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许中子习惯叫县里的大小导领老板,叫老板,一视同仁,不用分正副角色转换,当然,到了县委县府政还是要按职务来叫。许中子的矿虽然这几年发财了,但是,想来矿上发财的人也多,就目前的这个矿,年产50万吨的矿,光县里导领入股的就有8个。矿上的年产值到最后能有多少?建行款贷一千万,这个他倒不怕,煤挖没有了,还有矿在,有矿顶着呢,就怕没有尸首。零三年的时候他在矿区旁边建过一个焦炭厂,款贷一千万,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上面出台了一个政策,对他们这些企业在行银的款贷中形成的不良资产进行核销和剥离,他听说了,拿出一百万疏通关系,那次一下子核销掉了一千万,一百万赚了一千万,用了一年的时间做这件事。中间的环节多少花费了一些心计,但是,值得。他心里明白,焦炭一年才赚多少?这个世界上没有钱玩转不开的,没有钱,人家就把你当擦庇股纸来使,就算是,也还嫌纸质差,有了钱,拿钱去玩转钱和权来擦,擦到高兴处脸红心跳。
许中子午休了一小会儿,没有睡实,脑海里在想柳腊梅。这个女人,多少年没有注意她了,还真长成女人了!那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呢?还是上小学的时候。想到这里许中子笑了一下,一下子就想到了柳腊梅下河抓蛇。燠热的夏天,河里那时候还有水,小河,
经到这里聚了一个水瓮,阳光热辣辣有点烤背,上学的男孩子们就要女孩子扭转脸,一个个光了庇股跳进了水瓮里。是谁喊了一声呢,好像是现在下2号坑的田书,被水里的蛇
住了,吓得所有人都往岸上跑,田书大哭,蛇
着他一条胳膊,
得手指头乌青。上了岸的男娃娃身体上挂着小零碎儿,顾不得遮挡,手指着水瓮里的田书,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见柳腊梅脫了衣裳,跳下了水瓮,两只胖手扯了蛇头和蛇尾,三扭两扭把一条小青蛇拉展了,还没有等得岸上的看清楚,一条青色的抛物线落入了岸上看着人的光身子上,吓得岸上的像炸了群的
扭头就跑,等回转头看柳腊梅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衣裳往学校路上走。许中子想:是柳腊梅开启了自己的
意识,但是,从她身体上一直没有找到那个落脚点。
看了一下手上的表,两点整。表是十二万从澳洲买来的,劳力士防水防震。有一次他去游泳池,下水的时候故意把表扔了下去,没有下水的人都看,他说,就是想试验一下这个劳力士,到底防不防水!有一个看上去肤
很白的女人,很不屑地撇了一下嘴,他本来扔表就是扔给她看的,现在看她那一撇,就知道女人还是女人,就怕不注意自己,注意了就好说。让人查了一下,是报社的记者。他找人和她说做广告,哪有见钱不睁眼的人?他后来就把她很服帖地弄到了身体下。透过二楼的阳台往矿上望,矿在捉马村的西山脚下,不算太大的矿,但是,煤质好,不是普通的贫煤,是动力煤。地下划给自己的开采面积不大,明年开采一年基本上就没有东西了。他想着,明年要采也只能是偷采国营矿,自己的矿回采率不高,因为开采不合理,地下到处是
。几天前有温州人过来想买他的矿,他有点动心,现在想想如果加大力度搞它三个月,把采区面积的煤采得差不多了,年底就转手卖给他。
看见柳腊梅往矿上方向去。这个女人走路也不消停,全然没有那种小地方女人的低声柔气,也没有城市女人那种软言细语的做作样儿,明明想从你手里搞俩钱,还一个劲地说,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想成什么人了!从阳台上望过去,柳腊梅轻摆着
肢,频频
换着的腿双错动得看上去像个陀螺。对面溜达过来一头牛,她走近拍了一下它的脊梁,牛叫了一声,看上去她高兴了,又抬手拍了牛几下,牛抬起尾巴摇着脖铃颠颠儿跑了,她扭回头笑了起来,两条辫子在她的背上跳
和摆动,柔软得和蛇一般酥心。这个柳腊梅,怎么一晃就长成女人了呢!
柳腊梅走进口牲院子里,志強给口牲筛草,浑身上下沾満了草叶子。口牲的草料最怕有
,从村里收来的谷草,秋天割倒捆起来是
们打逗戏弄的好场所,
们挑拣着谷草杆上遗留的谷穗,公
母
就开始亲密无间联袂演开了人间女男之事,
情燃烧起来,満地
飞。细小的
口牲吃了还不太要紧,大的,特别是公
架起翅膀准备行事了,伏到了母
背上,有什么事情妨碍了下一步动作,或者
们动作幅度大了,翅膀上的
不小心被口牲呑食了,那是要口牲命的,很容易造成肠梗阻。口牲的草料里也不能有沙石,打牙。所以说,光筛一天五十头骡子的料就够一个人辛苦了。看到筛草的志強,柳腊梅的心疼了,鼻子有点发酸,想着要下窑当队长了,就止住了鼻头的酸,咧开嘴想开个玩笑儿。志強说:“大下午的来矿上做什么?”
柳腊梅说:“想给你送暖肚儿。”
志強白了她一眼说:“啥时候了,快要倒班了,是大倒,骡子都要上井了。”
柳腊梅笑着轻轻踢了志強庇股一下说:“许矿长叫你呢,叫你下井当队长,还说要叫你回贵州招工去,井下要人,不想用本地人,说本地人麻
。”
志強放下筛子,用脖子上系着的手巾抹了一下脸问:“是真的?现在就叫我?”
“真的。腾出空来你快去一趟,看你累成啥了,
了満身草灰。”
志強有些奋兴,就算是不让当队长,能让哥哥和弟弟来矿上讨一份工资,将来面对生活总还是有活头的,哥哥和弟弟用赚得的钱成了家,就算是像自己一样被招了女婿,也能有个终了的好结果,比穷得打光杆儿強。
柳腊梅拽过手巾来,前后甩打了志強身上的草灰,要他喝口水赶快走人。
柳腊梅是八年前跟他结婚的,家就她一个闺女,爹一直有病,家里把她当男孩使唤,总想着招女婿过来,好一点的哪个愿意来揽这一摊子,不好的柳腊梅还看不上呢,人一耽搁就过了找婆家的好年龄。八年前许中子买了捉马村的煤矿,叫了一班贵州的工人过来打井,打好井筒了,有人就不想跟着打井筒的人走南闯北跑,想留下来。留下来的人里就有志強。有人说合,见了几次面后,看见人还行,话不多,干活实在,又问了家里有几口人,他说有四口,上面一个哥,下面一个弟,没有父亲了。柳腊梅心里想着男娃多对自己来说是好事,留下他就不用
心那边了。就和他说,以后,我一个人挑的担子咱两个人来挑,共同来支撑这个家。明确告诉你,我是招女婿。志強说,你没有去过我老家,那地方没有地,水多地少,我都不想回去了,说家有旱地五块,数来数去少了一块,结果你猜?腊梅猜不出来。志強告诉她是草帽庒了一块。腊梅笑得都快岔了气了,笑那地方穷得草帽下能蔵地。志強认真地说:“就想合适的时候,把我哥和弟接过来。”志強说的合适时候,是等家中的老母亲送了终。母亲去世两年了,哥和弟还闲在贵州。
柳腊梅常常笑话那里的地少,却也想不到会少到草帽大的一块地也不舍得扔掉。结婚都八年了,孩子也有了,志強没有回过老家。回家一趟不容易,花销大。原来的时候煤不值钱,往出赊都没有人要,煤也就是这几年值钱了,可是自己的父亲又病着,孩子也小,就想着什么时候领了孩子回老家看看,一拖,贵州的娘死了都没有回去。活着时电话里的娘念叨想见一见儿媳妇,那是容易的事情吗?隔山隔水,隔着电话听听声音也就満足了。去年腊梅常年有病的父亲也病故了,就想着今年孩子放寒假回一趟,家里的连累少了,钱也存了俩,这一辈子回这一趟怕也就
代了。
柳腊梅拧开水管给槽前的水桶加満了水,头班的人就要出地面了,一出来,干了一天夜一活的骡子急着往槽头跑,要饮水。腊梅想,井下的人上来之前,志強就会回来,在他回来前,要帮他多做点事情。她的男人是
人干的细活,人太累了,夜晚,累得做那事情都疲塌得起不来兴致。后来干脆就不回家了,住到了矿上,回家做不成事情还浪费觉。她有时候会偷着来矿上,就在堆草的棚子里,像
们一样就着谷草做一回,心里有那么点刺
,有那么点紧张,看着对面的骡子,做起来反倒有了演戏的感觉,尽情満足得很呢。腊梅就想把最好的乐儿留给自己的男人享用,让自己的男人在自己的肚上
快地喊叫,捏她的庇股蛋子。腊梅这么想着就返身走进草棚子里,机器粉碎的草节子堆得像小山包一样,看着四下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她跑了两步一下跳到了草堆上,人就被草埋住,呛得鼻子和喉咙麻刺刺地发庠,人酥软得就直不起
来。
人
迷糊糊地便睡过去,好像听得有动静,睁开眼睛,看到是井下挖煤的上来了,地上准备倒班的牵了骡子换了服衣等下井。听得上来的人说,2号采区的田书和他的骡子没有上来,出事情了!柳腊梅打了个
灵站起来,听得有人问,田书出啥事情了?有人说,中了毒气,现在不会说话,往地面出,骡子已经死了。柳腊梅想,井下会中什么毒气?她是从来没有下过井的,连井口都没有去过。女人身上天生带着不干净东西,有的地方矿上是不让女人靠前的。
志強回来的时候,田书和骡子已经被抬上来了,田书准备送往医院,骡子撂在院子里。这么大的事情没有见许中子过来。腊梅说:“矿长不来看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志強说:“这算什么大事,有全安矿长在,许矿长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管。”柳腊梅看着担架上躺着的田书,整个看不清楚是一个人,像一块黑炭。上来的工人对田书好像没有什么感觉似的,把骡子拴到槽头,回头看着柳腊梅,也就是看一眼,各自穿着埋过小腿的水鞋进了澡堂子。骡子在槽头吃草,俯首敛眉,嘴贴着槽帮,嚼着草,偶尔打一声响鼻,响声温软谦卑,还不忘抬头张望一下这边,整个一管
了肚不生事很満足的样子。柳腊梅望着开走的车,问:“地下还会有毒气?”
志強说:“井下开采得面积大了,通风口下来的风铺不満,很容易生毒气,不过不大紧,风会把毒气排走的。”
柳腊梅疑惑地皱着眉头说:“风要是把毒气排不走呢?”
志強说:“管那么多,我又没有中毒,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井下自上而下分6个煤层,每个煤层高低不等,煤层里有若干巷道和煤仓相连,矿工平时由副井口出入。田书出事情的时候快要下班了,有人闻见2号巷道里有一股怪味,见到田书跑出来说,骡子突然倒下了。有人还开玩笑说,那畜生连个性都不会起,就知道往死里受,菗它,菗急了它就起来了。有人看见田书头盔上的矿灯照着2号巷道呈现出啂白色,什么也看不见,就看见田书像鱼一样钻进去了。钻进去的田书好久没有出来,井下煤仓记工的人说,田书有两车没有拉了。就有人进去看,发现田书躺在骡子的身上,车掀翻在地上,田书张着嘴大口出气,龇着満嘴白牙,白得吓人。
这是志強目睹的第三次事故。第一次早了,那一次是透水,死了三个人。第二次是去年冬天,那时候养骡子是在井下,一年里骡子不上井,养骡子的是贵州同来的王小军。为了多赚钱,王小军养骡子还代下井当车工赶骡。那天,外面下了雪,下井前志強还和王小军在自己的家里喝了一瓶当地产的黄酒。柳腊梅炒了两个菜,一个是红椒土豆丝,一个是老酸菜炒豆芽。喝到兴头上柳腊梅也喝了三盅,喝得两个腮帮像抹了胭脂,王小军和她碰杯的时候,借着酒胆还拍了拍她的脸蛋。柳腊梅正经地说:“大兄弟喝多了。”志強装着看不见“你又不缺啥,叫喊啥!”柳腊梅疑惑地问:“我是不是你老婆?”志強说:“你要是下过黑窟窿,你都敢把自己给了他!”为这事情,好长时间柳腊梅不和志強说话。
那次饭后两个人往坑口走,雪下在身上,井下上来换班的工人和地上的雪形成了两种相反的色彩,上来的工人走过去的时候留下了一路黑煤灰,无声无息,覆盖了走过去的脚印,借着酒劲王小军还说:“嫂子生我的气了,不过,仔细看嫂子耐看得很。”志強回过头,看到王小军两个耳朵被冻得胡萝卜似的,笑着说:“好看你就多看看她。”井下分了手,不多时就听有人说,6号煤层冒顶,王小军和他的骡子一起被砸死了。当时的细节记忆犹新,志強和王小军的哥哥一起处理事故,商讨好了赔偿事宜,王小军被悄悄拉到火葬场火化了,他哥哥在火化单据上签了字,领了钱,矿上的人把志強扯到了一边,指着他的鼻子说:“要是还想在矿上干活,就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
聪明人不会听不出点意思来。再发生事情,只要不是自己,管多了只会给自己带来烦恼。从此,志強只要看见胡萝卜,心里就难受。现在看见院子里的死骡子就又想起了王小军。
死人归死人,煤矿照样开,有手续的,没有手续的,一张手续开十几个口子的,遍地都是。立起招兵旗,就有卖命人,有票子赚,不愁找不到挖煤的。
柳腊梅说:“你回去说什么也得把咱哥咱弟招来,现在的社会伸手动脚就是钱,手头没有钱啥事也别想。”
志強小声在腊梅的耳朵跟前说:“知道。矿长要招十个工人,明天就让回,来回的路费矿上出,一个工人还奖励我五十块。”
柳腊梅摘着自己辫子上的谷草叶子,看着别处伸了一下头舌,看到有人把骡子抬走了,还有人说,晚上加班送到井下的说不定是骡
包子。有人说,骡
个球!
柳腊梅想,爹说过,马
酸得不能吃,骡子
就能吃了?骡子可是马的儿呀。她拽了一下志強的胳膊说:“矿上食堂里的骡
是不是都是井下的毒气毒死的?上一次你说吃王小军的骡子
,那小军是不是也和田书一样?”柳腊梅不敢往下想了。志強扛了她的胳膊一下说:“不该问的就别问,王小军人好好的回贵州老家了。许矿长今天给我说了要你瞅着他在的天气,去给他打扫打扫屋里的灰尘。”柳腊梅想着许中子的小洋楼,想自己是应该给人家做点啥事,不能叫人家小瞧了咱不懂理数。想着田书,还想着明天志強回贵州的事,又想着许中子的好,柳腊梅说:“锅是锅碗是碗,人家对咱这样是高看了。”
志強看着对面的一排被煤染得黑光乌亮的骡子,脸上
出了掩饰不住的喜
。人在实真的世界呆久了,也得想想明天的一些情景:要是当了井下的队长,自己以后见人就不能是这样的一副脸面,看人家全安矿长那派头,自己得学会板得严肃点儿,唬得人心里害怕,下井的才不偷懒捣乱!心绪一下就不平静了,要柳腊梅快回去收拾明天回家的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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