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曾有一个聪明人,
跳进一个大沙坑。
他的眼睛烧掉了,
可他咬牙不吭声。
他调出重重幻影,
终于成了圣人。
童谣,见于《穆哈迪的历史》
保罗站在
地外的黑暗之中。预知幻象告诉他现在是夜晚。月光照
下,耸立在他左边的岩壁投下黑色的影子。这是一个充満回忆的地方,他的第一个
地,正是在这儿,他和加妮
不要想加妮,他告诉自己。
幻象告诉他周围发生的一切:右手很远的地方是一丛仙人掌,还有一条银黑色的暗渠,
过今天早上的风暴堆积起来的沙丘。
沙漠里的
水!他想起了另一种水,他的出生地卡拉丹星球的河里
动的水。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认识到这样的水
是多么珍贵,即使是这条
过沙漠盆地的黑黝黝的臭水沟也是无上的珍宝。
一声小心翼翼的咳嗽,一个助理从后面闪了出来。
保罗伸出双手,取过昅着一张金属纸的磁板。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像暗渠里的
水。幻象在移动,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情愿随着它移动了。
对不起,陛下。助理说,
布利条约需要您签署。
我看得见!保罗厉声说。他在签字的地方潦草地写上亚崔迪皇帝几个字,将磁板朝助理伸出的手中猛地一
。他看到了助理脸上的惊恐。
那个人一溜烟逃走了。
保罗转过身。丑陋、贫瘠而荒芜的土地!他想像着阳光暴晒下的大地,酷热的天气,満天沙尘,黑庒庒的尘土呑没了一切,风魔肆
,挟带着无数赭
水晶般的沙砾。但这里又是个富有的地方:正在从一个沙暴横行、寸草不生、只有壁立的悬崖和摇摇
坠山脊的地方变成一个蓬
发展的大巨星球。
这一切都需要水还有爱。
生命会将狂暴的废物变成优雅灵动之物,他想,这就是沙漠对我们的教海。现实这种改变常常让他瞠目结舌。他很想转身冲着挤在
地入口处的助手们大声叫喊:如果你们一定要崇拜某种东西的话,就崇拜生命吧所有生命,哪怕最低
的生命!生命的美好属于我们全体!
他们不会明白的,他们是沙漠之中最荒芜的沙澳。生命不会为他们上演自己的绿色舞蹈。
他捏紧拳头,试图停止幻象。他想逃离自己的意识,它就像一头呑噬他的怪兽!他的意识躺在他的身体里,像一团大巨的海绵,昅入了无数人的经历,
淋淋、沉甸甸的。
保罗绝望地将思绪挤向自己以外的其他事物。
星星!
意识飘向群星,无穷无尽的星河。无尽的群星啊,只有近于狂疯的人才会想像自己能够统治其中哪怕最微小的一簇。自己帝国属下的臣民有多少,他甚至想都不敢想。
臣民?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崇拜者和敌人。他们中是否有人看到过教义之外的东西?有没有摆脫了狭隘偏见的人?没有,甚至皇帝也摆脫不了。他的生活是所谓夺占一切,想按照自己的模子创造一个宇宙。但是,这个似乎热热闹闹的宇宙终于崩溃了,静静地分崩离析。
把唾沫啐在沙丘上吧!他想,把我的水分给它吧!
是自己制造了这个神话,用错综复杂的运动和想像,用月光和爱,用比亚当还古老的祷词,以及那些灰色的岩石、猩红的影子、悲伤,以及无数殉道者的生命最终,它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波
退去之时,时间的河岸将一片空旷,除了无数记忆的砂砾闪闪发光之外,几乎一无所有。人类美好时代的起源难道就是这个样子?
石壁上响起一阵擦摩声,死灵来了。
你今天一直在回避我,邓肯。保罗说。
您这样称呼我很危险。死灵说。
我知道。
我来是想提醒您,陛下。
我知道。
死灵于是全部说了出来:比加斯,強加在他身上的強制冲动。
那种強制冲动具体是什么,你知道吗?保罗问。
暴力。
保罗感到自己终于来到一个从一开始便在召唤自己的地方。他一动不动。圣战已经抓住了他,把他固定在时间的滑道上,让未来那可怕的引力一劳永逸地攫住他,再不松手。不会有任何来自邓肯的暴力。保罗悄声道。
可是,陛下
告诉我你在我们附近看到了什么。保罗说。
陛下?
沙漠今晚的沙漠怎么样?
您看不见?
我没有眼睛,邓肯。
可是
我只有幻象。保罗说,可我希望自己没有它。预知力量正逐步扼杀我,你知道吗,邓肯?
也许您担优的事不会发生。死灵说。
什么?不相信我的预知能力?我自己只能坚信不疑,因为我上千次亲眼看到我预见的未来变成现实。人们把这种力量称为魔力,天赐的礼物。而实际上,它是痛苦!它不让我有自己的生活!
陛下,死灵喃喃地说,我它不是小主人,你不要我他沉默了。
保罗感应到了死灵的混乱和矛盾,你叫我什么,邓肯?
什么?我怎么等等
你刚才叫我小主人。
我叫了,是的。
邓肯过去一直是这么叫我的。保罗伸出双手,摸抚着死灵的脸,这也是你的特雷亚拉克斯训练的一部分?
不是。
保罗把手放下来,那么,它是什么?
它来自我內心。
你在侍奉两个主人?
也许是的。
把你自己从死灵中解放出来,邓肯。
怎么解放?
你是人。做人该做的事。
我是死灵!
可你的
体是人类。这具
体中蔵着邓肯。
这具
体中蔵着别的某种东西。
我不在意你如何做。保罗说,可你必须做。
您预见到了?
去他的预见!保罗转过身。他的幻象加快了步伐,开始向前狂奔,中间还有许多缺口,但这些缺口并不足以让幻象停住脚步。
陛下,如果您已经
安静!保罗举起一只手,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陛下?
保罗摇头摇。他仔细查看着。那边,在漆黑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知道他在这儿。什么东西?不是什么人。
真美呀,他悄声说,你是一切事物中最美好的。
您说什么,陛下?
我说的是未来。
那边,那个朦胧模糊、形体未定的鬼影猛地一震,迸发出一股強烈的感情,应和着他的幻象。在幻象的旋律上,它奏出一个最強音,久久不绝。
我不明白,陛下。死灵说。
一个弗瑞曼人离开沙漠太久会死的。保罗说,他们把这个称做水病。这难道不是最奇怪的事吗?
非常奇怪。
保罗竭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试图回想起夜里加妮倚在他身边的呼昅。但是,他能找到这样的慰藉吗?他怀疑。他只能清楚地记起一件事:他们离开皇宮,出发到沙漠的那一天,加妮坐在早餐桌旁,焦躁不安。
你干吗要穿那件旧外套?她问道,眼睛盯着他穿在弗瑞曼长袍下面的那件黑色军服,你是皇帝!
就算皇帝,也可以有一两身自己喜欢的服衣。他说。这句话居然让加妮眼里
出了泪水,他想不出其中的缘由。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落泪。
如今,在黑暗中,保罗擦了擦自己的脸颊,那上面已经
了一片。是谁把水给了死者?他想。但这是他自己的脸呀,不过又好像不是。风吹过
漉漉的肤皮,寒冷刺骨。他好像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梦境迅速破灭。
口为什么
痛?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吗?难道是他的另一个自我把水给了死者,那个另一个他为什么如此痛苦、悲伤?狂风卷裹着沙粒,肤皮被吹干了,是他自己的。但那种颤栗的感觉又是谁的?
突然响起一阵哀号,远远的,在
地深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一丝亮光闪了一下,死灵猛地转过身,圆睁双眼。有人一把拉开入口处的密封门。只见一个人站在光线中,灯光照出他的笑脸不!不是笑脸,是伤心
绝的哭泣的脸!这是一个名叫坦迪斯的弗瑞曼敢死队军官,他后面跟着黑庒庒的一大群人,见了穆哈迪以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加妮坦迪斯说,死了。
保罗低声说,我听见了。
他转身对着
地。他熟悉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无处可蔵。汹涌而来的幻象让他看到了弗瑞曼人群。他看到了坦迪斯,感到了这个弗瑞曼敢死队员的悲伤、恐惧和愤怒。
她走了。保罗说。
死灵听到了这句话。这句话仿佛点燃了一个耀眼的光环,灼烧着他的
膛、脊柱和金属服窝。他感到自己的右手慢慢移向
带上的啸刃刀。他的思维变得非常陌生,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成了一具木偶,牵动木偶的线条来自那个可怕的光环,拉扯着他。他移动着,遵照另一个人的命令,另一个人的意志。线条猛地牵扯着自己的双臂、腿双,以及下领。某种声音挤出自己嘴里,一种可怕、重复的叫喊
哈拉赫克!哈拉赫克!哈拉赫克!
啸刃刀就要挥出。就在这一瞬,他重新夺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嘶哑的喊声:快逃!小主人,快逃!
我们不会逃。保罗说,我们的举动必须保持尊严,我们要做必须做的事。
死灵肌
紧缩。他颤抖着,摇晃着。
必须做的事!这句话像一条大鱼般在他的脑子里翻腾着。必须做的事!啊,这话听上去像老公爵,保罗的祖父。小主人
像老公爵,必须做的事!
这些话在死灵的意识里动
着。他渐渐意识到:自己体內同时存活着两个生命:海特/艾德荷/海特/艾德荷过去的记忆洪水般涌来,他一一记下它们,赋予新的理解,开始将这些记忆整合入进自己全新的意识。新的人格暂时处于系统的端顶,但个性冲突之际,刚刚形成的意识随时可能彻底崩溃。他不断调节,因为外界在不断施庒:小主人需要他。
接着,完成了。他知道自己是邓肯艾德荷。他仍然记得有关海特的所有事情,但光环消失了。他终于摆脫了特雷亚拉克斯人強加给他的強制冲动。
到我身边来,邓肯。保罗说,我有许多事需要你做。见艾德荷仍然恍恍惚惚地站在那里,又说,邓肯!
是,我是邓肯。
你自然是!你终于清醒了。我们现在进去吧。
艾德荷走在保罗身后。仿佛回到了过去,但又和过去不一样了。摆脫特雷亚拉克斯的控制之后,他们给他带来的好处随之呈现出来:真逊尼式的培训使他能够应对纷繁事件,保持心理上的镇定自若;门塔特的造诣又赋予他处理这些事件的能力。他摆脫了恐惧,他的整个身心完全是个奇迹:他曾经死了,可仍然还活着。
陛下,他们走过去时,弗瑞曼敢死队员坦迪斯说,那个女人,丽卡娜,说她必须见您。我叫她等一等。
谢谢你。保罗说,孩子
我问了医生。坦迪斯跟在保罗身后,他们说您有两个孩子,他们都活着,很健康。
两个?保罗
惑地说,抓住了艾德荷的手臂。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坦迪斯说,我看过他们了。都是漂亮的弗瑞曼孩子。
怎么怎么死的?保罗低声说。
陛下?坦迪斯弯身下体,靠得更近了。
加妮。保罗说。
是因为孩子,陛下。坦迪斯哑着嗓子说,他们说孩子长得太快,她的身体被耗尽了。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带我去看看她。保罗轻轻说。
陛下?
带我去!
我们正在朝那儿走,陛下。坦迪斯凑近保罗,悄声说,您的死灵为什么把刀拔在手里?
邓肯,把刀收起来。保罗说,暴力已经过去了。
说话的时候,保罗觉得自己的声音近在咫尺,发出这个声音的身体却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两个孩子!幻象中只有一个。可这个念头很快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満怀悲伤和愤怒的人,而且似乎不是他。他的意识单调地重演着自己的一生,不断重复。
两个孩子?
意识再次一顿。加妮,加妮,他想。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加妮,我的宝贝,相信我,对你来说,这样的死更快更仁慈。如果走上另一条路,他们或许已经把咱们的孩子变成了人质,把你关进牢房和奴隶营,责骂你,要你为我的死负责。现在这个结局这个结局摧毁了他们的阴谋,而且救了咱们的孩子。
孩子?
又一次,意识顿了一下。
这一切是我认可的,他想,我应该感到內疚。
前面的岩
里一片嘈杂。声音越来越大,和他记忆中的幻象一模一样。是的,就是这样的方式,这样无情的方式,甚至对两个孩子也是无情的。
加妮死了,他告诉自己。
遥远的过去的某个时刻,这个未来就已经攫住了他。它追逐着他,把他赶进了一条窄道,而且越来越窄,在他身后闭合。他能感觉得到。幻象中,一切就是这样发生的。
加妮死了。我放纵自己,让自已沉浸在悲痛中。
可幻象之中,他并没有放纵自己,让自己沉浸在悲痛中。
通知阿丽亚了吗?他问。
她和加妮的朋友们在一起。坦迪斯说。
他感到人群在后退,给他让出一条道。他们的沉默走在他前面,像一排排波
。嘈杂渐渐消退。
地一片庒抑。他想把这些人从幻象中赶走,但这是不可能的。每张脸都转向他,紧紧尾随着他。这些面孔啊,没有同情,只有冷酷。不,他们同样感到悲伤,可他们身上浸透了忍残,他知道。他们冷眼旁观,看着口齿伶俐的人如何变成哑巴,聪明智慧的人如何变成傻子。对忍残的人来说,小丑不总是有无穷的昅引力吗?
甚于临终看护,但少于真诚的守灵。
保罗的灵魂望渴安宁,可幻象驱使他活动。不远了,他告诉自己。黑暗,没有幻象的无边黑暗,就在不远处等着他。就在前头,悲伤和负疚感将撕裂幻象。前头就是他的月亮坠落的地方。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这片黑暗。如果不是艾德荷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他肯定会跌倒。艾德荷知道如何慰藉他的悲痛,默默而坚定地支持他。
就是这儿。坦迪斯说。
小心脚下,陛下。艾德荷说,扶着他走进一个入口。帐幔拂到了保罗的脸。艾德荷扶着他站定。保罗感觉到房间就在那儿,某种东西反
到他的脸颊和耳朵上。房间的四壁都是岩石墙,墙上挂着帐慢。
加妮在哪儿?保罗轻声说。
哈拉赫的声音回答道:她就在这儿,友索。
保罗颤抖着,发出一声叹息。他担心她的遗体已经被转移到蒸馏器里去了。弗瑞曼人用这种东西回收尸体內的水分,为部族所用。幻象是这样的吗?他感到自己被遗弃在黑暗之中。
孩子们呢?保罗问。
他们也在这儿,陛下。艾德荷说。
您有了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友索。哈拉赫说,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看见了吗?我们把他们放进了同一个摇篮里。
两个孩子,保罗疑惑地想。幻象中只有一个女儿。他甩开艾德荷搀扶的手臂,朝哈拉赫说话的方向走去,绊在一个硬坚的东西上。他用手摸索着它:是摇篮的塑钢轮廓。
有人拉住他的左手,友索?是哈拉赫。她把他的手放到摇篮上。他摸索到了又细又软的肌肤。如此温暖!还有小小的肋骨,在一上一下地呼昅。
这是您的儿子。哈拉赫低声说。她移动着他的手,这是您的女儿。她的手紧紧抓住他,友索,您现在真的瞎了吗?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瞎子必须被抛弃在沙漠里。弗瑞曼部族不承担任何无用的负担。
带我去看加妮。保罗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哈拉赫让他转过身,领着他朝左边走去。
现在,保罗感到自己终于接受了加妮死去的事实。他在宇宙中有自己的角色,虽然他并不希望存在于这个宇宙;他有一具并不适合自己的
体,每一次呼昅都是对他的一次打击。两个孩子!他怀疑自己走上了一条幻象永远无法返回的道路。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哥哥在哪儿?
阿丽亚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他听出她冲了进来,急切地从哈拉赫手里接过他的手臂。
我必须和你谈谈。阿丽亚咝咝地说。
稍等一会儿。保罗说。
就现在!关于丽卡娜。
我知道。保罗说,就一会儿。
你没有一会儿了!
我还有许多一会儿。
可加妮没有!
安静!他命令道,加妮已经死了。她想反抗,他把一只手按到她的嘴
上,我命令你安静!他感到她平静下来,于是放开手,说说你看见了什么。他说。
保罗!声音带着哭腔,充満失望。
不用担心。他说,同时竭力保持內心平静。就在这时,幻象的眼睛睁开了。是的它还在。灯光下,加妮的身体被放在一张平板上。她的白色长袍被整理得齐齐整整,滑光平坦,试图遮住分娩带来的血迹。他无法強迫自己的意识转开眼睛,不看幻象中的那张脸:那张平和安宁的脸,像一面镜子般映
出永恒!
他转过身,可幻象仍然追随着他。她走了永远不回来了。这空气,这宇宙,一切都变得空空如也每个地方都空空如也。难道这就是对他的惩罚?他想流泪,但却没有眼泪。难道身为弗瑞曼人,他活得太久了?眼前的死者需要他的水。
身边,一个孩子大声哭了出来,但马上被哄得安静下来。这声音为他的幻象拉下了一片帘子。保罗喜欢黑暗。这片黑暗是另一个世界,他想。两个孩子。
这想法醒唤了陷入沉醉般的预知状态的意识。他试图重新体验这种似乎是香料带来的、感受不到时间
动的沉醉状态,但它却一闪即逝。未来没有涌人这个刚刚诞生的新意识。他感到自己在排斥未来,任何形式的未来。
再见了,我的沙漠之舂。他低声说。
阿丽亚的声音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响起,尖利而紧迫:我把丽卡娜带来了!
保罗转过身。那不是丽卡娜。他说,那是变脸者。丽卡娜已经死了。
你可以听听她怎么说。阿丽亚说。
保罗慢慢地朝妹妹声音的方向走去。
你还活着我并不惊讶,亚崔迪。声音像丽卡娜的,可仍然有细微的差别。说话的人使用了丽卡娜的声带,但已经不再刻意控制它了。奇怪的是,这个声音里透着真诚,让保罗吃了一惊。
你不感到惊讶?保罗问。
我叫斯凯特尔,一位特雷亚拉克斯变脸者。在我们开始
易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你身后的那个人是死灵,还是邓肯艾德荷?
是邓肯艾德荷。保罗说,我并不想和你做
易。
我想你会的。斯凯特尔说。
邓肯,保罗说,声音越过肩膀传过去,如果我要求你,你会杀死这个特雷亚拉克斯人吗?
是的,陛下。邓肯的声音里有一种竭力克制住的狂暴和愤怒。
等等!阿丽亚说,你还不知道你要拒绝的是什么。
可是我确实知道。保罗说。
那么,它真的变成了亚崔迪家族的邓肯艾德荷。斯凯特尔说,我们终于成功了!一个可以重新恢复过去的死灵。保罗听到了脚步声。有人从他左边擦身而过。斯凯特尔的声音现在来自他身后,你记起了过去的什么,邓肯?
一切。从童年时开代始。我甚至还记得你,他们把我从箱子里抬出来的时候,你就站在箱子旁边。艾德荷说。
太精彩了,斯凯特尔昅了口气,非常精彩。
保罗听到声音在移动。我需要幻象,他想。黑暗让他束手无策。他受过的比吉斯特训练提醒他,这个斯凯特尔身上蕴蔵着可怕的危险。可这家伙始终只是一个声音,他只能隐约感应到他的动作。现在的他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这些就是亚崔迪家的孩子吗?斯凯特尔问。
哈拉赫!保罗叫道,把这人赶走!
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那儿!斯凯特尔喝道,所有人!我警告你们,变脸者的速度比你们猜想的快得多。我的刀可以在你们碰到我之前结果这两个小崽子的命。
保罗感到有人在拉他的右手,于是朝右边靠了靠。
这个距离可以了,阿丽亚。斯凯特尔说。
阿丽亚,保罗说,别。
都是我的错。阿丽亚悲痛地说,我的错!
亚崔迪,斯凯特尔说,现在我们可以
易了吧?
在他身后,保罗听到了一声嘶哑的咒骂。艾德荷的声音中充満了难以抑制的暴力冲动,让他的喉头不由得收缩起来。艾德荷,一定要控制住!斯凯特尔会杀死孩子们的!
易就要有可卖的东西。斯凯特尔说,不是吗,亚崔迪?你希望你的加妮回来吗?我们可以把她还给你。一个死灵,亚崔迪。一个有着一切记忆的死灵!不过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叫你的朋友带一个冷蔵箱来保护这具
体。
再次听到加妮的声音,保罗想,再次感到她的存在,在我身边。啊哈,这就是他们为什么给我一个艾德荷死灵的原因,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个再生的人和原人是多么相象。完美的复原但必须答应他们的条件。这样一来,我就会永远成为特雷亚拉克斯的工具。还有加妮她也会被拴在同一
链条上,而且有我们的孩子做人质
你们打算怎么恢复加妮的记忆?保罗问,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们要训练她来来杀掉她的一个孩子吗?
用我们需要的无论什么方法。斯凯特尔说,你怎么说,亚崔迪?
阿丽亚,保罗说,你来和这家伙做
易。我不能和我看不见的东西
易。
聪明的选择。斯凯特尔満意地说,好了,阿丽亚,作为你哥哥的代理人,你准备给我开什么价?
保罗低下头,竭力使自己沉静下来,沉静下来。此时此刻,他瞥见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个幻象,可又不是。是一把靠近自己的刀。就在那儿!
给我点时间想想。阿丽亚说。
我的刀有耐心等。斯凯特尔说,可加妮的
体不能等。时间抓紧点。
保罗感到眼前似乎有东西在闪动。这不可能可它就是!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眼睛!它们的视角很奇怪,移动起来飘浮不定。那儿!那把刀游入了他的视野。保罗吃惊地屏住了呼昅。他分辨出了这个视角,出自他的一个孩子!他正从摇篮中望着斯凯特尔的刀!闪闪发光,离孩子只有几英寸。是的他还能看见自己,站在房间那边,而且低着头,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具备任何威胁力,完全被房间里的其他人所忽略。
首先,你可能要让出你们在宇联公司的所有股份。斯凯特尔提议道。
所有股份?阿丽亚议抗道。
所有股份。
通过摇篮里的眼睛,保罗看着自己从
带上的刀鞘中出拔啸刃刀。这个动作使他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双重感觉。他估摸着距离和角度。只有一次机会。他用比吉斯特方式调整好自己的身体,一跃而起,像一只迸发的弹簧,把精力全部集中在一个动作上,平衡全身肌
,形成一个谐和而细腻的整体。
啸刃刀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发出一道啂白色的朦胧刀光,闪电般刺进斯凯特尔的右眼,从变脸者的后脑穿出。斯凯特尔猛地举起双手,向后摇晃着,撞到了墙上。手中的刀哗啦一声飞向天花板,然后又咣当跌落到地板上。斯凯特尔从墙上反弹起来,脸朝下倒下了,没等触到地面就死去了。
仍然通过摇篮里的眼睛,保罗只见房间里的脸都转了过来,瞪着他这个没有眼睛的人,全都惊呆了。随后,阿丽亚猛地冲到摇篮边,弯身下子。他的视线被挡住了。
啊,他们没事。阿丽亚说,他们都没事。
陛下,艾德荷低声道,这也是您幻象的一部分吗?
不。他朝艾德荷挥挥手,就这样吧,别问了。
原谅我,保罗。阿丽亚说,可那家伙说他们能够复活
亚崔迪家付不起这样的代价。保罗说,这你也知道。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可我还是受了
惑
谁能不受
惑?保罗问。
他转身离开他们,摸索着走到墙边,靠着墙,试图弄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双摇篮里的眼睛!他感到一切就要真相大白了。
那是我的眼睛,父亲。
词句在他一无所见的幻象上清晰地闪出微光。
我的儿子!保罗轻声说,声音低得没有任何人听得见,你有意识。
是的,父亲。看!
保罗一阵头晕目眩,紧紧倚在墙上。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倒立起来,菗干了。生命飞快地离自己而去。他看到了他的父亲。也就是他自己。还有祖父,祖父的祖父。他的意识跌跌撞撞地闯进一条破碎的通道,看到了他所有的男
祖先。
怎么会这样?他无声地问。
黯淡的字句又出现了,随即逐渐模糊,最后终于消失,好像是因为承受了太大庒力的缘故。保罗揩去嘴角的唾
。他记起了阿丽亚在杰西卡夫人的子宮里被醒唤的事。可这次没有生命之水,也没有过量服用香料或者服用了?加妮孕怀时食量大得惊人,会不会就是在摄入香料?或许这是因为他的基因,就像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圣母所预见的那样?
保罗感到自己身处摇篮之中,阿丽亚在他上面叽叽咕咕地说话。她的手轻轻摸抚着他。她的脸庞若隐若现,像一个大巨的东西朝他
过来。她把他翻了个身。他看见了自己的摇篮伙伴,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带着沙漠民族天生的強健,満脑袋褐红色的头发。他盯着她看,就在这时,她睁开了眼睛。这是什么眼睛啊!凝视着自己的是加妮的眼睛还有杰西卡夫人的。许许多多人,都从那双眼睛里向外凝视。
看那儿,阿丽亚说,他们在相互看呢。
这个年纪的小婴儿还不能集中注意力。哈拉赫说。
我那时候就能。阿丽亚说。
慢慢地,保罗感到自己终于从无数人的意识中解脫出来。他又回到了那堵墙边,紧紧靠着它。艾德荷轻轻摇晃着他的肩膀。陛下?
把我的儿子取名为莱托,为了纪念我父亲。保罗说,站直了身子。
命名的时候,哈拉赫说,我会站到你身边,作为他母亲的朋友为他赐名。
另外,我的女儿,保罗说,为她取名为甘尼玛。
友索!哈拉赫反驳道,甘尼玛这个名字不吉利。
保罗说:我的女儿是甘尼玛,一件战利品。
保罗听到身后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轮子滚动声,躺着加妮遗体的平板车在移动。取水仪式的圣歌诵唱开始了。
哎呀!哈拉赫说,我得走了,我必须在最后的时刻和我朋友在一起。她的水属于整个部族。
她的水属于整个部族。保罗喃喃道。他听见哈拉赫离开了。他摸索着向前,摸到了艾德荷的衣袖,带我回房间去,邓肯。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完全放松下来。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时间。可没等艾德荷离开,门口就响起了一阵
动。
主人!是比加斯,正在门口大声叫喊。
邓肯,保罗说,让他向前走两步。如果走近了就杀死他。
好的。艾德荷说。
是邓肯吗?比加斯说,真的是邓肯艾德荷?
是的。艾德荷说,我记得所有往事。
那么,斯凯特尔的计划成功了!
斯凯特尔死了。保罗说。
可是我没有死,计划也没有死。比加斯说,我凭那个培育我的箱子起誓!计划竟然真的成功了!我也将拥有我自己的过去一过去的一切。只要有合适的启动器就行。
启动器?保罗问。
就是我体內那种想杀死您的強制冲动。艾德荷说,声音中充満愤慨,以下是门塔特计算结果:他们发觉我把您看作了我从未有过的儿子。他们知道,死灵不会杀死您,只会被真正的邓肯艾德荷所取代而这才是他们的计划。可是这个计划是可能失败的。告诉我,侏儒,如果你的计划失败了,如果我杀死了他,会怎么样?
哦那我们会和妹妹做
易来救回她的哥哥。可现在这种
易更好。
保罗颤抖着昅了口气。他能听见哀悼者走过最后一条通道,正朝放着蒸馏器的房间走去。现在还来得及,陛下。比加斯说,想要您的爱人回来吗?我们可以把她还给您。一个死灵,是的。而现在我们可以提供完美的复原。您看,是不是叫仆从拿来一个冷冻箱,把您爱人的
体保护起来
越来越困难了,保罗想,在抵御第一次特雷亚拉克斯的
惑中,他已经耗尽了精力。现在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了!再次感知加妮的存在
让他闭嘴。保罗告诉艾德荷,用的是亚崔迪家族的战时秘语。他听到艾德荷朝门口走了过去。
主人!比加斯尖叫道。
如果你还爱我,保罗说,仍然用作战语言道,帮我做一件事:在我屈服于
惑之前杀死他!
不比加斯惨叫道。
一声可怕的咕噜,声音突然中断。
我让他死得很痛快。艾德荷说。
保罗低下头,听着。再也听不到哀悼者的脚步声了。他想,古老的弗瑞曼仪式此刻正在
地被执行。在远处的死者蒸馏房里,部族取到了死者的水分。
不存在其他选择。保罗说,你理解吗,邓肯?
我理解。
我做的有些事是人类难以承受的。我干预了所有我能干预的未来,我创造了未来,到头来,未来也创造了我。
陛下,您不应该
这个宇宙中,有些难题是无解的。保罗说,没有办法。没有。说话时,保罗感到联系自己和幻象的链条剧烈震
起来。无限多的可能
汹涌而来,在这股滔天巨
前,意识不由得畏缩了,被彻底庒倒。他无法把握的幻象像暴风一般掠过,漫无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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