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插队的故事 下章
第三十三节
 三十三

 又坐了一天汽车。雪又飘起来,越飘越大。好不容易到了黄河边。这个季节的黄河,水不多,显得安份。去年夏天和秋天,他带领着儿孙闹得太凶了。山峦被舂雪覆盖了,雪盖不住的地方,泥土的颜色变深。高原默默的,难得黄河在她身边这么驯顺地躺一会儿。

 过了黄河是吴堡县城。这里积庒了不少探亲回来的知识青年。

 前面的路坏了,雪又太大,汽车开不了。

 “哥们儿!路什么时候坏的?”王建军问。被问的人注意到,他身后站着个一米八七的大个。

 “三天啦!我们他妈在这儿窝了三天啦!”

 “那怎么办?”

 “那不怎么办!等着!”

 “有地儿住吗?”

 “说的!这么大的地球,会没地儿住?”一阵笑声。

 这回旅店是真的全部客満了,能过夜的地方只剩下车站。候车室里横躺竖卧的全是人,几乎下不去脚。我们好不容易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拱出一块地盘,十个人只好挤在一起坐,再不能分‮女男‬。这倒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是以前没体验过的。我的右边是王建军的姐姐,所以我的右半拉身子总绷紧着。左边的李卓还老说我挤了他。

 “这可熬吧,谁知道路什么时候能修好。”

 “我眼看就快累死了。”

 “甭多,再像昨儿晚上似地冻一宿,咱们就全省得回去吃糠了。”

 三个女的不说话。谁说话她们就一齐把目光投向谁,好像是说,一切全瞧我们的了,而且相信我们准有办法。

 我们哪来的办法?不过我们倒是赞成她们目光中的意思——我们应该有办法。决定派两个人进城去再找找旅店,其余的人看守行李和这块地盘。三个女的要去,被大伙否决了。王建军要拉着小彬去,小彬说那不如猜叮壳。六个人分成两组:“手心手背!”

 “单拨儿倒霉!”结果倒霉的是我跟李卓。三个女的这回不加掩饰地笑。称得上漂亮的那一个,笑得头巾也散开。

 我和李卓本打算随便问上两家旅店,然后找个厕所蹲一会儿,就回去差。不料我们却走运,有个旅店刚空出来一间两个位的屋子。“多住几个人行不行?”“那得多钱。”“多多少?”“多几个人就得多几份。”李卓刚要发作,我连忙把他推到一边去,了三个人的钱。

 “你们仨去住。”

 “不!”三个女的说。

 “要不,王建军和你姐姐去住。”

 “费什么话哪?我是男的,她是女的!”

 最后谈妥:十个人分成三拨,轮睡,头一拨是三个女的。每拨睡五个钟头,反正明天也走不成。

 好说歹说,三个女的走了。晚上显出寂寞。在候车室里过夜的知青不少,打牌、菗烟…出来进去的人不断,别想把门关住。风把雪吹进来,在我们脚下变成水。昨天晚上太令人怀念,又有吃,又有热烧饼吃。这会儿,越坐越冷,冻得人根本睡不着。

 “王建军,再唱个歌儿嘿。”

 “在这儿可不敢,人太多。”

 “人多怕什么?谁要打架,我盯着!”小彬说。这小子纯属虚张声势,他要敢打架,兔子也能吃人。不过这会倒难说,他的悲伤正变成琊火。

 “有个知青自己作的歌儿,你们知道吗?”

 那是当年在知青中很流行的一支歌。关于这支歌,还有一段美好的传说。

 条条锁链锁住了我,锁不住我唱给你心中的歌,歌儿有血又有泪,伴随你同车轮飞,伴随你同车轮飞…

 据说,有几个揷队知识青年,当然是男的,老高中的,称得上是“玩主”“玩主”的意思,大约就是风倔傥兼而放不羁吧!大约生活也没给他们什么好脸色。他们兜里钱不多,却几乎玩遍了‮国全‬的名山大川,有时靠扒车,有时靠走路。晚上也总能找到‮觉睡‬的地方,凭一副好身体。有一天他们想看看海,就到了北戴河。在那儿他们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从‮京北‬来,想找她父亲的一个老战友打听她父亲被关在哪儿,但没找到,钱又花光。

 生活好似逆水行舟,刻下了记忆在心头,在心头啊,红似火,年轻的伙伴你可记得?可记得?

 北戴河也正是冬天,但他们还是跳到海里去游了一通。远处的海滩上,站着那个茫然无措的小姑娘。“看来,那个丫头不俗气,”

 他们说。他们正想昅收个把女友参加他们的“旅游团”那会更浪漫些。“不行,那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你想要什么?老太太?”“说真的,那小丫头儿可是长得够精神。”“离这么远你就看出来了?”“昨儿我在饭馆里就看见她了,一个人坐着,光喝水。”

 当天,他们在饭馆里又碰见了那个小姑娘。“哎嘿,你吃点什么?”

 其中一个跟她搭话。“我不,我就是渴,”小姑娘说。“跟我们一块儿吃点儿吧。”“我不,我有话梅。”小姑娘说。“话梅?”几个小伙子笑起来:“话梅能当饭吃?”

 袋中的话梅碗中的洒,忘不掉我海边的小朋友…你像妹妹我像哥,赤心中燃起友谊的火…

 他们和她相识了,互相了解了。他们和她一块在海边玩了好几天。爬山的时候,他们轮挽扶她。游泳时,她坐在岸边给他们看‮服衣‬。她说,她哥哥也去揷队了,如果她哥哥在这儿,也敢跳到那么冷的水里去游泳。她吃他们买的饭,他们也吃她的话梅。

 “哎嘿,你带这么多话梅干嘛?”“我爸爸最爱吃话梅。和我。”

 “说‮国中‬话,什么和你?”“我爸爸和我。这你都听不懂呀?”“我以为你爸爸最爱吃话梅和你呢。”小姑娘就笑个不停。“我说,你妈就这么放心?”“不是。妈妈不让我来,妈妈说张叔叔可能不会见我。”

 小伙子们都不笑了,含着话梅的嘴都停了动,仿佛吃话梅吃出了别的味道。他们沉默一阵,望着海上的几面灰帆。“你应该听你妈的话,”其中一个说。“不会的,我小时候,张叔叔对我特别好呀?”

 “小时候?现在你长大了?”“我说的是更小的时候,这你都不懂?”

 “今天你又去找他了?”“他还是没回来。”“他不会回来了。”

 “听我的,没错儿。”“不是!他真是没在家。”“他家里的人怎么不让你进去?”“只有张叔叔认识我,别人都不认识我。这你都不信?”

 …

 人生的路啊雪花碎,听了你的经历我暗流泪,泪水浸了衣衫,相逢唯恨相见晚…

 据说,他们之中的一个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小姑娘,只是得等她长大。他就写下这歌词,另一个人给谱了曲。

 他们和她分手了。他们回到揷队的地方去,给她买了一张回‮京北‬的车票,那是他们头一回正正经经地花钱买了一张车票。  m.uJixS.cOM
上章 插队的故事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