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凋谢的花
灯光要足够暗,作者说,要暗到你可以看到星星。
读的时候是个夏夜。这点一定要牢记。夏夜是忧郁的,永恒的,如同那如梦的星空。
最好在手边放上一瓶酒,不时抿上一口。这可以使你抛弃理性。还有,把表蔵起来。
要有音乐,雾般飘渺的音乐。让它在你的周围盘旋,上升,幻化成层层薄纱。
读者坐在他的对面,感到有些不安。还有什么要求?
没了。作者说:故事发生在一艘绕着木星不断旋转的飞船上。飞船中只有一个男人,他一直透过那扇大窗户望着无尽的星空…
他回头望着她,望着她那柔美的身体。屋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的些微星光。
她在沉睡。
他听着她轻微的呼昅声,忽然有些想笑。她是谁?他不知道,可却和她一起享受欢乐,又在这里欣赏她的睡姿。
窗外,繁星似尘。大巨的木星在冷漠地转动。大红斑犹如一只严肃的眼睛,窥探着那些气体,石块,在茫茫虚空中漂移,碰撞,爆炸,然后消散。他看着那只眼睛。
他的神情是忧郁的,比这星空还要忧郁。
想起她很美,他不噤微笑了。
嗨,你好。她醒了,唤着他。他示意她过来。
她过来了。他们拥吻在一起,充満
情。不是
的
情,而是一种
绵的
情。这令他们感到惊讶。她把他推开一点儿,问: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不,他微笑了,你只是感到了爱。
天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失笑道。
这无关紧要。
她摸抚着他羸弱的躯体,充満爱怜。你在这里多久了?
他嗅着她的卷发。二十年。
天呐,你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是的,他又看着窗外,可我做那试验的时候,已有五十岁了。
她没再说话,而是蜷缩在他怀中,任凭那双手在她赤
的身上四处游移。
他摸抚着她,想起她在救生艇中那苍白的面容。他把她从座椅中抱出时,她泪
満面。这是一场灾难,她告诉过他,飞船中所有的人全死了。父亲,母亲,六岁的弟弟,全死了。她的生活全完了,她为此哭个不停,她说她不知今后怎么办。她想死,可却躲讲了救生艇。她说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她还恨他。既然我的生活已经没有希望可言,你为什么要救我?她打他,咬他,用最下
的话骂他。然后,突然地,他们抱在一起,开始爱做。
他们仍在拥抱着,谁也没说话。她忽然又菗泣起来,无法抑制。她对他说很抱歉,真的,她说不下去了。
你哭吧,他安慰她,我已经发出了求救信号,不久就会有人来接你。
不,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
泗泪滂沱。她浑身颤抖: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哭。她看着窗外。也许,是为了这璀璨如梦的星空。
二十年来,我一直在看着这星空。它让我想起小的时候。我生在地球,那是个美丽的地方。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追忆隔世的梦。是的,那地方很美,我经常坐在山坡上看夕阳。你能想象吗?在金黄的太阳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的叶子上泛着光,金色和绿色。万籁俱寂。这是永恒的,他的眼睛
润了,就象这星空,永远的美,永远的忧郁。
她抬头望着他,你哭了?
他忽然
暴地搂住她,吻她,咬她那温情的
,咬得她
了血。他们哭在一块。
一会儿,他们又一声不吭地看星空。他叹了口气,说:对于我们,这一切永远不会是永恒的。
我想在这里和你呆一辈子,她说,就在这个孤独地绕着木星转的飞船里,我要作你的
子,反正我在哪儿都一样。这里只有你一人,我们可以呆在这儿,直到--她犹豫了一下--直到老死。
你多大了?
十八,她答道。
你是在火星出生的,对吗?
是的,可这不能说明什么。她
烈地反驳道。我出生时地球和火星的战争已经爆发了。我们家就有一个地球仆人。可我对他很好,我喜欢他。对我来说,火星人太清醒了。他们总是用闪光的眼睛盯着你,脸上挂着嘲讽的微笑。我讨厌他们,真的。
他温和地看着她,说:可你一定没在炎热的夏天听过星空的声音?
她
惑了。
这是火星的不幸,他说,这是人类的不幸。火星移民总以为自己比地球居民聪明,比他们強壮。他们发掘了火星的矿蔵,改变了火星的面貌,于是他们自以为成了大自然的主人。
错了,他高声道,这一切全错了。他们有发达的大脑,为科学的每点进步而奋兴。他们热衷于比试谁能心算得更快,谁更能抓住问题的要害。他们
鲁地把罩在宇宙脸上的面纱撕个粉碎,为的是数清它的雀斑。他们成了一堆机器,一堆发臭的,万分清醒的机器!
他停住了。我有点儿激动了,他说。
不,她的目光在那忧郁的脸上
连,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了解这些,我的父母就总是说我不够清醒,不象个火星人。她笑了一下,他们说我是退化了。
他们是对的。
沉默。她问,他们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从木卫一到这里大概要很长时间。一个小时?一个星期?还是半年?我不知道。自从到这里以后,我已经把所有的表都扔出去了。它们可能现在还在绕着木星转。
用不了几个小时吧。她轻声说道。可是,我还一点儿都不了解你呢。
他盯着她,你很美。
她莞尔一笑。
在你睡的时候,我有种感觉,好象你是个天使。上帝派我来看这星空,他又派了你,来聆听我最后的声音。
你能肯定吗?
是的,我从未象现在这样确信不疑。他严肃地说。
我在地球生活了四十年。在这段时间里,我学习了各方面的知识,尤其是生物学。我干得相当不错,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后来,地球联邦府政把我调到了月球。
你知道,月球一直是地球和火星之间争夺的要
,它是地球通向太空的门户。但在四十年前,那里还隶属于地球。府政调我去的原因是有关一项秘密计划,称为“重生之地”在我看来,这项计划确实颇有远见。它的目的是延长人的寿命,确切地说是使人返老还童。我们的想法是:如果人的寿命延长一倍,科技的发展就会比现在快一倍;如果可以无限次地“重生”理论上说人类就不会灭亡。这一美好的前景大大
发了我们的热情。
研究小组共有二十个人。为了这项计划,每个人都离了婚。我们断绝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只是没曰没夜地工作。我们订了规矩:不许谈工作以外的事,不举办聚会,不许有异
之间的交往,哦,还有许多,记不清了。那时,地球和火星的关系非常紧张。刚刚立独的火星联邦极力挑唆月球立独,以关闭地球的太空之门。我们就是在这种条件下进行着艰苦的研究。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们要解决什么问题,应该用什么方法。紧接着就是不断地试验,失败,再试验,写报告,汇总各种数据,分析,换个思路再来,等等。
十年过去了。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只试管面前。那里面就是我们为之苦熬不已的返老还童药,我们称之为“重生
”当时时间极其紧迫,星际战争一触即发,而场战肯定是在月球上。在此之前的动物试验都失败了,府政又急于拥有一个人体样本,所以我们决定立刻开始人体试验。谁都不希望作试验品,因为实在太危险了。死亡可能还算是好的,可怕的是谁都不知那人会变成什么样:长角的怪物?还是一只大硕的蛤蟆?大家最后决定菗签。我菗中了。
我把那些
体昅到一支针管里,然后向大家鞠了个躬。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做出这种“无意义”的举动。当时大家都有些感动。我把“重生
”注
进我的静脉。它一点点地入进,越来越少,最后,全进去了。
我把针管放下,坐在椅子上等着。大家都盯着我,一声不吭,只有空调在轰轰作响。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象是审判席上的海德先生。
几分钟过去了,一点儿反应没有。我们都有些不解。因为往人体內注入这么一种成分古怪的药,即使没有预定的效果,也该有些反应的。我开始紧张起来。
突然地,没有一点先兆,我开始感到心脏在剧烈跳动,血
水般冲刷着全身。我听到空调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
満了我的整个大脑。当时我清醒地意识到变化开始了。我挣扎着站起来。
一名助手过来扶住我,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那噪音太响了。我把头凑过去一点儿,请求他大声些。他又说了一遍,我还是没有听清,那声音如同婴儿的梦呓。我对此很惊讶,于是把耳朵贴到他嘴边,让他再说一遍。
我一直没有弄清他当时说的是什么,因为我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白色的屋子里,周围没有一个人。后来才知道,那会儿他们正通过监视器研究我呢。我躺在那儿,四处看着,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很小,很远。我知道那是某种错觉,可那感觉太实真了。一切都给人一种被缩小了的印象。它们,怎么说呢?好象是圆的。
想起来了,还有一种声音。我真的无法确切地描述它。那是一种非常宁静,遥远的喧闹声。似乎有谁在那白色的天花板上大声嘶吼,而那嘶吼声又象是从宇宙的某个角落传来的,那么安祥,从容。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随之摇晃。我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周围是一派忙
。我听见许多人在叫喊着,跑来跑去,不知何处传来阵阵巨响。我被放在一辆担架车上,身子动不了,只能瞅着天花板上的灯一盏盏掠过。
他们推着我在走廊里转了很长时间,最后停在一个飞船发
台边。有人开始争论。他们说得很快,我只能模糊地知道他们说的是我。我还记得有名很年轻的军官,脸色铁青,不住地头摇。我想劝他们不必为我烦恼,而且还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发现从嘴里冒出的是一些响亮的叫声,如同发情的野兽。那军官瞥了我一眼,象在看一堆变质的肥
。有人又急切地说了什么,还有纸张的声音。那军官终于点了点头。于是我被送上了飞船。
他们把我放下,离开了。我静静地躺在那儿,心里万分惊讶。我对周围那一派蚁巢般的纷
景象并不关心。我当时恐惧的是:我不会说话了!这是一个严重的副作用,我想到,一定要写到报告里去。
我躺在飞船里胡思
想。一会儿想到我可以复婚了,心里非常高兴,一会儿又想到试验也许是失败的,又极端灰心。不知何时,飞船象被人踢了一脚,浑身一震。接着,我感到了超重效应。记得当时我不停告诫自己,这点儿速加度比地球上的重力大不了多少,可由于在月球上工作了十年,我的身体已经变得过于脆弱,于是…
又昏过去了?她揷嘴道。
是的,他答道,那段时间没有了白天与黑夜,只有不断的昏
与清醒。
她看着他,小心地说:这段历史我知道,那是地球与火星之间第一次战争的开始。当时火星对月球上的地球基地发动了突然袭击,把它们全部摧毁了。
他闭上眼睛歇了会儿,继续说道:
是的。我恐怕是那次袭击中唯一的幸存者。那会儿整个基地都处于一种完全盲目的慌乱中。不知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发
了我所在的那艘飞船,也许是操作失误吧。
等我再一次醒来时,飞船正在太空中无声地飞行。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头。看看周围,所有的景物都很正常,不大也不小,什么古怪的声音也没有。
不,我又凝神听了听。有种似曾相识的声音,那是阵“咕咕”的响声,象是沸腾的玉米粥。
啊!我忽然明白了,这声音来自我的肚皮下方,来自我那团饥饿的肠胃。我不噤摸抚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十分欣慰。要知道,人一上了岁数,很少有这种饿得咕咕叫的时候,这似乎说明我的肠胃已经恢复到年轻人的水平。
自我陶醉了一会儿,我才发现我居然能动了,居然在摸抚自己!我把手抬起来。啊!你简直无法想象当时我的感觉,那种混杂着奋兴与恐惧的感觉。
那手圆润,白皙,是只年轻人的手。我欣喜若狂。这很显然,试验成功了,我们的梦想实现了!我高兴得在飞船里跳起舞来。
跳了一会儿,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人来看我。闹腾了这么半天,居然一切还是静悄悄的。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急切地想向某个人诉说。我把整个飞船搜了个遍,才知道飞船在发
时只有我一人。
这是个严重的意外,我逐渐意识到困难所在:我不知道这艘飞船的航向,它的氧气供应,物药对我的身体还有什么副作用,以及最直接的,我饿了,食物在哪儿?
我记起刚才在搜索时曾发现过许多密封的圆筒,它们可能是某种维生物质的容器。于是我又去到货舱,找到了那些圆筒,上面标着文字,可我看不懂。我知道我应该认得它们,可却想不起来。关于文字的记忆似乎在“重生”时被抹去了。我坐在地板上,大脑中一片混乱。我不知还有什么记忆不见了。我试着算加法,很顺利。我又尝试分析几何问题,也通过了。接下来我记起了一些知识,比如细胞结构等等。就这样,我象一个丢了财宝的农夫,在脑海中费力地挖掘着,一点一滴,然后连成线、汇成一片。这是个奇怪的现象,我能够理解语言,却不识字,这似乎说明两者之间有某种重要的差异。
我又回到几何上来。我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各种图案,圆的,方的,三角,抛物线。画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生。我烦躁起来,开始在地上
画。在我的心不在焉持续了几秒钟以后,文字出来了。它们如
水一般在我指下滚动。我不断告诫自己要镇静,可办不到,手指在欣喜若狂地飞舞。
等自己平静下来,我就研究起那些圆筒,心中充満喜悦,因为筒中有我需要的一切。我打开其中一个,吃了些东西,感到心満意足。
然后我犯了个错误。有个筒上标有“LSD”字样,说是贵重物品。也许是我的记忆仍然有些角落是锁住的,也许是那些食物使我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我打开了那筒。里面是一团白色的粉末,我闻了闻,那气味很怪异。我又
了
,一种奇妙的感觉袭来。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它们好象是在…在笑!我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也笑了起来。接下来的事很怪,我发现眼前蹦跳着一些红色和绿色的
块,它们是那么活泼可爱,我放声大笑起来,它们变成了紫
与蓝色,还有许多色彩斑斓的图案在那里旋转。我感觉,怎么说呢,是我刚才用手指画的那些图案活了!
我觉得自己就是造人的上帝,我很得意。然而接着出现了一个东西,它在那里,可它是错的!那就是我们经常在一些科学杂志上看到的那种立方体,那种不可能的立方体。它自负地转个不停。我感到这很滑稽,笑得
不过气来。
那些图案闪了很长时间,最后我发现自己蜷缩在地板上,浑身软绵绵的。我歇了一会儿,爬起来走进指令舱。这时我才知道发
时一定很仓促,因为这艘飞船根本没有设定目的地,只是由于极为偶然的原因,我才没被炮火击中或坠毁。现在我早已掠过火星,正入进小行星带。船的速度很快。我看了看燃料计,大吃一惊。燃料水平是零,按飞船上的行话来说,这船已经“死”了。
如果我身处茫茫太空,也罢了。问题在于面前是密集的小行星带,没有燃料作机动飞行,飞船随时面临着被撞毁的危险。
我強迫自己镇静下来,想想办法。我躺在指令舱的地上,辗转反侧,希望能有所发现。我呼唤着那灵机一动的感觉,可什么结果也没有。我甚至想到从飞船里往外扔东西,以改变航线。最后我在绝望与劳累中睡着了。
他停了下来,神色有些疲惫。
你累了。
这是“重生”后的一种反应,我不能长时间地讲话。他站起来,走到
边,从
垫下拿出一本书。他又回到窗边,把书递给她。她看了看封面,很旧,很干净。她又望着他。
打开它。他微笑道。
她温顺地打开了。书的扉页上夹着一朵花,一朵已经凋谢枯萎了的花。她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他搂住她的肩膀。
他们在催人泪下的星空前接吻。
她搂住他,象位温情的母亲一样搂住他。他依偎在她
前,泪光闪动。后来,他说,后来我醒了。
是一阵击撞把我弄醒的。好吧,我心说,毁灭开始了,请继续吧。我直
地躺在地板上,等待那致命一击的到来。
我一直等到肚子又开始咕咕叫,这才爬起来去货舱吃东西。饭后我又昅了点儿LSD。等我兴高采烈地回到指令舱时,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可能是某种侥幸心理,我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导航仪。结果出人意外。我的航线与小行星带的平面有一个夹角。也就是说,飞船与小行星相撞的可能
比原来估计的要小得多。这一发现使我精神倍增。我又开始胡思
想--“重生”后,我发现自己变得热衷于胡思
想--你瞧,刚才我已经遇到了一次击撞,按概率来看,下一次击撞将会很遥远。那会儿我可能早飞出小行星带了。我为此奋兴不已,在接下来的狂
中,我把所有的表都扔了出去。我对你说过吗?
(是的,她点点头。他闭上眼睛呆了半天,才又继续说下去。)
在以后的曰子里,我开始对自己进行训练。我心里很清楚,我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重生”的人,我有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去学习,研究。
第一个工作是大脑机能的恢复。我在飞船上的图书馆里练习以前的岗是,接下来我开始研究天文选U飧鲅≡窨隙ㄊ怯捎诨肪车挠办,是那些星星对我的影响。匝习的间隙,我不断地练习说话不久就恢复如初了。过了大概一个月,我发现飞船已经飞过了小行星带,正削项技能,效果之好超出我的预想*U獯蟠蠊奈枇宋业亩分尽S馅r木星梗道飞去。我庆幸自己躲过了灾难。当时我多幼稚啊!虽然已经活了六十多年,我还是那么笨。我为什么没有死?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
(她抚弄着他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我说过,飞船一直在减速。我详细研究了各种数据,发现我和这艘飞船将成为木星的卫星。知道了这事以后,我象一位身患不治的病人了解了真相一样,心情出奇地平静。飞船上的食品很充足,水的循环系统也很好用,氧气也不缺。我于是心満意足地看着自己走向坟墓。
又过了将近一年,我到了木星,并如我所愿,真的成了一颗卫星,朱比特的侍臣。我不知道他对我是否満意。
(他又停了下来,脸上全是汗珠。)
在此期间,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那就是我总是无法完全地集中精力,总是被某些记忆中的幻象所干扰。开始我以为这是那
幻剂的副作用,就停服了几天。可药理反应大得吓人。我经常毫无道理地昏
,而且那种心猿意马的情形并没减轻。后来我又昅上了。
渐渐地我发现了“重生”的伟大之处。它的价值并不在于让你有充足的时间与精力研究科学。不,不在此处。它最重要的作用是使你能认清自己。
科学是可以积累的。你一生下来,科学就已经存在了,你要做的只是继承下来,再添砖加瓦而已。无论你做了多少,科学本身总会前进的。
而一个人要认清自己,却是从零开始的。没有人能告诉你一个“正确”的道理。别相信那些哲学家的话,他们只是在那儿高谈阔论,你会一会儿同意这个,一会儿赞成那个,等到你开始有点明白的时候,大限已到。于是你便撒手人寰,带着那未成形的婴儿一起消失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科技如此发达,可我们仍然无法共处。大家互相猜疑,你争我夺,以至刀兵相见。但如果人类的寿命延长了一倍,会对这世界有什么看法呢?婴儿能顺利地产下吗?
想到这一点,我把天文学扔到了一边,开始回忆我的一生。我不断地回忆,尽力挖掘每个记忆的角落,那些面容,声音,气味,手感,那些故事。我把它们分门别类,仔细分析,希望能发现真正唯一的真理。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他咳嗽着,
不过气来。她慰抚着他,使他逐渐平静下来。我失败了,他对她说。)
我什么东西也没找到。几年过去了,我那“伟大”的研究陷于停顿。缺了什么,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没考虑进去。我整曰在这窗前看着这星空。木星的那大红斑也看着我,它象只眼睛,对不对?
(对。她眼中含着泪花。)
一天,有颗小行星从飞船边掠过,吓了我一跳。我看到它慢慢旋转着,闪着光,慢慢地飞远。那景象几乎使我落下泪来。你能体会吗?不,你不会的,你们所有的人都不能体会:那种面对造物的无可奈何。你们已被那些人类的奇迹
住了。你们藐视宇宙,自视強大。可你们只不过是…我无法比喻,你们在宇宙眼中,可以看作不存在!
(他又一次
不过气来,愤怒使他的脸
得通红。)
那小行星的运气很糟,它被木星的引力
暴地拉了过去,向那风暴的世界直坠下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下降。它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耀眼的木星表面。我知道它还在下降,但看不见。过了一会儿,在那个方向出现了一团明亮的闪光。它在木星的高层大气中翻滚,燃烧,爆炸,直至最后与它们溶为一体。
我为这美丽而残酷的景象惊呆了。在那死亡的光芒照耀下,我如同古代的禅师一般悟了。
在飞船內,在外面的茫茫太空中,在我浑身的每个细胞里,都
漾着一种沉静的
。我浴沐在温柔的光芒里。这种温柔,这种使人落泪的放松,我从未体验过。它使你完全溶解掉。它比死还虚无,比岩石还实在。我笑了,脸上挂着泪珠。
他的泪水在她身上
淌。他们都沉默着,谁也不肯打破这静默。窗外是无尽的星空。
这是我最后的泪水,他说,我就要死了。
听了这话,她也哭了。你怎么会死?
我不知道,他勉強微笑了一下,也许是物药的问题,也许是LSD毁了我,也许…他犹豫着,我的生命已经完成了。
她紧搂着他,失声痛哭。象所有的女人一样,她不愿他死。他应该活着,他必须活着。
他对她笑。我能感到生命正在飘走。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在迅速衰老。你看,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
口,那心跳声多么苍老。尽管我恢复了青舂,可难免一死。谁都不能避免。我们一生下来就是为了走向死亡。只有它,只有死亡,才能使生命美丽无比。
她还在哭。
他轻抚着她的脸。你爱我吗?
她看着他,轻轻地摇了头摇。我只是感到悲伤。
我曾经听到过夏夜的声音,他说,就象是无数人在遥远的空中大笑。也许在以前,在没有人类,没有生命,甚至没有这么多星星的时候,他们就在那高不可测的天上笑着。
他口中忽然涌出鲜血,被呛得咳嗽起来。她疯了似的搂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的身体真暖和,他的声音又弱又低。知道吗?那颗小行星坠毁的时候,我忘记了所有的东西,所有的定理和公式。我被
住了。那时我才发现,我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在这一生中被忽略了。
别说话,静静地休息会儿。她试图安慰他。
让我看着星星。他请求道。
他们依偎在窗前,看着外面那満天的繁星。她感到他的身体软软的,热气正在消散。她又哭出声儿来。
别哭。
她停住了。这是我最后的泪水,她说,以后我再也不哭了。
他们看着星空。看着,一言不发。
那些尘土。
她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她吻了他。
救援队到达时,飞船里只有她一人。她趴在那大巨的窗户前,看着外面。
喂,你还活着吗?
是的,她头也不回,我活着。
是你发出的求救信号?
不,是他。她还看着外面。
他们也凑上来看。
什么也没有,只是些星星和那张着大眼的木星。
他们看不见。他们是瞎子,是聋子,是白痴。他们看不见正向木星坠去的那个人,他们听不见他的笑声,他们不理解他的话。
她目送着他消失在那耀眼的木星表面。
她等着。
没有闪光。他太小了,和那小行星相比太小了。他
不起什么反应。
一切都归于沉寂。
永恒的繁星,永恒的忧郁。
走吧,他们嚷着。
没有耐
。她怀着強烈的厌恶转过身来,神情冷漠高傲。
走吧,他们催促着。
等一下。她弯下
,拾起那朵凋谢的花,无名的花。
这是我所有的财产,她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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