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仆人的尊严
郑愿和红石榴刚出窗户,就有两把刀挟着劲风扫了过来。
红石榴正担心郑愿的伤势,情急之下,竟似已忘了挥剑
敌,她只是扑向半空中的郑愿,全然不顾将要及体的利刃。
郑愿身在空中,突然一弓
,就像一个大虾米似地弹了起来。
他的右脚,已正正踹在一个持刀人的心口,他的左拳也已重重打在了另一个的软助上。
红石榴刚扑近他,就已被他一指戳中麻软
,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他打横扛在肩上。
那三条黑影
出窗时,郑愿已上了方才蔵身的那棵大树,足尖连点,扛着红石榴从树梢急掠过夜空。
一直跑到花深深的房间里,郑愿才放下红石榴,自己也倒在了地板上。
宋捉鬼那一掌的确很重,郑愿虽说已尽力化解大半力道,但仍受了不轻的內伤,再加上全力奔跑,牵动伤势,一口气用完,他已实在支持不住了。
花深深似乎早已习惯了看见郑愿受伤,她虽然有点惊惶,但并不着急。
她叹着气抱起郑愿,冷笑道:“看来我以后还是改行当大夫好,专门给你治伤。”
郑愿笑道;“我的伤不要紧,你先开解小石榴的麻软
吧!”
花深深早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红石榴,但却视而不见,这时才冷笑道:“你扛着这么个又老又丑的人来干什么?”
郑愿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花深深将他放到
上,俯身在他
上吻了一下,这才转身走到红石榴身边,拍开她
道,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阿福在隔壁叫道:“三姐小,要小的帮忙吗?”
花深深道:“不用了。”
红石榴跳起身,突然用长剑
住了花深深,嘶声道:
“你。…·你是谁?”
郑愿大惊失
,一下坐起,声音都变了:“你…·你别
来!”
红石榴怒道:“郑愿你别过来!要不我就杀死她。”
花深深冷冷盯着红石榴,悠然道:“我姓花,我叫花深深,我是郑愿的未婚
。”
房门被撞开,阿福冲了进来,红石榴嘶叫道:“不许过来!不许过来!”
阿福看着抵在花深深咽喉处的剑尖,身子猛地僵住,真的不敢再
动。
郑愿急得大叫道:“红石榴,你…你—…·”
他突然噴出大口的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阿福急得冷汗直
,可偏偏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花深深背对郑愿,但已听出郑愿在吐血。
红石榴浑身都在颤抖着:“郑愿,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她突然抛下剑,大哭着跳出了窗口,郑愿想阻止她,但刚动了一动,口中又噴出了血。
花深深跳起身,扑到
边,呜呜咽咽地哭道:“你…你为什么要救她?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死?呜呜...…,’
阿福急道:“三姐小,郑公子的伤。…··”
花深深怒道:“我知道!”
阿福忙道:“我去弄热水。”急匆匆出门而去。
花深深一面拭着郑愿嘴边的血迹,一面数落着。
“我救你!救活了你,你又去引勾其他女孩子!呜呜…
经她这一说,郑愿成什么人了?
又是黄昏。
郑愿躺在
上,微笑着道:“我发现娶了你真有用。”
花深深冷冷道:“我不过是个小傻瓜,我能有什么用?”
郑愿牵着她的小手,笑道:“至少我可以多活好几十年。”
花深深冷笑道:“而且可以多找好几个女人!”
郑愿柔声道;“就算有人把天下的女人都拿来换你,我也不愿意。”
花深深挣开手,淡淡地道:“这话你一定跟别的女孩子说过无数次了,这次跟我说,自然是轻车
路。”
郑愿似想坐起,但马上又“唉哟”一声,倒回枕上,手抚着心口,似乎不胜其痛。
花深深却根本无动于衷:“你的伤早就好了,这点伎俩瞒不了我!”
郑愿咬着牙,脸色已变得蜡黄,额上已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但他仍在微笑:“的确瞒不了你。…麻烦你出去叫一下阿福。”
花深深冷笑道:“叫阿福于什么?”
郑愿道:“找辆大车,我…我要去救宋捉鬼。”
花深深心里早已慌了,但嘴里仍不肯饶人:“也好!
你的伤已好了,赖在
上,实在不像话。”
话刚说完,她的小手就忍不住伸了过去,轻轻为他摩按心口,
了没一会儿,她自己就温温柔柔地偎进他怀里去了。
郑愿皱着眉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花深深不理他,只是紧紧贴住他,轻声菗泣起来。
郑愿叹道:“你现在是不是晓得后悔了。”
花深深呜咽道:“我已经是第三次给你治伤了,你还想我给你治多少次?”
郑愿沉默了半晌,才哺哺道:“我也不知道。”
花深深哭得更伤心了:“你不知道谁知道?”
郑愿苦笑道:“一脚踏进江湖,人就变成了浮萍,天知道什么时候才定安得下来。”
花深深抬起泪眼,凝视着他,轻声道;“等救了宋捉鬼,咱们就成亲,一生一世再也不分开,而且…而且再也莫理江湖上的事,好不好?”
郑愿微笑道:“好。”
其实他和她都知道这不可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退出江湖只是江湖人的一种美好的愿望。
一种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就如同树叶长在树上,它们虽然想安安静静地生长,平平安安地享受雨
阳光,但它们做不到。
因为有狂风、有飞鸟、有害虫。还有树叶之间为争夺雨
阳光而进行的竟争。
对于郑愿来说,现在退出江湖已完全不可能。如果是在十天前,郑愿可以平安地退出江湖,因为他在江湖上没有太大的名气,他行侠仗义的举动几乎没有人知晓。
但现在,尤其是经历过昨晚拼斗之后,他的武功、身分都已暴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真的“名満江湖”同时也会“恩仇満江湖”
他暗中杀过很多穷凶极恶的人渣子,也救过很多可怜人的命。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这些恩怨情仇弄得焦头烂额。
他感到自己很对不起花深深。
花深深本就是个文静娇柔的女孩子,却因为他而将被卷入江湖风波之中,他怎能不问心有愧呢?
花深深也知道今后会有很多很多的麻烦,但她不怕。
她相信他,敬重他。
她爱他爱得发狂。
郑愿吻了吻她柔软
润的红
,柔声道:“后悔不后悔?”
花深深面上渐渐绽开了
人微笑,就像一朵牡丹在
下渐渐绽开。
她深情地凝视着他,悄声道:“后悔死了。”
郑愿问道:“真的?”
花深深道:“我后悔…后海去年没有…没有…没有…·、·”
郑愿道:“没有什么?”
花深深的声音已低得听不见了:“没有像…·。·像昨晚”那样。
郑愿瞪眼佯怒道:‘’去年我伤得快没命了,你还想胡闹?”
花深深吃吃一笑,将头儿理进他肩窝里,恨声道:
“你是属狗的,狗命最大。”
郑愿道:“原来我是‘三叔’。”
花深深抬头一怔,突然格格桥笑起来,笑得浑身
扭,越扭声音越低,动作越慢。
郑愿咬牙道:“今晚还有事,你莫要这个样子好不好?”
花深深早已面红如火,媚眼如丝,活像一条发情的小狐狸:“不好,不好,…不好…”二更未,阿福还没有觉睡。
实际上他已有许多个晚上没有觉睡了,因为他不敢。
三姐小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毕竟是三姐小,阿福深知自己责任重大。
万一三姐小有个什么好歹,别说孙老太君
怪罪,就算孙老太君什么话都不说,阿福也会自己去死。
阿福端坐在桌前,静心滤志,倾听着客栈四周的动静。至于隔壁房中传来的古怪声音,阿福尽量不去听,听见了也不去想。
但阿福还是有点奇怪,他弄不清楚郑愿为什么没急着去追宋捉鬼,反而呆在客栈里和三姐小“说笑”
按理说发生了昨晚的事后,宋捉鬼必定已被快马送出了济南,郑愿若真想救朋友,就该连夜去追。
阿福并不清楚郑愿的武功高到何种程度,但他知道,能独力诛杀九指头陀等江湖巨摰的郑愿,受的那点掌伤实在算不了什么。
郑愿这么心安理得,是不是别有所待呢?
阿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想不出答案来。
但他喜欢这个漂亮、斯文、有时有点泼皮劲的小伙子,就像他喜欢三姐小一样,而且尊敬郑愿,也绝对相信郑愿的智力和武功。
阿福是个惯走江湖的人,他认识不少名声震耳的大侠客。但他认为,这些大侠客都比不上郑愿,不仅武功比不上,连
襟、气度也比不上。
但那些人享有崇高的声誉,被很多人敬爱,郑愿却不过是个“爱砸轿子爱抬杠的小泼皮”而已。那些人做了一点好事,便吹得天花
坠、満世界嚷嚷,可郑愿却是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干过好事。
阿福正在默默思索着,郑愿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
“赶车的老兄,开门。”
阿福一听到“赶车老兄”这五个字,心里就暖融融的。
他连忙打开门,含笑躬了躬身,道:“郑公子叫我?”
郑愿微笑道:“我几时成公子了?”
阿福也笑出了声:“那么就是少爷,…。··少爷找我?”
郑愿道;“少爷?…·,·少爷就少爷吧!赶车的老兄,我想请你帮个忙,把深深送回洛
。”
阿福一怔:‘’回洛
?”
郑愿微微一笑,道:’‘是这样——我很可能暂时要
一段时间,深深在这里不太…不太全安。”
花深深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怒冲冲地道:“我不走!我不回去!”
郑愿苦笑道:“可我的底儿已
了,再过几天,你们想走都走不了啦!”
花深深冷笑道:“我晓得你的花心花思!你是怕我管了你,你没机会和其他女人鬼混了!”
阿福想了想,微笑道:“三姐小,少爷的话有道理。”
花深深怒道:“阿福,你也帮他说话!”
阿福道:“三姐小,少爷是自家人,小的帮他说话没有错,而且现在回洛
,可以和老太君和老爷商量一下。”
花深深:“商量什么?”
阿福含笑道:“自然是将郑少爷变成郑姑爷的事。”
花深深的脸红了,恼羞成怒:“
讲什么?”
阿福干咳了几声,正
道:“三姐小,这件事早讲比晚讲好。就算老太君早已首肯,但老太君也绝不会预料到·、…预料到某些特殊情况。”
花深深自然知道“某些特殊情况”是指什么,不由更气,跺脚怒叱道:“大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阿福连忙弯下了
:“是!小的该死!”
郑愿冷冷道:“深深,就算你有气,也怪不上这位老兄,我希望你的
子脾气最好改一改。”
郑愿从未用过如此严重的语气跟花深深说话。他一直都是和颜悦
的,或是干脆冲她大喊大叫。
花深深怔了一怔,泪珠儿簇簇滚落,那副受尽委屈。
楚楚可怜的模样,谁看了都会心软。
阿福惶恐万分,差点没跪下去:“是小的不好,三姐小莫生气了,小的嘴碎,弄得三姐小和姑爷不开心。”
花深深又听到“姑爷”二字,心中更是酸楚,一转身,掩面呜咽而去。
郑愿看看僵立着的阿福,歉疚地道:“深深还小,你老兄莫怪她。”
阿福惶声道:“姑…少爷,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种话。”
郑愿微笑道;“赶车的老兄,你没有说错什么。深深的姐小脾气的确不小,我去劝劝她,你老兄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动身。”
阿福定了定神,才苦笑道:“好。”
花深深伏在席上,头埋在被子里,哭得好伤心好伤。
郑愿掩上门,走到
边坐下,冷笑道:“你一直这么哭下去?”
花深深哭得更伤心了。
郑愿缓缓道:“将心比心,你仔细想想,阿福的话有没有说错?你知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不敢觉睡,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他也是人,不是生来就该这么对你的。你这么喝斥他,他心里好不好受?”
花深深的哭声小了许多。
郑愿又道:“你发你的姐小脾气没关系,可以对我发。”
花深深泣道:“我…·敢么?…呜呜…你就知道…··、说我不好,呜呜…,··你当别人那么…·那么狠我,我、…··我··,…呜呜呜…”
郑愿一怔,想了半晌,才叹道:“你说得对,我是有错,我不该狠你,但你有错在先。”
花深深一下扑进他怀里,破涕为笑:“你认错就好。”
郑愿用手推着她,冷冷道:“你要先对阿福道歉。”
花深深抱得更紧了:“他…他
说。”
郑愿道:“他没有
说,他是喜欢我们才会那么说的。
再说咱俩是不是有点‘特殊情况’?既然是真的,别人说说有什么?”
花深深恨恨的道:“你还说没什么,还说没什么!”
郑愿也忍不住笑了:“就算你怕羞,也不该那样说话!”
花深深咬了他一口:“都是你不好!…我明天去向阿福道歉,行了吧?”
郑愿嘉许似地拍拍她脑袋;“这才乖。”
花深深吃吃笑道:“姑…姑爷!”
郑愿悄笑道:“其实阿福这么叫我,你很爱听,只不过是有点害臊,是不是?”
花深深拧了他一把:“瞎说。”
她抬起头,羞笑道:“真不知你穿上新郎倌的吉服是个什么样子?”
郑愿道:“你真想知道?”
花深深点点头,大眼睛水汪汪的瞟着他。
郑愿叹道:“我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花深深媚态
人,曼声道:“我也知道。”
郑愿道:“哦?我会是个什么样子?”
花深深一松手躲开,笑道:“像三叔!”
郑愿却没有去追她,只是微笑着唤道:“三婶儿。”
花深深一下扑倒了他。
阿福自然已听见了他们的轻声细语。
他的心中,涌起一种深沉的感激。
两行泪水,从他眼中
下。
郑愿的话,深深震撼了他。
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做人的尊严。
他是花家的仆人,他祖上三代都是花家的仆人。
仆人虽也是人,但却是被人呼来叱去的人,是没有尊严可言的人,是人下人。
可郑愿却说,他阿福不是生来就该服词人的!
阿福感激郑愿。
就是郑愿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花深深已软若泥水。
郑愿的大手轻轻地
动着,花深深薄而柔滑的绸衫早已被开解。
花深深软软地仰靠在他坚实的怀抱里,脑袋枕在他肩上,痴痴地半张着嘴地,享受着他的吻亲。
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分离。
虽然他答应半月之內一定赶去洛
拜堂,但她还是忍受不了这半个月的孤寂和相思。
她知道阿福的劝告是对的。她必须回去把一切都告诉
,求
做主。
更重要的是,这么做将会大大改变花老祖对郑愿的恶劣印象。
花深深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他清楚父母的祝福是何等的重要。
但今晚,她决定不去想这些,她要尽情抚爱她的心上人,享受每一刻时间。
月亮还没有出来,房中一片漆黑,但对恋人们来说,光明反倒是多余的。
再黑暗的地方,两颗充満爱情的心也能照亮。
隔壁房中传来了很响的鼾声,阿福该已经睡得很
了。
花深深轻轻的
息已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呻昑和媚声娇语。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阿福的鼾声已消失。
他们忘记了一切。
阿福的听觉及其敏锐。
阿福的武功在花家众多的仆人中首屈一指,就算花老祖,也未必強过阿福,所以孙老太君才放心地派他来保护花深深。
阿福也悄悄溜出了窗户。
就在刚才,他听到了极细微的衣带破空之声,而且就在房顶上。
阿福猫一般灵巧地上了屋顶。
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又老又丑的人。
是扮成石榴红的红石榴。
红石榴抱着剑,呆呆地坐在屋脊上,呆呆地望着夜空,好像根本没看见阿福。
阿福在心里重重叹了D气,飘到另一边屋脊坐下,背对着红石榴。
他知道红石榴对郑愿的感情。在青州那天夜里,他就在客栈外面,红石榴和郑愿的对话他听得很清楚。
但他不知道红石榴今晚来干什么。所以他要守在这里。
房中不断有声音飘出来,屋顶上的两个人,却都僵硬地坐着,伴着星空,伴着凄冷的残月,伴着清凉的夜风。
两颗晶莹的泪珠,滚出红石榴的眼眶。
月残。星淡。
风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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