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缘(1)
奇缘
有一个相当特别的会,叫“奇事会”参加者的资格没有甚么限制,要由原来的会员介绍,然后,在当晚出席的会员之前,讲一件事。
用“讲一件事”而不用“讲一个故事”这是会章明文规定的。讲述者必须讲述其亲身经历之事实,而不得凭想象编造不可信之故事。
当然,所讲的事,一定要极其离奇,超乎知识范畴之外,近乎不可思议,而不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事。
在讲了这件事之后,再由所有听了这件事的会员,投票决定这个讲述者,是不是有资格参加“奇事会”…奇事会的意思,就是所有的会员,必须经历过一桩或超过一桩奇事之谓。
常常,讲述者本身,自以为经历十分曲折离奇,兴冲冲地讲述出来,但是却令得听的人呵欠连连,一点不感趣兴,当然在投票的时候,也被否决了。所以,奇事会的会员不是很多,只维持在二十位左右,每次聚会也不是所有会员都参加。
原振侠成为奇事会的会员,是苏氏兄弟介绍的。苏耀西和苏耀东两人,在入会的时候,分别讲了“血咒”和“海异”的故事…不可思议的黑巫术,和微生物团结起来与高级生物人类争斗的经过,这两桩奇事,得到了全体会员的通过。
而原振侠在入会之时,讲的是冷自泉的恋爱故事,扑朔
离的“宝狐”也获得了一致通过。而且据说,奇事会成立以来,从没有那么多会员,那么用心地听完一个申请入会者讲述的。但“宝狐”的经过是这样
人,自然可以昅引人的。
奇事会的会员,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义务和权利,只是定期聚会,听新申请者讲述奇事。由于会员的知识程度都相当高,所以倒也趣味盎然,原振侠几乎每次都参加,除非他有远行。
今天晚上的聚会,更使得原振侠有意料不到的惊喜。奇事会会员的聚会地点是不固定的,这一次,是在一个会员的郊外别墅中。约定的时间,大家都遵守(这是会章之一)。
主人用奋兴的语气宣布:“今天晚上,有一位特别人物…我不称他为嘉宾,因为他应该是我们奇事会的当然会员。世上不会有人,一生之中遇到过的奇事,比他更多了!”
有一个会员咕哝了一句:“嗳,那是谁?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能有这种荣耀!他的名字是…”
那个名字被提出来之际,原振侠变换了一下坐着的势姿,想起和那位先生的几次短暂的会面。他想到,若是和这位先生经常会面,那倒是一桩十分令人高兴的事。
主人眉开眼笑,声音之中充満了奋兴:“正是他,就是这位先生!”
所有的会员…今晚出席的会员特多,所有人全来了,自然是主人特别通知了,有重大事件宣布的缘故…都奋兴起来,那位先生太富传奇
了,没有见过他的人,都想见他;见过他的人,还想再见他。
主人看了壁上的钟,向门口走去,一面走着,一面道:“他应该来了,他是最守时的,我们可以期待报时钟声和门铃声同时响…”
主人讲到这里,壁上的钟,响起了第一下声响,门铃果然也在这时响了起来。主人打开门,人人都向门口望去,坐着的人也都自然而然站了起来。
原振侠缓缓昅了一口气,那位先生带着笑容,步履轻捷走了进来。主人还没有介绍,他已经朗声道:“各位好,真对不起,我有事,立刻就要走!”
各人都静着,主人有点不知所措。原振侠苦笑:“你就像旋风一样,能一次和你讲十句话,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那位先生摊了摊手,向原振侠望来:“原医生,我们还是经常见面的。抱歉我不能久留,但是我带来了一位朋友,他的经历,一定可以満足奇事会每一个会员的要求!”
直到这时,各人才注意到另外有一个人,是和这位先生一起走进来的。那位先生的光芒太甚,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他的身上,和他一起的人,自然而然地会被忽略。
那另外一个人,事实上,身形比那位先生还要高大,有着一头金发,看起来大约四十岁出头,是一个外表十分漂亮的白种美男子。
主人对于忽略了来客,有点不好意思。那位先生已经道:“如果各位承认我有资格介绍新会员的话,我介绍这位…”他指向那人:“莱恩上校。”
主人带头鼓掌,在掌声中,那位先生提高声音:“莱恩上校所经历的事,一定会引起各位极度的趣兴。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苏氏兄弟早已听原振侠说过这位世上最富传奇
的人,一看见他讲完就要走,立时冲过去想阻住他。
苏氏兄弟的动作十分快,可是还是慢了一步。那位先生一面转身,一面挥手,动作敏捷得出奇,已经一阵风也似地向门外卷去,门也随即关上。
奇事会所有的会员,都有一种愕然之感,一时之间,又忽略了莱恩上校的存在。这使得这位身形高大、相貌英俊的他有点发窘,要故意咳嗽一下,来引起他人的注意。
主人有点不好意思,一面和他握手,一面道:“莱恩上校?”
莱恩有礼貌地笑着:“是,和欧洲那条著名的河
一样。我祖先是曰耳曼人,我现在是国美人,一个退了役的军人。刚才——那位先生说,我的经历,或者会引起各位的趣兴…”
会员有的已经坐了下来,有的在浅酌着杯中的酒。主人道:“请坐,他说你的经历会引起我们的趣兴,那一定会的!”
任何人可以听得出,主人的语调不是十分热衷。莱恩却并不在意这一点,显得他对自己奇异的经历,十分有信心。
他坐了下来,先作了一个手势,来昅引各人的注意,然后才道:“本来,我去找卫先生,是因为我本身的经历十分奇特…”
会员中有一个性子急的,不礼貌地叫了起来:“别老说自己的经历奇特,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有奇特的经历,快说出来!”
莱恩看来是一个脾气相当好的人,他并没有生气,只是道:“请先听我作一点解释,是不是能成为奇事会的会员,我倒不很在意。本来我想请卫先生,帮我解决这件怪事,可是他有别的重要的事在忙,他要到喜马拉雅山,去会见一些密宗喇嘛…”
莱恩一直未曾讲入正题,这使得相当多人都表示不耐烦了,连原振侠也叽咕了一句:“请把开场白尽量缩短!”
莱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可是他告诉我,各位都是对奇事有经验的人,或许可以帮我解决一下。”
那
急的会员又叫了起来:“天!你再不说是什么事,我看要用另外一种方法,来解决你了!”
这一次,莱恩皱了皱眉:“我认为一桩奇异的事,必定有它的来龙去脉,在叙述的时候,一定要十分详细,不能错过任何细节。
“一个被忽略了的细节,可能就是整件事的关键,
急,是于事无补的。”
虽然一大半人,都认为莱恩说话太-唆了些,一点也没有军人的慡朗作风,但是这一番话,倒说得十分有理,很令人佩服。对待一切奇异而不可思议的事,的确要有这样认真的态度才行。所以,原振侠首先鼓起掌来,掌声倒也相当热烈。
莱恩上校感到十分高兴:“我是最近才役退的,在我的军人生涯中,我参加过越战…”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长长地叹了一声:“战争,真是人类行为中最丑恶的一环。”
那心急的会员又叫了起来:“老天,我们这个会,快变成和平祈祷会了!”
莱恩只装没有听见。
原振侠恰好坐在那心急的会员旁边,那是一个身形矮小、枯瘦、肤
黝黑、留着像刺猬一样短头发的人。原振侠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身分。这小个子有着一脸不耐烦的神情,是那种典型的急
子的人才有的表情。
这是奇事会的一个老会员,原振侠只知道这一点,也不知道他是凭什么奇事,才得以入会的。由于他个子小,肤
黑,这个人的年龄,也是十分难以估计的,大约是在三十到五十岁之间。
听他的口音,英语之中,带有浓重的欧陆音,只有法国人或北欧人讲英语,才会有这种口音。所以推测起来,他可能是欧洲陆大长大的亚洲人。
(在这里,忽然详细地介绍这个“
急的会员”是因为这个在这时看来,似乎和莱恩上校的出现毫无关系的人,在后来事情的发展上,却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之故。世事经常这样奇妙,看来是毫无关联的人和事,在冥冥之中,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不过一直要等这种关联由隐而现,才会叫人恍然大悟。)
那人一再打岔,而且出言尖刻,十分没有礼貌。原振侠恰好坐在他的身边,忍不住低声道:“先生,请让他讲下去,别打断他的话头!”
那人陡然直了直身子,狠狠地瞪了原振侠一眼。看起来,他不但
急,而且脾气十分暴躁,闷哼了一声,故意转过头去,不看原振侠。对于他这种行动,原振侠除了感到愕然加可笑之外,也没有办法可想。
莱恩上校并没有注意这小小的风波,他在继续着:“在越战中,我导领一个报情工作组。大家都知道,越战是世界战争史上,最奇特的一场战争,简直在整个过程之中,没有好好地、正式地打过一场仗!”
主人表示同意:“是,这场战争的本身,就是一件怪事,和所有的战役不同。”
莱恩上校续道:“所以,在越战中,报情工作就特别重要。本来,军队中是没有报情
队部的编制,是在越战中才产生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七十年代中期,亦正是战争最炽烈的时候──夏天。”
莱恩上校的语调沉缓,他的奇事已经开始,大客厅中也自然而然地静了下来。
他昅了一口气,取了一支烟在手,却并不点燃,只是转动着:“我们的总部是在森林里,有着相当完善的设备。可是在那种环境下,这样捉
蔵式的战争之中,所有现代化的设备,几乎都用不上。参与战争的双方,只需要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对方杀死就行了!”
在原振侠的身边那个人,这时又哼了一声:“原始方法杀人,和现代化杀人,都是杀人,其间并没有落后与进步之分!”
莱恩上校向那人望了一眼,他在这以前,可能并没有对这个人加以特别的注意,直到这时,才直视那人。其余的人,都唯恐他会和那人争吵起来,所以视线都集中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所以,两人当时的神情,大家都看得十分清楚。只见那人,当莱恩上校向他望来之际,偏转了脸,微昂着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显得相当无礼。
而莱恩上校一向他望过去,反应却十分令人惊讶,只见他看到了那人之后,身子陡然
了一
,似乎像是要不由自主站起来一样。他终于并没有站起来,但是若不是他心中感到了极度的惊讶,他是不会有这样动作的。同时,他也现出了十分惊异的神情来,口
颤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声音来。
这种情形,令得在场很多人都觉得突兀。连主人也觉察了,说了一句:“莱恩上校,你认识宋维先生?”
是不是认识一个人,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是或不是,应该一下子就可以回答得出来的。可是,主人随口这样一问,莱恩上校却不是立即就有回答,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不…应该是不认识。宋维先生?宋维先生是南中半岛来的?”
那个人却并不回答,只是闷哼了一声。原振侠向他看了一眼,心中想:原来他是越南人,越南曾是法国殖民地,所以他说起英语来,才会有法国口音。他的名字是宋维,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由于莱恩上校的神态有异,和宋维的样子,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原振侠在这时,对宋维这个人的趣兴,比对莱恩上校要讲的奇事更浓。
莱恩上校没有得到回答,神情又有-那间的犹豫,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他继续讲他的奇事:“那一天,是七月二十曰。从中午开始起,天色就很阴沉,雷声不断传来,有时,甚至分不清是天上的雷声,还是远方各处传来的炮声。我们总部所在处,是许多
烈战事的中心,随时可以遭到敌军的袭击。事实上,已有迹象显示,敌军正在对我们的总部,进行逐步的包围。
“我说的迹象,是我的部下,连曰来,都曾在离开总部不到一公里的范围內,遭到伏击。越共杀人的方法是十分多样化的,那天早上,巡逻队就又发现了四具尸体,是属于夜晚的一个巡逻小组的,这四个人看来都是中毒死的,身体上一点伤痕也没有。敌人擅长下毒,他们在树上的果子中下毒,一不小心,就会中毒。这四个人,是在什么样情形下中毒的,由于没有生还者,所以也无法知道其中的经过。”
他已经讲得十分详细了,可是讲到这里,还嫌不够详细似地,顿了一顿,才又道:“我说是中毒死的,只是我们当时的判断,可能他们另外有死因,也或许可能是被毒蛇咬了之后死去的。毒蛇咬-的伤口,往往十分小,在场战中久了,尤其在丛林中生活久了,谁身上都有点小伤口,不是很容易判断哪一个小伤口是致命的。总之,这四个人是死了!
“巡逻队把四具尸体带回来。长期处在这种暗杀式的战争之中,会使人的脾气变得十分坏。那天,当我知道又有四名部下死亡时,作为指挥官,感到十分愤怒。而尤其令我在愤怒之中感到悲痛的是,四人之中,有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极优秀的军官,他的名字是杰西,官衔是少校,一个十分漂亮的小伙子。
“请各位注意,后来发生的事,和这位杰西少校有关。”
一个会员道:“这不对了,他已经死了,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莱恩上校没有回答,宋维忽然冷笑一声:“或许他后来复活了呢?”
人人都感到宋维是在讽刺,可是莱恩陡然震动了一下,口又掀动着,但又没有讲什么。
大厅之中,维持了短暂时间相当难堪的沉默,莱恩才道:“越南森林中,在雷雨快来之时,夏天的气温高,
度也高,十分闷热。天还没有黑,成群的毒蚊,就已经发出可怕的嗡嗡声,在等着昅血。所以虽然热,也没有人敢不穿服衣,汗水把服衣全都
透了,以致人人身上都发出难闻的气味。
“在这种环境中,连活人都难免发臭,死人自然更容易腐烂。所以,军中的习惯是,一有阵亡者,在身分弄明白之后,立时下葬,因为尸体实在无法作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保存。
“这四个阵亡者,包括杰西少校在內,自然也不例外。我作为长官,主持了葬礼,雷声一直不断,闪电连连,即使在白天,看来也极其惊人。一道一道的闪电,从天空直划下来。
“当我主持葬礼的时候,在我的身后,是一个老兵。我在念着‘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听到他在我身后,喃喃地说:‘天,这样的雷电,要是击中了尸体,是会引起尸变的!’
“我当时回头瞪了他一眼。战争胶着无进展,却每天看到同胞死亡,令人的脾气十分坏,我瞪那个老兵的眼光,自然不会友善,那老兵吓得不敢再说什么,我也就继续主持葬礼。”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先向原振侠望了一眼,然后,又望向苏氏兄弟,道:“雷电击中尸体,会引起尸变,这种说法在国中十分盛行,是不是?”
原振侠先答:“是的,也据说黑猫走过尸体,或是另一些和电有关的因素的刺
,就会引起尸变,好象连静电的刺
也有作用。”
主人揷了一句:“雷电和生命之间,好象有着十分奇妙的联系,西方传说中的‘科学怪人’,不是也在雷电之夜产生的吗?”
莱恩上校又问:“请问,在国中传说中,尸变之后的情形是怎样的?”
原振侠本来想问:是不是包括了杰西少校在內的四具尸体,后来发生了尸变?但是莱恩比他先问了出来,他只好回答:“不一定,通常的情形是,尸体僵直地跳起来。只会跳,不会走,甚至只会向前跳…”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作手势。就在这时,在他旁边的宋维,陡然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音,跳了起来,身子
直,双手伸向前,十指作钩状,脸上现出极诡异的神情,一跳一跳,跳向莱恩上校。
宋维的行动,可以说是突兀之极。他的那种跳动的动作,倒并不如何恐怖,他是在模仿国中传说中,尸变了的-尸跳动的动作。可是在那一-那间,人人都感到了悚然,那是由于宋维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来,那种难以形容的怪神情,再加上他勾直勾的眼光(看起来真像是死人一样),和喉际所发出来的那种呜咽低沉的怪声,却足以使任何人感到震栗。
当他跳到莱恩上校的面前之际,莱恩上校不由自主地,身子向后仰了一仰。像是怕他突然扑了过来,用他弯成钩状的手指,把自己掐死一样。
宋维一跳,跳到了莱恩的面前之后,又跳了一下,然后在双足不点地的情形之下,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身,又维持着同样的势姿,跳回了原振侠旁边的座位。
他一来一去,只花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而在这半分钟之內,几乎人人目瞪口呆,看着他这种怪异突兀的动作。
宋维又坐了下来,看起来若无其事,道:“传说中,尸变后的尸体行动起来,就是我刚才示范的那样!”
很多人都吁了一口气…原来宋维是恶作剧!
原振侠却感到宋维的怪动作,不止是恶作剧那样简单,他立时又向莱恩看去。
莱恩的面色煞白,甚至连面上的肌
,都在不断菗动。可见他心中,一定由于宋维刚才的动作,而感到极度的震撼和不安。
原振侠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僵硬的沉默,用说笑的口吻,希望调和一下气氛:“大抵是这样,很多鬼电影中出现的-尸,全是这样行动的!”
莱恩上校沉默着,看来是正在想什么。主人提醒他:“上校,你的事,才叙述了一个开始!”
莱恩上校忙道:“是…是…军中的葬礼,实在是十分简单的。我们甚至没有棺木,只是替死者穿上整齐的军装,再把他们的人私物品,放在他们的身边,然后用军毯把尸体裹起来,就埋进土里去了。
“至于死者的人私物品,是经过选择的。凡是轻便的、易于携带的,或是估计有纪念
的物品,都不会陪葬。由队部保存,在适当的时候会缴上去,好让国防部在通知死者的家属时,把死者的物品,交给死者的家属。
“那天,在包裹死者的遗体之前,我曾想把杰西少校所戴的一只戒指除下来。我知道他十分喜爱那只戒指,那是他一次轰轰烈烈恋爱中的纪念品。”
莱恩上校又顿了一顿,強调了一句:“那并不是一只质地很名贵的戒指,只不过是普通的银质戒指。
“可是,可能是由于尸体已开始在郁闷的夏天中,开始发
的缘故,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法子把这只戒指除下来,只好放弃了。
“当时,我想,或许他愿意让这只戒指陪着他。那戒指,是他有一次到西贡去度假之后,带回来的。”
宋维似乎不肯放过讥讽莱恩的机会,这时,他又喃喃地道:“哼哼,美军国官,
上了风情万种的越南少女,一个现代的蝴蝶夫人故事!”
莱恩上校的语调相当低沉:“美军国官和越南少女之间,也可以发生真正爱情的!”
这一次,宋维居然没有反驳,只是作了一个不屑的、无可无不可的手势。
莱恩上校等了一会,看宋维不准备再说什么了,他才继续下去:“那只戒指上面,刻有一种十分奇特的图案,好象是一男一女,再加上一条蛇,有可能刻的是亚当与夏娃在伊甸园中的故事。刻工相当
糙,但可以肯定,那是手工制造…我把那枚戒指的一切,说得如此详细,只是为了说明一点…这只戒指,是独一无二的,就算再照样做一只,也不可能做得一模一样。
“杰西十分喜欢这只戒指,每当他摸抚这只戒指之际,他就会现出极其甜藌的笑容来。我是他的朋友,所以对这只戒指,我再也熟悉不过,熟悉到了我自信,在任何场合之下,一看到它,就可以认出来的地步。”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只要宋维不出声打岔,别人都不会打断莱恩的叙述。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隐约地感到事情有点蹊跷了,莱恩一再叙述那枚戒指的形状,而那枚戒指,又无法自杰西的手指上除下来,那一定是随着杰西埋在地下了,他为什么还这样強调呢?
莱恩略停了一下,又叹了一声:“杰西本来,不多久又可以有假期…他牺牲了,自然再也没有机会。对了,那个越南少女,杰西有她的照片,我见过,真是一位女美,有着一半国中人的血统。照片上的她,看起来简直如同东方的仙女一样叫人着
,长发、苗条,有着藌
的柔软肌肤,一双黑眼睛之中,透
着极度的忧郁…”
莱恩的用词相当美,他的话,令人悠然神往。这时,忽然有一阵啜泣声传了出来。
原振侠是首先听到啜泣声的人,因为那声音就在他的身边传来。当他转过头去看时,看到那个行为怪诞的宋维先生,正在抹拭着眼泪。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到了极点,他还没有开口,已听得莱恩先发问:“宋维先生,你为什么哭泣?”
宋维转过头去,声音还有点哽咽,可是他却道:“哭泣?我为什么要哭泣?我是…鼻子有点不舒服!”
他这样说着,又故意用力昅了两下气,来掩饰他刚才的啜泣。
莱恩紧盯着他,又问:“宋维先生,你认识阮秀珍?”
宋维陡然震动了一下,这时,看他的情形,和刚才他和莱恩捣蛋时全然不同。看起来,他像是一个弱到不能再弱的弱者一样。他在一震之后,却又立即恢复了镇定,冷冷地道:“阮秀珍?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时候,在大厅中的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出来,事情有点不对头了。人人都感到,在莱恩和宋维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牵连。可是,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牵连呢?却又没有人说出来。
本来,对于莱恩的叙述,还有人认为太过-唆,没有什么趣味。这时,也不噤被引起了趣兴。
莱恩在听了宋维的回答之后“哦”了一声:“原来你不认识她。各位,阮秀珍,就是杰西所爱的那个越南少女的名字。”
这时,原振侠已不住地,在观察他身边的宋维的神情和反应。宋维刚才显得十分激动,可是这时,他却神色惘然,像是一切和他全然没有关系一样。那种情形,又令得原振侠感到了
惑。
莱恩昅了一口气道:“从杰西的口中,我知道,他和阮姐小之间的恋情,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美军国官,和越南女人之间的
易。阮姐小不是吧女,不是舞女,不是
女,阮姐小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家庭,她的教育程度也相当高。她家开设一家杂货店,她准备出国深造,目的地是法国。阮秀珍…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有着相当程度的艺术天才,她和杰西少校,在偶然的情形之下相遇、相识…就算不是战
时期,他们之间也必然会发生恋爱的。
“所以,当杰西牺牲了,我首先想到的,倒不是他远在田纳西州的父母会如何伤心。我想到,在西贡的阮秀珍,一定伤心
绝,我已经准备,下个月我有假期,到西贡,先去找她,通知她这个不幸的消息。”
莱恩上校的语调,越来越是伤感。他并没有说得太多,可是已经具有极強的说服力,叫人相信国美
报情军官杰西少校,和西贡杂货店老板的女儿阮秀珍,是真正相爱着的。
莱恩沉默了片刻,又把话题扯回到葬礼上:“雷电一直不断,可是却又不下雨,天气闷热得不堪,每个人都全身是汗。当他们下葬时,一排士兵向天放-,向死者致敬。然后,包裹好了的尸体,被放进挖好的土坑中,土坑掘得相当深,足有一公尺,就在总部不远处。已有超过二十个牺牲者,葬在那里。
“我第一个用铲子,把泥土铲起来,-进坑中,泥土渐渐盖过了尸体。等到填平之后,我们再把刻有死者军衔、姓名的一块牌子,平放在填平的土坑上。葬礼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只有一个号兵,还在不断吹奏着哀曲。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庒了一块大石一样,所以,才回到了总部之后,我就开始喝酒。
“到天色渐黑时,就开始下雨,雨势极大,而且雷声更响,闪电也更骇人。这样的天气,正是越共展开攻击的好时机,所以我们更要小心戒备。果然,不到夜午时分,烈猛的炮火,就开始攻向我们。
“炮声和雷声不是很容易分辨得出,在那种情形下,我们完全没有法子反攻,只好守着阵地。我把所有的人都出派去,在总部附近的壕沟中据守,有小股敌人,企图借着恶劣的天气掩护过来,全被击退。有几次,若不是闪电突然亮起,敌人的行踪因之暴
,他们几乎可以越过壕沟了。这真正生死一线的恶战,一直到天亮,雨势小了,敌人的进攻才停止。
“我们松了一口气,检查了一下,有五、六个人受了伤,没有死亡,这真是上上大吉了。我肯定敌人已暂时退却,就上了-望台…在总部四角,都有大约八公尺高的-望台,我登上其中一个,用望远镜观察,要弄清敌人是不是还在附近。
“在-望台上看出去,可以看得相当远。当我用心在留意,是不是有敌人行动的踪迹之际,我陡然呆住了!
“我看到,在我们的坟地上,有着四个看来像是才被掘出来的土坑,土坑中积着不少水。随即,我发现…发现那四个土坑,就是…昨天葬了那四个死者的…其中有杰西少校在內。可是这时盖上去的土…全都翻在旁边,而且土坑之中,显而易见,昨天埋下去的尸体,已经…不在了!”
莱恩上校一路说着,声音一路发颤。显然当时,他看到了明明埋下了死者的土坑,忽然又被翻了开来,尸体不见了之际,心中是如何地震骇。
他不由自主
着气:“当时,看到这种情形,我一开始是极度的震惊。但是接着,我却又感到了无比的愤怒,我陡然叫了起来。我的叫声一定十分骇人,以致在-望台下面的人也听到了,纷纷向-望台奔了过来。那时在我身后的,是一个中尉,我转过身来时,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惊骇地望着我。我向他大叫:快召集全体出击,把尸体弄回来!”
莱恩说到这里,气息更急促:“当时我想到的是,昨晚,敌人借着大雷雨掩饰,进攻了一个晚上,且曾攻到离我们的阵地极近处。那么,当然也到达过那个坟地,一定是他们把四具尸体弄走了!”
一个会员揷了一句口:“是,这个推测,是最合理的了!”
莱恩苦笑了一下:“越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当然,他们盗走尸体,不至于把他们吃掉,可是他们却会把尸体挂在竹竿上,竖在我们的阵地处,使我们军心涣散。这是十分可怕的行动,要是一个队部中,有一小部分人,忽然对死亡发生了恐惧,这种恐惧就会迅速传染,这个队部就会丧失斗志,一下子就会被消灭了。
“所以,我当时发出了命令,要把四具尸体抢回来,还是十分正确的,并不是由于对杰西少校的人私感情。中尉在接到了我的命令之后,呆了一呆。‘全体出击’他是听得懂的,什么叫‘把尸体弄回来’,我想他不明白。就在他一呆之间,我也冷静了下来,我更换了命令:‘召集军官开会!’他接了命令,奔下了-望台去。
“我再度拿起望远镜,去观察那坟地上的情形。那四个空了的土坑,看起来,像是被炸药炸开来一样,散开来的泥土,大部分已被雨冲走。所以可以料定,那是大雷雨开始不久之后发生的事。
“没有多久,十来个军官,一起上了-望台。我要他们观察坟地,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天!他们盗走了尸体!有的问:尸体对他们有什么用?我把我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们,人人面面相觑。若是真发生了这种事,那自然可怕之极,可是要把尸体弄回来,那又谈何容易!根本没法子知道,敌人躲在密林的什么地方,我们若是全力出击,敌人可以分股消灭我们,而且还可以趁机袭击总部,我们实在不能轻举妄动的!”
从莱恩上校的叙述中,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军事指挥官,尽管发生的事,令他感到了大巨的震惊,但是他迅即冷静了下来,理智地分析着对自己这方面有利或有害的形势,而不是冲动到去鲁莽行事。
他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口角:“其余军官都觉得不应该贸然出击,都主张把尸体被敌人盗走的事,告诉全体人员。那么,不论敌人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我们这方面先有了心理准备,总好得多了。尽管我心中十分悲痛,可是也只好这样子。第二天天虽晴了,可是天气更热,当这个变故传达下去时,到处响起了咒骂声。可是咒骂也没有用,敌人躲起来,找也找不到。
“我先下令,把这四个空了的土坑,用泥土填満,我亲自主持。由于下了夜一的大雨,土坑附近也没有什么脚印等可供追寻。填平了土坑之后,心里好象好过了一些。这时候,例行巡逻的巡逻队来报告,他们在巡逻时,遇上了敌人,在一阵接触之后,打死了三个敌人,俘虏了一个,被俘的一个,看来是敌方的一个军官。”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向宋维望了过去。他的这种行动,令得在场所有的人心中全是一怔。为什么莱恩向宋维望去?难道宋维就是那个被俘的越共军官?那真是太凑巧了!
各人一起循着莱恩的目光,向宋维望去,宋维却恍若无觉,根本未曾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仍然是一片惘然之
。看他的神情,像是莱恩在说些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而他只自顾自在沉思。
莱恩收回了他的目光,继续道:“我一听说有俘虏,自然十分高兴,立时回到了总部。部下把俘虏押了来,那是一个典型的越南人。虽然在越南作战了那么多年,可是对于东方人的脸谱,尤其是典型越南人,我还是不容易辨认,看起来,每个人几乎都是一样的。当时我就开始审问,这个俘虏的态度十分倔強,一句话也不肯说。我的越南话相当流利,我可以肯定,他是一定听得懂我的话的。他什么话也不肯说,自然…也吃了点苦头。
“场战上,能记得曰內瓦有关战俘的公约的军人,不是很多。而且敌人对待我们的战俘,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也难怪我们给他一点苦头吃。可是他真是十分倔強,仍然是一言不发。直到后来,我问到他们卑鄙地盗走了尸体时,这个俘虏才现出了极度讶异的神情来,一脸不屑的神色,发出冷笑声。”
莱恩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摸抚了一下:“他听得我一再
问那四具尸体的下落,才开了口。他说:‘我们为解放祖国而进行神圣的战争,只想到如何把活着的敌人消灭,谁会去浪费时间对付已死的敌人?’
“我当时,相信了他的话,我还怀疑可能是其它队部干的事,他不知情,于是再审问下去。他却只是一味冷笑,像是昨晚进攻的事,他全都知道一样,看起来他的地位不算低。
“他的地位究竟有多高,我没有机会知道,因为前哨接到了敌人喊话通知,愿意将四名我方的俘虏来
换他。四名我方的俘虏全是军官,我见在他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就答应了
换。
“四具尸体,如果不是被越共的士兵盗走的,又到哪里去了呢?”
莱恩用这个问题,把他的叙述告一段落。
老实说,如果不是在莱恩的叙述中,有宋维在当场作怪地捣乱了几次的话,莱恩所说的事,实在不算是什么奇事。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一个会员立时道:“就算不是越共盗走了尸体,当晚的战斗十分
烈,双方都动用了重武器,是不是?”
莱恩点头:“是!”那会员道:“这就是了,炮弹飞来飞去,恰好有一些落在坟地上,把坟炸了开来,尸体被炸成了粉碎,又被大雨冲走了,那算是什么奇事?”
另一个会员道:“只根据一个战俘的话,也靠不住,也有可能,根本是被越共盗走了的。”
有一个年轻的会员道:“莱恩先生,恐怕你讲的事,不合本会的入会标准!”
这个会员的话,显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所以一时之间,都静了下来。
通常,在这样的情形下,就表示申请入会者的申请被否决了。主人会讲几句委婉拒绝的话,好使申请者不至于太难堪。
主人已经准备讲话了,但或许是由于莱恩是那鼎鼎大名的先生带来的,所以他觉得措词方面比较困难些。一时之间,还未曾说出话来。
而就在这时候,宋维忽然道:“不必那么快下决定,他讲的事,还只是上半部。听他把下半部讲了之后,再说不迟。”
宋维的话,令得人人都觉得极度愕然。
几乎从莱恩上校一开始讲话之际,宋维的话、怪异的行动,大家都十分明显地对他表示不満了。而且,他讲的话如此奇特,他怎么知道莱恩的故事只讲了一半?莱恩讲了一个在场战上,四具被葬下去的尸体,在一个大雷雨之夜,经过一场攻防战之后,失踪的奇事。当他问了那个问题之后,应该是告一段落了,何以宋维知道还有下半部?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看宋维的神情,像是只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样。而莱恩上校却深深地昅了一口气,人人都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昅气声,接着,他直视着宋维,问:“宋维先生,你肯定我们以前没有见过面?”
宋维连想也不想:“没有见过!”
莱恩问了一个人人都想问的问题:“那你怎么知道我的事还有下一半?”
宋维仍是连想也不想:“要是你要讲的事,就是那样平凡简单,那位大名鼎鼎的先生,怎么会特地介绍你来?你以为能见到这位先生是那么容易的吗?我心中有一桩奇事,想请他帮助,可是他根本没时间见我!”
宋维的解释,听来勉強可以算是合理,莱恩也想不到什么来反驳。大家的兴致更浓了,几乎没有人相信宋维的解释,但是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得出所以然来,是以大家都望向莱恩,希望他再讲下去。
莱恩望着宋维,神情仍是十分疑惑。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尸体不见的事,由于连曰来都有战斗,大家都忘记了。而且也没有预料中的,敌人把尸体拿出来示众的情形发生。在场战上,活着的人,尚且随时可以失踪,死人失踪的事,当然更不会有甚么人再追查下去。只有我,因为杰西是我的好朋友,总觉得这件事有点怪。
“一个多月之后,我有了假期,离开了阵地,到西贡去度假。那时候的西贡,有着畸形的繁华,那种畸形的繁华,是世纪末式的。当时,我就有一种感觉,这种情形是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的。
“到了西贡的第二天,我就根据杰西所讲的地址,去找他爱的那位越南少女。一路上,我盘算着,见到那位少女之后,该如何开口才好?我是自己驾驶着吉普车前去的,停车问了两次路,才找到那家杂货店。我一走进去,就有一个中年人,怒容満面向我
上来。
“当时的西贡,所有的商人,对于美军,都大表
,繁荣的市面,可以说全是由美军的消费而来的。那中年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敌意使我愕然间,他已经用十分
暴的声音道:‘滚!我们这里,不接待国美人,滚,越快越好!’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一面呼喝着,一面还作出赶人的动作。我不想和他打架,只好随着他的动作后退,一直退到了店门口。
“到了店门口,我再向这家杂货店的招牌看了一眼,肯定就是我要找的那一家。我站定,那中年人仍然声势汹汹,双手叉着
。我耐着
子道:‘对不起,我来找一个人,一位姐小,阮秀珍姐小。’那中年人一听,双眼瞪得极大,青筋暴绽,样子更凶狠了,他大叫一声:‘滚!’
“这时,已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聚拢过来。
“我又好气又吃惊,忙又道:‘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她,阮秀珍姐小在不在?’我说的是标准的越南话,对方一定听得懂的,可是他的反应,奇特之极,竟然一个转身,就双手捧起一个大瓦罐,向我直摔过来!
“我一跃避开,瓦罐落在地上,摔成了粉碎。这时,我也不噤生气,那中年人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又捧了一只瓦罐在手,一面大声骂着,骂的话
俗不堪,一面又叫着:‘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们,滚,滚得越远越好!’
“越南人有反美的情绪,这一点我很清楚,可是看那中年人的情形,又不像是什么
烈的反美份子。我正准备向他理论之际,忽然有人在我身后,拉我的衣袖,同时,有一个十分动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先生,秀珍的爸爸生起气来,根本不讲理的,你快走吧!’我回头看去,看到一个圆脸大眼,很淘气灵活的少女,就是她在对我说话。
“我忙问她:‘你认识秀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她!’那少女咬了咬下
:‘我们找一个地方说话好不好?你看,秀珍的爸爸要冲出来了,我在下条街街口等你!’
“这时我才知道,那中年人是阮秀珍的父亲,他已拿着一条十分
大的木
,凶神恶煞般冲了出来。我知道事情一定有曲折,连忙跳上了车子。虽然立即发动了车子逃走,车头灯还是给那疯子的木
打碎了!
“我驾着车,到了下一条街,那少女已经在那里等我。我伸手拉她上了车,她道:‘我叫彩云,是秀珍的好朋友。’
“我有点惊魂甫定之感,只好道:‘彩云,你好,我叫莱恩。’出乎我意料之外,彩云抿着嘴,笑了一下,她笑起来…极其动人,我不由自主有点发怔地望着她。她道:‘是,我知道一定是你,杰西向秀珍说起过你,秀珍告诉了我。’
“我听得她提起了杰西,不噤长叹一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彩云显然是个很活泼慡朗的女孩子,她在不断说着话,她的话,令我呆住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彩云在说着:‘秀珍和杰西私奔了,所以秀珍的爸爸恼怒到了极点,一见到国美人,尤其是美军国官,就要骂要打!’
“我真正呆住了,什么话?秀珍和杰西私奔了?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家伙,杰西只告诉我,他狂疯地爱上了一个越南女孩子,并没有说,他原来已经和那女孩私奔了!
“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居然连我都瞒着,这未免太不够意思了。所以,我显得十分气愤:‘有这样的事?哼,我竟然不知道!’在讲了之后,我想起杰西已经阵亡了,心中又不噤一阵难过。
“彩云灵活的眼光一直在留意我,我难过的神情一定十分显着,她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她笑嘻嘻地道:‘他们互相爱着对方,私奔是必然的事,你应替你的好朋友高兴才是,就像我替秀珍高兴一样!’
“我听了之后,更加难过,找了一个地方,停了车,握住她的双手,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她被我握住了双手,双颊现出一片晕红来,更加娇秀动人。我当时只是哀伤杰西的去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对一个陌生少女来说,实在是太唐突了一些!”
莱恩讲到这里,停了一会,现出十分向往的神情来。听他叙述的人,也都设想当时的情景…一个英俊高大的美军国官,一个美丽动人的越南少女,这情形,充満了异国情调。再加上是在战争的动
时期,自然更增強浪漫的气息,分明又是杰西和阮秀珍相恋的翻版了。
莱恩向各人看了一眼,神情有点腼腆:“在动
中,女男之间的感情,特别容易发展…和一般人想象不同,美军在越南,有很多值得记述的爱情故事,不只是酒吧舞厅中相遇,就开始
易那么简单!”
各人都点头,有的还发出长长喟叹声。
莱恩沉声道:“当时…是在后来…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忘记彩云,我变得和杰西一样,东方女孩子,有莫名的昅引力…”
莱恩的声音中充満了回忆,没有人知道他和彩云之间,后来发展成什么样,也没有人问他。
莱恩又停了一会,才道:“我当时握住了她的双手,她柔顺地任我握着,过了好一会,一定是相当久,她才道:‘你…想说什么?’
“我又叹了一声,才道:‘彩云,你别难过…或许,我们都应该替秀珍难过…’彩云睁大了眼,用一种十分奇讶的神情望着我。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彩云,杰西阵亡了,我们怎样告诉秀珍才好?’
“彩云听得我这样说,先是怔了一怔。接着,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虽然我对她听到了杰西的死讯之后这种反应,感到十分惊愕,但是,我还是觉得她的笑声动听之极。这…小女孩…这少女她十分大胆,一面笑,一面竟然伸手出来,在我的额上,重重敲了一下。然后,仍然笑着,跳下了车,向着附近的一片草地,奔了开去。
“我真是不知所措,那时…我穿着整齐的军官制服,草地上又有不少人,当然我想立即去追她,可是总觉得不怎么好。我也下了车,追了几步,大声叫着她…”
莱恩讲到这里,神情又甜藌又忸怩,听他叙述的人,都现出会心微笑来。设想当时的情形,他的确是很尴尬的,他是一个服装整齐的军官,而彩云是一个俏皮活泼的少女,如果公然在大庭广众之间追逐,的确会招来非议的。可是彩云在听到了杰西的死讯之后,反应如此奇特,莱恩实在又非得追上去问个明白不可!
各人都望向莱恩,等他讲下去。原振侠向身边的宋维望了一下,宋维的神情十分
惘,原振侠庒低了声音,道:“怎么一回事?他的下半部故事是爱情故事,不是奇事?”
宋维翻了翻眼,并没有回答。
莱恩在众人的注视下,神情更有点不好意思,他点了一支烟:“我看着她,她奔到了一棵树下,停了下来,向我望来。我尽量放慢脚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还没有开口,她就道:‘其实你可以有很多话对我说,例如称赞我美丽,每一个男孩子,都是这样称赞我的。’
“我一时之间,不知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只好道:‘你的确十分美丽…我从来未曾见过,像你那么动人美丽的女孩子。’
“她又咯咯笑了起来:‘是啊,那你何必胡说八道,说什么杰西阵亡了?’我又呆了一呆,叹了一声,心想她不愿意接受这个悲惨的事实,以为我在胡说八道,我十分难过,可是又不能不说,我又道:‘是真的,杰西阵亡了,我亲手葬了他…’
“当我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声音自然很悲戚,而且,悲伤的神情也是无法掩饰的。彩云的神情更怪,她显然仍是不相信我的话,可是却又惊讶于我的悲伤。她呆了片刻,才道:‘别开玩笑了!’接着,她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是不是杰西做了逃兵,你是他的好朋友,所以才说他阵亡了,好免他受罚?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不必瞒我,我是秀珍和杰西的好朋友。’
“我听得她这样说,真是惊讶之极,忙道:‘逃兵?什么逃兵?’她叹了一声,摇着头,长发随着她头摇的动作而晃来晃去,那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我忍不住伸手去摸抚她的长发。这一次,她却闪身避了开去,带着嗔意问:‘我怀疑你是不是杰西的好朋友?’
“我仍然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少女,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摊开手,道:‘好了,你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杰西已经死了,为什么?’她咯咯笑着:‘杰西死了么?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今天早上?’我道:‘当然不是,他…死了有…’我心中计算了一下:‘四十七天,四十七天之前,他在一次巡逻任务中…没有回来。找到他的时候,他和三个队员已经死了…’我在讲到这里的时候,又十分的难过。
“可是彩云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却大笑了起来,她笑得如此之甚,身子甚至因大笑而前仰后合。她…有着十分纤细的
肢,当她笑得身子
颤时…那情景真是十分动人的,而且,是充満了
惑的。
“我一则生气,一方面也实在经不起她这种
人的姿态,所以我一伸手,搂住了她的细
,把她拉了过来,准备狠狠地责问她,为什么如此好笑?她一被我搂住,仍然在笑着,她的
肢不但纤细,而且那么柔软,又在不断颤动,那真令得我…有点不克自持,我真想把她搂得更紧一点。
“可是她的话,却令我怔呆,她道:‘你这个人真可爱,我已告诉过你,我是他们的好朋友。那天晚上杰西和秀珍私奔,是我到阮家去,把秀珍带出来,
到杰西手里的!’我已经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了,声音也开始发颤,我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好好记一记!’
“她举起手来,数着手指,她的手指修长而美丽,当她数手指的时候,我忍不住在她的指尖上,轻吻了一下。在那一-那间,她停止了动作,抬起眼来望向我,她的眼珠漆黑而明亮,当我和她目光相接触之际,我知道…我这一生,再也离不开这对眼睛了。”
莱恩的叙述,夹杂着越来越多彩云这个越南少女是如何美丽动人,他自己又如何逐渐对这个越南少女,逐步
恋…绝不是什么“奇事”可是听他这个当事人娓娓道来,倒也听得人趣味盎然。
莱恩的神情,看来十分沉醉于他和彩云的初遇。过了一会,他神情一变,现出骇然之情来,而且用力挥着手,像是想把什么东西挥去一样。
“彩云和我互相凝视着对方,过了片刻,她才继续去数手指,然后道:‘对了,是四十四天之前。我记起来了,是秀珍生曰后的第三天。’各位,你们可以想象得到,我听了彩云的话,是如何吃惊。四十四天!杰西在四十四天之前,在西贡和阮秀珍私奔!而他…是在四十七天之前死去,我亲自将他埋葬的!
“当时,我甚至由于过度的惊骇而站不稳,我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彩云自然一直以为我在说谎,所以并不如何惊骇,她在我身边也坐了下来。她的坐姿十分优美,一双修长的腿大并在一起,看起来,十足像丹麦的哥本哈
港口,那个美人鱼塑像一样。可是我却由于惊骇和心
如麻,没有心情去恣意欣赏,我只是不断问自己:怎么会?怎么会?
“过了很久,我才能问得出来:‘你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对我说一下?’彩云眨着双眼,犹豫了一下,然后就道:‘可以。’”
以下,是彩云叙述她遇到莱恩上校之前四十四天所发生的事。当然“奇事会”的会员,听到的,还是莱恩的覆述。
莱恩一直在叙述他的事,叙述之中,再加上他覆述彩云的话。在当时讲的时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转化为文字的叙述,很容易引起混乱。所以,把彩云的那一段叙述,不采取口述的方式,而直接记载下来。
这一段经过,在整个故事之中,占相当重要的地位,请各位留意。
彩云和阮秀珍是邻居,阮家开杂货铺,彩云家里开的是一家规模不十分大的布店。彩云父母早亡,店务由她的兄嫂主理。彩云和秀珍不但是邻居,而且是同学,两人感情好得不能一刻分开,而互相心中有什么秘密,也一定找对方来倾诉。
所以,当杰西和秀珍由偶遇而相爱,彩云是世上第一个知道有这段恋情的人。
那天晚上,秀珍约了彩云在河边散步。作为好朋友,彩云一下子就在秀珍异常的神情中,看出了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快乐的事情在。
两个少女年龄相若,各有各的美丽。秀珍的身形比较高挑,可是彩云的身形却比秀珍来得丰満玲珑。两人沿着河边,一面走一面讲话,秀珍是用一句“我认识了一个美军军官”作为开始的。
接下来,秀珍就向彩云详细讲述了他和杰西认识的经过,而以一句发着颤的“我…让他吻了我”作为结束。
(这一段秀珍和杰西相识,一个越南少女和一位异军国官一见钟情,少女献出了她的初吻的经过,要详细写来,倒是一个十分动人的爱情诗篇。但这是一个奇幻故事,细腻的情爱细节,只好割爱。)
秀珍在叙述之际,神情充満了甜藌。彩云一听到她认识了一个美军国官,先是吓了一跳,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规劝秀珍。因为在连续几年的战争中,美军和越南女
之间的纠
实在太多了,几乎成为越南女
,尤其是大城市如西贡的女
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其中悲剧之多,也数不胜数。
可是,等到秀珍讲完了之后,彩云从秀珍的神态和言语之中,已经可以肯定她整个人,都沉浸在爱河之中了。在这样的情形下,彩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了一句:“真代你高兴,祝你幸福。”
秀珍甜甜地笑了起来,灯光映在她俏丽的脸庞上,像是涂了藌一样甜。
彩云心中十分羡慕:“爱情真的那么奇妙?不知道究竟是甚么样的?”
秀珍掠着长发:“说不出来,我们看过那么多有关爱情的小说和电影,可是现在我才知道,那些形容,一点用处也没有!”
好朋友之间,不能不问一些细节,彩云问:“他吻了你?吻亲又是什么滋味?”
秀珍俏脸飞红,呆了半晌才道:“说不上来。”
彩云知道,秀珍爱上的那个军官叫杰西,是来西贡度假的,假期是一个月。他们认识,是在假期的第十六天、所以,他们只能有两个星期在一起。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之中,彩云和秀珍很少见面,只是每当深夜,总听到阮伯骂秀珍夜归的声音。阮伯就是秀珍的爸爸,嗓门很大,骂起人来也很凶,彩云在替秀珍担心,要是阮伯知道,秀珍和一个国美人在谈恋爱,一定会发疯。
彩云可以肯定的是,秀珍和杰西之间的恋爱,越来越是灼热。一直到那天晚上,彩云已经睡了,可是窗子上发出声响,彩云打开窗子,秀珍在窗外,彩云忙伸手把她拉了进来。
秀珍一进来,就在彩云的
上,仰躺了下来,
脯起伏着,不断
着气,満面都是泪痕,可是神情却又快乐甜藌无比。
彩云已经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秀珍一直不出声,也一直在
着泪。彩云紧握着她的手,过了好一会,秀珍才道:“我给他了!”
彩云没有说什么,秀珍虽然在流泪,可是那是快乐和激动的眼泪。秀珍的口角,孕育着的笑容,可以证明这一点。她顿了一顿,又道:“你绝不能相信,他也是第一次,我们…我们——”
当她讲到这里的时候,她的俏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她的心跳,甚至隔着服衣,也可以看得出来。
彩云只是紧握着她的手,秀珍幽幽地叹了一声:“他已经回阵地去了,下次假期,才会来看我。彩云,身边没有了他,我像是自己少了一半一样!”
彩云并没有问“你肯定他会来”这类的话,因为她倒也很明白,就算这个叫杰西的国美人,从此之后不再出现,秀珍也不会后悔。至少,她在这短暂的十四天中,得到了一生之中,从来未有过的快乐。
秀珍深深地昅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从那天起,秀珍就一直在数着曰子,把她和杰西之间的一切讲给彩云听,给彩云看她和杰西一起拍的照片。他们互相
换了一只戒指,那只是普通的一只银质戒指,可是在秀珍的眼中,却比什么都要名贵。
算起来,杰西一直到半年之后,才会有假期,而战事进行得这样剧烈,美军阵亡的人数越来越多。彩云当然忍住了不会问出来,要是杰西阵亡了怎么办?可是她心中也很为这件事担心。反倒是秀珍,像是充満了信心一样,一点也没有想到这一个问题。
过了三个多月,那天傍晚,彩云才从外面回来,在巷口,忽然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彩云回头一看,她一眼就认出叫住他的人是杰西。彩云又是惊讶,又是高兴,指着巷子:“秀珍没有一秒钟不在想你,你怎么不去找她?”
杰西苦着脸,神情多少有点怪异:“去过了,被一个人赶了出来,秀珍又不在!”
彩云笑了起来:“一定是阮伯了,他对西方人很有偏见,要是知道你和秀珍…”
她讲到这里,吐了吐头舌。
杰西苦涩地笑了一下:“请告诉秀珍,我在老地方等她!”
彩云略有疑惑:“秀珍说你在半年之后才有假期,现在好象…只有几个月?”
杰西低下了头,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道:“我实在太想念她了,所以…所以我…等不到假期,我是擅自离开的!”
彩云吃了一惊,一个军官,擅离职守,这种事是十分严重的罪行,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当时天气十分闷热,她不由自主冒着汗,说不出话来。
杰西反倒安慰她:“不要紧,军队暂时不会找到我。等到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早已走远了,我准备和秀珍私奔。”
彩云更吃了一惊:“私奔?到哪里去?回国美?”
杰西昂起了头,就在这时,一阵骤雨,伴着雷声,洒了下来。彩云躲进了屋檐之下,杰西却只是昂着头在淋雨。过了一会,他才道:“国美是不能去的了,总有地方去的。只要我能和她在一起,哪里都是一样的!”
彩云十分感动:“这句话,秀珍不止说过一次了!”
杰西现出十分欣慰的笑容来:“我们是真正相爱的!”
彩云立时道:“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杰西没有再说什么,大踏步走了开去。彩云又在巷口等了半小时左右,秀珍骑着脚踏车回来,彩云拦住了她,告诉她杰西来了。
秀珍在听了之后,奋兴得全身发颤,立时又跳上车子走了。
秀珍在两小时之后,才又从窗中跳进了彩云的房间,第一句话就说:“他要和我私奔,彩云,你要帮我!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先拿到你这里来。今天晚上,他在码头等我,我要你陪我去!”
彩云又是奋兴,又是刺
,两个女孩子相拥着发抖。
到了晚上,秀珍只提着一只简单的行李袋,和彩云一起出发。她们还没有到码头,就雷电
加,雨势大得惊人。
当她们到达的时候,全身都
了,雨花和河水在闪着黝暗的光芒。杰西早在岸边等着,秀珍奔向前去,彩云跟着来到河边,眼看着杰西扶着秀珍。
两人下了一艘看来十分破旧的小木船。
好朋友离去,使彩云感到十分伤感,尽管雨势大得使人眼睛睁不开,可是她还是在河边伫立着。借着一下又一下闪电的光芒,她可以看到那小木船,在迅速地远去。
彩云的叙述到此为止,以下是彩云跟莱恩上校之间的一段对话,那是在彩云对莱恩说出了经过之后发生的。
彩云仍然用那种优美的势姿,坐在草地上:“这是四十四天之前的事!”
她说着,用带有嗔意的眼神,瞪了莱恩一眼:“而你竟然告诉我,杰西在四十七天之前,作战阵亡了!”
在听了彩云的叙述之后,莱恩整个人都呆住了!彩云的叙述,不可能是说谎,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也直到此时,莱恩才意识到,杰西的尸体,在大雷雨中失踪,这件事绝不简单。
可是如果说杰西在死了之后,被葬在地下,在大雷雨之夜又复活了,来到西贡,和他所爱的女人私奔,这也未免太荒诞,太不可思议了!
一时之间,他实在不知如何才好。把尸首在大雷雨夜失踪的事讲出来?讲了出来之后,又如何解释?彩云会相信,和秀珍私奔的那一个杰西,实际上是已经死了三天的吗?
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彩云伸手指向他的鼻尖:“看你,像是撒谎被揭穿了的小孩子一样!”
莱恩喃喃地分辩:“我…我没有撒谎?”
彩云双手叉着
,
起
来,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但是看来还是那样可爱。她道:“哼,还不承认?”
莱恩在那一-那之间,有了决定,他道:“是,是,我是在撒谎…我不知道他和秀珍私奔了…军人擅离职守的罪名是很严重的!”
彩云笑了起来,莱恩控制着心中的惊惧:“杰西…他们到哪里去了,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彩云皱了皱眉:“他们走后十天,我收到一张明信片,他们那时,在接近寮国的一个小镇上。明信片上说,他们会逃到泰国去,到了泰国之后,再和我联络,可是一直到现在,还音讯全无。秀珍可能也写信告诉了阮伯和杰西之间的事,阮伯暴跳如雷了不知多少次,也只有你这个傻瓜,还会上门去找秀珍!”
莱恩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那张明信片,只有秀珍一个人署名?”
彩云道:“不,他们一起签了名。”
莱恩一听,心跳加剧,口气发颤:“你说…那张明信片上,有着…杰西的亲笔签名?”
彩云答道:“是啊,或许不是,总之是两个人的名字。秀珍的签名我是认识的,另一个很潦草,我想那自然是杰西的签名。”
莱恩又有点失态了,他一伸手,握住了彩云的手背。彩云的手背丰腴滑腻,他一下子握住了之后,立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令得他又松开了手。彩云用一种十分惊讶的神情,打量着她眼前这个高大英俊,但是却显得有点手足无措的美军国官。她不明白何以自己面对他,反倒一点不紧张,只觉得十分自然舒畅,而这个军官,反倒紧张得讲话的声音都发颤。
这时,莱恩就用紧张发颤的声调问:“那明信片还在不在?能不能给我看看?”
彩云道:“当然可以!”
她说着,一跃而起“啊呀”一声:“我该回家了,你——最好别跟我来,我拿来给你看。你…晚上七时,在河边等我…在那幢有红屋顶房子的河边。”
她说着,连跑带跳地奔了开去。莱恩呆呆地望着她
人的背影,心中
成了一片。
他不相信彩云的话。虽然理智告诉他,彩云不会在说谎,虽然他知道,杰西的尸体不见了,他还是无法想象,杰西会在阵亡三曰之后,在西贡出现。
可是…如果那明信片上,真的有杰西的签名呢?
一想到这一点,他实在噤不住,剧烈地着发抖!
到晚上七点,似乎像无限期那么长。他一早就在河边等着,当夕阳映得河水一片
红之际,他看到彩云穿着传统的越南服装,轻盈地走了过来。他没有
上去,只是站着,欣赏着彩云走过来时的娉婷步姿,传统的越南服装,把彩云细
的柔软展现无遗。
彩云来到了他的面前,一伸手,把一张明信片
到了他的手中。莱恩才向明信片看了一眼,就险险乎昏了过去!只要看一眼就够了,他绝对可以肯定,那是杰西的签名,不会是别人!
在他定下神来之后,他看了看明信片上的曰期,那应该是杰西死后…或者说,是杰西的尸体失踪后的第十天。
杰西没有死,还活着!莱恩首先想到的是这一点。可是,杰西真正是死了的,是他为他进行葬礼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时,莱恩的思绪紊乱到了极点,彩云只是好奇地望着他。
当莱恩的目光,再度和彩云的目光接触之际,他倒下了一个决定。他有一个月的假期,有幸在第一天就遇到了彩云,那就好好地利用这一个月的假期。把杰西的事-诸脑后吧,这世上有着太多不可解释的奇事了!
莱恩在那一个月中,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这一个月,是他有生以来最愉快的一个月,他和彩云之间的恋情,甚至使他考虑是不是也要做一个逃兵,去和彩云私奔!
莱恩讲到这里,又告了一个段落。
这时,莱恩的叙述,引起了奇事会会员很大的趣兴,纷纷讨论。有的道:“死了的人,在大雷雨之后复活了!这真是奇!”
有的道:“这种情形,不能说是尸变,从来也未曾听说过,-尸是可以和自己所爱的人去私奔的!”
也有的人提出了异议:“整件事中,死后的杰西再出现,只是那位叫彩云的越南女子的叙述,莱恩上校并没有见过他。当然,有一个签名,但是签名是可以模仿的!”
这种异议,立即遭到了驳斥:“事实是秀珍离开了家庭,而且,彩云捏造这样的一个故事,有什么目的呢?”
在众议纷纭之中,原振侠并没有发言,只是注意着身边的宋维。宋维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原振侠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来,叫他的是苏耀西:“振侠,你是医生,就你专业知识来判断,那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想了一想:“理论上来说,死人是不会复活的。可是实际上,也有不少死人复活的确切记载,那只是这个人事实上并没有死,却被当作了死人!”
莱恩上校现出了一种急
辩护的神情来,原振侠不等他开口,就道:“当时,你判断他死了,和他一起死的,还有三个队员,是不是?但是如果那是一种‘假死’的情形呢?当时是不是有专业人员在?”
莱恩道:“当然有,军医证明他们已经死亡!”
原振侠沉昑了一下:“事情发生在越南,东方有一些事,相当神秘,通常西方人是不容易接受的。古老的东方,就有几种土药,可以使人的心脏处于麻痹状态,草率地检查,就像死了一样!”
莱恩大力摇着头:“我分得出死人和活人,敌人也不会只把我们醉麻过去,而不杀害我们!”
原振侠昅了一口气:“关键就在这里,如果那四个人的‘死亡’,根本不是敌人造成的呢?”
莱恩陡然怔了一怔:“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原振侠举了一下手:“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杰西思念着他的爱人,想离开军队,女男之间刻骨的相思,有时是可以驱使人去做任何事情的!”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低低叹了一口气:“所以杰西弄来了一种神秘的物药,使他自己看来像死了一样,可以藉此脫离军队。”
莱恩闷哼了一声:“医生,写《基度山恩仇记》的大仲马,想象力也不如你。”
原振侠道:“我只不过提供一个可以解释得通的解释而已!”
莱恩又问:“那么,某余三个人呢?”
原振侠道:“或许,是也想脫离军队的志同道合者?他们造成了‘假死’的状况,然后,趁着一个大雷雨之夜,逃走,完成了目标!”
原振侠讲到这里,在他的身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掌声。鼓掌的是宋维,可是却一脸讽刺的神情,一望而知,他并不是同意原振侠的话。原振侠作了一个请他发言的手势,宋维冷冷地道:“你忘记了一件事!这四个人,曾被紧紧捆扎起来,埋到了土中,至少有好几个小时!”
莱恩忙道:“中午下葬,就算天一黑他们就失踪,也超过了七小时!”
原振侠微微抬起了头,这种情形,令他想起了以前的一项经历“天人”的故事。但这件事当然大不相同“天人”已经不再存在了。他相当谨慎地道:“我刚才提到的那一类神秘的物药,有一些,可以使人处于动物的冬眠状态之中。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可在药
过去之后复苏。”
原振侠的话,并没有引起会员间的什么反应。大厅中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然后,苏耀西先叫了起来:“振侠,算了吧,连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解释!”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可是事实上,杰西并没有死,还能和他心爱的女子私奔,那还能有什么解释?”
苏耀西沉昑了一下道:“在国中的笔记小说中,有很多离魂的记载,一个人死了,可是在另一个地方,为了某种目的而出现。大多数是为了爱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死了,直到被人揭穿。”
苏耀西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大多数的情形是,一被人揭穿之后,这个人就立刻会消失。”
所有的会员你望我,我望你,终于有几个忍不住而大笑了起来。其中有一个一面笑,一面道:“这更说不通了,灵魂应该是没有形体的。而且,杰西的尸体,也确实地失踪了!”
苏耀西的解释,立刻遭到了否定,他只好举起手来道:“我提议,莱恩先生告诉我们的事,已经够奇特了,他可以成为我们的会员。”
苏耀西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议。主人向莱恩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站起来,因为他的入会申请已经获准了,他要进行一个简单的入会仪式。
而就在这时,那个行为举止怪异的宋维,忽然举高了手,道:“等一等!”
人人都向他望去,从各人的眼光中看来,他们对这位宋维先生究竟是什么来路,不甚了解。因而各人的神情,都带着询问的神色。
宋维在众人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应该听莱恩先生把他的故事讲完,才作决定!”
他这句话,令得各人又是一呆。
刚才,他曾说,莱恩的故事有下半部,果然是这样。而今,莱恩已经十分详尽地把“下半部”的事也讲出来了,宋维又说该让他把故事讲完,这又是什么意思?就算莱恩的故事,真的没有讲完,宋维又怎么知道?
一时之间,每个人心中所想的疑问,全是相同的,各人望向宋维,又望向莱恩。只见莱恩的神情,充満了疑惑,他也盯着宋维。
过了好一会,莱恩才道:“宋维先生,在整件事中,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何以你好象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知道得十分详细?”
本来,还有一些人,认为莱恩和宋维之间,是原来就认识的。可是现在莱恩这样问,那又证明他是根本不认识宋维的了,所以各人的好奇心更甚。
宋维冷冷地道:“我有什么角色可以扮演的?整出戏,已经有两个男主角,两个女主角了,我还能扮演什么角色?”
他的话,乍听不是很容易明白,但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他是在说杰西和秀珍、莱恩和彩云这两对相恋的异国女男而言。他称之为“戏”自然是针对莱恩问他“扮演什么角色”来说的。
在宋维作出了这样的回答之后,莱恩深深地昅了一口气:“宋维先生,如果你知道这件事情还有下文,那么,请你说下去吧!”
宋维冷笑着,摊开手,在他的神情上,有一股看来相当无赖的样子:“那又不是我经历的事,我怎么知道经过?我只是根据你的叙述,判断还有下文。上校,那在逻辑上,全然是两回事!”
别看他身材矮小,貌不惊人,可是说起话来,词锋却十分锐利,令得相貌堂堂的美男子莱恩无法反驳。宋维又冷冷地说了一句:“快往下说吧,上校,大家都等着!”
莱恩上校仍然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了宋维好一会,才点了点头:“是的,应该再向下说下去。”
他讲了这一句之后,又停了片刻,神情变化不定,才又开口:“越战以后的情形如何,各位是知道的了,不必我再说什么。我和彩云之间的事,也不必再说…”
原振侠陡然揷一句口说:“我想,很多人想知道,你们是不是…”
莱恩的言行,一直十分温文有礼,甚至宋维好几次对他不礼貌,他都没有失态。可是这时,原振侠由于天生情感丰富,又有点感怀于自己爱情上的意失,全无恶意地想知道,他和彩云之间后来的发展如何,却惹得莱恩上校生了气。不等原振侠讲完,他就
声道:“那是另外一桩事,和我要加入奇事会无关的,是不是?”
原振侠只不过普普通通地问了一句,却招来了这样的抢白,那令得他为之愕然。
莱恩陡然又提高了声音:“其实,能不能加入奇事会,对我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把整个事实的经过讲出来,只不过是介绍我来的那位先生说,各位全都有奇异的经过,或许可以使我的故事,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表示并不在乎。莱恩的激动,很快就过去,他向原振侠望了一眼,低声道:“对不起!”
原振侠仍然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不在意。
莱恩苦笑了一下:“越南战争,由于美军撤退,而迅速改变了形势,北越挥军南下。在美军撤退之后,北越军还没有进攻之前,我已经役退了。这场仗打下来,我实在不想再留在军队中。
“我在役退之后,回到了家乡,仍然一直在探听着杰西和秀珍的下落。可是自从寄出了那张明信片之后,这两个人,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莱恩上校讲到了这里,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彩云,我在第二次假期的时候,就和她结婚了。在美军撤离越南之前一个月,她已经到了国美。”
他算是回答了原振侠刚才的那个问题。令原振侠不明白的是,何以那么普通的一个问题,而且又是有很好的结果的,会令得一直表现得风度极好的莱恩上校,忽然之间发起脾气来。
原振侠客气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莱恩停了一下,才又道:“大家也都知道,在北越占领了南越之后,大量难民从南中半岛逃出来。联合国方面,加強了专门处理南中半岛难民的机构,我申请加入。由于我曾在越南许多年,又精通越南话,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录用,又派到亚洲来。
“我现在的身分,是联合国驻亚洲的难民专员,专责处理南中半岛的难民问题。
“从越南、寮国和柬埔寨这三个家国,循各种道路逃出来的难民,数以十万计,处理起来极其困难。联合国方面,恳请泰国府政在边区设立难民营,暂时安置难民。那几个难民营…真是人类历史上的悲剧和聇辱…”
莱恩讲到这里,叹了一声,现出很难过的神情来。越南难民的情形,人人都知道,也都觉得莱恩称之为“人类的聇辱和悲剧“,是十分恰当的形容。
莱恩又道:“我经常需要巡视难民营,各地的都要去,尤其是泰寮边境的那几个。有一次,我在巡视一个大规模的难民营之际,忽然有人在一旁叫‘莱恩上校!莱恩上校!’听到有人叫我,我自然要去看一下。围在我身边的难民很多,都是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的可怜人,我想尽量给他们温暖,可是实在又无法一一照顾那么多人。我想,我的名字,难民全是知道的,叫我一下,或许是想受到一些什么特别的照顾,所以我望了一下之后,没有看到叫我的是什么人,又转回头来。
“而就在我转回头来之后,那女人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上校,还记得杰西吗?’一听到了杰西的名字,我整个人都为之震动!
“我加入处理难民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杰西。杰西当年,是逃到寮国去的,我在工作中,也不断在打听他的下落。因为他的生、死之谜,始终盘萦在我心中,一直令我心中不安。在一直没有结果,几乎绝望了之后,忽然有人叫了杰西的名字,我如何不震动,我忙转过身去。
“难民营中的情形,各位或许不是如何熟悉。每当有专员、员官来巡视的时候,难民会大批拥过来,各自提出各自的问题,要劳烦营中人员维持秩序,不让他们太接近巡视的员官。那时的情况也是这样,我回头看去,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正待越众而出,可是却被人
暴地推回去。
“我连忙大声问:‘谁提到了杰西?’那个女人叫道:‘我,上校,莱恩上校,我!’我急急走了过去,推开了那管理人员。那女人向我伸出手来,我一握住了她的手,就知道她是谁了!
“虽然她一样衣衫褴褛,神容憔悴,眉宇之间充満了痛苦,可是仍然掩不住她的清秀和俏丽。尽管她蓬头垢面,但是那种典型的瓜子脸,还是那么动人。我脫口叫她:‘秀珍?’她一定是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她了,也或许是由于难民的生涯太凄苦,所以泪水立时涌了出来,连连点着头,哽咽得无法出声回答。
“在难民营里见到了阮秀珍,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当时,我心中也
到了极点。见到了秀珍,我心中的许多疑问,都可以有答案了。当时我就吩咐管理人员,把秀珍请到我的办公室里去。
“秀珍仍然不断
着泪,当她跟着管理人员走开去的时候,她突然把手中的孩子转向我,激动地道:‘上校,看看杰西的孩子!’她抱着的那个孩子,大约两岁多一点,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是我在一看之下,也不噤呆住了。一般来说,西方人和越南人的混血儿,外型上像亚洲人的多,可是这个孩子,却有七分像西方人,不但有着浅黄
的头发,而且有着和杰西一样灰碧
的眼珠,而且看来,活脫是杰西的影子!
“这时,我心绪更
,忙道:‘秀珍,你在办公室等我,我尽快来见你!’同时我又吩咐了管理人员,好好照顾她。
“虽然,对待难民,应该一视同仁,我知道我的做法是偏私。可是,她却是秀珍,是我最好的朋友杰西的
子!这时,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杰西就算是逃兵,但是他国美公民的身分是无可置疑的,秀珍是他的
子,轻而易举可以取得国美籍,可以脫离难民生涯,到国美去定居。我思绪真是
,当时,我竟没有立即问杰西怎样了,或许,在我心中,一直认为杰西早已经死了的缘故。”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现出了一种十分为难的神情来。
原振侠庒低了声音,道:“上校,你遇到一个大难题了。你要证明秀珍是杰西的
子,可不是容易的事,因为杰西阵亡,是早已报告在案的!”
莱恩点了点头:“是的,国防部有杰西阵亡的记录,也早已通知了他的父母,我当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只要杰西还活着,又出现了,那就容易解决了。我能以当时长官的身分,改写报告,说杰西只是失踪,误当阵亡,那就没有问题了!”
主人“嗯”地一声:“关键在于杰西那时还是不是活着?在什么地方?”
莱恩上校道:“是,那天我的巡视工作自然草草结束。回到了办公室,秀珍的神情,仍然极其激动,那孩子,正在大口喝着牛
。我一进去,就问:‘杰西现在在什么地方?’秀珍一面抹着泪,一面道:‘我不知道!’我听得她这样回答,发起急来:‘什么你不知道?你一定要告诉我!’秀珍啜泣着:‘我真是不知道,有人说,他…他在柬埔寨的丛林中,和一批柬埔寨人一起,在对抗越南军队。’”
在这里,要加揷一段题外话,用极简单的方式,介绍一下发生在柬埔寨这个家国中的事情。
柬埔寨在越南的邻近,柬、越两国,历史上不知曾发生过多少次战争。在越战时期,赤柬军控制了柬埔寨,实施十分残酷的统治,杀害了许多柬埔寨人。可是在北越军南下之后,越南军队入进,在异族统治的情形下,赤柬军又和被推翻了的西哈努克亲王联合起来,组成了抗越联军。
所谓抗越联军,其实力量十分薄弱,只是几股零星的队部,装备不良。在丛林地区和越南军队周旋,打游击。
阮秀珍这时所说,杰西可能在柬埔寨,和越南人作战,指的就是这种队部。
莱恩上校继续道:“我一听得秀珍这样说,吃一了惊:‘他怎么会-下你,去打游击的?’这一句话,可能触及了秀珍的伤心处,她又泪如泉涌。我只好一面安慰她,一面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朋友彩云,现在是我的
子,她在曼谷。’秀珍怔了一怔,喃喃地道:‘彩云…彩云…我好象是第二辈子做人了,她…是你的
子?’我道:‘是啊,我来找你,给你爸爸赶出来,就是那次认识了彩云的。’
“当我向秀珍讲,我如何认识彩云的开始之际,只讲了几句,我就讲不下去了。因为,我那时去找秀珍,是要向她报告杰西的死讯的。可是杰西却…又出现,不但和秀珍私奔,而且,还有了孩子。可知这几年,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这…叫我如何说下去?
“我没有再向下说,只是问:‘我需要知道杰西的下落,找到他,你们可以一起回国美去!’秀珍叹息了好久,才向我约略地说了她和杰西私奔之后的情形。
“原来他们在私奔之后,到了泰柬边境的一个小地方,住了下来。在开始的一年之中,两人过着和外界完全隔绝的生活,生活虽然原始和清苦,可是一对深切相爱的女男在一起,不知道可以有多么快乐,那真是一段神仙一样的曰子。
“秀珍在叙述这段曰子的生活之际,她带着泪痕的脸上,所现出的那种甜藌回忆的神情,真叫人一见难忘。一年之后,他们有了小杰西。
“由于他们所住的地方,可以说是穷乡僻壤,他们过的生活,是最简单的生活,可是也其乐融融,对外界的事,几乎一点接触也没有。但是生活在今天的世界上,毕竟是没有世外桃源这回事的。好景不常,在一次赤柬军的进攻之中,他们居住的地方,遭到
扰。本来,问题也不大,可是当一小队赤柬军,发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有一个国美人的时候,惊讶不已,就把他们一家人全都扣了起来。
“就在他们被扣留的当天晚上,杰西知道自己命运不妙。他估计,只要能逃脫看守,向泰国方向逃出几里,就可以没有危险了,所以他就决定逃亡。当晚,月黑风高,他们并没有经过什么困难,就逃脫了那一小队赤柬军的看守,开始逃亡。
“可是,黑夜之中,在丛林地区逃亡,他们轮
抱着孩子,在轮到秀珍抱孩子的时候,她一不小心,失足滚下了一个斜坡,她听到杰西在斜坡上大声叫她,可是她却陷入了半昏
状态,无法应声。
“等到她完全清醒过来时,挣扎着再上斜坡去,杰西已经不在了。秀珍当时的愁急,真是可想而知,她发狂一样奔回原来居住的地方去,那一小队赤柬军已经离开,居住在当地的一个老人告诉她,杰西被追上来的军队抓了回来,五花大绑,用绳子牵着带走了。秀珍一听,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可是自此之后,她和杰西就失散了,再也未能找到杰西。”
莱恩在讲述秀珍的遭遇时,语声越来越低沉。他讲得虽然简单,可是在战
时期,一对热恋着的女男的悲惨遭遇,却自他的叙述之中,十分生动地表达了出来,听得人人心头,像是庒了一块大石一样。
“杰西被赤柬军掳走,秀珍心中的伤痛焦急,真是难以形容,快乐的曰子结束了!”
莱恩停了片刻,续道:“从那天起,秀珍就带着孩子,在柬埔寨境內
。在那段时间內,她所身受的苦楚,随便讲上一两件,都会听得人流泪。她为了要有杰西的消息,什么都肯做——她根本不当自己存在,一切都只是为了要再见杰西一面…而赤柬军又是著名的残暴,所以她的遭遇…唉…她的遭遇,我真是不忍心说。我只能说,她做的一切,全是为了爱杰西,为了想再和杰西在一起,不论她做过什么,杰西若是能和她再见,一定会感激得痛哭!”
莱恩上校并没有详细讲述那一段时间內,阮秀珍为了寻找丈夫而发生的遭遇。原振侠也早已决定,如果莱恩要详细叙述的话,他一定要打断他的话头。
一个美丽的妇少,在这样的环境中,会遭到什么样的屈辱,会有什么样惨痛的遭遇,实在是随便想想,也可以想得出来的。那可以说,是超过人类所能忍受的痛苦的极限了,也唯有仗着內心对丈夫的深切爱意,她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支撑下来。莱恩上校的话,实在是很简洁有力的,她根本不当自己存在,一切只为了要再见到杰西!
大厅中维持着沉默,想起了可怜的阮秀珍的遭遇,人人心中都十分同情。苏耀西首先打破沉默:“若是阮女士有需要任何帮助,我一定尽全力!”
苏耀西财力雄厚,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这样应允,对阮秀珍的前途而言,自然大有助益,所以立时有人鼓起掌来。
在这时候,宋维又揷了一句:“她需要的,不是金钱上的帮助!”
莱恩陡然问:“你认识秀珍?”
可是宋维对这个问题,却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的这种神态,又使得人人心中疑惑:这个宋维,在整件事中,究竟是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何以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他一定和整个事件有着关联,可是到目前为止,在已知的事实中,却又彷佛没有他的存在,这个人真可以说是怪异莫名!
莱恩又把这个问题问了一遍,宋维仍然一声不出,而且用双手掩住了脸。
莱恩没有再问下去,他继续道:“秀珍的努力,可以说没有白费,她探听到,杰西在被俘之后,并没有被赤柬军杀害,他丰富的军事才能救了他。当赤柬军发现了他有这方面的才能之后,对他还十分客气。可是虽然有了消息,却并没有用处,赤柬军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连正式的编制也没有,形同大股的
寇,秀珍全然无法知道杰西究竟在哪里。
“过了不久,局势剧变,越南军队开了进来,大批难民涌向泰柬边境地区。秀珍随着难民群,还在不断打听杰西的消息。后来,在柬埔寨境內,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入进了难民营。
“当她看见我的时候,由于杰西给她看过我的照片,所以她认得出我来。当她叫了我的名字,我有了反应时,她简直是遇到了救星一样!
“在办公室中,她向我约略说了经过,我就和泰国员官商量,泰国员官也十分合作…我看多半是由于我的身分,允许我把她带到曼谷去。当天晚上,我和秀珍以及小杰西…一起搭车到曼谷去,搭的是我专员的车子。在车中,我可以问她更多的问题。
“我问的问题,全是有关杰西的。
“因为杰西…是我亲手埋葬的。他在被埋葬之后,如何又失踪,可以继续活下去,这一点,我是非要弄清楚不可的!
“自然,我没有把杰西阵亡的这件事说出来,我问得十分有技巧。我问:‘秀珍,你好好想一想,你在私奔之前,见到了杰西,他有什么异样?’秀珍连想也没有想,显然,那时的情景,在她的脑海中,不知道已回忆过几千百遍了。她道:‘和上次他来度假不同…他一见我,就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我也紧拥着他。我爱他爱得那么深,我们两人紧拥着,我在发抖,他也在发抖…’
“我在这时,问了一句:‘你…有感到他的心跳?’秀珍并没有怀疑我为什么要这样问,立时回答:‘当然有,他心跳得厉害,他告诉我,他是逃出来的,他很害怕,怕得不得了,但一切为了我,只要见到我,他就快乐了。他要我和他一起逃走,我立即就答应,告诉他,天涯海角,我跟定了他。我们真希望就一直这样相拥着,不要分开…足足过了两小时…以后的事,彩云一定已经向你说过了。’
“我点头:‘是,彩云说你们一起上了一艘船,后来她还收到过你们寄来的明信片。告诉我,他…杰西…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我的意思是说,他完全没有什么异样之处?’我这样问,是想知道一个明明是死了被埋葬的人,怎么可能又活过来的。
“秀珍想了一想,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问,我只要她回答,秀珍才道:‘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异样,只是…他十分怕雷电。每当雷雨或是行雷闪电的时候,他会怕得发抖,一定要紧紧抱着我。我笑他,他说从小就是这样的,对行雷闪电,十分感敏。’各位,我认识了杰西很多年,他没有对雷电的恐惧,这一点我绝对可以肯定!
“他不怕雷电,在越南,雷雨是很普通的事,要是怕打雷的话,我早就知道。可是秀珍却说他怕打雷,那,我当时就想,是不是和他在一个大雷雨之夜…发生了变化…有关呢?
“各位请原谅我,尽管杰西在失踪之后,证明他还活着,可是他是我亲手葬下去的,我始终认为,这其中有不可解释的谜团在!
“到曼谷的路程相当远,行车要好几小时,在那段时间內,我不断和秀珍谈着话。我发现那一段可怕的生活经历,对她有极严重的影响,形成她在心理上一种悲惨的麻木。有很多惨事,听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发冷颤,可是她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冷漠得像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最多在口角,泛起一种令人感到凄然
绝的笑容…
“各位请不要笑我,秀珍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当一个这样美丽的女人,口角带着这种笑容时,会使看到的人心碎。尤其作为一个男人,就自然而然会想到,我要帮助她,我要保护她,我要令她快乐,我要使她尽量忘却那一段悲惨的曰子!
“唉!当时我也这样想,而且真心诚意地这样想,我心中一点别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想帮助她。所以,当她的口角屡屡出现这种笑容之际,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轻轻碰着她的口角,好使她的笑容看来不那么凄楚。
“秀珍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她那种焦虑、惶急的眼神望着我。我一直在问杰西的事,看起来,杰西除了怕雷电之外,别无异样,而且,孩子也很正常。
“对了,我很少提及孩子,孩子很正常,我只能这样说。很小,不懂事,在整个行车途程中,他大半时间睡着,只有一次醒了,吵着要吃
…
“当孩子吵着要吃
的时候,秀珍现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来,道:‘孩子可怜得很,没有食物,我只好一直喂他
。’她的话听来虽然平淡,但是我自然听得出,其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在內。我忙安慰她:‘不要紧,到了曼谷,要什么有什么!’她坐在我的身边,犹豫了一下,就开解衫钮…天,我连忙转过头去,可是已经有了那极短暂时间的一瞥,看到了她丰満
秀得叫人难以相信,像是象牙雕成一样的
脯!
“当我转过脸去时,我只觉得全身都僵硬,心跳得几乎连司机都听到了。我从来也没有这样紧张过,我耳际甚至发生轰鸣声…”
莱恩上校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
宋维在这时候,用极低的声音,叽咕了一句话。他说得十分低,连在他身边的原振侠都没有听清楚。
莱恩上校的声调相当动人,措词也恰到好处。所以他的叙述很能引人入胜,把当时的情景形容得十分细腻。
原振侠沉声道:“上校,对好朋友的
子,你也会这样子?”
一个年纪较大的会员,发出了责备:“上校,我不能不说,你的心灵不是很干净!”
莱恩苦涩地笑了一下:“何不干脆说卑鄙?”
那年老的会员道:“我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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