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蓝丝姑娘
车行十来分钟之后,我才想起:“我们到哪里去?”
猜王道:“希望能见到史奈大师,就算见不到,也希望能把那女子找出来。”
我知道猜王所说的“那女子”就是凶案发生时,在死者身边的那一个。
蓝丝这时,又望了倒后镜一下:“听说你惹了一件大麻烦?”
他们两人的眼神,通过镜子而接触,温宝裕那种奋兴的神情,连我也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一连作了十来秒钟十分潇洒的动作——他相貌俊美,身形也够高,本来,任何自然的动作,看来都十分自然漂亮,可是这时,他一刻意做作,看来就有说不出来的生硬滑稽。
他摊着手:“不算什么,要不是惹了这个麻烦,也不能认识你。”
我听到这里,干咳了一声,温宝裕也十分机警,立时在“你”字上拖长了声音,又加上一个“们”字,算是把猜王降头师也加在內。
猜王自然知道温宝裕在玩什么花样,他“啊啊”笑着,神情十分祥和,又伸出了胖手,在温宝裕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可是,当温宝裕也带着笑脸,向他望去之时,他的面色陡然一沉,变得十分
森可伯,在那一刹那间,温宝裕笑容僵凝在脸上,不知怎么才好。我在倒后镜中看到这种情形,也为之一呆。
猜王庒低了声音,向蓝丝指一指:“她在投师时,曾立下誓约,三年之內,不能离开,现在才过了一年。”
温宝裕本来还以为不知有多严重的事,听到狩王这样说,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不算什么,还有两年,快得很,三年,在降头术中的地位,相当于什么?”
蓝丝娇声回答:“小学毕业。”
温宝裕笑:“到那时,能利用降头术,叫人神魂颠倒?”
蓝丝闪过“不怀好意”的笑容:“不必到那时,现在就可以。”
他们两个人,竟然相识不到半小时,就公然打情骂俏起来,我转头瞪了温宝裕一眼,他才略知收敛,可是那种恨不等和蓝丝讲个不停的神情,仍然不能遏止。
大约在二十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一幢极精致的小洋房前,蓝丝伸手取出遥控器,按了一下,花园的铁门徐徐打开,车子驶了进去。
花园不大,可是十分清雅,草地碧绿,可以种花的地方,种満了玫瑰花,整理得极好,各
玫瑰齐放,空气之中,也満是玫瑰花那种独特的香味。
屋子的门紧闭着,看来像是没有人,四周围都悄悄地,等到车子驶过碎石路,在屋于面前停下来时,猜王就皱了皱眉:“史奈大师不在。”
我问了一句:“这里是史奈大师的住所?”
猜王头摇:“不,这里主人…我和大师在这里,都有专用房间。”
他在提及这屋于的主人时,支吾其词,含糊了过去。我知道对他们降头师来说,有很多噤忌,所以也没有问,只等他进一步的行动。
猜王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他肯的话,从皇宮中把地女人叫出来,应该轻而易举。”
我不知道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只好望着他。那时,蓝丝已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在草地上,尽量把身子
直,在向上弹跳——她那样做,当然并无目的,只是在发怈她的青舂活力。
其时,夕阳西下,园子中又全是花朵,衬得她的身子,美
绝伦,连带她一双腿玉上本来应该很狰狞可怖的刺育,竞也成了十分奇妙的图案,使她整个人形成的那种叫人心灵震撼的视觉效果,更加突出。
无可否认,那景象极之美丽和昅引,我也看得赏心悦目,温宝裕自然更不用说,像是入了
一样,他伸手要去推开车门,目的自然是想到那草地上去,和蓝丝一起蹦跳,可是猜王却一伸手,拉住了他,低声道:“别
走,这里到处都有降头术的噤制。”
温宝裕吓了一跳,呑了一口口水。猜王又道:“等一会,会见到两个人…昭…是屋主人夫妇,温先生,最好请你不要
发问,事后,如果你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想知道他们的故事,可以去问原振侠医生。”
猜王这样一说,我和温宝裕都立时明白了,因为原振侠医生的那一段经历,我们都知道,那故事和两个大降头师有关,故事就叫“降头”
猜王向我们眨了眨眼,表示他并没有向我们透
过屋主人什么,我们会意地微笑。
蓝丝在这时奔了过来,打开车门,竞然一伸手,就把温宝裕拉了出去,苗家少女的热情慡朗,蓝丝全有。她一面拉着温宝裕出去,一面道:“这里不能
走,你最好跟在我的身边,跟得愈近愈好。”
温宝裕半闭上眼睛,深深昅着气,一副情调老手的陶醉样子,口中喃喃有词:“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忽然,他又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蓝丝的身子:“怪哉,什么气味,那么好闻。”
蓝丝娇俏地望着温宝裕,眼中反映着
红的夕阳余晖,神情动人。
温宝裕又用力嗅了一下:“这香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他一面说,一面就凑向蓝丝,竞要去闻蓝丝的脸。蓝丝也不避,反手按向额上勒着的那
带子,看样于是想把那
带子解下来。
这时,我和猪王也刚出了车子,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就觉得温宝裕太过分了,虽然说少年女男在一起,落拓形迹,没有女男之分,不是坏事,像温宝裕、胡说和良辰美景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女男的界限,可是我总觉得温宝裕和蓝丝之间,不可以一下子就亲呢到这种程度。蓝丝是苗人,又是降头师,一定有许多噤忌,是常人所难以理解的,温宝裕大胆胡闹,要是触犯了那些噤忌,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所以,我一看到温宝裕向蓝丝凑过脸去,我就疾声叫:“小宝。”
和我一开口的同时,猜王的声音也很严厉,他也在叫:“蓝丝。”
我们两人一叫,蓝丝和温宝裕两人的动作,陡然静止,两个人像是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当然,这种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而这时,又有别的事发生,也避免了他们两人由于被喝而产生的尴尬。
这时,在屋子的上层,有开门的声音传出来,二楼的阳台,有一扇门打开,一个身形婀娜动人的女人扶着一个身形很高,即使在夕阳余晖之中,看来肤
也太苍白的男人走了出来。
那男人显然易见,是一个盲人,女的穿着传统的民族服饰,体态极美,可是头上却和头罩着一只细竹丝编成的竹篓子,以致她的整个头脑,完全不见,但是她却可以透过竹篓子的空隙,看到东西。因为这时,她正指着我们,向身边的男人在低声说着话。
猜王仰着头,双手作了一个古怪的手势,那时,蓝丝也转回身来,也望着阳台,做了一个同样的手势,看来那是一种礼节。
猜王提高了声音:“有一件事想打扰你。”
那男人发出了一下极不耐烦的闷哼声,猜王又道:“或许应该先告诉你…一个重要的人物被凶杀,他是——”
猜王说出了那个死者的名字和头衔,我看到了那男人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转身和那女子一起走了进去,在他快跨进去时,才说了一声:“进来。”
猜王松了一口气,向我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同时,又狠狠瞪了蓝丝一眼。
蓝丝显然知道猜王为什么要瞪她,她低下头,轻咬着下
,可是整个神情,明显地摆着: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受责备,可是她心中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约略猜到一些,猜王责备她,多半为了她和温宝裕的态度太亲热了,可是温宝裕却一点也不知道,还在向她做鬼脸。
蓝丝抬起头来,向着猜王,
语又止,猜王用极严厉的语气,突然说了一句连我都听不懂的话,听来像是苗语,或者是他们降头师之间独有的术语。
虽然听不值,可是从猜王的神情、语气来推测,也可以知道,那是猜王在严厉噤止蓝丝的某些行动,蓝丝的俏脸上,在受了呵责之后,有片刻的
云密布,但随即恢复了平静。
温宝裕再钝,这时也知道自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他缩了缩头,吐了吐舌,不敢再说什么。
走进了屋子,几乎所有的陈设,不是竹就是滕,十分清慡,那一男一女,仍然由女的扶着男的,一起自楼梯上走了下来。男的略摆了摆手,十分有气派,可是声音却相当干涩:“请坐。”
我和猜王先坐了下来,蓝丝站在猜王的背后,温宝裕想过去站在蓝丝的旁边,犹豫了一下,我已指着身边的一张椅子,令他坐过来。
那一男一女也坐了下来,猜王就开始叙述事情发生的经过。在提到了温宝裕认识原振侠医生的时候,男的发出十分感叹的声音,问了一句:“原医生好吗?”我笑:“应该很好。”
对方也没有追问“应该很好”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很好,如果有不好,有麻烦,有苦恼,等等,全是自己找来的。
等到猜王把简赂的经过说完,提及那重要的目击证人之一,一个十分美丽的女郎,被里空卫队要走了的时候,那男人皱了皱眉:“他们是不是肯凭我的话而放人,我不敢保证。”
他一定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因为猜王根本未曾说出要他做什么,他已经料到了。
猜王证了一怔,庒低了声音:“人…有可能是公主要去的?”
那男人紧抿着嘴,不置可否。
猜王苦笑:“大师又不在,不然,不论怎样,大师的话,一定会被接受。”
那男人仰起头来,忽然作了一个手势,猜王忙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来,递了上去——那东西一取出来,我和温宝裕都不噤为之愕然。
其实,那东西普通之极,可是出自一个降头师之手,却令人感到十分突兀,那是一具无线电话。无线电话已是十分普通的通讯工具,在某些讯息
繁忙的大城市中,几乎人手一具。这时猜王取出来的那具,虽然体积十分小,但也决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
然而,那是现代实用科学的技术尖端,降头师却是远离现代科学的玄学大师。在猜王的身边,要是忽然拥出了一条两头蛇,一只三脚蟾,一个骷髅,或是一条鱼骨来,那不会令人觉得奇怪,可是一具无线电话,就十分不协调,不伦不类。我和温宝裕都有这个感觉,都不觉神情有点怪异,但由于气氛相当紧张,所以我们都没有笑。那男子(他的真正身分,大家都应该已经明白,他是一国的储君,地位很高,可是为了特殊的原因,他非但已和权力中心完全脫离了关系,甚至和整个社会脫离,只和他心爱的女人在一起生活。)
(我能够见到他,完全是由于和降头师还保持着联系的原故。)
(他和他心爱那女子,都和不可思议的降头术有关,有过极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接过了电话,又思索了一下,才摸索着,在小巧的无线电话上按着号码——电话机上的号码排列,一般都有规律,盲人要按动号码,不会有多大的困难。
他把电话放在耳边,听了一回,他发的电话大约有人接应了他就道:“史奈大师?”
那边的回答声,声音不是很大,我们都听不清楚,只见他陡然霞动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诡异,又陡然昅了一口气,声音也有Jq发颤,显然那边的回答,令他感到极度震惊,他沉声问:“什么时候…才能和他联络?”
电话那边的回答,显然令他沮丧,他“哦”、“哦”两声,按下了电话的停止通话掣,怔怔地发呆,也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过了足有一分钟,他才道:“史奈大师正在炼…一种降头术,不能和外界作任何接触。”
猜王的面
菗动了几下,而且,又十分诡秘地向蓝丝望了一眼,样子神秘得叫人受不了,我自然而然,咳嗽了几声,表示不満。
猜王的神情更怪,喃喃自语:“怎么就开始了,还没有准备妥当啊,大师怎么就开始了?”
看他的情形.像是史奈大师正在炼的那种降头术,他十分清楚,因此觉得有点奇怪。
事情既然和降头术有关,我自然揷不上口去,心中十分不耐烦。这时,猜王向储君望去,储君昂起头,发出了一下冷笑声,一脸不屑的神色,说了一句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道:“他的位置也够高的了,还想再高。难道史奈大师会帮他?”
这句话,我相信不但是我,连温宝裕和蓝丝,也都莫名其妙——他们两人一直在眉来眼去,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听得进别人在说什么,都有问题——可是,猜王却显然一听就懂,他“啊”地一声,宜跳了起来,用近乎
暴的动作,一下子就把储君手中的那具无线电话抢了过来,迅速按了号码,他甚至在不由自主
着气:“请陈官警,陈耳官警!”
他团团打转,神情焦急,我好几次想问:“究竞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忍住了没出口,因为我觉得整件事,发展到了现在.不但愈来愈复杂,也牵涉得愈来愈广——先是警方,政治力量,军事強权,皇室地位,现在,看来连降头大师,也包括了进去,组成这个家国的一切因素,几乎无一可以置身事外,我知温宝裕,算是最莫名其妙被扯进这漩涡之中的了。
而这个大巨的,急速旋转的漩涡,完全会把我和温宝裕扯到什么样的无底深渊之中去,我一点概念也没有,而且困在如此大巨的漩涡之中,我实在着急,一点气力都施展不出来。
同时,我也感到,整件事,若是把降头师也扯了进去,那将会更加诡异莫名,不知道有多少超乎常识之外的异像会发生,不知道有多少的怪事会冒出来。
我用心捕捉储君的神情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试图了解一些事实的真相,可是我所得的极少。我只知道,史奈大师正在炼一种特别的降头术了,这种降头术,猜王知道,储君也知道。
储君甚至知道,这种特别的降头术,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地位已经够高了,还想再高”而史奈大师的特别降头术,正有助于这个人地位的提高。
这个人是什么人?
若说“地位已够高了,还想再高”那么,在店酒电梯之中,被钢簇穿贯了头部的那个死者,就十分接近。我在忽然之间,感到凶杀案的牵涉范围扩大,连一
的降头师也扯了进去,我是基于这一点猜想而来的联想。猜王忽然神情极紧张转找陈耳,使我的联想,又多了几成可靠
。而在听到了猜王和陈耳的对话之后,我简直有身浸在冰水之中的感觉,寒意一阵阵袭来。
猜王大约等了半分钟友右,那么短的时间中,他神情愈来愈急,等到终于有人来接听了,他声音急促、尖锐:“死者的尸体怎么了?你知道我是说哪一个死者的?”
陈耳的回答,一定十分大声,因为我都可以听得见了,陈耳在叫“你还来问我?史奈大师亲身去,把尸体弄走,你没有道理不知道!”
陈耳的回答一入耳,猜王整个人像怈了气的皮球一样,神情沮丧之极,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有十分严重的打击临到了他的身上!
而我感到遍体生寒,自然也大有道理。
这时我对于这件事的种种复杂和神秘,都可以说还一无所知,但是,史奈派了猜王保护温宝裕,又亲自把死者的尸体运走,在储君的话中,史奈正在炼一种特别的降头术…这一切凑起来,究竟会形成一宗什么样的事件?而猜王降头师为什么又会感到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我思绪紊乱之极,这时,我倒十分想听听温宝裕的想法和推测。
温宝裕虽然有时匪夷所思,口出胡言,可是他的思考方法十分特别,他会从四面八方,每一个角度,有时是截然相反的角度来看问题,作出种种的假设。很多时候,几个假设,完全自相矛盾。可是也由于这个缘故,他那种“大包围”式的假设中的一个,就有可能,十分接近事实,甚至完全合乎事实。
像我最近记述的名为“背叛”的故事中,温宝裕的推理假设,就十分杰出。
(看过“背叛”这个故事的,自然对整件事印象犹新。)
(未曾看过的,快点看。)
在那件事件中,我们大家议论纷坛,莫衷一是,没有任何结论时,温宝裕就有这样的假设:“…假设之二,是方铁生想摆脫甘铁生,因为甘铁生对他太好了。…从垃圾堆中捡回来的一个人,要他上进,要他不断拼命…久而久之,这个人就会在心底呐喊:我宁愿回垃圾堆去。”
事实发展到后来,证明温宝裕的这一个分析,全然合乎方铁生的心理发展过程,由此可知温宝裕已摆脫了纯粹胡言
语的少年时期,而入进了有周密思考逻辑的新阶段。
所以,这时在茫无头绪的情形之下,我实在很想听到他的意见。
可是,当我向他望去时,我不噤苦笑——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视线先在蓝丝的身上打转。我向他望去的时候,他正盯着蓝丝腿上的那只蝎子,作出了一个询问的神情。蓝丝完全知道他的意思,用手作了一个蝎子爬行的手势,又作状蝎子去咬温宝裕,温宝裕缩头缩脑,満面笑容,作其害怕之状。
两人之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动作的幅度也不是太大,可是那种心意相通的程度,想起他们才认识几小时,真叫人从心底羡慕。
我估计在这种情形下,温宝裕不能给我什么帮助,就再去注意猜王的神情。总共才是我同温宝裕望了两眼的工夫,猜王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也正向我望来,而且所说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摊着手,看来若无其事,十分轻松,但我见过他半分钟之前的神态,知道那是他假装出来的。
他指着温宝裕:“我想他不会有事了,有史奈大师亲自出来…不论哪一方面,都会听他的话。你们还是争取最快的时间离开吧。”
我怔了一怔:“一件这么严重的凶杀案,难道就可以不了了之?”猜王的神情像是很疲倦:“史奈大师既然亲自出面,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了,你可以和陈官警直接说!”
他和陈耳的通话,还没有结束,他把电话
到我的手中,我接过来,想了一想,只好说:“我不明白——”陈耳声音愤然:“我也不明白,在这里发生的事,谁也不明白,或许只有史奈、猜王这些降头师,才能明白!”
在一个降头师受到极度尊敬的地方,陈耳这样说,可算是大胆之极了,我干咳了两声:“经过的情形怎样?温宝裕现在的处境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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