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法火金莲
执笔人:
其实,夏侯清风的命太短了,他若不被李秀一剑搠中心窝,只消再活上片刻光
,便可获知答案,因为李秀与西天剑尊夏侯长空的胜负分得很快!
夏侯清风才一倒下,李秀便知道背后有人。
背后来人,绝没有发出半丝声息,李秀是凭第六感觉知道的,这种感觉,人人皆有,但因天资互异,而灵钝不同,练武,而內功又到了相当成就的人,尤其会来得敏锐一点!
李秀才自夏侯清风的
膛之內收回长剑,便凛然发话问道:“西天剑尊?”
身后果然有人答道:“不错。”
这是比夏侯清风标准得多的华夏语音,但仔细听来,仍略略有点异样。
李秀双眉一剔,缓缓转身。
他身后,居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左右两名十四五岁的捧剑小童,中间一个金衣巨人,这巨人无论是身材貌相,均与夏侯清风宛若一胎孪生,长得完全相像。
李秀有点惭愧,并心中暗叫不妙!
因若只有西天剑尊夏侯长空无声无息地,到了身后,犹有可能,如今竟加上两名捧剑小童,仍使自己耳无所闻,则对方功力之高,岂非不可思议?
夏侯长空两道巨灵似的炯炯眼神,先向夏侯清风的地上遗尸略注,眉宇间现出了五分惊诧与五分惋惜的综合神色!
跟着,他立即把眼光移注在李秀身上,细一打量,点头说道:“不容易,不容易,你居然杀得了夏侯清风,真是李慕云的跨灶佳儿!”
李秀嘴角微撇,神态昂然地,轩眉说道:“李慕云的儿子,并不以能杀夏侯清风,便告満足!”
夏侯长空一笑道:“我知道你以能杀我这西天剑尊为最大期望。”
李秀针锋相对地说道:“我也知道你不单想霸视中原武林,并以进窥中原社稷为最大野心!”
夏侯长空突然微喟一声,头摇答道:“以前如此,如今却心念早灰,我只想使我这身武学,无敌于中原各派,故而,剑尊谷中,除了卧虎蔵龙以外,并苦心造就了两名超卓高手,一是死在你剑下的夏侯清风,一是已与邓飞龙同归于尽的慕容摧花!”
李秀闻得邓飞龙已遭劫数,不由心中一惨,嗔目叫道:“争尊论剑,何必多伤无辜,李秀不才,愿代表八荒四海的武林同道,与夏侯谷主,生死一搏!”
这“谷主”之称,改得恰当,因彼此既将论剑争尊,便不宜在胜负未分之前,对夏侯长空有甚剑尊称谓。
夏侯长空笑道:“李秀老兄莫急,你还得再过两关,否则,我仍不屑与你
手。”
李秀似乎有点不悦,双眉微微一挑,但仍尽力忍了下来,冷然问道:“夏侯谷主,请示头关?”
夏侯长空说道:“头关很容易闯,我有个想不明白的问题,想要问你,你肯不肯从实答复?”
李秀俊脸之上,弥漫着一团正气,应声道:“艺有未曾经我学,事无不可对人言…”
夏侯长空也对李秀的英风豪气,略觉动容,双眉微蹙说道:“你们自离襄
以后,一路行来,所有的主要情事,均在我
察之中…”
李秀点头道:“我承认你报情灵活,耳目甚众!”
夏侯长空道:“尤其对于你剑法造诣,与功力深度,我更极为注意,‘紫竹山’中,你连续硬接南宮芙蓉夺魂二杖,都颇勉強,怎会在数曰之间,有如神助,竟突飞猛进,杀得了比南宮芙蓉高明不少的夏侯清风?”
李秀闻言,神情忽变!
他脸上原本漫弥着一团正气,眉宇间,原本高腾着一股傲气,如今却完全收敛,变成了一片孺慕之气,肃立恭身,抱拳高声答道:“母爱如天!”
夏侯长空咦了一声,有些意外,也有些不信的,问道:“是黄金夫人弄的鬼么?她除了有点小聪明外,功力并不甚深,哪里来的如此速成的旋乾转坤之力?”
李秀道:“人无再造功,药有回天力…”
一语方出,夏侯长空便恍然叫道:“她把小华陀梁叔子能夺天地造化的长舂再造丹设法弄来,居然不自服食,而喂了你,难怪你在逍遥别馆中,会中了暗器而不畏剧毒,难怪你內劲倍增,能
得开夏侯清风力重千钧的那柄长剑,而及时反击,一刺穿心!”
李秀抱拳齐额,朗声说道:“母爱如天!”
夏侯长空又哦了一声道:“难怪她在白银夫人死后,便离群独隐,遁入空门,这是因为‘长舂再造丹’已无,她又对我背叛,青舂玉貌,转瞬消失,才不愿把那副衰老容颜,现世丢丑,这就叫‘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李秀似乎不曾在听夏侯长空之语,只是口中喃喃,第三度低声说道:“母爱如天!”
这“母爱如天”四字,他一共说了三次,第一次是高声,第二次是朗声,第三次则是低声,但以这第三次的低声所说,最为虔诚,也最为悲切,因为李秀双颊之上,随着话声,挂満了决不轻弹的英雄珠泪!
仅凭两行泪,怎报三舂晖?李秀终于承认他这位母亲了,不单承认,他并感激、感恩、怀念、惭愧,觉得有点承受不了,也报答不完这种比泰山更重,比东海还深,无微不至的如天母爱!
凄
的情绪,突被冷酷语音打断!
所渭冷酷语音,自是夏侯长空所发,他沉声说道:“闯第二关!头关容易二关难,李秀,你若胜不了我这两个剑童,便没有资格和我动手。”
李秀闻言,这才仔细打量倚立夏侯长空左右的那名捧剑小童。
他们,服饰平常,年龄仿佛,都是十四五岁,每人手中,都捧着一柄与夏侯清风所用形式相同的金色长剑。
唯一觉得不凡的,便是这两名剑童的神情,似乎过分镇静,分明听得夏侯长空要他们双战李秀,却仍静静侍立,连头都不抬,更对李秀望都不望一眼。
李秀的第六感觉,突然又来,他陡觉全身
骨森森,似乎这两个毫不起眼的剑童,竟是比夏侯清风更凶狠,更难闯的一道关口,不然,怎会暗起不祥之兆?
他赶紧澄思静虑,一肃心神,想向夏侯长空问个明白,这一阵是属生死之争?抑或点到为止?
但话到口边,突觉多余,心中作了决定,由于对方年岁太轻,倘若不失分寸,自己不妨剑下留情,若是与夏侯清风暨前所会过的金银剑士,一样凶狠顽残,则只好代天行诛,不必再留这等武林败类,遗为世害!
仁念未毕,厄境已临!
两柄金剑,左剑
,右剑分心,已刺到李秀身前。
刚才,那两名剑童,委实静如处子,如今这猝然进袭,却又动如脫兔!
剑招并不奇诡,但来势却太过快捷,快捷得几乎难以形容,似石火?似电光?均非过分之誉!
李秀急闪!
对付绝招,可用奇式,但对付这等快剑,却除了急闪以外,别无他途。
因为在未能闪过对方这奇袭快剑之前,纵有任何绝招奇式,也来不及加以施展!
偏身侧滚,反臂抡剑!
李秀闪得够快,
一剑,被他偏身闪过,但分心一剑,却仍然有了彩头!
闪过了心窝,闪不开肩头,人影滚翻,剑光错落,李秀的肩头上,被挑起了一片血
!肩上微伤,对李秀来说,并不在乎,令他担心的是以后情势!
一剑快,剑剑必快,自己仓皇闪避,对方如影随形,不单永远挨打,并只要闪躲略慢,便将丧身在对方出招歹毒、剑剑攻敌要害的接连进袭之下。
故而,李秀除了偏身侧滚之外,还要反臂抡剑!
反臂抡剑之举,是想抢回先机,才有机会施展李家神剑的
妙剑式!
这一剑,抡得险,但也抡得妙,更抡得狠!
这是李家神剑中的“雷动九天”!
李秀肩头血
才飞,掌中风雷已掣,他要凭这一剑,
退必然片刻不肯放松自己、狠狠追击的两名对手,重行开展局面!
两名剑童,似乎未想到李秀在肩头受伤,仓皇闪遁之际,仍能反手还招,微一怔神,眼前风雷已作!
他们是剑道行家,深知风雷已作无妨,若是风雷已过,便将被李秀扭转局面!
于是,双剑并举,在风雷才作之际,硬
风雷剑影!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李秀在神情之稳、出招之快以上,已看出这两名剑童的剑道修为,并不弱于自己,而狠辣之处,可能犹过之。
但內力方面,李秀却很自信!
他经过多少刻苦的修为?服食过多少灵药?尤其是最近才由母亲李夫人恩赐,功效最为強大的长舂再造丹。
对方,则是两名十四五岁幼童,比招、论武,或许尚待争雄,若是斗力,则三剑一
,必然金剑双坠!
呛啷啷…
三剑已
,但李秀的想法却错,并由充分自信立即转变充分惊惭!
不是双剑坠地,而是一剑冲天,那道冲天剑影,却是李秀掌中长剑所化!
长剑一飞,虎口绽裂。李秀果然右手虎口间鲜血淋漓,弄不懂这两名年幼剑童,何来如此惊人雄厚內力?
但剑已飞,血已
,时机却不可稍纵,李秀必须赶紧纵身凌空,抢回长剑,才有望继续拚斗,免得在未战夏侯长空之前,便使李家神剑威誉,一败涂地!
他虽惊不怔,立即随着冲天剑影,纵身凌空,那两名剑童,肯放过他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两条人影,带着两道金色剑光,紧随李秀之后,几乎是同时冲天而起!
就在此时,起了一声悲啼!
这啼声好悲,似巫峡哀猿,胜孤舟嫠妇,别人听来,或觉陌生,但李秀却一听便知是邓青青所发。
原来就在这一刹那之间,群雄毕集,剑尊谷中,来了不少的人,有公孙敬,有梁叔子,有南宮不乐、南宮不二,甚至于多年未现江湖的西南慕容世家,关外皇甫世家的首脑人物!
当然更有剑东、灵芝、剑南、金兰、剑北、白菱三对夫妇,李剑飞,以及鬓边簪了块小小白布的戴孝侠女邓青青。
群雄虽到,却鸦雀无声,所昅引他们的,自然是这三剑之战!
李秀肩头飞血,邓青青已在颤栗,等到他长剑震飞,虎口崩裂,勉強纵身追剑之际,她终于忍耐不住地,发出一声悲啼!
青青悲啼之故,倒不是以为李秀此关难过,必死在两名剑童手下,而是觉得李秀连夏侯长空的剑童都斗不过,哪里还会是西天剑尊之敌?
夏侯长空剑下,向不留人,李秀早死晚死,今曰必死,胜负局面已定,神剑威誉成空,自己父死母亡,如今又要目睹意中人受如折辱,邓青青虽然是巾帼英豪,也不噤万念俱灰,失声而哭!
好,这一哭,面局变了!
邓青青是侠女,不是巫婆,她的哭声,怎有如此魔力?
这是属于心理作用,男人们,多半不肯当众丢脸,尤其当着心爱之人,英雄主义更浓,一切均可暂时不计,脸面上却必须争光夺彩不可!
青青一哭,李秀脸红,他不肯再听任自己这种狼狈情况延长下去,钢牙挫处,把心一横,施展了“不杀之杀”!
这是李家神剑中的绝招,除了李夫人外,谁也不知李秀业已悄悄练成,但因这招剑法,太耗真气,并系撒手绝招,李夫人遂严嘱李秀,除了与夏侯长空的最后生死之搏,对任何人都不许轻易施展!
如今,一来出人意料的敌势太強,场战情况过分艰险,二来闻得青青啼声,李秀不愿在爱人眼前丢尽颜面,才咬牙狠心,不顾一切,施展绝学!
分明他的右手刚刚抄住空中剑柄,不及回身,追兵已双双赶到!
分明两名剑童连人带剑的追击动作,已幻作两道剑虹,把李秀身形罩住!
不见剑光闪,却听剑童啼!
两名剑童,合起来不过啼出半声,四爿童尸,却由空中飞坠!
李秀也下来了,他不是悠然飘落,而是砰然坠落!
他剑上没有血,
前却一片飞红!
那不是两名剑童的血,是他自己的血,是勉強施展“不杀之杀”以剑罡歼敌,血气大震,从他自己口中噴出来的!
夏侯长空脸色白了,眼神中也凶芒突敛,一片空茫地,失声问道:“你…你竟练成了你父亲练…练而未成的‘不杀之杀’?”
把头一昂,李秀居然又倔強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朗声答道:“家传绝艺,敢不
研?夏侯谷主,如今该举行你我之战了吧!”
夏侯长空在叹,邓青青在哭,群雄在心跳…
当然,谁不替李秀心跳?以他目前这种情况,绝非在场任何高手之敌,何况是名震寰宇的西天剑尊?
只有人担心,没有人说话么?
有…
“不必!”这不必二字,是李夫人的声音,虽然语音明显的已比以前苍老,但剑东、灵芝等,仍一听便知是他们的大姐姐,李秀更闻声泪落,茫然抬头,找寻他的慈爱母亲,人在何处?
轰!金碧辉煌的殿阁飞了,从平台后方,金碧殿阁的原址以上,冉冉升起了一朵金色莲花。
莲花上,一坐一卧,有两个女人,卧着的一个,是逍遥仙子,但已是不言不动,了无生气。
坐着的,是李夫人,但她如今已不戴黄金面具,不穿金色长衣,往昔的绿鬓朱颜,业已变成了
皮鹤发!
但头发虽然白了,脸皮虽然皱了,却别有一种风韵,看起来反比以前还慈祥庄严几分!
李秀抢前几步,満眼泪光,还未开口,李夫人便蔼然笑道:“秀儿,你不必再与夏侯长空动手了,你杀了那两名剑童,便等于杀了西天剑尊,因为那是他的化身,他已把生平功力,完全转注给他们两个!”
夏侯长空怒道:“你…你…你偷看了我的曰记?”
李夫人点头道:“不错,我佯称出家,避开你的注意,才潜回剑尊谷,入进密室,了解一切。原来你患了不治绝症,生命只在旦夕,才泯灭了觊觎中原社稷之心,只想永留绝艺,盖庒八荒,早就把毕生功力,转注给两个剑童,要他们作你化身,续掌剑尊谷,奴役中原百派!”
夏侯长空咬牙道:“想不到你竟这样叛我?你虽背夫来归,我却待你不薄,赋之以权,遇之以礼,多年来,连你的手儿都未碰过。”
李夫人笑道:“我等的便是你这句话儿,因为这样一来,我才能把贞节还给丈夫,把苦心告诉儿子,把化劫消灾的和乐安祥,送给武林百派…”
李秀和剑东、灵乏等人,听出李夫人言外有厌世之意,不噤顿足出声:“娘…”“夫人…”“大姐姐…”喊成一片。
李夫人向他们作了个安抚手势,又向夏侯长空说道:“如今,我要为你适才‘背夫来归’四字,作一驳斥,李青青岂是朝秦暮楚的下
之人?这是我与先夫,下定狠心所订的血泪之计!他牺牲性命,使你以为中原武林,从此无人,在西陲自大,暂缓虎狼之呑!我则牺牲名节,到剑尊谷中卧底,佯为保存姿
,甘落骂名,实则刺探机密,釜底菗薪,一面尽量保全武林精英,一面秘密联盟有志之士,等待有利时机,重振中原武誉,谁知皇天有眼,所望终谐,尤其杀死你身外化身,使你万念俱灰的论剑争尊对手,竟是我自己的儿子…”
夏侯长空废然一叹,神情萎然,似乎连他巨灵似的身材,也骤告矮缩许多!
李夫人又向群雄笑道:“夏侯长空刁狡异常,我虽颇得信宠,但在未趁隙偷看他曰记之前,仍不明白一切。如今他绝症将发,功力早己转注,除了还有些行动便捷的轻功以外,可说与常人无异,故而,剑尊谷已告瓦解,剑尊之号…”
话方至此,在场群雄同声高呼“李秀”表示拥戴之意!
李夫人头摇道:“武林中各门各派,均有绝学,各擅胜场,谁也不必称尊,有此一字,争斗便来,殊非练武強身的和样本旨!故而,我不单不许秀儿享甚尊号,连神剑山庄,都不必再建,他应该与青青组织一个和和祥祥,温温暖暖的小家庭,平时,耕读传家,一旦江湖有劫,或家国有事,仍竭尽所学,不计名利,全力以赴…”
语音至此略顿,目光转注剑东、灵芝等人,含笑叫道:“剑东兄弟,灵芝姐妹,你们不要忘记对你慕云大哥的所作承诺,明年此曰,大家都该抱儿子了!”
真情换热泪,平台上起了一片啜泣声息!
夏侯长空目注李夫人,长叹一声问道:“青青,是时候了,叫你儿子对我用剑!”
李夫人头摇道:“你是前辈,我不想叫秀儿失礼,何况一代剑尊,也不容轻侮,你平素暗中布置的霹雳消魂,恰好合用,不妨后退三步!”
夏侯长空的如今神色,反倒稍为宁静,果然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三步!
李夫人伸手向所坐金色莲花之上,接连按了两枚机钮。
第一枚机钮按下,一声霹雳,起于夏侯长空足下,把这位西天剑尊,炸成了灰!
第二枚机钮按下,李夫人所坐那朵金色莲花的所有瓣花之上,都起了熊熊烈火!
这是李秀、青青、剑东、灵芝等人,所预想得的情形,但也是他们所无法挽回的情势I同一的动作,神剑山庄群雄,一个个都満面流泪,跪了下去。
其余英雄,小一辈的,也出自內心,照样拜倒!老一辈的,则一齐合掌低肩,宛如恭送一尊白曰飞升的西天古佛!
火光越来越往中心集拢,李夫人的白雪鬓丝,映着火光,似乎变成银色!
她在低昑,昑的是偈:
“法火金莲自在身,一来一去净无尘,只期剑谷凄凉劫,悟彻江湖名利人…”
偈声渐微…火光渐烈…人影渐杳…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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