时,胡月月一直看着张田地。张田地把酒干了以后,胡月月说,你嘴里不是溃疡了吗?还能喝酒啊?
张田地说,还是疼。又说,不就是喝酒嘛,不碍多大事呀。
胡月月说,喝酒受罪那又何苦哩,别喝了。
张田地说,不要紧,初次喝酒,哪能不喝呢。
许可证两只眼睛闪闪发亮,他看看张田地,又看看胡月月,故作吃惊地说,你嘴里怎么会溃疡啊?缺少维生素或者营养不良才会溃疡,你张总不会是疲劳过度吧?看面色,唔,是像,像啊,哈哈哈小胡,你是怎么让张总溃疡的!
胡月月微微一笑,说,他是自己咬的,把嘴
咬了个小
。
自己咬自己的头舌、腮、
,一般是小孩子干的事,而且都是有说头的。我就笑了。我说,馋咬头舌饿咬腮,张总咬了
,是什么啊?
这要问小胡了,许可证说,到底是谁咬的啊哈哈哈…在胡月月来了之后,许可证突然哈哈哈地笑了几次。他的样子太过奋兴了。
胡月月也应了许可证一句道,就是我咬的,许总不就是想听这样的话吗?你又不是没挨咬过!
许可证就更开心了。
这时候,小麦的腿碰我一下,小声说,男人咬嘴
是缺少爱情,或者根本就没有爱情。
小麦的声音很细小,嘴
都要碰到我耳朵了,我脸上感觉到她嘴里呼出的清新的气流。小麦的意思我懂,别看张田地身边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说不定也是摆设,最多是相互的工具,而真正的爱情却是苍白的。我也把脸凑过去,说是。我担心别人也能听到小麦的话。还好,没有人注意我和小麦在咬耳朵。
许可证继续诡秘地笑着,说,张总,你这个咬了嘴
值得怀疑,自己怎么会咬了自己的嘴
呢,你怎么不把自己的鼻子咬下来?
许可证还这样说,就没有多少意义了,也不好玩了,人家胡月月已经承认是自己咬的了,一句话说到底了,你许可证再拿这个事说话,不是无聊嘛。
好在张田地给他面子,说,哪能呢,这点常识,我们还是有的吧。
这可不是常识不常识的问题,这个嘛,和常识无关,小胡你说是不是?
也许是他们经常这样没完没了开玩笑吧,小胡也开心地说,就算是我咬的,又怎么啦?你还能没接过吻啊?我看许总的香
,尝过不止一百个吧?听没听说,接吻可有好多好多好处哩,可以让脸上三十多处肌
得到运动,可以让肌肤的组织细胞维持良好的弹
,可以预防肤皮松弛,可以在瞬间提高呼昅的频率,增加血
循环,可以保持和女孩子的良好关系,还可以让对方有全安感…好处还有好多好多哩。
胡月月声音款款的,好像她不是在开玩笑,好像她是在给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上课。
许可证大加赞赏道,没想到小胡真是学问大,什么事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还有呢,我们都想学一招,以后在女朋友面前也好卖弄卖弄。
胡月月说,许总女朋友还少啊,你是好菜不嫌多是不是?还要
女朋友,要是让江苏苏知道,就不是咬你嘴
了。
胡月月说的江苏苏是许可证年轻貌美的老婆。
许可证说,我是说假如啊,假如嘛。
胡月月说,那就再教你几招,好让你在女朋友面前显摆显摆…这个嘛,还有就是可以减肥,新鲜吧?接吻是可以减肥的,平均每四十五秒钟的热吻,大约可以消耗十二大卡的热量,如果一个月接吻一千次,可以减肥半公斤,而且是有效减肥。接吻还能预防蛀牙,还能省买巧克力和口香糖,还能提高工作效率…
许可证已经哈哈大笑了。他说,怪不得张总那么优秀,原来有小胡的热吻。
我们都跟着笑起来。
许可证显然来了情绪,他说,来,我敬你们俩一杯,祝你们幸福!
这时候,张田地的机手又响了。张田地接电话,对着电话唉唉啊啊了一阵,然后,对胡月月说,你看,说有事又有事了。
又很抱歉地对我们说,对不起大家了,有人找我谈事情,我要先走一步。
许可证问他,谁呀?
张田地说,一说你就知道,是金主任和李秘书长。
许可证嘴里哧一声,不屑地说,这两只菜鸟啊,别理他。
张田地为难地说,这样不好吧,你许总
叶茂,能不理他,我可不敢啊,我们做生意,靠的就是朋友。
许可证说,你不能走,你走了,谁接管小胡啊?我看这样吧,你让他们过来。
张田地说,你看,在座的都是朋友,他们再来是不是不方便?
许可证说,有什么不方便,既然都是朋友嘛,你让他们过来就是了,他们几个人?就两人啊,这不是正好嘛,妹妹,给我们再加两个台。
张田地也对服务姐小说,那好吧,标准再加两个人的。
“都是朋友。”许可证又对我们強调一句,然后说,金华中金主任是市经委副主任,专管我们张田地张大老板的事,李景德李秘书长是市府的副秘书长,是我的大学同学,大家认识认识,也不是什么坏事。对了,李秘书长你们也是晓得的,我们在开发区的时候,这家伙就是开发区办公室主任了,现在厉害了,市府副秘书长,在我们市,能一手遮天了。
张田地说那是那是。
小麦用腿在桌子底下碰我一下。我知道小麦的意思。我也会心地碰她一下。小麦再碰我一下,然后,她的腿就靠着我不动了。我似乎感到小麦身上的热
经我的身体。小麦今天主动朝我身边坐。我猜想,可能是许可证请客的原因吧。小麦讨厌许可证,这是我们都知道的。小麦主动和我示好,我也要对小麦好一些才对。这些年下来,我们谁对谁都不了解了,就连无事不通的海马,昨天也不是错说她都有孩子了吗?后来一了解,小麦现在还是单身呢。是啊,多年了,谁会了解谁呢?就像初次相识那样去相处,说不定心情会更自然一些,说不定会有妙不可言的结果。
小麦又咬我耳朵了,她说,今天可是见识大部干了。
我也去咬小麦耳朵,我不喜欢这种场合。
我也是。
要不,我们找地方喝茶去。
不好吧,等会再说。
好。
直到现在,海马才说话,嘿,你们俩说什么呢?也说给我们听听。
小麦说,你不能听。
达生说,要是能说给你听,还叫悄悄话啊!
一会儿,金李二位大驾光临了。
金主任和李秘书长是分别坐两辆车来的,我从他们的招呼中听出来了。因为许可证问他们,驾驶员呢?对方都说回去了。
重新落座以后,许可证介绍说,这是经委金华中金主任,这位你们应该认识,市府李景德李秘书长。
这场酒,到底没有达生那天请客有气氛,一方面是人有些杂,主要的,还是许可证太想表现什么了。许可证一直都在喋喋不休,这让我们感到奇怪。特别是和张田地、金华中、李景德他们说话时,许可证口气里的那种优越感是显而易见的。当然,他的优越感不是针对李景德、金华中和张田地他们,而是说给我们听的。我看,主要是说给小麦听的,显示他的成功和优秀。意思是,你们看,我在官场上,混得多
啊,多牛啊。的确,他的许多话,都是关于官场上的,谁谁谁从科级直接升到副处啦,谁谁谁当了十多年科级,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啊,谁谁谁是谁谁谁的人啦,谁谁谁和谁谁谁关系暧昧有一腿啊,谁谁谁跟错了人啊,谁谁谁没有良心啊。这些话,我们都不爱听,因为听了也听不懂,听懂了也没用处。倒是达生,我们有点为他鸣不平。不管怎么说,达生也是老板,在场面上应该不输给他们的,至少不输给那个叫张田地的。可达生,跟我们一样,只竖着耳朵听,就像看什么西洋景似的。我感觉最别扭的就是达生了。海马怎么说也是个作家,脑子里的宏大思维和深邃思想,是许可证之
无法企及也无法想像的。芳菲干广告,早钻到钱眼里了。我和小麦呢,常常咬咬耳朵,就像共同蔵着某种秘密,也是相互有着依靠。只有达生是孤独着的。
许可证的话越说越多,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他自己了。按级别,许可证是副处,金华中也是副处,李景德虽然是市府带“副”字头的秘书长,却是名副其实的正处。许可证对自己多年来还是副处很是不服气,言语中,对市导领有些不敬。李景德也是善解人意,他说,许总,你这副处干了有四五年了吧?许可证说,整整八年。许可证感叹道,我今年四十多了,眼看“奔五”了。李景德说,这倒是个问题,我看你差一岁就五十了,不过,有一个变通的办法,不知你老许想过没有。许可证说,什么好办法?李景德说,换一个更实惠的单位。许可证说,想倒是想过,可这也不容易啊。李景德说,当然当然,事在人为嘛,只要你敢想,就有这个可能,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副处跟副处可不一样,有的副处,一年收入几十万,有的只能拿点死工资,有的工资加奖金,收入也不少,比如报社广电什么的,是不是?
话又说到金华中。听口音,李景德对金华中充満希望。李景德说,华中你要稳妥一点,你年轻,三十出点头的副处级,正是干事情的好时候,前途鲜花灿烂啊。
金华中谦虚地说,还不是朋友们帮忙。
他们谈了一阵官场上的话,又谈女人。谈女人和谈官话,他们都一样的擅长。我担心他们会拿小麦和芳菲开玩笑,甚至还有胡月月。还好,他们嘴里都有各
各样的女人,并不去顾及小麦和芳菲。这样一来,我又有点为小麦和芳菲鸣不平了,敢情小麦和芳菲还没入进他们的视线啊。这样也好,小麦和芳菲落得耳朵干净。不过,他们说了那么多女人,后来把话题盯在一个女人身上了。这个女人叫王娟娟。我们听出来,这个王娟娟,是和金主任有瓜葛的。最后,金主任自鸣得意地说,你们不要再说王娟娟了,你们谁再说王娟娟,我让王娟娟过来,都把你们喝下趴。金主任说这话时,脸色通红,我注意到了,他并不是喝多了才脸红,他喝头一两杯时,脸就红了。不过他没有表示不能喝的意思,而是一杯一杯地跟我们干杯。金主任长相紧凑,鼻子眼睛嘴巴收得很近,说话也紧凑而有力。他说让王娟娟过来喝酒,说要把大家喝下趴,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好像一个字就是一杯酒,但是大家并没有怕他,而是跟着起哄,一致要求让王娟娟来。李秘书长哈哈着说,你让王娟娟来啊,看谁把谁喝下趴!李秘书长虚虚胖胖的,喝再多的酒脸也不红。许可证也说好久没和王娟娟喝酒了。许可证还说老金你怎么没把王娟娟叫来。金主任打了几句哈哈。关于王娟娟的话就告一段落。金主任到底是江湖上的,他酒杯一端,就敬小麦和芳菲了。小麦随便端一下杯子,并没有喝。倒是芳菲,端起杯子又多说一句话,金主任,这杯酒,算我敬你的。金主任说,这可不行,这杯是我敬你的,你要是敬我,这杯喝完以后你再敬,你敬多少我喝多少。芳菲也讨巧卖乖地说,好啊金主任,我干!芳菲真的把杯中白酒一饮而尽了。我们都跟着喝彩。芳菲亲自给金主任倒酒。金主任眼睛跟着芳菲转,跟芳菲开着不轻不重的玩笑。我以为芳菲应付起来会很吃力,没想到她游刃有余,看来,几年的报社工作,已经把她锻炼出来了。许可证看喝酒重心发生了转移,也偷偷窃喜。他对芳菲说,金主任可是能办事的人啊,你广告部有什么困难,金主任会乐意帮忙的。金主任也不客气,他说,帮忙不敢说,帮着出出主意还差不多,芳菲看来是有目的的,她抓住金主任猛喝。金主任最后招架不住了,他对李秘书长说,老李啊,我喝多了,你可要…你可要把我送回去啊。李秘书长说,我才不送你呢,让芳菲送!让芳菲把你送到王娟娟那儿。金主任说,那不行,那不是全
啦,娟娟非把我鼻子咬下来不可。李秘书长说,那也未必吧,你以为娟娟真爱你啊?说不定,正好找借口逃脫呢。金主任认真地说,李秘书长,你,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绝对不可能,我们是经过考验的。李秘书长不屑地说,考验?哈哈哈哈,你还相信考验。金主任看李秘书长不救他,又跟张田地求援,张老板,我喝多了…喝多了。张老板说,不多不多。张老板说不多不多的时候,眼睛望着许可证,意思是说,差不多了。
酒确实喝得差不多了。
大家头舌都硬了。
每个人说话也都是各有重点了。
金主任和芳菲说话,达生和张田地说话,我和小麦说话。最精彩的,还是许可证献媚般地和胡月月说话了。
话越说越多的时候,我们才没有配角的感觉。
但是,达生和张田地关于挖掘机之类的话,让胡月月岔过去了。胡月月岔达生的话,并不是对达生的不敬重,而是要逃避许可证。这一点,小麦也是看在眼里的。
胡月月说,田地你把嘴张着,让我看看。
张田地就把嘴张着,用一
手指头按住下嘴
,让胡月月看。胡月月看了一会,说,还没好,还有米粒大一块,你不应该喝酒,这种口腔溃疡,对酒很过敏,会加重的。
张田地说,感觉比昨天好多了,我少喝点酒,去去火,消消炎,不要紧。
幸亏我昨晚给你贴上意可贴。胡月月说完,就不说话了。她坐着不动,也不看别人,干净而整洁的脸上,氤氲着淡淡的喜悦。我注意到,整个吃饭的过程,她都基本保持这样的表情和姿态,她也不敬别人酒,如果别人敬她酒,她就端起鲜
抿一小口。如果别人不找她说话,她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就连跟她熟悉的李景德、金华中,也没跟她多说什么。她大约不是不善说话,而是没有说话的气氛。至于像许可证那样,近乎不知廉聇的嘴脸,她是能躲就躲的。
幸而还好,许可证和李景德说上了。他们说着市里主要导领的爱好和特长,以及他们的升迁过程。他们说着说着,许可证一激动,摸出机手,说,让周主任也过来?还有孙长市,都把他们叫过来,吃完饭我们到宾馆去打牌。李秘书长说,这么晚了,惊动长市、人大主任他们,不太好吧?许可证说,这有什么不好的,都是小弟兄,我叫他们来,谁还敢不来啊。许可证又说,要不这样也行,让他们直接去宾馆。李秘书长说,也好,那就让导领去宾馆吧,张田地你先去联系一下。
小麦的腿又碰我一下了。我看一眼小麦,她低着头正在喝汤,脸上的表情若无其事的。我也碰她一下,表示我懂她的意思。小麦再碰我一下,还瞟我一眼,意味深长的。我们都知道,许可证又搬出副长市和人大副主任,确实是摆显给我们看的。但是,我能够理解许可证这种人,因为他不摆这个,如何又能显示自己的身份和能量呢?
整个席间,我和小麦都用腿在桌子底下说话。我知道她碰我的意思,她也知道我碰她的意思,我们碰腿的主要內容,都是针对许可证的,仿佛在说,看看。其实,我看出来,海马、达生,还有芳菲,都觉察到许可证的言行了,因为他们的眼神,经常对一下,言外之意是,大家都懂。但是,小麦把腿贴在我的腿上长时间地不动,那可是有言外之意的。我隐隐觉得,我和小麦,要有新的生活了。
由于许可证等人要到宾馆去打牌,酒很快就散了。
在散酒之前,许可证特意关照我们。他说,你们再慢慢喝着玩,我和这帮弟兄去摸几把。
许可证的口气里充満了得意和自豪。
我们表示听懂了,他要陪副长市和人大副主任到登泰大店酒打牌去了。是张田地打电话安排的房间。
但是,许可证又多此一举地把我拉到一边了。许可证说,老陈,你最了解我,我也想跟兄弟们在一起玩,能玩出感情,能说些真话,可身在江湖由不得自己啊,长市我能不陪吗?人大主任我能不陪吗?还有李秘书长,都是大导领,你是搞艺术的,你什么都懂,我也从来都高看你一眼,你能体谅我就行了。这样,你跟兄弟们解释一下,我改天请你喝酒,到我家到饭店都行…就这么说定啦,你先别急着走,带着他们慢慢再喝几杯,还有小麦,你们还
不错嘛,哈哈笑话笑话…我走啦,这里就交给你了。
我答应了许可证。
可我们并没有慢慢再喝几杯。
我们也各自散了。大家表面是痛痛快快的,实际上,內心和我差不多。作家海马说,我本来是要赶稿子的,我都好久没写什么正经东西了,我那首诗,都构思两个星期了。达生说,我上南京都没去,南京的生意都让我推掉了。芳菲热烈地笑着,说,我看这样很好,金主任人不错,金主任说不定能帮我拉点广告呢,还有李秘书长,还有张老板,也不错,没想到许可证还有点本事。海马说,得着你了,我是看着不顺眼。芳菲说,什么顺眼不顺眼的,人家许可证玩的是面子,是展现自己的实力,懂不懂你呀,看你还是作家呢,就不晓得林子大什么鸟都有的道理?这样子来说,大家不都是很好?看不顺眼就各忙各的,顺眼就常在一起玩玩,实在不行,最多不远不近就是了。
我很赞成芳菲的话。我觉得,这和芳菲的职业可能有关,她在晨报搞广告,要和各
人等打交道,碰到金主任这样的人,不一把抓住才怪了。但是,我看芳菲脸上挂着笑意。她的笑和十年前一样,十年前的笑,走过长长的时间隧道,还是那样的感动人。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想到了重叙旧情一类的话。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她也看到小麦和我的言行举止了。我再看一眼芳菲,心里有些隐隐的,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我觉得,大家心里也许并不好受,我还是少说两句吧。芳菲骑上摩托车,然后跟我们叫一声拜拜,她目光在扫过我的时候,是和我的眼睛对视了一下的。与此同时,芳菲的摩托车呼地一声就冲进街市的灯光里了。达生也上了他的切诺基吉普车,跟海马说,跟我去玩啊。海马临上车时,看了我和小麦一眼。达生又说,老陈、小麦,一起走啊?小麦说,不了。我也说,我还有点事。达生说,要不你和小麦找地方聊天去,老陈,可要照顾好小麦啊,出了差错我拿你算账。海马说,出什么差错?老陈还巴不得出点差错呢,你说是不是老陈?小麦,你和老陈去出点差错啊哈哈哈…我打着哈哈,跟他们挥手。
就剩下我和小麦了。我和小麦在舂城饭店门口的灯光里,互相笑着。我看到小麦闪闪发亮的牙齿,还有她闪闪发亮的眼睛。
我说,你老是碰我腿,什么意思啊?
小麦说,那你不是也碰我腿吗,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原来这样啊。
小麦说,原来就是这样啊。
我们再次笑起来。
小麦说,只可意会…
我说,许可证这家伙,真有意思。
小麦说,什么有意思啊,我当初就没看错。
小麦说的当初,就是十年前,她和许可证那场不了了之的恋情。
我说,人家那是有尊严的生活嘛。
哟哟哟,别恶心我了!小麦说,算了算了,我们提他干什么啊,没劲!
我也附和着说没劲。
小麦说,坐坐去啊。
我说,坐坐去啊。
小麦说,到老树咖啡馆还是半打啤酒吧?
我说,到那么豪华的地方干什么啊,我可是弱势群体,身上没有几个银子,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吧。
小麦说,你怎么这样说啊?小瞧自己啊?钱也是人赚的,钱算什么啊,有钱就花,没钱借钱也要花,你说是不是?你要是这样说,我还非要到好地方不可,说好了,今天我请你,我们到外婆的厨房去喝咖啡。
小麦说完,还拉一下我的胳膊。小麦这一拉,让我心里一热,我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要不要打车?小麦说。随即她又说,别打了,走走吧。
我也说,走走吧。
走走也
好。
我喜欢走路。
我们就在大街上慢慢走了。
安静的街上,有一些神出鬼没的影子。我心里也有一道影子。行人很少,他们仿佛都有着没完没了的心事。我们走了一会儿,身边的小麦噗地一笑,说,走路,路怎么能走呢?有没有别的表达?
灯光划过一道道大树的枝节,落在小麦的身上。
和尚不说走路,他们说行脚。
行脚?脚在行,
辟。
你常走路?我又改口道,你常行脚?
不常。你说你喜欢走路,啊——行脚——和谁啊?
我哈哈两声说,和谁啊?和影子。
小麦便又不说了。大街很长,白天时,好像没有这么长似的。我们拐过一条街时,我的机手突然叫了,是信短的声音。我掏出来看,是库斯科的黑珍珠姐小。我心里一慌,在假装回信短时,把对方的信短删了,又把机手关机了。我想赞美几句小麦,一时又想不起恰如其分的词句来。倒是小麦说,这天气,要冷了。我说,那是,冬天了,也该冷了。
又是没话。
后来,我想起我为她画的肖像。不过我还是反复告诫自己,可千万不要把我为她画肖像的事怈
出去啊,这时候,还不是时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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