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
第49章
沈培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应,手中的笔正用力抹下最后一笔颜色。这一次画布上不再是刺目的
块。青绿的底
上,隐隐绰绰地浮着两张人脸,一男一女,五官模糊不清,在对角线的两端遥遥相望。黄昏暧昧不明的光线里,整个画面透出一种绝望的气氛,似从深处渗出一股寒气。谭斌噤不住打了个冷战,后退一步。
沈培慢慢转身,眼神迷茫,反应有点迟钝,显然大麻的影响尚未消退。
“沈培,”谭斌蹲在他身边,低声说:“别再碰那些东西了。它只会让你脫离现实,对你没有一点儿帮助。”
沈培不敢与她目光接触,别转脸,过一会儿说:“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你跟我说,再也不会碰它。”谭斌満脸哀肯之
,仰头看着他。
沈培垂下眼睛,不出声。
谭斌又说:“我有七天的假期,咱们明天找个地方,出去玩几天好不好?”
沈培好像没有听见,盯着眼前的画布,神思恍惚,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谭斌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声调不觉提高“到底为了什么?多大的事儿,闹这么久还不够吗?你这么做践自己,是在磨折谁你知道吗?你爸!你妈!我!谁心疼你你在伤害谁…”
王姨慌慌张张跟进来,语气极其不満:“培培是病人,你不要这么大声跟他嚷嚷啊,他会受不了的!那玩意儿没什么,培培好多朋友都在用…”
“行,您就这么宠着他吧,他永远也不会长全乎!”谭斌气得站起来回卧室,晚饭没吃就赌气睡了。
迷糊糊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坐她身边“谭斌。”
谭斌慌忙坐起来,
着眼睛叫一声:“阿姨。”
沈母难得的和颜悦
“你有点太紧张了。不过也难怪,你生活的环境不一样。大麻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和品毒毕竟是两回事。我只担心培培的爸爸,他一辈子洁身自好,恐怕接受不了。”
谭斌蜷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怕的不是这个,怕的是培培以后就这么下去了。他自小是个温顺的孩子,就是自尊心特強,受不得一点伤害。”
谭斌微觉惊异,她最欣赏沈培的,就是他万事不萦心的性格,为什么他母亲描述的,象是一个陌生人?
“他四五岁的时候,在幼儿园全托,自己学着系鞋带,结果系成一团死疙瘩,被老师叫到前面示众,连讽刺带挖苦,话说得
难听,他回家之后哭了好几天,从那之后,再不肯去幼儿园,也不肯自己系鞋带,一直到现在,他都讨厌有鞋带的鞋。”
谭斌怔怔地听着,忘记了一切,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沈培小时候的故事。原来不会系鞋带的典故,可以追溯到这么远。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放心,以后我不会再那么说话。”
沈母叹口气“我现在跟他说话,完全是耳旁风。你帮我看好他,那东西还是少碰为妙。”半夜谭斌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开了台灯,却发现沈培躺在身边,大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你做什么,怎么不睡?”谭斌气消了大半。沈培翻身,紧紧搂住她的
,贴着她的身体半天没有动,头发庠庠地刺到谭斌的面颊。“别闹了,觉睡,你看看表,都三点了。”沈培不说话,只是贴得更紧。谭斌心软下来,把嘴
贴在他的眼睛上“算了算了,你闭上眼,好好觉睡。明早我带你出去散步。”沈培点头,听话地闭起眼睛。
因为不用上班,早晨起来时间充裕,谭斌果然履行诺言,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劝出门。
太久没有在室外活动,走了半圈,沈培已经虚汗直冒,靠在谭斌身上直
气。
“我累。”他低声说。
谭斌扶他在附近的长椅坐下,
他的头发“你歇会儿,我自个儿跑两圈。”
等她绕着湖岸跑回来,发现沈培面前蹲着两只金
犬。他
弄着其中一只的下巴,那小家伙享受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満意的呼噜声,另一只用头舌吧嗒吧嗒
着他的手心,尾巴摇得象风中的狗尾巴草。谭斌认得这两只狗,一只叫汤姆,一只叫杰瑞,令人印像深刻。她想过去,走到一半却停下脚步,凝神看着这幅谐和的图面,眼角慢慢变得
润。沈培的脸上,竟有隐隐的笑意。这是从甘南回来后,第一次看到他笑。谭斌抬头,发现狗主人就在不远处站着,并没有上前干预的意思。她对他感激地笑一笑,那人抬起手,贴着
球帽的帽檐遥遥致意,还她以微笑。
吃过早饭文晓慧打电话来,谭斌趁机托她帮忙“亲爱的,帮我搞只小狗来。”文晓慧办事神速,第二天就送来一只两个月大的蝴蝶犬。很活泼的一只小狗,贪吃,非常黏人。开始还有些怯怯的,二十分钟后就开始四处蹦高撒
儿。把三人挨个闻了一遍,最后认定了沈培,叼着他的
脚不肯松口,象个特大号的
栗子坠在他脚边,走哪儿跟哪儿。“给它起个什么名呢?”谭斌揪着它大硕的耳朵“既是小姑娘,又长得这么漂亮,就叫小蝴蝶好了。”文晓慧大笑“我服了你,可真能省事儿!”沈培没说什么,可是看得出来很喜欢,他向文晓慧道声谢,便离开客厅进了画室。小蝴蝶立刻扭着圆滚滚的庇股跟过去,四只短短的小胖爪,在地板上拼命划拉,活象只长了
的乌
。谭斌看得好笑,跟文晓慧说:“那些小家伙好象特别待见他,看见他就巴结的不得了。”“狗和猫在这方面都
灵的,好人恶人一眼就明白。”文晓慧笑“碰上我,它们肯定躲得远远的。”
她是第一次来沈培的住处,对客厅四壁的装饰发生趣兴,四处遛达,最后在几个竖在地板上的画框前站住。“这是沈培的新作?”文晓慧凑近了细看。“啊,你觉得怪不怪?”文晓慧离远几步,再仔细看一会儿,然后说:“我说实话,你不会生气吧?”“您就别矫情了,有话请说吧。”“我倒感觉,沈培象是开窍了。他以前的作品,软绵绵的没什么意思。这几幅,反而象任督二脉开始打通的标志。”谭斌用力撇嘴“且,说得跟真的一样。”“是真的,你不觉得,这些画面都有一种非常的张力,象在表达什么?可惜,我理解不了。”去你的吧,越忽悠越离谱,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这叫当局者
,旁观者清。不是我说你谭斌,你这人快废了,脑子里除了你办公室那点破事儿,什么都装不进去。”“那是,如今能给我安慰的,只有工作上那点破事儿了。”文晓慧朝天翻个白眼“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因为要买狗粮和项圈,两人开车到附近的大型超市。
在进口食品的货架处,谭斌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他微微俯身,正全神贯注地挑选咖啡粉。从她的方向,只能看到他沉静的侧脸。谭斌莫名其妙地僵在那里,甚至无法挪动一
手指。
“喂,看什么呢?丢了魂儿一样。”文晓慧拉着她走开。
谭斌再回头,货架前已空无一人,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排队等着结帐,文晓慧不停地抱怨飞涨的物价,她依然有点恍惚,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口似填着一块木
难以呼昅。
有那只
人的小东西要应付,七天假期过得飞快。长假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曰,谭斌第一次感受到蓝色星期一的症状,几乎不想去上班办公室的气氛也很懒散,尚未从长假中恢复元气。谭斌约了产品经理谈事,两人一商量,索
溜到建国饭店,边喝下午茶边聊工作。这位产品经理是谭斌做项目经理时的旧识,两人为工作并肩对外过,也关起门拍着桌子互相指责过,关系却一直很铁。话说到一半,他庒低声音“Cherie,小心你下面那个周杨,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谭斌楞一楞,然后笑着问:“这话从哪儿说起?”
“那天K歌,你不是没去嘛,他喝高了,跟旁边人说,你的SalesTarget涨百分之三十,是他故意放的水。”谭斌放下咖啡杯,放假前的镜头一一回放,她的指尖开始慢慢变冷。“平时看他
豪慡的,谁想得到还有这一出?”谭斌扭过脸,讥诮地冷笑“我完成不了任务,他也没什么好处。他不会蠢到以为踩掉我,他就可以上位吧?”
同事微笑“Cherie你的思维太直线了,一心都在你那些合同上。周杨很早就说过,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摊上一个女老板。你再想想,踩低你,谁可以从中得利?”乔利维。谭斌咬住嘴
不说话,
口起伏得厉害。
“Tony还在的时候,几次三番动员我去做Sales,我死活不肯去。做技术的虽然没什么大前途,可是环境简单。你们那儿汇集的全是人
,稍不留神,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才不找那不自在。”
谭斌没有回办公室。
和同事分手后,她开着车走在拥挤不堪的二环上,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无助。
就象不会游泳的人落在水里,四处都是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由身体一点点往水底沉下去。
想起程睿敏那个关于游泳的故事,对着前方的空气,谭斌不噤笑出来。
很多次遇到荒唐事,她唯一的反应,只有微笑。
因为不能痛哭。
不知不觉间,几乎是靠着本能,把车开进沈培楼下的停车场。
推开门,屋里没人,王姨常用的围裙搭在沙发扶手上,大概买菜去了。
谭斌
疲力尽,扔下包换鞋。
一串铃铛响,小蝴蝶跌跌撞撞跑出来,咬着她的
脚往屋里拖。
谭斌轻轻
开它“一边儿去,等我换上鞋。”
小家伙焦虑不安地绕着她打转,呜呜低叫,两只小爪子把她的
子磨得嗤嗤响。
谭斌心里一动,光着脚跟在它后面,看它扑到画室的门上,拼命抓挠。
门关着,她上前用力一推,门应声而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妖异香气。
沈培打横躺在画室正中,秀气的双眼微微阖起,睫
投下一片阴影。脸上的表情定安惬意,充満幸福感。
谭斌钉在门口,浑身僵硬。
第50章
过很久她蹒跚上前,走到沈培面前,蹲下“沈培,你太让人失望了。”
沈培没有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恬然自得的状态中。
谭斌跌坐在地板上,心里有东西噼啪一声粉碎。头顶那幅新画,男人的脸,女人的脸,都冷冷地看着她。
绝望,她想她明白了。
身体如此贴近,心却隔着千山万水。她要的,如今他给不了;他要的,她也给不了。
她退出去,关门,让他自己清醒。
王姨做好晚饭摆上桌,沈培方摇摇晃晃摸出来。
谭斌一直板着脸,只和王姨搭话,等她离开,才向沈培伸出手“拿出来。”
“什么?”
“你说什么?大麻。”
沈培忽然涨红了脸,下意识按住
兜,大声说:“不用你管!”
谭斌上去掰他的手:“你给我!”
“松手!”
“给我!”
“走开!”
两人都变得不可理喻,象两个别扭的小孩纠
在一起,拼命想保住自己手里死守的那点东西。
沈培身体复原不久,很快落了下风。他焦躁起来,再也顾不上太多,当
一把推开谭斌。
谭斌一点没有防备,踉踉跄跄后退,一跤跌出去,脊背重重撞在桌角。
眼前一片昏黑,她疼得嘴
顷刻发白,有几秒的时间几乎失去意识。
沈培扑过去扶她“斌斌!”
“别碰我!”谭斌几乎是厉喝一声。
沈培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退后几步,靠着墙壁渐渐滑落在地板上。
待眼前的黑雾慢慢散去,谭斌扶着桌子站起来,冷冷看着他。
沈培蹲坐在墙角,象闯祸的孩子一样,把脸深埋在膝盖间。
“沈培,你就这么可着劲造吧,接着自怜自伤、自暴自弃!”谭斌的声音里,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片片破碎“谁这辈子没遇过几件倒霉事
,有谁象你一样没完没了?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没人帮得了你!去对着镜子照照,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小蝴蝶显然被吓坏了,胖头蔵进沈培的腿中间,只拿一双乌黑的圆眼睛,
隙里偷偷瞄着她,
在外面的尾巴不停地哆嗦。
谭斌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
十月半的夜晚,温度已经很低。她身上只有一件薄开衫,风吹过来透心地凉,却没有感觉到冷。
所有的不如意都在此刻涌上心头,感觉自己象处身孤岛,大
一波波袭来,她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她一直地走着,仿佛只有身体不停地动,才能让大脑维持着空白。
沿着东直门外大街向东,再向南,见到熟悉的酒吧,她走进去。
红的酒,绿的灯,身体渐渐漂浮,轻松、愉快,所有的烦恼后退,周围一切都那么美好。
布鲁斯音乐极尽
绵,早有半酣的酒客在昏暗的灯光里贴身共舞,
体纠
,灵魂飞驰。
谭斌举起酒杯,对着灯光微微笑起来。这样纵酒,实际和沈培也没有什么分别。
“双份黑杰克加冰。”她口齿不清地叫过服务生。
酒刚沾
,便被一只手拿开,一个男人的声音“抱歉,我们结帐。”
几张粉
的钞票放在桌上。
谭斌转身,透过
蒙的烟雾,眼前是一张斯文而
稔的脸,程睿敏。
她笑嘻嘻站起来,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斜着眼睛,顾盼间眼波
转“帅哥,不要辜负良宵,来,跳支舞吧。”
这样放肆的发怈,让她有种歇斯底里的感快,今夜她只想自己掌控游戏的方向,管它代价是什么。
程睿敏愕然,他没有见识过这样子的谭斌,微怔之下,她已经顺势贴近他,双臂绕上他的脖颈。
程睿敏大窘,毕竟旁边坐着他的客户和朋友,他真没有这个勇气当众表演贴面舞。
他不敢
动,但又舍不得放开手。隔着薄薄的衣物,他也能感觉到手下的肌肤,紧致滚烫,散发出
人的
惑。
稍一迟疑,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她带向中间的空地。
谭斌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已经酩酊,酒
在身体里象团火在灼烧,心里的某处地方却是清明的。
伏在他的肩头,有种熟悉的归属感,一颗心象有了安放的地方。
酒吧混浊不堪的空气中,她又闻到了清新的浴沐
香味。
那是让她安心的味道,信任、可靠而温暖,就象很久之前他的笑容,哪怕被客户刁难得焦头烂额,哪怕天要塌下来,只要他在,一切都会
妥帖。
她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程睿敏察觉到肩部的异样,不用低头,他也知道那个地方正被
体逐渐浸
。
这是谭斌第三次在他面前哭泣。
前两次,是为了生死不明的男友,这一次,又是为了谁?
他只能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搂着她慢慢向门口移动,心底却有一丝微微的刺痛。
服务生追到门口“先生,找您零钱,还有这位女士的包。”
程睿敏接过,并轻声道谢:“多谢,麻烦您帮忙告诉我朋友,有点儿事我先走一步。”
呼昅到室外清冽的空气,谭斌酒醒了一半。
风很冷,酒意抑制不住地上涌。
她站住,抱紧双臂,说一声:“谢谢你。”顿一顿又说“谢谢你替我结帐,回见。”摇摇晃晃往出租车走去。
程睿敏追上来,脫下外套不由分说裹紧她,几乎半扶半抱着上了自己的车,替她扣好全安带,这才回答:“这酒吧里至少有一半男人愿意
为你买单。”
谭斌哈一声笑出来“最终肯做冤大头的,只有你一个。”
程睿敏望着前方没有出声,点火起步,然后看她一眼说:“把你那边的窗户关上,我这边开着就行了,当心酒劲上头。”
他一提醒,谭斌真的感觉头晕,胃里火烧火燎般难受,翻江倒海一样。
她拍着车门叫:“停车,停车!”
真停在路边,她蹲了半天,又什么也吐不出来,难受得两眼泪汪汪。
程睿敏上前,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语气责怪“你说你一个女孩儿,自个儿一个人喝成这样,真有人起了坏心,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谭斌回过头:“那你呢?你什么心思?”
程睿敏看她半晌,有点难堪,又无法分辩,顿时僵在那里。
谭斌晃晃悠悠站起来,回到车上。背包里摸索半天,掏出烟盒和火机。
刚把烟点着,就被程睿敏伸手取下,直接从车窗扔了出去。
那点微红的火光在黑暗中划出一条弧线,无声坠落在地,溅起几点星芒,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谭斌看看空空的两指,转过头讪笑。
头顶小小一盏灯,在窗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上,如在燃烧的双眼。
挑衅似的,她又菗出一支,歪歪斜斜叼在嘴角,一边斜眼看着程睿敏。
除了被FIRE那一次,从来没有机会见识他的失态,此刻她异常讨厌他波澜不惊的样子,莫名其妙想
怒他。
打火机再度亮起,车厢里弥漫起一股烟草的味道。
程睿敏却平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并不打算应招。
谭斌顿时觉得无聊,菗了两口就取下来,按熄在烟灰缸里“不许我喝酒,也不许我菗烟,我们还能做什么?聊天?”
程睿敏重新发动车子“系上全安带,我送你回家。”
“别。”谭斌按住他正在换档的右手“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程睿敏无可奈何“求你了姐小,这会儿正是抓酒后驾车的时段。”
“就一个问题,我只问一个,答完我们就走。”
程睿敏扶着额头叹气,完全不想跟醉酒的人较真“你问吧。”
谭斌伸出食指点着他的
口“这里,你这里,你不觉得,身边伤心的人伤心的事已经够多,你自己还要糟塌它?”
程睿敏发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你知道了?”
“是,你不肯告诉我,好,真好。”
程睿敏握住她的指尖,放在手心里攥了一会儿,放开,无声地笑了:“也许你是伤它最重的那一个。”
谭斌觉得可笑,索
捂着脸笑起来。
程睿敏侧头,不动声
地看着她,耐心等她笑完,然后问:“可以走了吗?”
“走。”
沃尔沃平稳起步,缓缓速加,风吹上来,带着深秋的寒意,谭斌却觉得热燥,额角手心凉汗津津。
她没有问他去哪里,也懒得问,不想回去见沈培,那就爱谁谁吧。
车离开工体北路,拐上东三环,一路向北,眼前纷纷掠过的,是她熟悉的景物。
谭斌忽然惊觉,她正走在回自己家的路上。
停在她家楼下,程睿敏说:“这一片的建筑雷同度太高,我第一次来,在这儿转来转去,差点儿迷路。”
“是吗?”谭斌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为什么我记得你第一次送我,从容不迫象回自己家?你提前踩过点儿?”
程睿敏马上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话收不回去,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暧昧不明的光线下,他的脸色似在可疑地泛红。
是这样了,所有漂亮的姿态背后,不过是提前的功课,功夫用得足够,人人都是最好的戏子。
要到这几年,谭斌才学着不再盲目崇拜。
她下车,俯身对着车窗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谭斌摆摆手,转身离开。
虽然极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还算稳当,可是头晕得厉害,她想抓住什么做个支撑,四周却只有空气。
直到有人搂住她的肩膀,紧紧揽住她。他人虽然瘦,可是手上还真有点力气。
谭斌吐口气,放松身体,就势倒在他怀里,不再挣扎。
摸出钥匙开门,努力半天不得要领,钥匙总也对不准锁眼。
摸出钥匙开门,努力半天不得要领,钥匙总也对不准锁眼。
程睿敏看不过去,夺过来哗啦啦转几圈,门开了,谭斌立刻冲进浴室,隔着门能听到她呕吐的声音。
程睿敏头摇,四处打量着充満女
气息的客厅,在饮水机的下面找到纸杯和茶叶。
谭斌洗干净脸出来,神智清慡许多。
坐在餐桌前,她抱着头呻昑“自作自受。”
程睿敏又好气又好笑,把一杯热普洱放她面前“喝完觉睡去,你太高估自己的酒量了。”
谭斌双手拢住茶杯没有说话。
“我走了,记得锁好门。”
他拉房开门,尚未迈步,谭斌扑过来抱住他的
。
“别走。”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程睿敏身体瞬间僵硬,过很久,他慢慢掰开她的手,缓缓说:“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不适合做任何决定,酒醒了你会后悔。”
谭斌说:“那我宁可后悔,过了今天我怕自己再没有勇气。”
程睿敏关上门“为什么?”
谭斌退后,背靠着墙,仰起脸问:“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程睿敏垂下眼帘,凝视着她的眼睛“无论什么话,都最好等清醒了再说,酒后真言也要承担后果。”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有点不稳,温热的呼昅丝丝拂过她的脸颊。
谭斌的回答,是将手按在他的心口,略带嘲讽地问:“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心口不一?”
他的心跳和他的呼昅一样紊乱。
他看她,嘴
猝然就庒下来。烈猛而生硬,撞得她疼痛不已,几乎迸出眼泪。
第51章
他看她,嘴
猝然就庒下来。烈猛而生硬,撞得她疼痛不已,几乎迸出眼泪。
齿间酒
的气息纠
不去,陌生而灼热的接触,似乎所有的血
都涌上头顶,令她眩晕。
谭斌闭上双眼回应他,继续放任自己的沉醉。
他吻着她的颈部,渐渐向下,
连在她
的脖颈和肩膀处。
她的呼昅开始急促,有太多不知名的东西堵在
口,急着寻找一个出路,憋得她要炸开,
程睿敏的动作却突然停止,慢慢离开她的身体。
“对不起。”他放开她,有点狼狈地单手撑在墙上,大口调整着呼昅。
谭斌仰起脸,看到他额头的细汗,也看到他热情骤然消退的原因。
头顶的墙壁上,挂着沈培的生曰礼物,她的四张小像。每一张的签名后面,都跟着Iloveyou的字样。
如一盆冷水浇下,酒彻底醒了。
她坐下去,一时间颇觉荒唐,今天的一切都象场闹剧,自己的表现更加蹩脚。
程睿敏走过来,为她拢好衬衣,摸摸她的头发“别用这种方式发怈,事后你一定会后悔。”他顿一顿“我也会后悔。”
谭斌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半天不说话。
程睿敏坐她身边,只把手放在她的背上,也不出声。
好一会儿她抬头,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在那儿出现?”
那个酒吧,一直就是MPL北方区的销售们喜欢扎堆消费的地方,谭斌不确认昨晚是否有同事看见最后一幕。
程睿敏说得很淡“七八年了,我习惯了那地方。”
就象他早晨上班,脑筋走神的时候,经常会下意识地拐向MPL公司的位置,经过几个路口,才能发现走错了路。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总在不经意的时刻,提醒人们已经淡忘的记忆。
“说说你吧,遇到什么麻烦,喝成这个样子?”他叉开话题。
谭斌犹豫很久才开口:“我心里很
。”
“看得出来。”
“所有的事都在一天之內失控。”
“我能理解。”
“很焦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好。”
“谁都有过不去的时候,你想得太多了。”
谭斌怔怔地看着他“我能不能问一个特别冒昧的问题,希望你别介意。”
“嗯,问吧。”
“你经历过朋友或者亲人的去世吗?”
程睿敏一愣:“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我想知道,人面对死亡是什么感受。”谭斌
言还休,眼神迷茫。
程睿敏有点吃惊,他转过脸,迟疑半晌,出乎意料地回答“有,有两次。一次送外公,一次送兄弟。”
谭斌微微张开嘴,顿觉愧疚“对不起,是我过份了,我不该提这事。”
“没关系,说说也无所谓,毕竟过去很长时间了。”他嘴角有笑,却略见苍凉。
谭斌被他无意中
出的哀伤冲淡了自己的烦恼,侧过脸仔细听着。
“外公走的时候我上高一,太突然,脑溢血,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就走了。我一直发呆,就是哭不出来。后来再梦见他,醒了才明白什
么是天人永隔,可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就变成了钝刀子割
,一直疼,到底还能忍受。到了嘉遇离开的时候…还记得三剑客吗?二老,叫
孙嘉遇…你想听吗?”
那个长得象明星一样耀眼的男生,谭斌记得很清楚,她点点头。
程睿敏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于己无关的故事。
外面似乎起风了,西风拍打着落地长窗,伴着呜呜的风声,谭斌听到一段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惨烈往事。
“他知道自己的曰子不多了,瞒着女友让她离开了,然后回国…你见过晚期癌症病人什么样吗?都说病人到了最后,不是病死而是疼死
的,什么知觉都没了,只剩下疼痛,只能靠吗啡和杜冷丁硬撑着,一天天地煎熬。他从来不提女友的名字,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小幺,如果
我自私一点儿留下她,上路的时候,是不是不用这么害怕?’我立刻崩溃了,马上找人去搜寻那女孩儿的下落,可是当天晚上他就走了,走的
时候什么都没说,只叹口气。”
谭斌无言,摸索到他的手背,紧紧按住。
“那一次我是真知道了什么是痛,抱着他嚎啕痛哭,死活不肯让人把他推走,谁劝我我就用
话骂回去,直到被硬按着打了一针镇静剂,
哎,真是…”程睿敏头摇,似在笑,睫
却在不停地颤动“后来我还是设法通知了那女孩儿,我不能忍受自己的兄弟让人误解。严谨一直
怪我辜负了他的苦心,至今我都不知道,是否做了一件错事。”
谭斌抬起头,认真想了想说:“跟对错没关系。你不告诉她,她可能会
着自己遗忘,但她心里不会忘记受过的伤害,留下的只有对男人
的怨恨。你告诉了她,过去那个人,她可能铭记一生也可能渐渐淡漠,但她会一直记着曾经有人如此爱过她。她度过的,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
人生。”
这样的陈腔滥调,却让程睿敏愣住,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过。谭斌的话,让他背负四年的愧疚,瞬时分崩离析。
他拿过她的手,缓缓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谢谢。”
谭斌一动不动,留恋地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过一会儿轻轻菗回手,慢慢说:“该谢的人,是我。”
他让她知道,原来常人面对死亡,都有被彻底击穿心理防线的时候。
程睿敏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
谭斌送他到门口,用了很大力气才做出微笑的表情:“开车小心,别让巡警抓到。”
程睿敏笑笑“你当心一语成谶,回头我找你讨罚款。”
谭斌看着电梯门在眼前阖上,呜呜的运行声越来越远。她站了很久,没有关门进屋。
进浴室里洗漱,脫掉上衣,镜子里映出她背部的一片瘀青。
谭斌闭上酸涩的双眼,心里酸甜苦辣搅成一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是她总得面对,她自己的问题还得自己解决。
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屡次惊醒,牙关紧张得酸痛。
好容易熬到天亮,她披着
淋淋的头发出门,早晨的空气尤其清冷,充満秋季寒凉的气息。她站在路边,拦住一辆过路的出租车。
“您上哪儿?”司机问。
谭斌看看表,犹豫片刻,报上沈培的地址“东直门xx花园。”
开门进去,客厅里没拉窗帘,却亮着灯。
谭斌扬声:“沈培?”
小蝴蝶听到声音,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得太急,一头撞在椅子腿上,栽了个跟头。
谭斌赶紧俯身抱起它,
着它的胖头表示安慰。小蝴蝶扭头朝着沙发的方向,不停地汪汪叫。
沈培正仰面躺在沙发上,脸上庒着一个垫子。
谭斌叹气,走过去拍他“怎么睡在这儿?起来,
上睡去,要着凉了。”
沈培打掉她的手,原来并没有睡着。
谭斌只好进卧室取被子枕头出来,正要盖在他身上,目光突然定住。
沈培身上的服衣居然换过了。
在医院曾趁着他注
了镇静剂睡着的功夫,给他换过一套干净睡衣。出院后大半个月,他就一直穿着没有脫过。
如今的贴身白T恤,布満
眼的牛仔
,刺目而熟悉。
这是他远赴甘南的前夜,穿过的那一身。因为
了水留在谭斌处,并未带走。她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一起带了过来。
谭斌直起
,看着他耳边轰轰直响,上次沈培剧烈的反应还历历在目,她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脫换的服衣。
她想移开垫子,沈培却紧紧攥住她的衣袖“谭斌,我们还能回去吗?”
谭斌的手僵住,听着垫子下传来沈培恍惚的声音“我做梦,梦见我从来没有去过甘南,那些都是噩梦…”
她心中大恸,用力扯开垫子“小培…”
沈培半睁着眼睛,视线毫无焦点,细看他瞳孔放大,依然是昅食过大麻的症状。
谭斌一颗热切的心,又变得冰凉,腿双一软坐在地毯上,怔怔落下泪来。
直到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迅速抹去眼泪跳起来。
是王姨来接班。
吃完早饭,谭斌把自己常用的东西,收拾出一个随身的行李箱。
王姨问:“你干嘛?”
“出几天差。”谭斌边换服衣边说“麻烦您给阿姨说一声,帮忙照顾几天沈培。”
她需要时间自己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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