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九节
“我懂了。我全都懂了。”
懂什么?这个问题被我呑了回去。因为看着爱丽丝铁青的脸庞,我发觉到有什么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必须告知对方才行。”
“…咦?”“必须告知平阪炼次这项事实。第四代错了。即使那是多么悲痛的事情。将伤口给封住,即使那样做心情会比较轻松——但都是错误的。”
爱丽丝蹲了下来,并用她的手轻轻地握住我双肩。
“一定要找到平阪炼次!”
离开探侦事务所走下紧急逃生梯时,厨房后门前聚集了三个人影。令人惊讶的是,连宏哥、阿哲学长,甚至少校都穿着印有乐团标志的T恤。
“…感、感觉有点恶心耶。”
无法掩饰住的实真感想,一不小心就从我的嘴中脫口而出。
“你自己也穿一样的T恤还敢说?”阿哲学长耸了耸肩。
“光是穿着走在街上就是很好的宣传了。虽然剩下不到一周了,想说能多做点贡献。”
宏哥
出洁白的牙齿。
“我认为若是将这件T恤发给我认识的所有忧军国同志,然后在大白天的新宿展开一场
击战,应该会造成很大的话题。”少校看起来充満斗志。
“如果被察警逮捕的时候请记得脫下T恤喔…”
我叹了一口气,并坐在紧急逃生梯第二阶,位在宏哥的旁边。
“是不是在爱丽丝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宏哥紧盯着我的脸询问,我吓了一跳并准备站起来。
“为什么问发生什么事…”
“因为很难得看到鸣海小弟一副充満冲劲的样子。”
“啊啊…”有这么难得吗?说得也是。而且还得到了这种情况下才会看起来有冲劲啊?
我真想变成一个更充満活力的人。
“爱丽丝跟我说,一定要找到炼次哥。”
她并没有告诉我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是为什么?爱丽丝到底发现什么了?而且还是看了这件T恤之后。
一定得告知炼次哥的事实。
“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呃、是啦。就这样而已。”
“哼嗯?”为什么宏哥看起来这么龌龊的样子?
“叫我们一定要找到人,嘴巴说得可轻松。但他真的都没有任何动作了。”
阿哲学长一边
出不悦的表情,一边
暴地将红豆冰
入嘴中。他的手臂上贴満了绷带和酸痛药布之类的东西。最近的确好像比较没看见他有新的伤痕。
“看来只好在当天躲起来等吧?虽然也不晓得炼次到底会不会亲自出现。”
“演唱会当天,我军当然会集结所有技术来做好严密的警戒。严密到大概有人入场就把它给炸掉。”不要这样笨蛋!你干什么杀我们的客人啊!?
“演唱会当天真的会来捣乱吗?”
宏哥将双手在
前
叉。
“炼次到底想敞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完全弄不清楚。明明不需要惹出那么多小事情,只要在当天把电机系统破坏或纵火,对我们的打击会更大。这样做只会让警备更加森严而已啊。”
虽然我不希望他讲出那些不言利的话,但宏哥说的确实没错。我用手肘撑在木台上回想炼次哥到目前为止的言行举止。结果呢?只是袭击每个演唱会场,然后专做些芝麻小事。光是这点就很令人感到奇怪了。
不——其实在那之前就已经有更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立刻就判别出炼次哥即为主谋。
这件事是从他特地从平阪帮仓库里偷走T恤开始的。虽然到目前为止一直没去仔细回顾这件事,但这个行为就已经很奇怪了。因为这样很快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好事。在外部人士里,拥有钥匙的只有炼次哥而已。
为什么他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打算隐瞒呢?若是让大伙以为只是小喽啰在
搞,那样更有可能让我们的心防松懈。由于知道敌人就是过去的老大,这也迫使平阪帮不得不摆出最严密的警备状态。将所有人马都派去会场担任警卫——
“…啊。”
我不小心
出声音,三人都抬起头来看我。然而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在意那些视线,在我脑海里逐渐拼凑完整的推测,发出咿轧声响。
如果这就是炼次哥的目的呢?
袭击每一个会场,然后让帮众为了担任警备而分散。如此一来,当然就会比较难再袭击Livehouse了,但另一方面…
我站了起来并拿出机手。“鸣海?”阿哲哥好奇地叫我。我按下第四代的号码,接着用全都是汗水的手将电话拿到耳边。听着令人感到空虚的响铃声不断地响着,在耳中混杂着让我感觉难以继续呼昅的心悸声。没人接…拜讬快接,快点来接电话。当我打算放弃而切断电话时,机手又再度在我手中响起。
是电线杆。不安感整个凝固在我的喉咙中。
“——大哥,壮大哥他…”
我急促的心跳声差点就把电线杆的声音给掩盖住。
“壮大哥被袭击了!现在…正在医院!”
话都还没有听完,我已经开始在奔跑。“喂!鸣海!”“藤岛中将你怎么了。”我甩开从后而来的声音,立刻踢起脚踏车的脚架。
当我抵达医院时,几乎所有平阪帮的帮众都在现场,占据了充満消毒药水味的走廊。
“大哥!”
电线杆最先发现到我,并立刻跑了过来。他头上的绷带还渗出鲜血。
看到一群強悍的少年黑道们,如同被人踏碎巢
的老鼠一样,个个都満脸憔悴。我想自己的脸色应该更惨吧?一想到这里,连话都没办法回了。
“二哥们也来了啊!?”
从背后传来阿哲学长们的脚步声。原来是宏哥开车,追着我的脚踏车过来的。
“第四代现在怎样!?”阿哲学长几乎是用抓住对方的方式询问电线杆。
“正在加护病房。”
“听说是被球
打伤的!”“目前还没有意识。”
“可恶,都是我们…”“如果我们跟在身边的话——”
身体的平衡感好像掉落泥沼般的消失,我差点就不支倒地。若不是宏哥从后面将我撑住,大概已经直接趴在走廊上了。我被带去坐在合成皮制的沙发上。墙壁触碰着我背部的冰冷感,让我感觉到不可思议地舒适。
少校拚命安抚着帮众要他们冷静,并微微地听见他在做询问案情的声音。当电线杆和石头男回到事务所时,看见大门是开着的,事务所里面也被砸得一团
。第四代则是正在书房里遭受暴行。听他们说,袭击的人大概有五、六个。而电线杆头顶上的伤,就是对方在撤退时用球
给予一击所造成的。
“平扳大哥并没有在里面,是叫手下们集体偷袭的。”
“那群废物,若是我在的话,怎么可能会让他们碰到壮大哥!”
“绝不能原谅!”
“如果没有落单…”
帮众们的声音,在我的內在意识和外在触觉的界在线不断地弹开。
没有错。第四代一个人待在事务所。因为所有帮众都为了到会场担任警备而外出了。这就是——炼次哥的目的。
我怎么会没发现呢?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情。炼次哥自己也曾说过,他是为了要杀死第四代才回来的。然而,在心里面的某处——包括我,大概也包括第四代——都太小看他了。
认为炼次哥应该不至于直接向第四代下毒手。
其实那只是倒映在酒杯中的幻影而已。相信的人才是白痴。恐怕炼次哥就是连这一点都计算在內了吧?没有发现到这点的我,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
第十节
我们一直待在医院等到太阳下山为止。虽然医生和护士都叫我们赶快回去,但却没半个人愿意离开。当听到结束治疗,虽然还是谢绝探视的状态,但电线杆和石头男却硬是说要见到第四代,因此被允许短短两分钟的探视。全身挫伤加上有几处的骨折。內脏出血。头部也有挫伤,目前意识尚未清醒。医生只是冷冷地说明,表示伤员目前无法说话而且还未脫离险境。
躺在个人
的第四代,让我不得不想起当时的彩夏。被氧气罩盖着、毫无血
的脸孔,弹
绷带包着的头部﹒双眼紧闭着连动也不会动,完全看不到野狼的锐气了。
由于背后的帮众们有的大声呼喊着第四代,有的激动到说绝不原谅对方、要把对方杀了之类的话,我们一群人因此便被赶出了医院。
“阿哲大哥,你们不是已经查到他们的窝蔵处了。”
在天色昏暗的医院门口,石头男激动地靠近阿哲学长询问。
“把他们全杀了!”“别以为动过壮大哥还能够活着!”
“喂,你们冷静点。”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冷静!?”“就算对手是平阪大哥也不会手下留情!”
帮众的怒吼听起来格外刺耳。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还热热的柏油路上,并前往脚踏车的停放处。好不容易手抓着把手才能站直,接着我拿出了机手。嘴巴一边念着“报告”一边传简讯给美嘉姊。对于自己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担心活动的事情,我不噤感到非常可笑。然而,第四代是负责人。必须要先通知她才行。接着打电话给爱丽丝。
“…嗯。我听说了。情况如何?”
就连爱丽丝的公务员语气,在这种时候都令人感到温暖。
“还没有意识…医生说可能有生命危险。”
“是吗…我们太过愚蠢了。看见自己的作为就想吐。”
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后便挂上了电话。
但很神奇的是,我在这个时候竟然对炼次哥没有感到一丝丝的忿怒。那个人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心里面有这样的想法。我的忿怒是针对自己的。将脚踏车车架踢起,踩着踏板的脚踝感觉痛到就像快要断掉一样。
我该去哪里呢?
我试着想像自己拿着球
杀到炼次哥那儿,然后从太阳眼镜和头部给他直接劈下去。但温温的风却将这个景象给吹散。不可能的。我既不知道他人在哪里,身体里更不存在这股气焰。
还是回到爱丽丝那儿吗?怎不可能?这样一来就是名符其实的废物了。明明早就决定,我是为了帮她背负那一丁点的痛苦而陪在她身边的。既然如此,又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渺小,而将无法背负的痛苦一同带回去呢?
靠自己去想,自己决定吧!我一边以咿轧作响的膝盖用力踩着踏板,一边告诉自己。
当我一回到家马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新部落格。就是这个周末了!首场登台就从赤阪开始!为了不能到现场观看的来宾们,当天我们将从会场更新部落格,为各位提供最狂热的现场状况!从手指间不断
出虚伪的广告词,感觉很恶心。但这是我的工作,不能不做。我无法接听美嘉姊所打来的电话,宏哥和少校也有来电,但我只能视而不见。因为若是现在和其它人说话,我不知道自己会喊叫什么鬼东西出来。
由于恰好有堆积如山、希望演唱会当天可以进行采访的申请,因此我寄送了时间表等许多的必需数据给对方,顺便也重新排定了行程表。就这样,曰期很快就变成了隔天了。当把所有手边的工作处理完之后,我从计算机桌前的椅子站了起来,这时才终于发现到房间里充満着令人窒息的热气。
我将窗户给打开,一阵凉风忽然吹进了房里,我的眼皮感觉刺刺地疼痛。
明明天空上没有半颗星星,但地平面上却洒満着光亮。犬概在地球的另一端,太阳正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照耀着大地。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为了逃离內心痛苦的杂务都做完了。因此,我清楚地明白,在我眼前有一股将要爆发出来的激动。
我的眼皮內浮现出第四代像泥土一样没有生气的脸色,即使我刻意地不去回想也是一样。我的肚子就像呑进了水银一样地感到疼痛。
终于发觉到热气的实真身份。那并不是愤慨、不甘心这种情感能够形容的。现在的我,非常清楚地针对将第四代害成这副模样的炼次哥——憎恨他,希望让他也遭受如同第四代一样的遭遇。握住无力的拳头,仍然是不停地颤抖。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很想把个人给杀了。
炼次哥曾经说过。在不久的将来.和我之间的友谊也会被破坏。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就照着
他所说的一样,却是以这么差劲的形式。
下次见面就杀了你。那是我的台词。我要杀了你!你竟然敢对我的大哥…拳头开始恢复力量。感觉好像手指间就快要渗出血来。我一定要杀了你。将炼次哥——
杀了他?要怎样杀?
颤抖不断攀升到我的嘴
上。我拚命地紧咬着它。
我是头昏了吗?到底在想什么呀?拥有和第四代旗鼓相当的強度,并且具备第四代所没有的残暴,对于面对这种人,我到底又能做什么呢?
从手指陷入的手掌中,这般憎恨被热融化而掉落。
从窗户穿进来的夜风让我的耳朵渐渐冷却了下来。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感觉如此不友善。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怨恨”这种情感,会这么強烈地黏附在心中。原来炼次哥这五年来,一直都抱持着这种感受?明明用泪水把它给冲洗掉,那样会更令人感到轻松的。
我一定办不到。
持续着这种憎恨,并将它拿来当作刀刃。
我根本没有必要再去思考自己该怎么做了。我只是个高中生而已,也刚好只是和第四代有人情的来往才举杯结拜,一旦那边的世界
出暴力的一面,我也只能畏缩着不知所措。
我将身体投入
铺中。
如果真有我能做的事…
我觉得应该是守护在他病房旁才对。我已经接触过不少不同种类的死亡,已经习惯了。所谓习惯死亡,意味着自己也一点一滴地死去。若第四代真的就此不回来了,位在我心中的宽敞房间,是否能够以空
的状况永远上锁?
即使如此,我也应该一直陪伴在第四代身旁才对。
因为,我已经习惯疼痛了。
第十一节
隔天醒来时已经将近中午了。心情糟到不得了。甚至有点想吐,视野还模模糊糊的。
我好不容易才接听了美嘉姊打来的电话。
“壮大哥没事吧!?请问他在哪间医院!?那、那个…!”
对耶,我忘记要写是哪一间医院了。由于平阪帮也陷入一片混乱,美嘉姊大概是因为都联络不到人而担心得不得了吧?真是对不起她。
“状况还…不是很好的样子。”
“怎么会?”
“我不太清楚耶。”
“那藤岛同学你呢?没事吧?”
我没事吗?这是什么问题?然而我说不出半句响应。没事的——在喉咙深处微微地呻昑着。我既不痛也不庠,因为不是我被殴打。如果呆呆地完全没发现到,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那个…总之,当天活动的统筹,我会拜讬我们老大。藤岛同学千万不要勉強,请你一定要详细告诉我壮大哥的状况!”
挂上电话后,我忽然感到放松。我觉得我能做的事全都已经做了。所以是否能暂时别再来管我了?每一个人好像都忘记了,我只是个正在放暑假的高中生耶。
我已经很累了,就让我睡一下吧?
然而我的机手却是响个不停。
“听说已经追查到炼次的机手了。他在袭击前有打电话到平阪帮事务所。大概是确认第四代在不在吧?”
即使是隔着电话,也不难听出宏哥奋兴不已的语气。
“爱丽丝正在分析通联纪录和GPS定位。今天內就可以找出炼次在哪——”
“…是喔。”
找到躲蔵的地点了。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点?因为那个人一直都很小心,不断地更换机手,电源也不是随时都开着——
算了,这种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
“你没事吧?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好喔?”
“本来就不怎么好。”
“有关第四代的事…我想那不是鸣海小弟的错。”
宏哥的一席话经过了我心中不同色彩的炉灶,最后演变成非理性的情感。虽然我很用力地握住机手,但还是无法庒抑住发自內心的话。.
“虽然我只活了十几年,但相同的台词我大概已经听了差不多五百次以上。”
我清楚地感觉到,在电话另一端的宏哥脸色大变。
“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错。我老爸经常这样对我说。不过,这种事都已经没差了。根本于事无补。现在并不是在进行审判,就算说出这种戏言,难道第四代就会醒过来吗?就可以当作没受伤过吗?我的头脑若是能再好一点——”
我用手指用力抓住腿大,好不容易才将话给汁但。
我到底在干嘛?跟宏哥抱怨这种事又有什么用?这才真叫作是戏言。我真是无可救药了。
“…对不起。”
说话坑坑巴巴的。
“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
吐出这些话后,自己突然愧羞到好像快要从眼球里噴出热水。怎么办?应该…应该问点更有意义的话才对。
“…在那之后,情况如何了呢?”
宏哥感觉好像是
言又止,经过几番挣扎后终于开口。
“帮派的所有人都留在医院。听说就睡在停车场。真是一群笨蛋,是吧?”
听起来充満苦涩的笑声。
“今天早上又去医院看过,结果他们都还在。而且又在跟医生争执到底能不能探视,所以我就去阻止他们。就在这时候,爱丽丝刚好打来。大家一知道有可能找到炼次的所在地,只留下几个人在现场,剩下的全都挤到探侦事务所来。”
我调整一下呼昅。失去头头,不停在挣扎的帮派。大概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吧?
“不过有个麻烦问题。这群人若知道炼次躲在哪里,应该真的会杀了他吧?”
说真的,现在跟我说这些事,我也无能为力。平阪帮的帮众们也是活动的工作人员。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刻惹出事端,对活动的举办绝对会有影响。即使知道会这样,我也已经没有阻止他们的力气了。
随便他们爱怎样闹都好。因为鲜血已经
出来了。不论是用雨水将身上的味道洗掉,还是再用更多的鲜血洗去,伤痕也不会消失了。
宏哥说有什么新的发展会再打给我,接着就挂上了电话。我又准备爬回我的被窝中。当我发现到有一封从广告设计公司传来的简讯,刚好就是在我打算将机手抛回
铺上的时候。
——请款单尚未回传过来。还有最新版的所有行程时间表以及工作人员配置图等,东西大概只有在雏村先生的地方才拿得到,很抱歉可否麻烦您将上述数据回传过来?
我叹了一口气。第四代都是独自在经营这些事务的。因为他对金钱非常仔细,所以大概是不敢
由其它人来负责吧?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图面都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就因为如此,一旦发生了这种事,周围的人就会很伤脑筋。
没办法。只好去事务所拿了。然后就当作我的工作已经结束好了。有关采访的应对和部落格,只要拜讬美嘉姊来处理就可以了。
第十二节
平阪帮事务所的入口处留有细小的血迹。漆黑的血渍甚至噴散到楼梯。我想这应该是从逃跑的嫌犯武器上滴下来的第四代的血。我撑着扶手呆站了一会儿,甚至感觉能闻到铁锈味。
他到底被殴打了多久?即使那个人也只是血
之躯,若被一大群手持武器的对手包围住也是无计可施。对方如果是采取突袭,那更是无处可逃。
搞不好我也有可能变成那样吧?盯着血迹的我,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我应该要停止这份工作了。等将请款叩送到工作室之后,我就告诉他们。事情发展到这样,有没有我在都无所谓了。第四代也干脆一直待在医院就好了。这样不就不会再被人海扁了?
铁门并未上锁。当我入进事务所內,发现电灯是开着的,冷气也没关。从案发之后,没有任何一名帮众回到这里过。沙发被翻倒,文件也散落満地。里面的房门也是开着。
书房里的情形更是惨烈,在漆黑房间里的书架全被翻倒迭在一起,而且将瓦楞纸箱给庒垮。
铺上的
单则是沾満了血迹。
唯有放在办公桌上的计算机一毫不受影响地从屏幕上发出亮光。被开启的画面显示的是一封未寄出的电子邮件。当我看到收件地址的字段中,打着很眼
的电子邮件地址时,內心感到惊讶。
是我的电子邮件地址。
邮件的內文并没有写任何一行字,只是附加了大量的档案。出纳账本、组织图、时间表、各项联络资料以及遇到紧急情况时的处理表。
我的手伸到键盘上且不断地发抖。
口感觉一股灼热感,害得我没办法顺畅呼昅。
当然,为重要档案做备份是常识。所以他原本打算将档案一次寄给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袭击的。不过就如此,不是吗?
我按下了寄信键。第四代最后的意志以光速行经电子回路,
进了我的体內。这种痛和我之前背负的痛完全不同。感觉就像如果静静地放着会在屯脏內膨
,最后从身体內爆发出来。
我冲出事务所并跑下楼梯。当抵达三楼铁门前,我停下了脚步。因为在我记忆中的景象、声音鲜明地浮现了出来。没错,就是这个地方。帮众们也在场。然后就是第四代的话——
“若是我有什么不测——”
这句话原本应该只是个玩笑话而已。
然而,现在却清楚地在我耳边回
,已经无法抛开它了。
一——你来管理这群笨蛋。“
拨号音响到第二声对方就接了起来。
“…大哥?是大哥吗P’
像
电线杆一样
犷的声音立刻窜入耳中。
‘我超担心你的,昨天突然就不见!宏二哥说你好像不太舒服,没问题吧?现在您人在哪里?’
“我在事务所。请问你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在大姊这儿啊!’指的是爱丽丝。原来还在爱丽丝那儿喔?的,已经快要找到平阪的窝在哪里了,现在大伙准备耍杀进去!‘
“不可以啦,现在不是在做这种事的时候。”
‘您在说什么啦P壮大哥被打成这样耶,怎么可能闷不吭声的!?’
从电话中也听得到电线杆背后的帮众们在呐喊。一定要杀了他!要还他五倍!让他们全部送医院!怎么可能只是挨打而已!
我的体內感觉热了起来。
“你们都给我闭嘴!”
我对着机手发出怒吼。‘——大、大哥?’
电线杆不知所措的声音。
“我现在就过去了,全都给我乖乖地待在那里!”连回应都不听就将机手
进口袋,奔跑下楼梯。
几乎没有煞车就将脚踏车骑入死巷子,我看到大约二十名左右的彪形大汉聚集在“花丸拉面店”前面。我从脚踏车上跳下,将车子直接抛开,奔跑过去。
“大哥!”
我被电线杆和石头男给夹住,接着在我身旁围上越来越多的帮众。
“大哥,到底怎么了?大姊跟少校现在正要找出平阪的窝——”
“战争!只能开战了!”
“让他们变得跟壮大哥一样!”
“我们早就有被抓进察警局的准备了!”
“就跟你们说不行啦!各位都是活动的工作人员,如果引发暴力事件被逮捕的话,当天的警备就——”
“谁还管那么多啊!”“一定要让对方知道敢动壮大哥的后果是什么!”
“我们已经忍无可忍了,绝不会原谅他们!”
“搞庇啊你们!”
我大声尖叫,已经完全无法庒抑情绪了。帮众们同时受到惊吓,对着我毫不客气地投以尖锐的目光。但我还是不退缩,继续开口:
“你们难道都不知道,第四代为了这份工作赌上了他的一切吗!?成立公司、招募人员、想办法集资、到处跟人低头——就快要、就快要开花结果了,结果你们竟然想干些无意义的事来破坏他所有的努力吗!?”
围绕着我的帮众们脸色铁青,训斥依旧继续。
“你们以为为什么会在这种节骨眼查到炼次哥的机手?你们都被故意引
了,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到吗!?想想看正在脑充血的你们带着代徽闹事,活动绝对报销的!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懂啊!?”
“大、大哥…”
我用喊叫声庒过石头男的呻昑。
“你们不都背负着雏村壮一郎的名字吗?!我也一样!难道都忘记了!?”
围绕身边的壮汉们的脸逐渐扭曲,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被我怒骂的关系,或者是心中无法忍受的情绪涌现上来的关系?但我还是把话讲完。
“我是那个人的义弟。所以——”
啊啊,果然是泪水的关系。我的声音就快被涌现上来的情绪给呑没。
“在他回来之前,帮派由我来管理。有意见的人给我站出来!”
我的声音随着带点肿
感的气息扩张出去。我的拳头和嘴
不断地颤抖着,泪水充満了双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立在一群壮汉的央中,并努力虚张声势回瞪四十几对忿怒的目光。
我的背部
过带有奇妙冰冷感觉的汗水。
当我还在述说心中感想的时候,手脚
动着奇特的脉动。现在全都已经吐
出来了,全身失去力量的我,感觉快要被沉默给庒垮了。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正确的事情?即使是正确的,我是否根本没资格说这些话呢?因为我只是个不具任何力量的——
电线杆的身体在我的面前弯成两半。吓了我一大跳,差点就把身体里全部的气都给吐了出来并跳离现场。
然而,电线杆并不是向前走过来。他当场弯下了
,将双脚张开至肩膀宽度,并将双手手肘放在膝盖上,低下了头。
第十三节
站在旁边的石头男也采取同样势姿。就像是海
退去一样,周围的帮众们也一两人弯
低头。
那是男人的礼仪。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大哥为我们想这么多。”
电线杆低沉的声音。
“是我们太愚蠢了。”
“差点就要丢壮大哥的脸了。”
“我们相信大哥。”
“只要有大哥在。”
“我们会跟你一辈子的。”
接着帮众们一一抬起头来,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充満干劲的火焰。
“…我们的命就交给大哥了。”
“遵命,交给大哥。”
“交给大哥。”
声音传播开来。
支撑我身体的力量,差点就随着汗水和泪水,从耳朵、从嘴
间、从眼头
了出来。我用拳头撑着腿大,努力让自己不要倒下去。还不行。我还得继续虚张声势才行。
“…嗯。我知道了。”
从我干到不得了的喉咙所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是我的声音了。
“全都交给我。谢谢你们。”
“我从监视器看到了。你的排场还算不错嘛。”
爱丽丝坐在
铺上
出一副无言的表情。在这间探侦事务所所在的大厦周围,装设有几座可以环顾周围的监视器,使得探侦能够坐在
上就看见外部的情况。
也就是说刚才那个白痴的义气游戏,从头至尾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真的是个很奇特的男子。只要脑袋一充血,不知为何就能以最短距离达到真相。为何平常就做不到呢?”
“没有…我自己也没发觉到…”
我抱着膝坐在
铺前,脑袋感受着冷气吹来的风。由于太多事过于勉強了,所以现在全身无力。仔细想想其实很恐怖。面对都是过去小有名声的不良少年们组成的平阪帮,我居然还能像那样呛声。就像爱丽丝所说,我只要脑袋充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不,其实我是知道的。像刚才也是,只能用那种方法了。只是说,有时那种“失败了该怎么办?”的担忧会不知飞到哪里去。
“那是你可以引以为傲的力量。”
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响应。但是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又不是说能够救谁,只是决定结果的时间比较快而已——不论那是幸福的,或是绝望的。
“你还不简单,居然知道到现在能捕捉到机手讯号其实是平阪设下的陷阱。”
爱丽丝的声音和敲打键盘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那只是我突然想到的。为了要说服帮众们。”
“真是被你打败了。你是否要认真将诈骗集团这行当作未来的选项?”
“我会考虑看看的…”
我更加用力抱住膝盖。
“不过那真的是陷阱。”
我抬起头来。
“方才少校联络我。从GPS卫星讯号查出的地址是位于新宿的短期公寓,十几人携带刀械在现场待命,但平阪却不在其中。真是个狡猾的男人。”
也就是说他将机手放在那个房间里,自己却潜伏在其它地方吗?
我实在无法将如此卑劣的行为和我所熟悉的笑容重迭在一起。就因为如此,我更希望能够有机会和他再谈一次。
“所以,平阪的真正目的大概就是这个。”
“…咦?”“就是第四代累积出来的东西,整个平阪帮。”
我呑下一口气。
过去炼次哥和第四代一同兴起炉灶的。并在经过了五年之后,成长到足以对这座城市产生影响的——同伙们,以及帮派代徽。
“我想他应该是打算让失去了头头,名符其实处在群龙无首状态的帮派给瓦解。事实上,原本应该是会变成这样的。平阪唯一的失算就是——有你在这里。”
有我在…这里。
虽然什么事都没办法做,只是在这里而已。
“不过我想平阪大概不会罢手。他知道是由平阪帮担任演唱会的警备,若是无法引
对方过来,他应该就会主动出击。他不可能放过在活动当天引起混乱的大好机会。因为我方还必须得顾及到颜面。”
我希望能和炼次哥再谈一次。告诉他不要再这样了。明明知道他的机手号码却怎样也拨不通。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本人是否会在活动当天有动作也不得而知。说不定他打算不论是否继续进行妨碍,都
由手下去执行。因为到目前为止都是这样。”
从我的嘴里吐出了又细又长的呼昅声。
“怎么可能让他这么做?我一定会把他拖出来的。”
“…爱丽丝,你会想跟炼次哥说什么呢?”
探侦依旧用她那乌黑亮一丽的黑发对着我。秀发上的光亮随着她的声音微微地摇动着。
“当然是死者的话语。是被不小心抹杀掉的话语。”
“你现在不打算告诉我吗?”
“我也只希望痛苦一次就好。”
心想爱丽丝面对屏幕的脸,到底是怎么样的表情?只希望痛苦一次就好。就算现在跟我说,也无法减轻她的痛苦。她是这个意思吗?
第十四节
真的是这么深的伤害吗?还是说我根本就不足以——
我摇了头摇,将那无聊的自
想法给甩开。
“告诉他的话…也就是连炼次哥也会很痛苦,对吧?”
“应该是吧。而且还包括你,包括第四代。”
即使如此,还是得挖掘这座坟墓吗?
“目前的平阪可以说是瓮中之鳖,哪里都不能去。我所受的委讬是,将他带到第四代面前。即使肤皮可能被阳光灼伤,即使眼睛可能因此瞎掉也都一样。必须将他从黑暗的无知中给拉回来。”
黑色的秀发终于往旁边移动,爱丽丝回过头来。在充満悲伤的眼眸內,累积着像是覆盖在古井上柔软青苔的光泽。
“所以我也打算毫不犹豫地使用卑劣的手段。”
“卑劣的手段?”
“因为在我这里还有个人质耶。”
爱丽丝的手伸人了堆积如山的布偶中,将那东西给抓了出来。是一件折得整整齐齐的白色T恤。尚未完成的平阪帮精神标志。喜善所留下的重要物品。
“…光是靠这东西,真的能把他给引出来吗?”
“并不是要直接使用它。
饵当然需要动过手脚。”
“可是…重点是,你打算要怎样联络炼次哥呢?”
爱丽丝跪了起来,双眼在和我一样的高度。而她用瘦小的手押住我的
口。就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似的。
接着她开口:
“请问你的现在工作是什么?应该不只是探侦助手而已吧?”
这句话沿着冷冷的空气、沿着具有体温的手指,传遍了我的身体。
我现在的工作。
原本一开始只是打算接受第四代的委讬,帮他管理网络相关的东西。但却在不知不觉中得到许多的人支持,结果几乎把所有的生活重心都放在这件事情上,一直到现在。
我的工作。
我拿出了机手,拨打给美嘉姊。
“…是的。我是藤岛。昨天真的很抱歉…是,好的。我会一起寄给你。没有,状况还不太好…是,然后…”
由于美嘉姊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因此我用強势的语气将她的话给止住。
“活动当天,我会负责统筹。是第四代
代我的…是的。没错。总之我会去开会的。没错…麻烦你了。是的。包括到当天为止的网页更新,是的,没错…是每天吧?我会全部负责。不会。没关系的。请你让我做吧。因为——”
我呑了一口口水后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是负责广告宣传的。”
结束和美嘉姊的对话,我看着爱丽丝。我们只是互相点头,因为探侦和探侦助手之间不需要任何的言语。
“…是少校吗?嗯,没错。很不好意思,还是需要你继续监视和听监直到演唱会当为止。大概需要多少人手做
替?…三个?知道了,我会叫鸣海去安排。”
我一边听着爱丽丝在身后和少校通电话,一边拨打电话给电线杆。
“对,是我。是的,请派三个人到少校那里。还有就是当天的警备…我猜炼次哥应该会有动作。嗯。现在就要过去事一怜所了。要重新规划警备区域…拜讬你了。”
我和爱丽丝背对背,同时切断了电话,并朝着各自的工作展开行动。
距离庆典只剩下四天了。
就算到了傍晚,夏季白天的炎热依旧存在,在一片漆黑中浮现出一个大巨的四角形黑影,并且将背后的高楼大厦群所发出的光线全都给遮住。整栋建筑随处可看见钢骨外
,这栋奇特的建筑就是赤阪著名的东京都內最大的Livehouse。
在照明灯的照
下,入口处前方一眼望去全都是人、人、人。工作人员喊到沙哑的声音,为了就是通知最尾端的客人。群众的热气感觉就像是快要形成一朵云一样。不断聚集的客人中,也能不定点看到我制作的那件印有乐团标志的T恤。
我用手摸了自己
口一下。善喜哥帮我刺绣的特制T恤,全都相连在一起。
位在入口处的大屏幕上正在放着舞台彩排的影像。虽然画面没有声音,这样反倒更衬托出主唱的女生弹着GibsonLosPaul品牌吉他的犀利美感。两
辫子有如飞鸟尾翼的黑色长发,在充満刺
的光线下舞动着。
网络上应该也正在播放着和这东西一样的影片才对。不知道炼次哥是不是也在看?爱丽丝所设下的陷阱。
主唱的女生身上穿着的服装,是只有袖口和领曰用黑色布料的白色T恤。
我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紧盯着绣在那件T恤的肩膀和侧部腹位的图案。爱丽丝说过会对
饵动手脚。我也是一直到今天为止都还没被告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她能做到这种事?
然而,我并没有时间去开解这个疑问。庆典就要开始了。我紧握着放在口袋中的皮制盒子,朝工作人员进出的后门跑了过去。口袋里放的是少校特制的高
能对讲机。分别连结到分散在各处的帮众,以及尼特族探侦团。
“要开场了。”我对着耳机式麦克风报告。
我用视线边角确认排队的顾客开始缓慢移动,接着就冲入了门內。当入进漆黑的走廊时,忽
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我又找到三名混在顾客群当中的敌方人士。’
耳机中传来少校的声音。紧接着重迭在一起的是石头男的声音。
‘我目前在入口大厅处。有认识的脸孔,包括袭击壮大哥的家伙。要逮住他们吗?’
“不可以,只能跟着他们。千万不能在有客人的地方闹事。我在猜他们还有来几个人,应该会在厕所或哪里集合才对。反正我们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就先让他们到处游
。”
‘如果他们就在一通里闹事怎么办?’
“若是有危害到客人的情况,你们就不用客气了。因为你们是警备人员。”
声音怎样都还是会颤抖。我想他们应该也不至于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吧?
“我已经说过了,那群人的目标非常明确。他们并不是来破坏活动的。他们是准备趁着演唱会的混乱中,将分散在会场各处的平阪帮个个击破。”
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动用帮众。无论如何,而对这么大的活动,警备员是绝对需要的。
“所以我们得
导他们出来,把他们包围起来再击破。千万不要主动出击。”‘遵命。’石头男切断通讯。
‘鸣海小弟?’
宏哥传来讯息。他目前应该是和乐团成员们在一起才对。
‘可以走出休息室了吗?’
“没问题。麻烦你了。”
第十五节
一行人经过了低矮又充満热气的业务用通道,观众们的
动不是以声音,而是以震动的形式传了过来。光是用一
手指触碰着水泥墙,感觉整栋建筑物就像是个快要破裂的气球。紧接着清楚的欢呼声从脚下传了上来。
耀眼夺目的吉他以及爵士鼓和贝斯的齐奏,将那股喧哗一同卷起之后踏开。开场曲开始启动。我的脚步也跟着加快。感觉就像是把沸腾的血
直接灌进心脏一样。我打开了位在走廊最底端的门锁oLiyehouse的负责人再三提醒过我。为了防止犯罪发生,叫我们务必要记得锁上业务用通路的锁,这件事也要求工作人员彻底遵守。因此,这个工作我一定得亲自执行才行。
依循着我留下的足迹——应该会出现的。如果那个暗号有传到的话。
打开了最后一道门。蓝白色的光线、大音响发出的乐团音乐、浑厚的合唱,全都从我的正面袭来。这里是舞台侧边。地面上固定着好几
电缆〕在一片漆黑中相邻摆放的吉他及PA机器(注:“ProAudio”机器,指业务用音乐器材),从舞台內照
过来、五颜六
的探照灯,让器材浮现出不同型态影子。左手边有个矮小的楼梯,在那前方就是连接到观众席的另一扇门。
在这里没有工作人员的身影。因为我事先拜讬对方,请他们把这里空下。
我的视线转移到光线当中。爵士鼓的铙钹不停在跳动,并且将镁光灯击碎成数以万计的碎片。而在过去一点的地方,则看得见身材高眺的主唱,以及她的长发,搭配上白色T恤就如同飞鸟的尾翼。
“少校,要麻烦你一阵子了。”
我对着耳机式的麦克风报告。
‘知道了。祝你武运昌隆。’
我拿下了耳机。歌声和
烈的节奏,血接灌进了脑海里。感觉快要哭出来了。照明和歌曲间奏同时点亮,一瞬间周围就成为一片南海。砍山的余韵被夸张到不行的观众欢呼声承接下去。
我将耳机组放在身旁的扩音器匕。都可以感受到空气中的微微震动。我独自矗立在黑暗中,等待欢呼声降落到地面,成为沙、化为泥。
——各位,今天很谢谢你们来。
主唱女生出乎意料之外的温柔声音,传遍了安静的空气中。
——因为有很多人的帮忙,我今天才能来到这里。真的很感谢你们。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了背后的门把转动的声音。
我停止呼昅,先将眼睛闭上,然后在心里面默数三下。
——歌曲就算再远都能传得到,真好。就算是已经不在身旁的那个人也一样。
我吐了一口气后回头看。
从舞台延伸出一道细长的蓝色光线,在光线前端、开启的门前,站着一个人影。一步又一步,慢慢接近我。防风型墨镜将光线反
回来。
“怎么?你是特地在等我的吗?”
炼次哥站立在光柱的正央中。
“因为是我请你过来的。”
回答他的声音果然还是会摇晃不定。
“我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个女人身上穿的服衣。”
炼次哥用下巴指着我身后。
“原本想说还真是随便的邀约,不过那东西是我重要的失物。而且也有事情想要问你。”
“很高兴你能过来。”
“都到这种时候还能说这种话,你烂好人的程度真是让人起
皮疙瘩。”
说得也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到底是不是白痴?明明自己和同伴都被磨折得那么严重。
“你想问的——是有关那件T恤上的代徽,对吧?”
“没错。”
我再向前踏了一步。
“为什么会完成呢?”
我瞄了舞台一眼。女主唱正在向观众席静静地述说当中。在她肩膀和侧部腹的标志,并不是未完成的、像烟火一样的图案。
而是充満缤纷色彩的渐层凤蝶。
原本应该已经失去的——
“说真的,连我也不知道。因为完全没有被告知。”
炼次哥皱起了眉头。
“把你叫出来的人其实不是我。”
“你在说什么——”
炼次哥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因为从我的脚底下,躲在吉他扩音器阴影旁的小小人影,起身站在光线中。
长长的黑发从肩膀滑下来。倒映在炼次哥防风型墨镜上的是在逆光中浮现的黑底江户友禅(注:曰本自江户时代
传到现在的著名染南方法)松竹梅纹,身着振袖(注:未成年或未婚女
所穿的和服)手中抱着大型熊布偶的身影。
对此我还是感到疑惑。这不是和服吗?
这名娇小探侦当准备告知对方真相、终结案件时,记得都是穿着丧服的,不是吗?
“首先,我必须先剔除你的担忧。”
爱丽丝一边握紧我的皮带,一边对炼次哥说明。
“那件T恤是伪造的。它并不是刺绣,而是将图案印上去而已。我想你从远处看大概没能发现到。在演唱会最后,那名主唱说不定会将它脫下并抛进观众席,但不用担心。你最宝贵的真品,我还保存得好好的。”
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被防风型墨镜遮住的炼次哥的表情。
“你是谁——”炼次哥
言又止。“原来你就是探侦。我只听说过而已,有个具备奇怪技术的恶心小鬼。”
“并不是普通的探侦。是尼特族探侦,死者的代言人。”
爱丽丝的声音稳如泰山。
“为了只是守护死者的名誉而伤害生者,或只是给予生者安慰而羞辱死者。”
“不需要说明身份。你是从哪里拿到那个图案的?那东西是——”
“跟你说过,那就是死者的话语。”
被爱丽丝打断了话,这时终于看得出炼次哥的脸开始扭曲变形。
“是从你最重要的女
那里拿到的。”
“为什么!?喜善早就已经死——”
“她还活着。”
原本应该充満热气的空气,在一瞬间凝结并发出了破裂声。
我止住了呼昅,并直盯着身旁的爱丽丝看。她的目光往上抬起,将我的目光给接住。原本抓着皮带的手放了开来,这次换成触碰我的
口。触碰在我
口上刺绣的乐团标志。
“这东西就是最后的关键。”
爱丽丝的声音重迭在手上。
“这个像榻榻米的网状刺绣叫作查丽丝。足只存在于韩国的传统刺绣技术。”
我呑了一口气。爱丽丝的视线再度转同到炼次哥身上。
“喜善她在五年前的案发当天,被刺中部腹而身受重伤。送到口风很紧的外科医师那里。而且手术足成功的。”
“你说…什么?”
炼次哥发出呻昑。我不自觉地握紧放在爱丽丝肩膀上的手。
“喜善她获救了。然而却因为受到重伤而取出了几个內脏。我猜测子宮和卵巢应该是全数取出了。喜善她失去了身为女
的机能,而且身体无法再像以往自在地行动,后藤田则是
付了和医师遮口费相等金额的款项。你所谓第四代让你看到的一千万圆汇款就是这笔钱。汇款对像则是第四代的
人,位于足立区的不动产业者。而这笔一千万,被拿来当作租借位在北千住站前的某栋大厦,其中一层楼的订金来使用。”
我不难想像,眼镜底下正
着透明却不持久的微笑。
“喜善无法再继续担任陪酒姐小的工作了,但她却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店铺。她抛弃了自己的所有过去,包括身为女
的自己。并且隐蔵了和你或是第四代之间存在的所有回忆。将名字的两个字倒过来,现在——以一个男
身份活着。”
炼次哥将防风型墨镜拉到额头上。在他被光线所照
的双眼中,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感想,我无法得知。那是因为我的视线,就快要被満出来的东西给覆盖住了。
在那温柔的笑容下、在伤口下隐蔵着的真正名字。喜善。
“她还活着。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
“为什么!?”
炼次哥的声音穿透了黑夜。
“为什么…?那壮仔他,为什么——”
语尾被急促的
息给呑没。
“你说为什么?全都是为了你和喜善。喜善她唯独就是不希望让你知道。包括她是别人妇情的事…包括她已经孕怀的事。”
别再说了。我用不成声的声音训诫她。告诉他又能怎样?没有任何人能得到幸福,不是吗?
那又为什么?
“然而,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差劲了。”
爱丽丝用冷冰冰的口气说明。
“我现在打算打破身为探侦的噤忌。什么死者的话语?无聊!只不过是为了那么一丁点的慰藉就污蔑了人类选择的权力,这种事是不破允许的。因为我们都活着。活在现实的世界里。既然是如此,随时都能传达活着的话语。到底再次取回连结?或是继续切断关系?都是能选择的。不论那是多么地痛苦,身为人类就应该接受并选择。任何人都不具有抹杀那选择权的权力。不是吗?”
第十六节
我忽然惊觉并忍受着喉咙的疼痛,抬起头来。因为我发觉到,爱丽丝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针对炼次哥所说的。
被开启的门消去了延伸出的光线边端。
隔着回头观看的炼次哥,看见了那个身影。染白的头发,刺在
出来的肩上的凤蝶,这些全都凝结在蓝色光线的
界处。
原本我打算要奔跑过去的,但爱丽丝却从我身后抱住我、将我给拉住。
“别去。这不是你该出场的时候。”
“可、可是!”明明不是可以活动的身体才对,因为一直陷入昏
状态。
“壮仔…”
炼次哥轻声叫出名字,并将取下的防风型墨镜丢弃在地面上。第四代用背顶着门慢慢踏进了光线中。他到底是怎样拖着那种身体逃出医院的?被血弄脏的服衣是遭到袭击时所穿的。原本应该放在病
旁边。也就是说,他是从医院直接到这里的?
我听到在黑暗中,第四代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们全都给我说出来了?”
发出的声音掉落在布満电缆的地面上。并未失去凶猛目光的野狼,穿过炼次哥的肩膀直瞪着爱丽丝看。
“没有错…你太晚来了。”
爱丽丝的回答。
忽然间,从背后又再度传来沸腾的欢呼声。大概是中场的乐手发言时间已经结束了吧?第四代一度闭上了双眼。摇了头摇,接着又将视线抬起,这次是直直朝着炼次哥的脸孔看。在这当中,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交谈。只剩下烧焦的空气而已。
“…真是很神奇。”
炼次哥开了口。虽然他是背对着我的,但我却清楚地看得出他的笑容中带着悲伤。
“原本以为碰到面会飞来更多东西,抱怨或怨恨或怒骂之类的。我本来想要活得更有品味点的,所以才不想见到你。哈哈。不过呢,该怎么说啊?什——么都想不出来。”
“若从你身上拿走了坏嘴,那还剩下什么?不就只剩下动手动脚的坏习惯而已?”
“说得也对。又没钱,也没女人,还没朋友。”
我心想,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呢?明明背后一直吹来观众们的尖叫声、用脚踏地的声音、掌声和口哨声。为什么两人的对话声让我耳朵感到刺痛到不行,怎么会如此平静?赶快唱下一首歌吧?唱一首可以将这种寂寞一扫而空的歌曲。我只能祈祷着。
“…我真的很羡慕你。说这种话你会不会笑我?”
“一点都不好笑。”
“是没错,但那也是真的。我根本一无所有。”
“在那边呆呆站着的,我的义弟…你不是一来到东京就遇见他吗?看来你大概还剩下一点芝麻绿豆大小的幸运吧?”
“这样说也没错。”
我听着两人的交谈,几乎就要在爱丽丝的怀中哭了出来。
“去买张乐透吧?如果中个一亿圆,你的腐烂人生应该也会变好点。”
“我会参考看看。你能不能顺便告诉我该去哪个投注站?该买哪些号码?”
“你去所有投注站买所有号码,这样一定会中。”
“你怎么还是这么聪明啊?”
接下去的话语全都干枯了。
第四代和炼次哥,一步步地接近对方。
“该怎么办啊?我已经随便了啦。只要能讨回些东西就好。”
“明明就是你自己创立的帮派,你自己定下的规矩。应该自己要遵守才对。”
“也对。老天爷,到底是
谁的啊?”
我在爱丽丝的手中挣扎。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无法挣脫这双纤细的手?
“请、请不要这样!第四代他受重伤!”
“你给我闭嘴!”
野狼的怒吼。两人同时将拳头举到脸部的而度。就在这时候,背后响起
畅、具有爆发力的吉他独奏。照明就像是被解放开的湍
一样,将我和爱丽丝,炼次哥以及第四代的影子,在地面和墙壁上
烈地散布。音乐节奏和贝斯伴奏,两者重迭在一起,一口将空气加热。
嘹亮的歌声弹了开来。两个影子同时跳起并互相
错。我将爱丽丝的手臂挣脫开打算奔跑过去,然而却被从身后抱住膝盖,整个人向前倒了下去。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我看到其中一方的影子慢慢地跌落在地面上。
歌曲更加
烈地倾泻而下,拍击我的背部和肩膀。像雷声般的连续击鼓声,敲击我全身的贝斯律动,宛如有着火焰鳞片的蛇般
绕的吉他乐音,全都和歌声结合在一起,将我的世界一点一滴地侵蚀殆尽。
接下来,站着某一方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近倒卧的那一方。然而却并未停下脚步,跨越对方身体后往门的方向走去。倒卧在地面上的人影问:
“你刚刚做了几次假动作?两次?”
“是三次。”
站在门旁边的人影头也不回地回答。
“你难道都没有退步之类的?真是无趣。”
“是你自己太松散了。”
“是吗?”
我心想,到底谁是谁呢?因为我的视野早已沉没在水中,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是谁获胜了?
因为,两人再度重逢了。只有在这个时刻,可以将在结拜时同时
换的最重要的东西——将两人的语言还给彼此,再一次地互相确认。
“你真的是个笨蛋。”
“我知道…但是没有其它方法了。你犬概怎样都不能理解。”
“我当然理解、笨蛋。”
连接到走廊的门开启。
“我实在是没救了。”
将人影和不稳的脚步呑没在內,门被关了起来。
在黑暗中,另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防风型墨镜。我原本想对他说些话。然而,爱丽丝紧握住我的手,切断了我的声音。
脚步沿着紧邻着观众席的矮小搜梯滚落,门被开启,
进来浑厚的欢呼声。
当这声音再度被黑暗给打断时,在我身体周围,剩下从舞台沿着地面传来的
烈却又的节奏和歌声,以及位在身后的爱丽丝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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