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还差一只
白素笑了起来:“或许是我们自己经历的怪事多了,所以疑神疑鬼,本来是没有甚么事的,也以为是什么古怪大事了。”
我伸了一个懒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白素又支头想了一会,但是没有说什么。
当时,我以为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发展,却不料白素虽然口中那样说,实际上,她却感到这件事大有不寻常之处(她的直觉)。所以她比我还留意,她竟然并没有和我商量,就自行到医院去了。
后来,白素对我解释:“我没有告诉你,自己一个人行动,一来,是为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行动目的是什么。我或许是想去看丁真,又或许是想去看一下何可人,又或许是想了解一下事情进一步的发展,自己也没有确切目的,自然不敢约你一起去。二来,这事的趣味
不够惊天动地,涉及的不过是一男一女和一群
,似乎不值得惊动卫斯理的大驾,是不是?”
当她对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又发生了许多事,所以我听了之后,没好气地道:“是啊!要天崩地裂了,才能令我注意。”
这是后话。却说当时,过了一会,就不见白素的踪影,我试图和温宝裕联络,却见红绫带着她的那头神鹰,一阵风似,卷出门去。
我只叫一声:“红绫,哪里去?”
红绫人已出了门,答了我一句,说了等于没说:“有事!”
我隐约感到红绫的行动有点古怪,可是一时之间,也难以将之和什么事联系起来,所以也就算了。
到了下午时分,陶启泉忽然来了电话,道:“卫,我机构中有一个人,遇上了一些麻烦事,想请你帮忙。”
虽然我和陶启泉极
,而且他在许多事情上帮了我不少忙,但是一听了这样的要求,我仍然提议抗,道:“贵机构有好几万人,此例一开,如何得了?”
陶启泉笑骂:“你这人,一点也不肯吃亏!这个人不同,他的脑袋对人类进步,大有贡献,可以不令他为琐事烦恼,算是有价值。”
我心中陡地一怔:“丁真,那个大发明家?”
陶启泉道:“对了,你愿意帮助他?”
我苦笑:“你可知道他遇上了什么困难?”
陶启泉笞得好:“不知道,但是什么困难都难不倒你,是不是?”
我想告诉他“不是”可是我话还没有出口,他已经道:“我叫他立刻来见你,你可别拒他于门外。”
我叹了一声,他已挂了电话。我皱着眉,走下楼去,不到三分钟,门铃声大作,我打开门,就看到了一个青年人站在门前。
这青年人还支着一
拐杖,面目英俊,而且,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气,整个人也气度不凡。
中大有丘壑之人,就有这种自然的光彩,绝无鬼头鬼脑的猥琐之状,令人一看就心旷神怡。
我大声道:“丁真先生?
。”
丁真也叫了我一声,和我用力握手。我把他
进了屋中,等他坐下之后,我指着他的足踝,道:“我有极好的治伤筋的药,你回去一周,三天包好。”
丁真又站起来道了谢,道:“我有一件麻烦事,这事…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他的神情,为难之至,我道:“很容易,就从还差十二只
没抓回来说起好了!”
丁真睁大眼望着我,一时之间,错愕得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我一言释疑:“以前的事,温宝裕已向我说了。”
丁真“哦”的一声,伸手在头上拍打了一下,又想了一想,才道:“那位何可人姐小,一定要把所有小
全抓回来,到我离开医院的时候,还差一只。仅仅只有一只,还没有下落。”
我道:“成绩很不错啊,真是不容易之极了!”
丁真道:“是啊,所有的人都那么说。”
我又道:“只差一只,那位何姑娘,不必如此认真了吧?”
丁真苦笑:“我也以为如此。只差一只,可以说是大功告成了,我是当作喜讯般去告诉她的,她的精神,看来好了许多——”
我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她的话:“她的精神状态不好,是不是会使她在精神上产生一种偏执狂的倾向?”
丁真呆了一呆:“我不是心理学家,不能肯定,但是她的…偏执…却…没有改善。”
我道:“什么,真是少一只也不行?”
丁真苦笑,叹了一声:“事情是我不好,我应该补偿。我已把这最后一只
的赏格,提高到了十万元,真希望能找回来。”
我感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要是找不回来,那会怎么样?”
丁真一片惘然:“我不知道。”
我笑道:“那么,何姑娘不会要你填命吧?”
丁真陡然一震,我这样说,当然是开玩笑,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欣赏,反倒脸色煞白。
我快道:“你把她的情形,详细对我说说。”
丁真答应了一声,我看他的神情大是惶惑,就给了他一杯酒。
丁真连喝了几口,才叹了一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才又抬起头来,道:“她是不是故意在为难我?”
我再道:“你把经过的情形告诉我。”
丁真又叹了一声,可以听得出,他的心中,真是十分不安。
丁真在知道了只剩下一只
没有被抓回来之后,认为那是天大的喜讯,所以迫不及待,就要去向何可人报喜,当他来到了何可人的病房门口时,连门也没敲,就推门而入。一进门,就看到何可人躺在
上,可是双眼却睁得很大,直视着天花板,神情惘然。
何可人有一双极动人的大眼睛,这时,她的这种神情,更令得她那双大眼睛中,充満了
惑。犹如一头
了路的小鹿,更是动人,也更是惹人怜爱。
所以,丁真进房之后,走了一步,便没有再向前走,只是恣意欣赏着何可人那种神情。
何可人一动也不动,甚至隔好久才眨一下眼,她显然是在为什么事出神;而且,那事,一定给她带来极度的困扰,这一点,可以在她的眼神中看出来。
过了好久,丁真忍不住了,先开口:“你…心中有什么为难事?”
他把这句话连说了三遍,
上的何可人才如梦初醒一样,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向他望来,双眼之中的
惘更甚。丁真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想去轻抚她,可是还没有碰到她的脸颊,就感到自己要是这样做,太过冒失,所以手便在半空,不知如何才好。
这时,何可人看来比他更镇定,不如他那样失魂落魄,她现出焦急的神情来,间:“那些
…怎么样了?”
丁真脫口道:“全找回来了。”
他这时脫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倒绝不是存心想骗人。而是在他的意识之中,只差一只未曾找回来,也等于和全找回来一样,所以才会这样说的。
何可人一听得他那样说,立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俏险之上,也立时现出很是安详的神情。
她先是闭上了眼睛一会,才又睁开眼来,道:“求你一件事。”
丁真这时也知道自己“全找回来了”这句话,可能造成了某种误会,应该修正一下,可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如何改口才好。
他听得何可人那样说,只好点了点头。
何可人道:“那些
,全有编号,你把它们顺号放在竹笼中,每笼二十只…”
说到这里,她像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所以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甜甜地笑了一下,才道:“然后,拿来让我过目。”
丁真当然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了一些——把二十八只大竹笼,每只竹笼都装満了
,抬进医院来,这只怕是人类的医院史上,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事。
丁真略微迟疑了一下,就道:“没有问题,只不过,只不过…”
他犹豫着未曾说下去,何可人睁大了眼,带点天真地问:“只不过什么啊?”
丁真抱歉地一笑:“只不过…不能算是全捉回来了,还有一只——”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就徒然住了口,因为-那之间,何可人的神情,变得可怕之至。一个人的神情,竟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內,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种情景,十分骇人。
只见何可人的脸上,一下子变成了毫无血
。她肤
黝黑,本来黑里透红,健康悦目,所以这突然的转变,那一片死灰色的脸容,更是骇人。
而且,她的身子,也剧烈地发起抖来。
她抖得如此厉害,以致用来吊起她打了石膏的腿的金属架子,也随之抖动,发出了铮铮的声响,宛若一场八级地震。
同时,她企图伸手指向丁真,可是她的手却抬不起来,臂骨咯咯有声;自她的喉际,更加发出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怪声。
一时之间,丁真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他双手无目的地挥动,全然不知该如何才好。
过了好一会,两人才同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叫声之中都充満了惊恐。
何可人先说出话来:“你…这…你…骗我?”
丁真则急于分辩:“只差一只,我不是骗你,只差一只,一定会找回来的。”
何可人尖叫:“一只也不行,少了的那一只,一定就是那一只。”
当时的情形,丁真来找我的时候,详细叙述给我听。当他说到何可人尖叫时,他也
尖了喉咙,以求实真。我一听到这里,就立刻觉得这句话大有问题,忙道:“且慢,你再说一遍。”
丁真呆了一呆,把当时何可人尖叫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道:“这句话很难理解,你懂它的意思?”
丁真又呆了一呆:“我没有仔细想…没有想过,她的意思是…少了那一只…有特别的意义?”
我也很是疑惑,也没有什么确定的想法,只是觉得这句话很特别,若不是另有含意,就是何可人在情急之下的语无伦次。
我问:“你如何响应她?”
丁真又喝了一口酒。
丁真当时的反应,很是直接:“就是差了一只,不管是哪一只,总要把它找回来。”
何可人双手震动,这一次,丁真双手伸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何可人陡然昅了一口气,却已渐渐镇定了下来,她也用力反握着丁真的手,道:“丁先生,要快,已过另一天了,在一天之內,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丁真也自慌乱之中,定过神来,柔声道:“应该可以找得回来的,何姑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何可人已急速地道:“别问为什么,总之,一定要找它回来。”
她说了之后,松开双手,转过脸去,表示这个问题再无讨论的余地。
丁真本来想问她,何以对一只
,如此紧张,但这时,他已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何可人又道:“请你告诉我…还没有找回来的那只,编号是几号?”
丁真道:“我不知道——这很容易,我这就去查。”
丁真出了病房,才连叹了几口大气。
他立刻要求警方做这件事,一小时之后,有了结果,他再去看何可人。
他进了病房,就道:“是三六五号。”
何可人深昅了一口气,神情凝思,像是想起那只编号三六五的母
是什么样子的,这自然是徒劳无功的事,所以她只是道:“原来是它。”
接着,她又道:“得快点找它回来。”
丁真答应着,离开了病房,就见到了温宝裕。
温宝裕向他做一个询问的神色,丁真苦笑,把何可人听到只少了一只
之后的反应,告诉了温宝裕。
温宝裕听了,也呆了半晌,这才道:“没有别的办法,看来,你得去找一次卫斯理了!”
就是这样,丁真前来找我的。
却说当时,丁真是在出了病房之后,才见到温宝裕匆匆走来的。若是温宝裕早来半分钟,丁真还没有出病房,那么,温宝裕一定直闯进病房去——如果是这样,那么,以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可能有改变。
因为,病房之中,另有一个人在,这个人丁真不认识,也根本未曾留意,所以当他和何可人有那么一段对话之际,他根本未曾觉察还有人在。何可人也未曾对那人留意。
可是,若果温宝裕进了病房,却一下子就可以认出那个人来。那么,以后事态的发展,当然会有所不同了。
这个在病房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素。
白素穿了一件医生的白袍,早丁真一步,进了病房。在医院和病房之中,有医护人员进出,是最不受人注意的了,所以丁真进来时,根本没有留意,只是一心喜冲冲地向何可人报告“喜讯”
所以,丁真和何可人之间的这一幕,白素亲身目击。
当然,在丁真走了之后,白素和何可人之间,也发生了一些事。发生的事,对这个故事来说,相当重要,下面会尽快叙述。
且说丁真对我说了经过,望着我,等我的指点。我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想,问题其实很简单,这位何姐小,一定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偏执狂,只消告诉丁真别再去理睬她就可以了。
可是,我却不能如此说。因为看丁真的情形,这位大发明家,对这位养
何姐小,绝不是只为了心中的歉疚那么简单,他当然是对何可人已有了感情,这才如此出口答应替她找回失
的。
要是我直接说了,他非但不会接受,而且,还会大大责怪我。
同时,我心中也很不以为然——这位大发明家,不是才因为失恋而借酒浇愁,这才出事的吗?怎么一下子又那么快对另一个异
产生感情了呢?
在这没出声的那一段短暂的时间中,丁真已迫不及待地问了三次:“卫先生,你看怎么办?”
我冷冷地道:“怎么办?全在你自己了。”
丁真却误会了我的意思,忙道:“一定,我一定会把那最后一只找回来。”
我再冷笑:“那样最好,就大团圆结局了——可是,找不回来呢?”
丁真着急:“卫先生,我就是为了这个问题才来找你的啊!”我头摇:“我不能解决,你自己才能。”
丁真还不明白我的意思,神情颇为
惘地望着我,我委婉地道:“你不觉得,何姑娘坚持要把所有的
一只不少地找回来,是小题大做,无理要求吗?”
丁真回答得很是认真:“起先我也以为是,可是她的神情,每次都这样骇人,这…证明她一定有理由,只是我不知道。”
我道:“那你就该去问她。”
丁真的神情大是犹豫——这使我颇为冒火,又不是叫他去上刀山下油锅,只是叫他去问一问,他就现出这种样子来,真是窝囊之至。
我闷哼一声:“如果问一问也那么困难,那么,没有人可以帮你了!”
丁真支吾了一会,才道:“卫先生,你不能设想一下她的理由?”
我立刻回绝:“对不起,我没有那样丰富的想象力,就算有,也没有那个闲工夫。”
丁真听我口气不善,一时无语,我索
又道:“要是你想找精神医生或是类似人士,我倒可以介绍几个给你去见他们。”
丁真苦笑,叹了一声,他总算也知道了我的意思,又摇了头摇,倒是说了一句心里话。他道:“不知怎的,明知她的要求是无理取闹,可是看到她那焦切害怕的样子,总觉得自己要尽一切心力,让她安心,这才能令我自己也安心。”
我挥了挥手,也懒得开口了。
这时,我想到,这最后一只
,要是真落到了温宝裕手中,扣了起来,以观察会有什么事发生,还是劝温宝裕赶快罢手的好。不然,丁真知道了,只怕会找他拚命。
丁真坐立不安,自言自语:“要是出了十万元奖金,还找不回来,那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温宝裕有没有得手,就问他:“你见到温宝裕的时候,他有说什么没有?”
丁真摇了头摇,看他这失魂落魂的样子,我心想,就算温宝裕对他说了些什么,他也是听而不闻的了。
我道:“你现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去问何姐小,那一只编号三六五的
,要是找不回来,会怎么样。”
我连说了三遍,丁真才听明白了我在说什么,他又是叹几声,依然答不出一个“好”字来。这等不慡利的人,确然罕见,我想,他以前的女朋友,只要稍微
子急一些,他确然非失恋不可。
我想到这里,就转换了话题:“丁君,你以前的那位恋人,令你失恋的那位,
子很急?”
丁真愕然:“你怎么知道?在研究所中,她有一个外号,叫‘霹雳火’。”
一个女子,外号如此,
子之急,可想而知。我见自己料中了,不噤呵呵而笑,丁真显然不知道我笑什么。我又道:“那只
,要是警方找不到,重赏之下也找不到,那么我也一样找不到,我能给你的意见,已经再三说过了,你照着办吧!”
丁真苦笑,起身告辞,我在他走了之后,长长吁了一口气——和这样的人相处,如同全身黏満了浆糊一样,不自在至于极点。
我那时,并不知道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在医院里,确然有事发生了。
温宝裕在支使了丁真去找我之后,也匆匆离去,并没有进病房去,他始终未曾见到在病房中的白素。
白素听到了丁真和温宝裕在门外的对话,她的判断是,温宝裕尚未得手,只是想要丁真来见我。
白素这才开口叫了何可人一声。
她刚才目击何可人和丁真的对话,对于何可人的言行,也感到疑惑之至。
因为她看出,何可人是真的极其急切地想把“所有的
一只不少”地找回来。
她那时的想法和我一样,这个看来健康美丽的女子,心理状态极不正常,因为一个正常人,绝不会如此偏执一只
的得失。所以,她要从心理上去攻破这一点,使何可人放弃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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