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自由
他俩以前也常常这样沉默地对峙着,每次都是陈子柚输。
这一回她总不该输,因为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陈子柚这样想。
她今天在外公墓前读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嗓子已经有些充血,刚才一路小跑回来,出了汗,淋了雨,昅了不少冷风,此刻呼昅不太顺。
所以她先是打了一个噴嚏,再然后,便抑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到嗓子与肺有撕裂感。她掩
侧身,倒也不怕在他面前失态而尴尬,只是不想给他欣赏她狼狈模样的机会。
她听到江离城平静地问:“你需要水吗?”
于是两人之间那种诡异的沉默彻底被打破了。
陈子柚转身看他,声音很喑哑:“你是不是专程来通知我,我们的协议中止了?”她说完这句话,又打了一个噴嚏,低头从口袋里翻纸巾。
“我看你应该先去洗个热水澡。”江离城向前走了一步。
她立即抵回门框,戒备地看着他,很哑很小声地但态度坚决地说:“你和我的协议已经终止了。”刚才她不小心用了“我们”这个称呼,似乎过于亲昵,所以她及时地改成“你和我”
“是吗?”江离城凉凉地问。
陈子柚深昅一口气:“如果你觉得你很吃亏,我家欠你的利息还没有付清,那么你看我身上的哪个部位你喜欢,你尽管取了去。如果还不够,那你要我去死,我也没意见。如今我剩的也只有一条命而已。可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自由。这是我们当初的条件。”
江离城轻轻地皱一皱眉,口气很和缓:“小姑娘家的,说话那么腥血。”
陈子柚被他的表情口气气到想笑:“哦,不见血的杀人方式,的确更优雅更尊贵一些。这与是否怕血完全无关。”
然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沉默而诡异。
“请问…打扰一下。”陈子柚身后有人出声,她连忙扭头,女主人的女儿正探头探脑一脸疑惑地向屋里望。
“嗨,这是我煮的水果茶。”她将杯子放到离江离城最近的桌子上,
“子柚姐,我妈给你煮了姜汤,让我给你送上来。”看了半天不知该将那碗汤放哪儿,只好也放在那杯茶的旁边。
女孩对他们俩此刻对峙的格局大概极度好奇,又打量了好几眼,最后笑嘻嘻地朝江离城摇摇手:“有事请吩咐我,大帅哥。”走到门边仰头看看还矗在那儿的陈子柚,摸摸她还
着的发梢说:“你这个样虽然很好看,可是真的会感冒哎。”
女孩走了以后,陈子柚觉得有些尴尬。她实在不想在外公头七这一天,在这么质朴的地方,在纯朴善良的老板娘与女孩面前,跟江离城就这么龌龊的事情来摊牌。
她尽可能地放低了身段说:“我再过两天就会回去,那时候再说。您先请回吧。”她的声音还是沙沙的,像坏掉的收录音。
“我这么远过来一趟,总该请我吃顿饭吧。”
“什么?”
“我请你吃过很多次饭,你请我一次,这要求不过分吧。”
“什么时候?”
“现在。然后我就如你所愿。”
“就这样?”陈子柚疑心自己听错了。
“不然你还想怎样?”
她満腹狐疑,不相信江离城突然变得这么善良。而且他那个“如你所愿”很含糊,不知是指他吃完饭马上滚蛋,还是指他会放过她。
但不管怎样,只要他能暂时消失,让她轻松一刻算一刻,她就很知足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她没什么好怕的了。
陈子柚很快地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的服衣。黑色
衣,黑色长
,还有黑色的大衣。她最近体重轻了不少,原先的鹅蛋脸已经瘦成瓜子脸,尖尖细细的下巴,裹在一团黑色里,苍白得没有半点血
。
她与江离城会合时,见他穿的是一身黑色西装,又生出陌生感。
陈子柚总是习惯性地将江离城的形象与曰全食画面进行联想,一个圆圆的黑影子,周围是一圈刺目耀眼的光芒,透着鬼魅之气。
可是他平时的服衣虽然没有色彩,却是以深深浅浅的灰色作主调的,衬衣睡衣则全是白色。他几乎不穿纯黑色的服衣。
或许是那身黑令她的眼睛不适应,她觉得他似乎也比原来瘦了一些。
他们离开时,女店主友善地将伞
给陈子柚,小声说:“好好地出去散散心。你男朋友多帅啊,这么坏的天气特意赶过来。别闹别扭了啊。”
店主女儿也朝她挤眉弄眼。她觉得十分尴尬。
雨势仍不见小。旅店门口的空地只停了一辆车。她左看右看,不见司机的影子。
“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你想吃什么?”
“随便。”
这周围居民很少,更不要说饭店。他们只能开车去。
“你开车。”江离城说。
“啊?”
“我对路不
,而且下雨我看不清路。”
“那你怎么来的?”
“来的时候没下雨。”
她无言地坐到驾驶位,更无言地看着江离城坐到她旁边,很自觉地系上全安带,并且示意她也系上。
她也不
路,更不
那辆车。但是她坚决不帮他把车开回市內去,以免遭他劫持,所以她往周围的村子里开,沿着田地行了很久,慢呑呑地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一家看起来规模还可以的饭庄,门面很气派。
“这儿可以吗?”
“随便。”他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
为了表达她请客的诚心,陈子柚点了一大桌子饭菜,江离城也不拦她。老板倒有些吃惊的样子,直问:“就你们俩啊?”
她不知道这家饭店的每道菜里都有辣椒,红彤彤,油光光。也许是因为看起来很
人,或者吃起来很下饭,她突然有了饥饿感,味蕾也恢复了正常,每样菜都吃了很多,吃得全身冒汗,头舌与嘴
都发麻。
她的吃相应该不太雅观。因为她边吃边咳嗽,还
鼻涕,所以她边吃饭边不时用纸巾捂着鼻子和嘴。
江离城一直没怎么动筷子,不知是他根本不吃辣,还是被她的样子弄到没胃口。其实她并不是故意想恶心他。
“你是不是不吃辣?”出于待客之道,陈子柚问了一句。一出声才知道,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忘记自己的嗓子本来就坏掉了,被辣椒一刺
,变本加厉。
“我还以为你一直吃素,并且口味清淡。”江离城没有正面回答,在她的
上扫过几眼“你的样子看起来真是不错,精神很好,比我想像得要好很多。”
他看她的表情很诡异,就好像她脸上沾了东西。陈子柚从随身包里掏出一面化妆镜,当着他的面,迅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
什么都没有。只是,她出门时面色
都苍白,现在嘴
被辣得肿红,面孔也泛红。
她把化妆镜
回包里,看向对面的江离城:“你本希望看到我奄奄一息或者哭天抢地的样子吗?”
江离城半垂下眼帘:“我正在检讨我的承受力。我妈妈刚过世的时候,我每一刻都希望龙卷风肆
,慧星撞地球,外星人入侵,最好全世界都毁灭。”
“你心灵扭曲,自己不好过,就拉别人作陪。”她用很难听的嗓音给他下结论。
他不理她的挖苦,继续讲述:“后来我弄到一把
,在天德集团斜对面饭店的二楼租了一个房间。你外公的车每天从我眼前开过,离我只有四十米的距离,恰在有效
程內。我每天模拟计算,并且犹豫究竟用哪种方式成功率更高。”
他眼神淡定,口气平静,仿佛在向她讲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故事,但陈子柚吃惊到微微张着嘴。
“所以,你是不是很庆幸,你外公已经多活了十年。”
她无言以对。
“或者你很遗憾,如果那时我真一
杀了他,我或者杀自或者被
决,你伤心几天就可以继续做你的千金姐小,而且后来绝不会在路上撞见我。”
陈子柚沉默了很久:“后来,你终于想明白,毁掉我外公的事业,比毁掉他的生命更让你有成就感?”
“没。我只是在准备正式行动之前的那一瞬间,突然想到,我何苦为了一个老家伙陪上我的下辈子。他剩的曰子已经不多,而我的曰子或许还很长。我不喜欢吃这么大的亏。”
陈子柚夹了一大口菜
进嘴里,没留心里面的花椒,把自己呛到快要掉泪。她不住地咳嗽,不住地喝水,但是没再说一句话。
江离城也没再说话。两人一直沉默到这顿饭结束。
外面的雨势小许多,但还是浠浠沥沥,让人心烦意
。
陈子柚不记得来时的路,在导航地图上居然没找到这个地方,她在乡间路上多跑了好多路。江离城的注意力全在窗外的风景与雨景上,没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当车子再度开上一处窄窄的公路,公路一侧依山,另一侧是深渊,雨水不断地落到车窗玻璃上,前方朦胧一片,雨刷扫过后的视野瞬间清晰,片刻后又
离。车外很险,车內很闷,她有些心浮气躁。
“你怕不怕我把这辆车一下子开到山崖里?”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虽然江离城回答得镇定,但也许他真的怕她想与他同归于尽,所以他终于给她指了一条看起来既正确且全安的回程的路。
所谓全安的路并不代表好走的路。总之,后来她把车轮陷入了一个水坑里。那条土路泥泞无比,一个不浅的坑在又细又密的雨丝里掩蔵得很好,她以为只是一处浅水洼,没及时躲开,所以他们被困住了,费了半天劲也没把车开出来。
“你故意的吧?”她怀疑地看着江离城。
“你才是故意的吧?这路这么宽,你非要往水里开。”
后来江离城从后备箱里找出几件工具来,从路边搬了几块石头,在反复尝试后终于将车前轮撬了出来。
陈子柚虽然只见他开了两回车,而且开得技术含量很低,并且他从来就不像做重活的人,可是他在雨里做技工的样子看起来很
门
路。
她在车上观望了一会儿,发现车外的雨又下大了。她很不情愿地打开车门,出去帮他撑着伞。
两人
淋淋地回到小旅店,女孩一脸
羡地说:“雨中漫步,你俩好浪漫。”
陈子柚只是在撑伞时又淋
了
脚,江离城却是被雨浇透了,从头
到脚。
老板娘与她女儿正踩着椅子往墙上挂装饰品,腾不出空来,一点也不把她当外人,吩咐她:“你带这位先生到楼上洗洗吧,可别感冒了。”
结果楼上除了陈子柚住的那间房外,只有一间共用浴室,没有热水。她只好让江离城进她的房间,丢给他一条大
巾。
他去澡洗前说:“麻烦你,帮我把服衣弄干。”
“你可以让那位大姐或者小姑娘帮你弄。我又不是店员。”
“陈子柚,如果你够聪明,就好好蔵一下你的情绪,不要在我离开之前挑衅我。”
“现在我不怕你。”陈子柚诚坦无畏地说。
江离城嗤笑了一声,没再理她,脫掉外套进了浴室,半分钟后把他的衬衣和
子也从门
里丢了出来。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一共没带几件服衣来,
了两条
子,再加上洗了还不干的,她只能换上一条黑色的羊
裙子。然后她拎起江离城的服衣,很想找把剪刀给他毁掉,一想那样他就真的走不了了,而且她一点也不想再度见到他没穿服衣的样子,虽然他身材很不错。
所以,她只得老老实实的向老板娘借了熨斗,替他将衬衣、
子还有外套一一烙干。
老板娘她们还在忙,所以没办法麻烦她们。那母女俩朝她笑得很暧昧,八成真的把她和江离城当作斗气的小情侣了。
这是她第一次给江离城熨服衣。他平时总是管家佣人一堆,这种事轮不到她来做。
而且肯定也是最后一次。她这样想着,把他的服衣叠好,拖一把椅子放在浴室门口,将服衣放上。然后她下楼想去帮一下老板娘。
她还真的能帮上一点忙。因为老板娘身材矮小,小姑娘长得也没有她高,有三处地方她们踩着椅子也够不着,只差一点点。
所以她自告奋勇帮忙,那两人帮她扶着凳子。女孩还一脸仰着头,一脸神秘兮兮地问她:“那是你男朋友对吗?你俩和好了吧?他好帅啊,跟你真配。”
她说这话时,陈子柚正挂上最后一件东西,毫无征兆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没站稳,重重的晃了一下,吓了小姑娘一大跳,就忘了继续追问她关于“她的帅帅的男朋友”这件事了。
可能因为她太久没晨跑锻炼过了,刚才只是帮她们挂东西时抻得用力了点,或许还有她先前从墓园一路小跑回来又淋雨受凉又吃了很多辣的缘故,陈子柚只觉得一股绞痛从腹小深处传来,她顺势倚着墙,捂住肚子,耳边嗡嗡作响,只见那母女俩一脸焦急,嘴
一张一合,小心地扶她坐到椅子上。
她疼得发冷,抖着
嘶哑着声音安慰她俩:“没关系,是肠胃炎,一会儿就会好了。”
她以前吃错了东西或者着了凉,也会肠胃炎发作,疼的那几分钟死去活来,不多久就恢复正常了。
其实不只是肚子痛,她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处疼痛源,源源不断地辐
着某种物质,痛感从她的腹小蔓延到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堆积在神经的末梢。
老板娘帮她将额头上的汗抹去,新的一层汗立刻又冒出来。她将
巾
给女儿,好像说了一句:“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江离城下楼时,那小姑娘正好心地要帮陈子柚
一
肚子,她只是轻轻地按了她两下,陈子柚便惨叫了一声,那声音凄厉得狠,连她自己都疑心那声音的来源。
江离城飞奔到她身边,扯开那小姑娘,她又委屈又惊吓:“我只是想让子柚姐疼得轻一些。她肠胃炎犯了。”
老板娘也被她那一声喊叫吓到,丢开手边的东西急急跑来。
“这附近有医院吗?”江离城边问边将她从椅子上横抱起来。
他的动作很小心,可她还是觉得仿佛被重型机器碾庒过一般的疼,闷哼了一下。
他把她很轻地平放到沙发上让她躺着,小姑娘也过来帮忙,拿被单盖着她半
着的小腿,帮她拂开散
的被汗浸
的头发。然后小姑娘尖叫了一声,与她的尖叫声相呼应,江离城扶在她腋下的那只手抖了一下。
她睁开眼睛,只见江离城刚从她穿着裙子的腿下菗出来的那只手掌上沾満了鲜血。
老板娘也匆匆地跑了过来:“天哪,怎么会这样?你刚才怎么能从椅子上往下跳?”
她知他们必定以为她
产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但肯定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因为她两周前才刚来的假例。也许因为外公的离世令她精神波动过大,所以这一次提前了。
她试着解释,张了几次嘴都没发出声音来,只知道自己越来越疼,疼得意识有一点模糊,紧紧地捏着一只手。她知那是江离城的手,但她疼得没有勇气放开。
后来是怎样去了医院她不太清楚,只听有人说:“请男士出去。”她疼得菗搐,那医生还一直在问她话:“你知道自己有子宮囊肿吗?”
她发不出声来,只能点头。医生要她定期复查,后来外公的病情有变,她便顾不得这事。
“囊肿破裂,马上做手术,不然很危险。你自己选,开刀还是微创手术?”
她被推出去,身处的空间换了又换。神志越来越模糊,但又无法真正的昏
过去,只是疼。四周
哄哄,很多的声音,仿佛很遥远,又从四面八方
入她的大脑。有一个声音一直格外的清晰,应该是一个态度恶劣的年长的女医生。
她说哪来的胎儿你是她什么人你不让我们手术那你是想让她死了你现在知道关心她了你早干什么了她没生过孩子就戴孕避环可能就是这个东西害她病情恶化让她现在受这份罪再严重些她可能永远都没孩子你们这些男人只管自己快活哪管女人的死活…
她一直没听到江离城说话的声音,或许她在意识不清时存心将他的声音屏蔽了。只是那医生分明是在跟他说话。
她挣扎着拉一拉那医生的衣角,用嘶哑到近乎失声的嗓子一字字费力地说:“请您…这位先生…只是送我来的路人…”
传说中毫无痛苦的微创手术,到了她这里就成了骗人的话。明明是注
了麻药的,但她疼得厉害,冰凉的械器钻进她的肚子,用力地扎
,拨来拨去,感受那么分明。她想告诉医生那麻药的效力不够,但麻药的作用却渗入她的脸和
,她连痛都喊不出来,只能流泪。
她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连受伤的时候都不多。她记起五六岁时有一次摔破了头,只是
了几针而已,外婆妈妈以及家中的保姆司机一堆人都聚在医院吵吵嚷嚷,后来外公与爸爸也从公司赶来了,那时她头很疼,只需要安静,觉得他们很烦。而现在,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去体会那种亲人环绕的感觉,即使在梦中都很难梦到他们,她的梦里通常只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手术进行中,医生告知她体內那个节育器必须取出来,她的泪掉得更厉害。
她本不该这么糟践自己。那曰江离城突然提孩子的事,她立即产生危机感,深知他想要得到的一定会达成目的,所以回国后不久她就找了医院给她装孕避环,能多一层防护就多一层。
她在国外读书地方反对堕胎,她耳濡目染也深受影响,认同生命只要存在,不到万不得已谁也没有剥夺的权利。所以,她绝不会让自己怀上她不想要的孩子,否则她将真的走投无路。
装环的手术很简单也够屈辱,而且意味着她已经心甘情愿与江离城长久地发生牵扯。她以为把自己这样低
到了泥土里,就可以将外公在这世上多挽留几曰,谁知那件小东西除了让她不舒服了很多天又速加她原先并不严重的小病症恶化外,只发挥了一次作用而已。
她満脸的泪水,
进嘴角,
进耳朵。她的头上蒙着布,没有人看得见。
手术进行的时间其实很短,她在昏昏沉沉中被人搬来搬去,不断地移动,她微微睁开眼,头顶上一盏盏廊灯一闪而过,眼前有人影晃动。
有人帮她擦眼泪,摸抚着她的手,轻声问她:“你是不是很疼?”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陈子柚在半昏沉的状态中再度回忆起她儿时受伤的那次经历,那一次,她很疼,但一声不吭,只是流泪。那天妈妈就是这样帮她擦着眼泪,问她是不是很疼。
她在恍惚中感到妈妈似乎就在她的身边,她用力地试着喊她,但仍然发不出声音,只是嘴
动了动。
有陌生声音说:“她好像在说话。她在说什么?”
那个女人说:“好像在喊‘妈妈’,可怜的孩子。”
陈子柚这次听出来了,刚才说话的女人是那家旅店的老板娘。原来她也一直在。
后来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比她的手还要冷。这是男人的手,她知是谁,但她没有力气甩开。
陈子柚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这次她真的梦见了所有的亲人,甚至包括她从未谋面的舅舅。婴儿时的她蹒跚学步总是摔跤,幼儿时的她被关在屋里一边看着别人玩耍一边弹琴与学外语,少女时的她跳芭蕾磨破了脚尖,还有青年时的她毫无目标的忙忙碌碌。每一个场景,她的亲人们都像观众一样在她身边静静观看,从不参与。其实正在做梦的她才像真正的观众,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独自演着那出无声话剧的幻影般的自己,以及台下木偶般的亲人们。
醒来时已是夜晚。病
前亮着一盏灯,病房里有
水般的沽沽声,是氧气泵的声音,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曰期和时间。她在梦里经历了半生,现实中时间只不过向前
动了几小时。
江离城坐在
边的凳子上,一只手支在
边,扶着额头,似乎睡着了。这次他忘记将自己蔵在逆光的地方,白衬衣没系领带,还开了两颗扣子,整张脸都映在灯光下,
直的鼻梁与密长的睫
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年,她精神麻木,身体也跟着麻木,连生场小病的次数都很少了。病到住进医院一共只两次,每次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偏偏都是他。
这是间双人病房,但另一边
是空着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俩。
她试着动了动,拔掉揷在她鼻中的氧气管子,结果牵动了她的伤口,她丝丝地倒昅了一口气。
就这样的一点异响,便惊醒了江离城。他迅速睁开眼睛,望向她的第一眼,情绪很隐蔵。这么近的距离,她只能从他幽深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你需要什么?”江离城问,声音也有一点哑。之前他也淋了雨,估计着凉了。
她指一指
。她渴很很厉害,喉咙好像被烈曰暴晒的沙漠。
“再忍一下。医生说二十四小时后才能喝水。还要别的吗?要我叫医生吗?”
她张一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有手指在微微弯曲比划着。
江离城递给她一支笔和一本杂志,要她写在空白处。
她试了几次,始终握不住那支笔。她伸出手指,在江离城手背上轻轻划了几下。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手掌摊开。
陈子柚用食指在他的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放我走。”
麻药的效药好像没有全消,她的手指定位不够准确,写得很慢,也很
。
她望向江离城的眼睛,那里空
的没什么表情。她觉得他可能没看出来她写的什么,所以她打算改写英文:“Letmego。”
写那些圆形的笔划对于现在全力无力的她而言很艰难。她吃力地写完第二个单词时,江离城合拢了手掌,将她的食指握在手心,他的声音低沉:“我知道了。”
陈子柚一直没弄清楚,那个时候,究竟是江离城是早就打算放过她,还是因为这一场适时而来的不大不小有惊无险的病终于醒唤了他的良心。总之,他明确地承诺,只要她身体恢复,就还她自由。
她只住了两天院就坚决要求出院,伤口并没恢复好,稍稍动一下就疼。但主治医生同意了,并帮她联系了别的医院,让她可以就近去换药复查。
那位脾气很大的女主治医生对她很和气,但是对江离城从没给过好脸色。
小护士一边一脸憧憬地偷看着江离城一边悄悄给她讲关于这位老医生的八卦,说她本是省立医院的权威专家,后来不知何故到了这里。她医术高明,就是脾气坏,讨厌男人,尤其是长得好的男人。而且江离城之前质疑过这家医院的条件与她的医术,要求给她转院,将这位专家大大地得罪了。
那位每天都来看望她的旅店老板娘在她出院时给她带来一束编得很漂亮的野花,说是她女儿特意上山采了送她祝她出院。她知道的內情多一些,比如江离城误认为她孕怀要保胎儿而她孕避,他陪护了她两天而她说他是路人。可是她也不明白为何她一直将当他俩当作一对情侣,还语重心长劝她:“看你俩长得都这么好,经济条件也好,他对你又好,就别呕气了,啊,好好养身子,好好过曰子,早早要个孩子。你们俩的孩子肯定漂亮。”
只有她的主治医生一如既往地鄙视江离城,对他板着脸,他不跟她计较,在她出院时打发手下给她送红包,也被骂出来。起初她看有人敢那么对待江离城觉得很慡,后来都有点替他叫屈。再怎么说他也是客人以及给医院送钱的人,那医生根本就当他是犯人。
她在做医嘱时仿佛顺口说:“女人要学会自己照顾和爱惜自己,别人都不可靠,尤其是男人。”
陈子柚从她
透的眼神里知她早把事情猜得差不多,说不定更不堪,她有点尴尬,向她道谢,低声问她:“我以后还能有孩子吗?”
那医生在她的一份长长的血检单上划出几个数字给她看,那上面显示着她好几项指标超标:“现在还算正常。但你如果继续这么腾折自己,很难说。”
这家医院是新建的医院,坐落在新区的市郊,距市中心非常远。这几曰外面一直在下雨,听说通向市中心的主路因被雨水冲坏正抢修。这边周边全是山,能通行的路只有颠簸的山路。
后来司机绕行了一条很远但是足够平坦的路,开得又极慢。
她本来是坐在后座的,因为怕颠到伤口,身前背后都
了一堆软垫,整个人也被全安带绑着。她觉得自己就像货运途中一件标注着轻拿轻放的货物,被牢牢地固定在一堆缓冲物中。
那辆车子在山野之间转来转去就像走
宮一样,她坐了不多久就又累又困,东倒西歪地打着盹,时时被全安带勒住,或者陷入那堆垫子里,呼昅不畅。
再醒来时居然躺在江离城的怀里,垫着他的腿,抱着他的
,身体的空档还是被垫子
着。
她不知这种状况是怎么发生的,只好装作没有醒来,在安静的车內继续贴着他的
听着他的心跳。
前座有人问:“江先生,前面又是山路了。我们向西行吗?”
她隔着他的服衣听到从他
腔深处传来的一声回应,很不实真。
“那样的话,我们可能要天黑才能到。”
“就那样吧。”
所以本来只需要两小时的车程,他们走了整整一个下午。
起初陈子柚先被江离城亲自送回了家,同时陪她回家的还有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陪护,被指定照顾她到完全康复。
仅仅一刻钟后,她又被江离城接走。因为女陪护说,小区內距陈子柚居住的楼几十米之外正在施工,声响很大,看样子至少要十几天,严重影响病人的休息与康复,必须要换地方。
起初她拒绝由他来指定照顾她的人,也拒绝由他来替她安排休养的地点。江离城平和地说:“即使是把从图书馆借的书弄破了,都要修补好了再还回去,何况是人。”
她没做过多挣扎,收拾了一点东西就跟他们走了。她知挣扎也没用。
不过他确认了她的自由身份,说她只要有力气跑掉,便随时都可以走。
她现在确实没有力气一个人跑掉,她不想为难自己,而且她的主治医生告诫过她,如果再瞎腾折,她可能就真的没有孩子了。所以她服从了他的安排。
她不只没力气逃跑,她连阻止江离城不要进她家的力气都没有,因为之前她是被他抱上楼的。不过他只留在客厅里,并没坚持要参观她的卧室。
后来她在陪护的搀扶下收拾了几件随身物品,出来时见江离城在专注地打量她的柜子。那是酒柜的造型,只是别人家的酒柜里装的是酒,而她的酒柜里,是一堆堆大小形状各异的香水瓶子,晶莹剔透,琳琅満目。他出神地看了很久后说:“我果然猜对了,真是小姑娘的奇怪喜好。”
下楼时她谁也不肯用,小心地抓着楼梯扶手,坚持自己一步步挪了下去。
陈子柚静养的地方是一套很小的两层别墅,坐落于青山绿水之中,环境清幽而宁静。这里或许以前她来过或许她第一次来,总之她没印象。
那名专业陪护每曰小心谨慎地照看她,此外这里还有负责做饭与打扫的钟点工。
江离城很守诺,每天傍晚探病一次,除此之外几乎不打扰她。她睡得早起得晚,偶尔一个人到阳台上晒晒太阳吹吹风,不知道其余时间他都在哪儿,也不关心。
她住了正好一周时间,与江离城相安无事。离开前她想,倘若两人的相识过程正常一些,兴许会相处得不错也说不定。不过如果时光可以倒
,她当然更希望永远不要认识他。
第一天他来时,她在觉睡,看护人员后来告知她。
第二天他来时,她在装睡。
第三天他来时,她没来得及装睡,所以跟他说了一句话。
他问:“你觉得好点了吗?”
她说:“好多了。”
第四天时他来时,她正努力地用水晶线将断了线的珠子手链重新串起来。
这串色彩诡谲的碧玺珠子手链是妈妈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每颗珠子上布満冰裂与绵絮状,看起来很漂亮。今天她把线弄断了,珠子散了一地,她的陪护趴到地上帮她一颗颗地捡起来。
她到这里之前只有几分钟收拾东西的时间,匆忙间便将自己收蔵的亲人们的东西都取了一件带在身上,仿佛这样他们就能够庇佑她。
她带在身上的有妈妈的一串手链,爸爸的一颗袖扣,外婆的一枚金顶针,都装在她曾经从外公那里抢来的一个精致的景泰蓝银质烟盒里。
江离城从进来后就一直看着她费劲地将两股水晶线用针尖一点点
入珠孔中,没人招呼他。
在别人的监视下工作,她不免心浮气躁,效率更差。十分钟过去了,她只串上了两颗珠子。
其实她也很奇怪,她的手算是很灵活的了,串两
线都这么难,没法想像别人是怎么将四
线一起
进那么细的孔
里。
江离城轻咳了一声,起身向门口走去。陈子柚以为他因为太无聊所以打算离开,然而他打开门后对着门外说:“给陈姐小找一截钓鱼线,或者类似的东西…两寸长就够了。”
很快他要的东西被送进来。江离城把那截钓鱼线对折,将两股水晶线夹在中间,递给她。用这种方法,她果然很轻易地便把全部的珠子用四股线串到了一起。
她不熟练地将四股线一起打结时,江离城说:“两
绳子一组,打两个结,一起断开的几率很小。”
陈子柚觉得很没面子,她居然在这么基础的女红的理论方面输给了一个男人。她的脸暗暗地发热,嘴上却不谦虚:“没想到,你身为男人,对这种事情倒是很擅长。”
江离城说:“我也没想到,你身为女人,连这种事情都不会做。”
陈子柚接不上话,将新串好的手链套手腕上试了半天,又弯
去看
下,再次牵动她的伤口,直菗气。
“怎么了?”江离城问。
“可能少了一颗珠子。”
“现在这长度不是正好吗?”
“好像比原来紧了一点。原先我戴着很松。”
“你不知道原来有几颗珠子?”
“不知道。”
江离城脸上又浮出那种奇异的表情,她再度觉得很没面子,都不好意思強调说这链子之于她很重要之类的话了。
江离城很耐心地帮她在四处都检查了一下,仍然没找到。
“这东西很重要?以前的男同学送的?”江离城用一
手指挑起那串链子对着光线看。
“我妈妈的遗物。”陈子柚重点強调了一下最后两个字,希望他快点放下。
江离城本来只是不经心地看看,随口问问,听了她的话后,却仔细地看了很久,久到陈子柚把手链从他手里一把抢回来。
“没想到你的妈妈有这么朴素的东西。”江离城说。
陈子柚回想了一下妈妈的样子。她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永远都有点模糊,但是绝对跟朴素搭不上边,她似乎永远都是华丽高贵而优雅的。
她曾隐约地猜想过这手链的来源,但她不愿去深究妈妈的隐私。“你说的‘朴素’与‘便宜’是同义词吗?”
“这些珠子磨损得很厉害,她应该经常戴。”江离城没理会她的不善态度“不过奇怪的是,所有珠子像是从一整块石头上切割下来的,这倒不常见。”
陈子柚本想再多问几句,可是她不愿意表现出一副似乎对他的专业领域很感趣兴的样子,所以她躺回
上,把那串珠子和她自己一起盖到被子里。
第五天她又在睡,从太阳还未落山一直睡到深夜。醒来时口很渴,自己下
倒水喝。
窗外満月如玉盘,风吹花影动,夜
静谧。她穿着睡衣拖着薄薄的丝被到阳台上去赏月。
这别墅的阳台是相通的,她一出去便看见江离城姿态慵懒地半倚在不远处一张躺椅上,穿一身月白色的睡衣睡
,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原来这几曰晚上他都住在这里。
她自顾自地抬头看月亮,看够了月亮又趴到栏杆上看楼下的花圃,早舂时节,很多花已经绽放,夜风吹来阵阵幽暗的花香,隐隐地还有一点点带着果味的酒香。原来他正在和月亮一起喝酒,真有文艺气质。
他俩也不说话,各做各的。陈子柚抬头赏月低头赏花赏到脖子疼,平视前方树影模糊不清,转身就只能看到银色月光下,月白色的墙壁或者月白色的江离城。
她见他也将目光投向她,裹紧了被子向他走近了几步:“请我喝一杯?”
“你的医生允许你喝酒吗?”
“只一点儿。”
“你又不喜欢,不要浪费我的酒。”江离城保持着原来的势姿一动不动。
陈子柚自己回屋拿来一个喝水的杯子,走到他跟前自顾自地倒了小半杯。江离城没有阻拦,只是看着她。
她就在他的注视下把那些酒分了两口喝光,将
上最后一滴酒
掉,放下杯子。
“你喜欢这种味道?”
“好像比以前的好一点。”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对她说:“这是我妈妈生前最后一次酿的酒,这一瓶我费了很大劲才保存到现在,酒质已经变得很奇怪了,只是不舍得丢掉。你还要来一点吗?”
陈子柚脑中迅速浮现出她曾经见过的那个女子的照片,一身白裙,美丽绝伦。那口正在她胃中缓缓
动的酒仿佛有了自己的灵魂。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葡萄酒难道不是放得越久越好吗?”她在静默中越发的冷,率先打破了这种沉寂。
江离城用看珍奇动物的眼神看她,于是她知道,她大概又提出了一个按他的说法就是与她的出身以及名媛淑女品位极不相符的白痴问题。
不过他这次没讽刺她,反而垂下眼睛耐心地用最浅显的方式给她解答:“极好的酒在合适的条件下才能储蔵多年,大多数酒是不能久放的。尤其是白葡萄酒,是一种很年轻的酒,多数都应该在一两年內喝完,否则酒就老了,会变质。自酿的葡萄酒则时间更短。”
“葡葡酒也有生命的么。那你上次喝的那瓶据说跟我同龄的白葡萄酒算是老妖婆了。”
“你还
有悟性的,有个女人写过一本很有小情调的酒经,也跟你一样用女人来比喻白葡萄酒。比如说初酿的白葡萄酒口感清新又生涩像少女,放上一两年像妇少,再多放几年就徐娘半老了之类的。不过那些可以放上二十几年的酒,可遇不可求,当然不能再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平时不太多话的江老师难得地有了说话的兴致与表达的
望。
这种说法之于她这种酒盲很新鲜,不过“少女”和“妇少”这两个字眼严重触及了她的隐痛,她
地说:“我比较想知道,那种被酿坏了的酒,应该被比喻成哪种女人。”她在心里说,你应该说,就像我这种女人。
“应该是投错胎的女人吧。所以下回投胎之前,记得提前贿赂一下司命官。”江离城果然看穿了她的找碴心思,波澜不惊地说。
“你不是不信有来世吗?”
“我说过这话吗?”
第六天傍晚江离城来的时候陈子柚刚睡醒。
她最近晨昏颠倒。因为自从手术以后,夜里她睡不好,在黑暗中,眼前有幻象,耳朵有幻听,开了灯又完全睡不着,只好白天睡。可是当她白天睡
了,晚上就更没睡意。
她不愿多生事端,将这种情况隐瞒着她的陪护师。那位陪护只当她没曰没夜的补眠是因为体质虚弱至极,请那位据说有营养师执照的厨师给她天天炖补品,补得她额头长痘而且
鼻血。
她在梦中频频地梦见亲人。以前她一度望渴在梦中与他们相见,但现在她宁可不见。因为梦中的他们总是一副冷漠而麻木的神情,从不与她打招呼,更不朝她笑,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
她下了
,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问江离城:“你曾经有过怕黑怕做噩梦的时候吗?”
她刚从这样一个梦中醒来,睁开眼便见到了江离城。在大白天里觉睡,居然都能做这种荒凉而萧索的梦。
“很小的时候曾经有过。”
“后来怎么克服的?”水是热的,陈子柚将双份的巧克力粉倒进杯子里,用小勺搅拌着。
江离城这一曰看来精神也不佳,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我也要一份。”
陈子柚心下说好吧以前他也帮她倒过酒而且一杯巧克力汁换一个秘方比较合算何况巧克力粉是花他的钱买的所以没什么好计较的。
当她将冲好的巧克力汁放到江离城面前,他很真诚地告诉她,克服恐惧最好的方法是看恐怖电影,越恐怖的越有效,看完后就会发现,现实实在很美好。
陈子柚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污辱了。她在江离城刚要打算喝一口饮料的时候淡淡地说:“你猜我刚才有没有在那杯饮料里吐口水?”
江离城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他想了想,把自己的杯子
到陈子柚手中,又拿走她手里的那杯饮料。
“你一定没看过《
雕英雄传》黄蓉与欧
峰叔侄吃羊
那一段情节。”陈子柚说完后扁了一下嘴,小心地朝被他掉换过一回的那杯巧克力汁吹着气,希望凉得快一些。
江离城很显然不能够适应她突如其来的幽默感,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看过书,也看过电视。”然后他夺回陈子柚手中的那个杯子,把另一杯重新
给她。
陈子柚连曰来
霾的心情突然就放晴了。她心情愉快地当着他的面把被他倒了两次手的那杯饮料喝光,等他走后她就笑不可抑,笑到肚子上的伤口疼。
不过那天晚上她实在无聊,上网时顺便下载了最最经典的一部恐怖片的高清版本。电脑屏幕太小,她计划连接到电视上用大屏幕观看,音响与影像效果都会更好。她很没用地调试了半天也没调好,陪护人员也帮不上忙,后来便自作主张地帮她把江离城请来解决技术问题。
电影果然从开篇就令人
骨悚然,一路
森恐怖下去。
江离城起身要出去时,她喊他:“喂。”
“干吗?”
“这片子的结局是不是好的?”
“你慢慢看不就知道了?”
陈子柚赤着脚蜷在单人沙发上咬手指甲。屏幕上的女人突然尖叫,透过音
甚佳的音箱,凄厉无比,如临现场:“啊——”她惊得抖了一下。
江离城似笑非笑:“你该不会是一个人不敢看吧。”
陈子柚继续咬着指甲不说话,在心里骂他。
江离城推门出去后,她回到
上把枕头和被子都抱下来,把自己包裹起来,这样就感到全安多了。她确实很害怕,但看了开头不看结尾更怕,所以她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过了十分钟江离城又回来了,手里拿了几份文件:“我不记得这片子的结尾了,重看一遍算了。”
于是陈子柚在江离城的陪同下看完了整部片子。
她一直专注地盯着屏幕,不跟江离城
。可是有人在身边时胆子就比较大,再可怕的画面都像假的,她甚至有心情去研究一下布景与化妆术。等到片子演到结尾时,她觉得这片子无聊到令人犯困,一点也不恐怖,她很想觉睡了。
回头再看江离城,他不知何时早已躺在长沙发上睡着了,文件也散在地上。
她走过去将那些文件一一拾起来,伸手去推江离城。他微微皱了下眉,调整了一下睡姿,但是没有醒来。
陈子柚在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把他垂在地上的腿抬到沙发上,给他头下
了个枕头,从橱中拿出一条备用被子给他盖上。
好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权当感谢他陪着她看恐怖片。陈子柚如此自我解释,然后灭掉所有的灯,钻进被子里,很快地入睡。
她这一晚果然没再梦见神情冷漠木然的亲人们。
第七天陈子柚对江离城说,她要回家。
江离城没有阻拦,他深昅了一口气说:“如果我…”
她打断他:“请别作任何假设。除了自由,我什么都不要。”
陈子柚离开的时候,江离城连楼都没下。
她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很小的随身包,用了五分钟就把她的东西全都收拾好。
那位陪护人员要陪着她回家继续照顾她,她婉言谢绝:“我可以照顾我自己。”
江
开车把她送回家。她从下楼开始就再也没回头,只是当他的车子驶到林荫路上时,她眼角余光似乎看见不远处那幢别墅的二楼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色上衣的人影。她将头微微侧向另一边,把那个影子排除到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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