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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原振侠绝无意偷听人家的谈话,可是图书馆中居然有一些书,是只准特别贵宾索阅的,这未免使他感到不平。在他的心目中,书是全人类的,不应该有一些书,只能规定由什么人看,不能给另外的人看。所以,他放慢了脚步,继续听下去。

 那职员道:“是啊,那是些什么书?”

 女职员道:“我也不知道,我来工作的时候,馆长通知我,如果有人来借这个编号內的书,要立刻通知他,由他亲自来取。那一到一百号的书,连书名也没有,只有编号!”

 那职员“哼”了一声,道:“盛远天这个人,一直就是神神秘秘的,他钱多,爱怎样就怎样…”那职员又讲了一连串不満意的话,原振侠也没有再听下去,就上了楼。

 当晚,原振侠找到了他要的书,看了,也做了札记。当他离开小宝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夜午‬时分了。当他离开的时候,看到那样子很甜的女职员,还在门口和男职员在一起。原振侠向他们点头,打了一个招呼,那女职员神色仍有余悸。

 原振侠一面向外走着,一面回想着在目录室中发生的事,心想也难怪那女职员害怕,一个人忽然一面走,一面血,这总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当他走出了图书馆时,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全是积水。图书馆的灯光,反映在积水之中,闪着光,看起来有一种幽奇诡异之感。

 原振侠来到了车旁,当他打开车门时,向整座图书馆望了一眼,心头有一种感觉,只感到在这座图书馆中,像是蕴蔵着无数秘密一样。

 他感到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图书馆的创办人盛远天的一生,充満了传奇的缘故。盛远天是一个富翁,富翁的一生总是神秘色彩相当浓厚的,‮国美‬的大富翁霍华休斯,曾经躲起来二、三十年不见外人!

 原振侠想着,已准备跨进车子去。也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辆车子,以极快的速度,疾驶了过来,一下就到了近前,车头灯的光芒,得原振侠连眼都睁不开来。

 原振侠一方面给这辆突然驶来的车子吓了一大跳,连忙用手遮住了刺目的灯光,一方面心中也不噤十分恼怒,心想这辆车子的驾驶人,实在太莫名其妙了!这里是图书馆,哪有心急要看书,急成那样的,如果这里是医院,那倒还说得过去!

 就在原振侠才一伸手,遮住了刺目的灯光之际,那辆疾驶而来的车子,已经发出刺耳的-车声,停了下来。原振侠可以看到,车子在急-车停车之际,车身急速地打了一个转,由此可知它驶来的速度,是何等之高!

 而车子在打着转停下来之际,离原振侠的车子,不到一公尺。若不是那辆车子的驾驶人,有着超卓的驾驶技术的话,一定会撞上来了!

 原振侠不知道那辆车子的驾驶人是什么人,但是他却自然而然,在心中生出了一阵反感,想等那人下了车之后,责斥他几句,所以他站在车旁。

 那辆车子才一停下,车门就打开。一个人自车中以极快的动作出来,着气,立时向原振侠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并没有和任何人约在这里见面,那人这样对他说,自然是误会了。可是这时,原振侠就站在图书馆前,灯光相当明亮,那人照说没有认错的道理。原振侠向那人打量了一下,那人正急急向原振侠走近来。

 那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年纪,衣着十分整齐,全套黑色的礼服。看来是才从一个需要如此服装的隆重场合之中,赶到这里来的。

 他的神情显得十分焦急惶恐,但尽管如此,他那方型的脸,显出他是一个相当精明能干和有决断力的人。原振侠只是约略觉得他有点脸,但绝非是曾见过面的人。

 那人来到了原振侠的身前,自他的上衣口袋中,取出‮白雪‬的手帕来,抹着汗,又重复着刚才那句话:“真对不起,我迟到了,唉,那些该死的应酬!”

 原振侠看到他的神情这样惶急,倒把想要责斥他的话,全都缩了回去。他只是讶异地反指着自己:“我?你赶着来,是为了我?”

 那人抱歉地笑着:“是,先生,你怎么称呼?”

 原振侠心中更加疑惑,这个人,飞车前来见人,却连要见的人怎么称呼都不知道,这岂不是怪之已极。他忍不住道:“你不知道自己要来见什么人?”

 那人道:“当然知道,见你!”

 原振侠听得那人这样说法,真以为那人是喝醉酒了,因为他的话,简直是前后矛盾之极。可是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倒立时可以判断出,那人并没有喝醉酒,神智看来也清醒得很,只不过他说的话,无法叫人明白而已。

 原振侠在呆了一呆之后,又道:“这样说来,你并不认识我的?”

 那人道:“是啊,我不认识你的,不过我等你前来,已等了好久了!”

 原振侠心中,更是怪异莫名,他只好摊了摊手,道:“我还是不明白──”那人一下车之后,就和原振侠急速地讲着话,只是极短的时间。而被那人停车时急-车所发出的声响惊动,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的‮女男‬职员,这时已走了出来。

 那两个职员一看到那人,便一起用十分恭敬的声音,叫了起来:“苏馆长!”

 一听得那两个职员这样称呼那人,原振侠的心中,就更加愕然!

 “苏馆长”──那当然是这个人,是小宝图书馆的馆长了!原振侠对盛远天这个神秘人物也知道一些,知道盛远天的总管姓苏,而这个姓苏的总管有三个儿子──目前掌管盛远天庞大财产的,正是苏总管的三个儿子。眼前这个人,年纪不过三十左右,那自然是苏总管三个儿子中的一个了。

 原振侠虽然在一下称呼之中,就明白了那人的身分,可是他仍然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苏馆长会赶着来看他。他和对方,并没有任何约会!

 在原振侠愕然之际,苏馆长已向那两个职员一挥手,道:“你们自管自去工作!”

 那两个职员,立时又恭谨地答应了一声,向苏馆长鞠躬,走了回去。

 苏馆长吁了一口气,神情也不像刚才那么惶急了。这时,他看来十分稳重,看得出他年纪虽然轻,但是已经肩负着相当重的责任。他伸出手来,要和原振侠握手,原振侠的心中虽然充満了疑团,但礼貌总不能不顾,便和苏馆长握了握手。

 苏馆长道:“请进,我的办公室很幽静,可以详谈!”

 原振侠仍然莫名其妙,道:“苏馆长,你是小宝图书馆的馆长?”

 苏馆长连连点头,原振侠摊着手:“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详谈?”

 原振侠这样问对方,那是很合情理的。因为对方的一切行动言词,都令他如坠五里雾中,他自然想知道“详谈”是为了什么。

 可是,苏馆长的回答,却令得他更加莫名其妙──不论苏馆长的回答是要和他谈什么,原振侠都不会比这个回答更惊讶。因为苏馆长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在惊讶之余,感到了有一种被戏弄的恼怒。如果不是苏馆长的相貌,看起来那么厚重诚实,他真要用不客气的言词来对付了。

 他“哼”了一声,已经表现出十分不耐烦来:“你也不知道我们之间要谈什么,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苏馆长反倒现出十分讶异的神情来,望着原振侠。看样子,他不怪自己的话莫名其妙,反倒有点责怪原振侠的意思。他在呆了一呆之后,道:“我们总要谈一谈的,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一下,真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对方如此坚持的神情,原振侠也无法可施,只好点了点头。他和苏馆长又进了图书馆,那两个职员又连忙站起来接。

 等到他们两人‮入进‬了大堂,苏馆长的神态,忽然有点异样,望了望那十三幅画最后的一幅,又望了望原振侠,像是想把原振侠和那幅画中的婴儿,作一个比较,然后又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原振侠全然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他们出了大堂,上了电梯,一直到顶楼。

 这时,整座图书馆中,简直静到了极点,他们相互之间,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呼昅声。苏馆长来到了一扇门前,转动着门上的密码锁,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里面的灯光自动亮着。原振侠看到,那是一间布置雅,十分宏伟的办公室,铺着厚厚的地毯。

 进了办公室之后,苏馆长将门关上,神情很凝重,道:“我平时很少来这间办公室,事情太忙,哦,我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姓──”他说着,取出了名片来,交给原振侠。原振侠接过来一看,名片上的头衔倒不多,只有两项:远天机构执行董事,小宝图书馆馆长。

 原振侠知道远天机构的庞大,这个执行董事控制下的工厂和各种事业,是无法一一列出来的。而名片上印着的名字,是苏耀西。

 原振侠道:“我姓原,原振侠!”

 苏耀西作了一个手势,请原振侠坐下来,原振侠仍然一点也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原振侠坐了下来之后,把自己的身子,舒服地靠在丝绒沙发上,然后望着苏耀西,对方这样请他进来,总是有目的的。

 苏耀西也望着他,看情形,像是在等原振侠先开口,两个人互望着,僵持了将近一分钟。原振侠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可是他也忍不下去了,皱着眉,道:“苏先生,谈什么?”

 苏耀西像是如梦初醒一样,震了一震,才道:“是…是…请问…原先生,是不是现在就看?”

 原振侠更是莫名其妙:“看什么?”

 苏耀西呆了一呆,道:“看…你…原先生,你…难道…”原振侠看出苏耀西说话支吾,神情像是十分为难,他忙道:“不要紧,你只管说好了!”

 苏耀西这才昅了一口气,道:“看图书馆中编号一到一百号的蔵书!”

 苏耀西这句话一出口,原振侠先是陡然一呆,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內,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明白,闹了半天,苏耀西是认错人了──苏耀西要见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持有特别贵宾证的那个人!

 原振侠听图书馆的职员提起过,只有持有特别贵宾证的人,才能有资格索阅那一部分蔵书。如今苏耀西这样说,证明他是认错了人!

 在原振侠纵声大笑之际,苏耀西极其愕然地望着他。原振侠在那一-间,心中“啊”地一声,感到十分后悔。他想到自己不应该大笑的,对方认错了人,自己何不将错就错,看看那编号自一到一百的,究竟是什么样名贵罕见的书籍?

 但是原振侠起了这样的念头,也不过一转念间的事,这种鬼头鬼脑的事,他还是不屑做的。他止住了笑声,道:“苏先生,你认错人了!”

 苏耀西本来坐在原振侠的对面,一听得原振侠说他认错了人,他陡然站了起来,道:“我…认错了人?”

 原振侠道:“是啊,你要找的人,是持有特别贵宾证第一号的,是不是?”

 苏耀西张大了口:“不是你?”

 原振侠‮头摇‬:“不是我,那人早走了,大约是三小时之前就走的!”

 苏耀西双手挥着,一时间,仓皇失措,至于极点。

 原振侠看到苏耀西这样神情,心中也不噤歉然,道:“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充的,而是你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机会!”

 苏耀西的神情镇定了些,苦笑了一下:“真是的,是我太鲁莽了,对不起。那…那位先生为什么不等我,就走了呢?”

 原振侠还没有回答,苏耀西又道:“职员有责任,一见持有特别贵宾证的人来到,就要通知我的。可是,今晚我恰好参加一个十分隆重的宴会,在那种场合带着突然会发出声响的传呼机,是十分令人尴尬的事,所以职员的通知,我没有接到,等到宴会完了,我才知道的!”

 原振侠气道:“我既然不是你要见的人,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经过。”

 苏耀西也哑然失笑:“是!是!”原振侠十分好奇:“苏先生,你要见的那人是什么人?如果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的话,何以这样惶急?”

 苏耀西道:“那人他持有第一号的特别贵宾证啊!”原振侠又问:“那又有什么特别?”

 苏耀西道:“第一号的贵宾证──”他才讲了一句,就陡地停了下来,一副失言的样子,而且转过了头去。

 原振侠还想再问下去,苏耀西已经道:“对不起,请你别再发问,我也不会再回答你。”

 原振侠有点窘,为了解嘲,他耸耸肩:“这是一项特殊的秘密?”

 苏耀西只是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而且,摆出明显地请原振侠离去的神态来。

 原振侠不噤有点啼笑皆非,只好向门口走去。他在拉开门的时候,才转过头来,道:“你要找的那位先生,是因为他的左腿受伤血,而急着离去的。”

 苏耀西神情讶异:“你说什么?”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详细的情形,你可以去问目录室的那个女职员,对不起,再见!”

 原振侠推开了那间布置优美的办公室,乘搭电梯下去,出了大堂。两个职员对原振侠的态度十分恭敬,原振侠忍不住好笑,道:“你们的馆长认错人了,他以为我是那个有特别贵宾证的人!”

 他没有多耽搁,就上了车,驶回家去。一路上,他的思绪十分混乱,总觉得在小宝图书馆,盛远天的生平之中,有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原振侠一面驾车,一面想着。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公路上一辆车子也没有,原振侠将车子开得十分快。他接连在高速下转了几个弯,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感到很満意。

 他又以更高的速度转过了一个弯。那弯角的一边,是一片临海的平地,原振侠在转过去之际,依稀看到有一辆车停着。

 虽然是在静僻的公路旁,有一辆车停着,也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不足以令得原振侠停下车来察看。可是他一瞥之间,却看到就在车旁的一株树上,像是有一个人,紧紧抱着树身,一动也不动。

 由于车速十分高,原振侠不能肯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事实。他在冲出了几百公尺之后,才陡地停了车,然后,掉转头,再慢慢地驶回去。

 到了那个弯角处,他已经看清楚了,的确,有一个人,正把他的身子,紧贴在树干上。单从他的这种‮势姿‬看来,已可以感到这个人的內心,充満了痛苦。而且原振侠立即认出了这个人,就是他在小宝图书馆遇见的那个人!

 原振侠感到惊讶之极,这个人的左腿受了伤,在血。原振侠以为他离开之后,早就去找医生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旷野之中停留了那么久!

 他为什么不去找医生?原振侠在-那之间,想到的第一个理由是:他受了-伤或刀伤,而受伤的原因,是和犯罪有关的,所以他不敢去找医生!

 但是原振侠又立时推翻了这个想法──一个因犯罪原因而受伤,不能去找医生的人,也决计没有理由,把自己留在旷野之中的!

 原振侠一面迅速地想着,一面早已打开了车门,向那人奔了过去。他并没有令车头灯直向那个人,所以当他来到那人身前的时候,那人附近的光线,也不是太明亮。但是那已足以使原振侠看清那人的情形了。

 那人双臂,紧紧地抱着那株树,身子用尽气力地靠在树身上,可以看得出,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的脸,也紧贴在树身上,树皮很糙,他这样子,应该感到十分不舒服,可是看他的情形,却像是一点也不觉得。原振侠先是看不到他的脸,要绕着树,转了半个圈,才看到了他的脸。

 那人脸上的神情,也叫原振侠吓了一大跳。原振侠从来也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深刻的痛苦──他脸上的肌扭曲着,双眼睁得极大,额上和鼻子上全是汗,神情不但是痛苦,而且惊恐绝伦!

 原振侠在一震之后,还没有开口,那人充満了绝望的眼神,已缓缓向原振侠移了过来。

 原振侠忙道:“你的伤…怎么了?你需要帮助,别拒绝他人对你的帮助!”

 由于在图书馆中,那人曾拒绝过原振侠的帮助,所以他在说这几句之际,语气中带着责备。同时,他伸手过去,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当原振侠一碰到那人的手臂之际,那人陡然发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也似的惨叫声来。这种惨叫声,在这寂静的旷野中听来,简直是骇人之极。原振侠陡地吓了一跳,自然而然,缩了一下手。

 他才一缩手,那人已放开了树身,陡然在原振侠的面前跪了下来。在原振侠还未曾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在极度的错愕间,那人的双臂,已紧紧抱住了原振侠的‮腿双‬,同时,以一种听来嘶哑、凄惨而绝望的声音叫着:“救救我!世界上总有人可以救我的,救救我!”

 不但他的哀求声在发颤,连他的身子,也在剧烈地发着抖。一个人若不是他內心或体上的痛苦已到了极点,是决计不会有这种情形出现的。

 原振侠忙抓住了他的手臂,道:“起来再说,起来再说,不论什么困难,总有法子解决的!”

 原振侠其实一点也不知道那人遭到了什么困难,而且事实上,世界上有太多的困难,是根本没有法子解决的,但是他在这样子的情形下,除了这样说之外,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那人听了原振侠的话,好象略为镇定了一些,抬起头,向原振侠望来。他仍然跪在地上,是仰望向原振侠的。当原振侠和他那充満了绝望的眼神接触之际,心头也不噤发凉。他用力把那人拉得站了起来,道:“放心,我是医生,一定会尽可能帮你。你能不能自己驾车?不能的话,我送你到我服务的医院去。”

 那人喃喃地道:“医生!医生!”

 这已经是第二次,当原振侠提及自己是医生的时候,那人作出这样的反应。原振侠不能肯定,这人这种反应想表示什么,但是在感觉上,却给人以这个人对医生十分轻视之感。

 原振侠当然不去计较那些,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确需要帮助。他扶着那人走向自己的车子,等到来到车旁时,那人深深地昅着气,已镇定了很多,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原振侠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冷峻。

 当原振侠打开车门,请他上车之际,那人犹豫了一下,又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可能是原振侠的神情十分诚恳,那人竟然没有拒绝,就上了车。

 原振侠也上了车,那人坐在他旁边,原振侠一面驾着车,一面向他看去。在黑暗中看来,那人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双眼失神地望向前方。原振侠又向他的左腿看了一下,看到他左腿上,仍然扎着领带,血好象已停止了,不过脚上的血迹,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得出来。

 原振侠沉声道:“血止了?”

 那人自喉间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来,算是回答。然后,突然问:“你是哪里毕业的?”

 原振侠呆了一呆,医生被人家这样考问资历的情形,并不多见。要不是原振侠对这个人存着极度好奇的话,他才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一呆之后,道:“曰本轻见医学院。”

 他毕业的那家医学院,并不是很著名的,普通人未必知道,可是那人居然“嗯”地一声:“轻见博士是一个很好的医生,我上过他的课,他还好么?”

 原振侠陡地一震,一时之间,几乎把握不定驾驶盘。他索踏下了-车,望着那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人的话,真是叫原振侠震动,他说他上过轻见博士的课,那是什么意思?

 那人却并不望向原振侠,只是苦笑一下:“干什么那么惊奇?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上过医学院!”

 原振侠更讶异:“你…我们年纪相仿,可是我不记得有你这样的同学。”

 那人淡然道:“我是在轻见博士欧游的时候,经过我们的学校讲学时,听他的课的。”

 原振侠立时问:“你是哪一间的──”那人回答:“柏林大学医学院。”

 原振侠不噤苦笑起来,他曾一再在那人的面前,表示自己是一个医生。绝未想到,对方也是一个医生,而且资历还比他好得多。

 那人又发出了一下苦涩的笑声来:“那又怎样?我还是英国爱丁堡医学院的博士!”

 原振侠更说不出话来,他继续驾车,在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才道:“这样说,你需要的帮助,和你所受的伤是无关的了?”

 那人一听,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并不回答。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不,你错了,和我的…伤,有关联。”

 原振侠越来越好奇,由于事情实在太奇怪,他连问问题,也不知道从何问起才好。沉默了一会之后,那人才又叹了一声,道:“我的名字是伊里安‧古托。”

 这又大大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这个人看起来分明是‮国中‬人,可是却有一个西班牙式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又向那人看了一眼,注意地看起来,那人是有一点不像是纯粹的‮国中‬人。原振侠问:“古托先生,你──”古托道:“我从巴拿马来。”

 原振侠又向他望了一眼,心中在想:这是一个怪人,他有着那么好的学历,能有一张小宝图书馆的特别贵宾证,那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了。看来,古托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自己能引得他讲了那么多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既然古托是一个极具资历的医生,那么他腿上的伤,自己实在不必太过关切,倒是他的神态看来如此痛苦绝望,值得注意。

 原振侠想到这里,叹了一声:“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古托先生,看来你的精神十分颓丧,总要看开些才好!”原振侠也知道自己这种空泛的劝慰,是不会起什么作用的。但在古托未曾说出,他究竟有什么心事之前,他也只好这样说。

 原振侠料不到,自己的话,竟然引起了古托的強烈反应。他陡然之间,现出咬牙切齿,恼恨之极的神情来,道:“颓丧?我岂止颓丧而已!我简直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在未曾明白这件事的真相之前,我死不瞑目,所以才苟延残地活着!”

 古托的这几句话之中,表现了他对生命的极度厌恶。原振侠不噤心头跳,他想也未曾想到过,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会如此厌恶,如此要把它提早结束!

 看古托在讲这几句话时的神情,他双手紧握着,指节骨发白而发出格格的声响,令原振侠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他只好默默地驾着车。

 一直等到快驶近市区,他一直感到车厢之中的气氛,沉重之极,令得他如果不设法去打破的话,他也会承受不起。

 他昅了一口气,问:“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事?”

 古托的喉间,发出了一阵怪异的“格格”声:“等到了你的医院,我会让你知道…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原振侠在古托发颤的声音之中,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把手在古托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我叫原振侠,你可以把我当作朋友!”

 古托激动起来──看来他是一个十分热情的人,只是不知道有什么致命的痛苦在‮磨折‬着他,所以使他的外表看来,变得冷峻和怪异。

 古托双手掩住了脸,发了一会颤,才道:“本来我也有不少朋友,但是自从…自从…发生了变化之后,我疏远了他们。唉,原,你准备听一个很长的故事!”

 原振侠道:“不要紧,事实上,我在图书馆中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不是普通人!”

 古托苦涩地笑起来:“是太不普通了!”

 在这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又保持了沉默,但是气氛已和刚才完全不同。刚才他们几乎是陌生人,但是现在,凭着至诚的一番对话,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车子驶进了市区,由于是深夜,街道上看来仍然十分凄清。

 等到车子驶进了医院的大门,停了下来,古托才道:“原,我不想任何别的人,参与你我之间的事!”

 原振侠一口答应:“好,你腿上的伤势,我想我们都可以处理。你可以到我的办公室去,需要什么‮物药‬,请你告诉我,我叫人取来。”

 在原振侠想来,古托本身是医生,对他自己的伤势如何,自然有深切的了解,需要怎样治疗,自然不必自己多出主意。

 可是古托的回答,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道:“‮物药‬?不需要任何‮物药‬!”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古托也没有作进一步的解释。他们一起下了车,古托在行动之际,虽然有点步履不便,但是也不需扶持。原振侠看到他腿上,像是没有血再出来。

 原振侠一面和值班的医生护士打着招呼,一面带着古托向內走去,到了他的办公室之中,请古托坐下,把门关上。

 古托望了原振侠一下:“你肯定不会有人来打扰?”

 原振侠点头:“肯定!”

 古托叹了一声:“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这样信任。从现在起,我保证你所看到的情形,是超乎你知识范畴之外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解下了扎在腿上的领带。

 原振侠听得古托这样讲,心想他的伤处可能十分怪异。但不论是什么样的伤,都不会超过一个医生的知识范畴之外,古托的话,可能太夸张了!

 他看着古托解下了领带。由于他的腿曾血,血透了脚,也沁在绑在子外的领带上,所以领带上也染着血迹。

 古托‮开解‬了领带之后,双手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然后,他深深昅了一口气,起了他左边的脚来。当他把过膝盖时,原振侠已经看到了那个伤口。

 伤口在左腿的外侧,膝盖之上十公分处。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是一个对血天生有恐惧感的人,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伤口,自然会感到害怕。可是作为一个医生来说,这样的伤口,实在太普通了。

 伤口是一个相当深的,深并不大,直径只有一公分。伤口附近的皮翻转着,鲜红色的,和着‮稠浓‬的、待凝结而未曾全部凝结的血,看起来,当然不会给人以舒服的感觉。

 在伤口上,本来有一方纱布覆盖着。古托在脚的时候,把纱布取了下来。

 原振侠只看了一眼,就以极肯定的语气道:“你受了-伤,‮弹子‬取出来了没有?”

 在医学院时,法医学是原振侠主修的科目之一,而且成绩优异。所以原振侠一看到古托腿上的伤口,立时可以肯定那是-弹所造成的。而且,他还立即可以联想到许多问题。

 例如,他可以知道,‮弹子‬是从相当远的距离发的,虽然造成了伤口,可是一定未伤及腿骨,因为古托还可以走动。原振侠也可以从伤口处看出来,击古托的手-,口径不会太大,如果是点三八口径的手-,‮弹子‬进肌时,所造成的伤口会更大得多。

 这时,伤口附近,只有‮稠浓‬的血沁出来,所以原振侠又推断,‮弹子‬可能还在肌之中!

 当原振侠这样说了之后,古托抬起头来:“你说这是-伤?”

 原振侠道:“绝对肯定,‮弹子‬──”古托陡然一挥手,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伤!从任何方面来看,这伤口是‮弹子‬造成的。有经验的人,甚至可以肯定,那是点二五口径的小手-的结果!”

 原振侠点头:“我同意这样的判断。”

 古托声音嘶哑:“可是,我一辈子没有见过手-,也从来没有人向我击过!”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古托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没有人向他击过,那么他腿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这一定是-弹所造成的伤口,不可能是别的利器。

 所以,当古托否认那是-伤之际,原振侠除了勉強地干笑了几声之外,无法作出别的反应。古托有点凄惨地笑了起来:“你不相信,是不是?那么,再请你看看,我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原振侠用一柄钳子,钳了一小团棉花,先蘸了酒,再用这团棉花,在伤口附近,轻轻按了几下,道:“大约在四到五小时之前。”

 古托干涩地笑了一下:“是在你见我血的那时候?”

 原振侠“唔”地一声:“差不多。”

 古托长叹了一声,神情又变得极度愤懑和绝望:“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伤口,在我腿上出现,已经超过两年了,你会相信不相信?”

 原振侠立时‮头摇‬,那是一个受过严格医学训练的人,听到了这样的说法之后,本能的反应。然后,他盯着古托:“你有后期糖病?有梅毒?”

 有原振侠所说的那两种病症,都可能使得伤口久久不愈,这是普通的医学常识。

 古托缓缓地摇着头,从他的神态来看,他不可能在说谎。

 原振侠又道:“你一直不去治疗它,所以──”他才讲到一半,就没有再讲下去。本来,他以为古托可能是一个精神不平衡的人,有一种精神病患者,会自己伤害自己的肢体,从中获得不正常的‮感快‬。但是原振侠立即又想到,人的肌组织,有自然的恢复能力,就算不经过任何治疗,两年多了,伤口也早应该愈合了,而且,伤口并没有发炎溃烂的迹象,绝不可能拖上那么久的!

 原振侠在住口不言之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只好怔怔地望着古托。古托道:“请你再仔细观察一下伤口!”

 原振侠昅了一口气,花了大约五分钟时间,仔细观察着。他所得的结论,和他第一眼看到时并无改变。

 古托覆上了纱布,放下了脚,道:“我很失望,你为什么不奇怪伤口并不继续血!”

 原振侠忙道:“我正想问,可能是‮弹子‬在里面,恰好庒住了主要的血管。”

 古托缓缓‮头摇‬:“不是,完全不是。”

 古托在讲了那句话之后,便不再说什么。原振侠指着伤口,道:“你至少应该治疗,那是小手术,先把伤起来──”古托陡然显得十分不耐烦,厉声道:“我早已经说过了,你看到的情形,超乎你的知识范畴之外,你偏偏要用你的知识来处理!”

 原振侠也有点生气,道:“用一块纱布盖着,总不是办法!你──”古托接上了口,道:“你以为我没有治疗过?当它才一出现之后,我就一直在治疗它,可是…可是…”古托讲到这,身子又剧烈地发起抖来。

 原振侠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也不噤骇然:“可是一直医不好?”

 古托十分无助地点了点头,原振侠道:“怎么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事!”

 古托道:“当一件事情已经发生时,请别说它不可能,只是我们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已!”

 原振侠昅了一口气,看来古托还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他的话十分有道理。当然,那得先要肯定这个伤口,真是在两年前发生的才好,而原振侠这时,并不完全相信这一点。

 他挥了挥手,道:“我是说──”古托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听我说,我腿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原振侠拽过一张椅子,在古托的对面,坐了下来。

 古托双手抱着头,弯着身,把头埋在两膝之间。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道:“我对你说的一切,每一个字,都是实在的情形。不管事情听起来如何荒谬,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你必须知道,我所说的,全是事实!”

 原振侠见古托说得十分沉重,他也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全是事实。”

 古托又隔了一会,才道:“我腿上的伤口,是突然间出现的!”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伤口怎么会“突然出现”呢?伤口,一定是被其它东西造成的。不过他并没有问,只等着古托说下去。

 古托抬头,怔怔地望着灯,面上的肌不断在菗搐着,神态十分惊怖。他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呑了几口口水,道:“那一天晚上,我正在参加一个宴会,时间是接近‮夜午‬时分。”

 原振侠挪动了一‮身下‬子,使自己坐得比较舒服一点,因为看起来,古托像是会有冗长的叙述。

 古托又道:“我在巴拿马长大,我的身世十分怪异,这…我以后会告诉你。总之,那天晚上的宴会,是为我而设的,庆祝我从英国和德国,取得了医学博士的头衔归来。我还要到义大利去修神学,送,加在一起,出席宴会的人十分多──”宴会的主持人,是巴拿马大学的校长。古托是这家大学的高材生,十九岁就修毕了课程所规定的全部学分,是有史以来大学最年轻的毕业生。大学校长作宴会的主持人,原因当然不止这一点,也为了他的女儿芝兰,她是‮国全‬出名的美人,和古托之间,有着特殊的感情。

 芝兰比古托小一岁,身形长得很修长,有着古铜色的‮肤皮‬,全身都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热情和美丽,而且气质高贵出俗。整个‮南中‬美洲的贵介公子,都以能和她共同出游为荣,可是芝兰却只对古托有‮趣兴‬。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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