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天香血染衣
荆劫后这些天忙得要命。
眼下正是天香园中最繁忙的时候,园中干朵万朵牡丹,如火如茶,如锦如霞,昅引了来自天下各地的游客。
荆劫后照例还是请了十几个洛
城里的地痞来帮忙维持秩序,接送一些面子不太大的客人。
若非十分要好的朋友,十分尊贵的客人,荆劫后自己向来是懒得出面的。
天香园中有六个花匠,都是表情呆板、沉默寡言的老人。这样的人,本不适合当导游。
好在荆劫后早已想到了这一点,有几十本十分名贵的牡丹花,他都写了个小木牌揷着,木牌上写着花名;以及来历和珍贵之处。每个木牌上的文字,都是一篇短小、瑰丽的文章。
荆劫后一向是个细心的人。这几天的每项活动,他都经过了细心的安排。
今天晚上,荆劫后有一项重要的活动,他将陪同一位极其尊贵的客人观赏月下的牡丹。
为此荆劫后黄昏时特地浴沐一番,并严令花匠和地痞将客人都“请走”
这个极其尊贵的客人,就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冰雪牡丹”花三姐小。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花深深的身影也翩然而至。
月下的牡丹,花前的美人,这一切简直令荆劫后心醉。
荆劫后抢上几步,深深一揖,含笑道:“三姐小肯光临,天香园何幸,荆某何幸?”
花深深好像一点也没变,她仍然如冰雪一般冷,仍然如牡丹一般美丽。
就好像生孩子对她的身体、对她的心灵都没有一点影响似的。
花深深冷冷道;“荆公子不必多礼,我随便走走,不劳公子带路。”
荆劫后仍然笑得很和蔼:“能为三姐小带路,是荆某的福气。”
花深深凛然道:“好意心领,荆公子若一意孤行,我只好回去。”
荆劫后叹道:“三姐小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荆某并无他意,只不过想为三姐小介绍几本秘密的牡丹而已、”
花深深道:“赏心自悦目,悦目则赏心,何劳公子大费口舌?”
荆劫后苦笑:“只不过人若有了一两件珍玩,总希望和朋友、客人一起赏玩,无非是想借机炫耀一番而已。”
花深深道:“荆公子想向我炫耀什么呢?”
荆劫后连连播手,连连后退;“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说了,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他身后忽然有人接口笑道:“你最好哪里也别去。”
纯正的南
腔。
是宋捉鬼!
果然是宋捉鬼。
他还是那个老样子,穿著华丽,面目憨厚,张着嘴傻乎乎地笑。
他的背上,当然还是背着剑。
捉鬼用的桃木剑。
荆劫后吃了一惊:“老宋?”
宋捉鬼叹道;“两年多没见面了吧?”
荆劫后苦着脸问道:“嘿嘿,你…·你要来也不打个招乎,这…这算什么?”
宋捉鬼瞪眼道:“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是不是?撞破了你的好事是不是?”
荆劫后飞快地瞟了花深深一眼,很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我能有什么好事?你别
说!”
宋捉鬼没理他,走过去朝花深深拱手道:“弟妹好兴致。”
花深深冷冷道:“宋大侠兴致也很好。”
宋捉鬼道:“我来本是想看看我的小侄儿的,怎么,你没抱他来?”
花深深冷冷哼了一声,看样子很不痛快,宋捉鬼却偏偏很不识趣,硬往下说:“小郑总算和我兄弟一场,他的儿子,我有责任照顾好。”
荆劫后连忙揷嘴:“老宋,我那里还有一坛极品的波斯葡萄美酒,就等你来开封了,走走走,咱哥儿俩喝几杯去。”
宋捉鬼连忙转头:“真的?”
荆劫后苦笑:“我几时骗过你?”
宋捉鬼又转头冲花深深一笑:“弟妹何不一起去?”
花深深淡然道:“我要回去了。”
宋捉鬼愕然道:“回去?你不是刚来吗?喝点酒,看看牡丹再回去岂不更好?”
花深深愤然而去。
荆劫后长叹一声,咬牙低产怒道:“你做的好事!”
宋捉鬼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我做了什么好事了?”
荆劫后跺脚道;“佳人不可唐突,美酒不可蹋糟!你…你真气死我!”
宋捉鬼冷笑起来:“哦?你是在打花深深的主意?”
荆劫后真生气了:“怎么?不可以吗””
宋捉鬼正
道:“当然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荆劫后怒道:“为什么不可以?”
宋捉鬼道;“她有丈夫。”
荆劫后道:“可郑愿已经死了!你难道希望她守一辈子寡?”
宋捉鬼悠然道:“当然不是。”
荆劫后后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追求她?”
宋捉鬼道;“你不能这样做。”
荆劫后冷冷道:“为什么?”
宋捉鬼叹了口气,喃喃道:“原因实际上很简单,我用三个字就能说清楚——你、不、配!”
荆劫后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才笑道;“你在开玩笑。”
宋捉鬼道;“抱歉,我从来不拿感情这种事开玩笑。”
荆劫后笑得更厉害了:“可你就是在开玩笑。”
宋捉鬼不出声,只是
森森地凝视着荆劫后,就像他正看着狞恶的魔鬼。
荆劫后渐渐笑不出来了。
他直起
,恼怒而又
惑地瞪着宋捉鬼,冷冷道:“我看你今晚是故意来找碴儿!”
宋捉鬼居然点头:“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荆劫后也没有吃惊:“好像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对不对?”
“可能。”
“你是打抱不平来的?”
“不错。
“为谁?”
宋捉鬼缓缓道:‘’你要我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念吗?
那可能三天三夜都念不完。”
荆劫后完全平静下来了:“你只要念三个名字就行了。”
宋捉鬼盯着他的眼睛,慢呑呑地道;“荆劫后,你没必要硬
下去,你用不着怕我,我知道如果你发动天香园里的机关和暗桩。我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天香园。”
荆劫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宋捉鬼道:“令尊和令堂虽然厌倦了江湖,但他们还是将血鸳鸯令和离魂门的武功传授给了你们兄妹。他们本希望你们做个本分的人,只要平平安安地过曰子,把两大门派的武学传下去就行了。但你们兄妹终究还是违背了他们的意愿。”
荆劫后微笑道:“人老了,有时候很糊涂。他们总是忘了自己也曾年轻过,总希望子女一生下地就像他们那样瞻前顾后的。”
宋捉鬼道:“你一人兼掌了血鸳鸯令和离魂门两大组织,你妹妹吴枕霞则是血鸳鸯令的首席执令使,是你使她变成了马神龙,控制了山东响马,是你使她变成了马小佳,控制了济南孟家。”
荆劫后点头叹道:“看来你的确知道了很多事。”
宋捉鬼嘿嘿一笑,道:‘’我还知道一件事,你还有一个弟弟,原先在韦松涛的绿林盟中卧底,现在已成为野王旗主人南小仙的心腹了。”
荆劫后一怔:“你连这个也知道了?”
宋捉鬼憨厚地昅昅鼻子,道:“谁叫我是宋捉鬼呢?”
荆劫后道:“只可借你这回不是宋捉鬼,而是在‘捉影’,‘捕风捉影’。”
宋捉鬼道:“可你莫忘了,我这个人一向很认真,做什么事都脚踏实地的。我不会血口噴人,更不会捕风捉影。我有人证,也有物证。”
荆劫后大笑:“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宋捉鬼道:“等我捉住了你这个魔鬼,你就会看见了。”
荆劫后笑得弯了
:“真好笑!哈哈…嘿嘿…”宋捉鬼顾自道:“你假装送还高家玉观音,又将一本琊恶的武林秘笈想方设法硬
给了他们,其后你又派高断山,用
幻药使他们自相残杀。是不是这样?”
荆劫后还是在笑。
宋捉鬼沉声道:“前不久,我又发现了你的另一重身份——阿瞒赌场的曹掌柜!”
荆劫后浑身一震,惊惧地抬起头,脸也一下扭曲了。
宋捉鬼道:“很不幸,我恰巧认识一个刺客朋友。恰巧他告诉我他的老板是水晶楼的宣楼主,于是我就和那位小老头做了笔生意——我答应烧过他,条件是他必须给我介绍一下刺客界的內幕,这一下我就知道了,濮
有个阿瞒赌场,那里有个胖得不像样子的曹掌柜。”
他笑笑,又道:“然后我就去濮
,苦苦守了三个多月,才发现你居然进了赌场,恰巧你易容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偷看。”
荆劫后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他甚至已开始微笑,用很感趣兴的目光看着宋捉鬼,好像宋捉鬼是在给他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宋捉鬼叹道:“我从小就养成了偷看、偷听的毛病,一直想改,可就是没改过,你一定要原谅我。”
荆劫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好,我原谅你。”
宋捉鬼又叹气:“我还要请你原谅我做一件事。”
荆劫后问:“什么事?”
宋捉鬼道:“捉你。”
荆劫后又答应了“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我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
宋捉鬼伸手缓缓拨出了他的桃木剑。
一剑在手,岳峙渊停,宋捉鬼的全身,顿时有了一种凛然不可犯侵的神气。
“请!”
荆劫后轻轻叹了口气,一伸手,从身旁花丛中拆下了一朵牡丹。
黑色的牡丹。
荆劫后怜惜地道:“这种牡丹名曰‘李逵’,一株价值万金,希望你出剑时小心一点,莫碰坏了它。”
宋捉鬼不说话。
他知道荆劫后是在
他发怒,他绝对不能上当。而且,他也知道,凭荆劫后的身手,飞花摘叶均是杀人利器,荆劫后的牡丹花,未必比他的桃剑差。
相
多年,他一直不知道荆劫后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一个人若能身兼血鸳鸯令和离魂门两派龙头之位,其武功之高,自是“可想而知”
宋捉鬼踏上一步。
桃木剑斜斜削落,落向荆劫后手中的牡丹花。
荆劫后没有动,他甚至连眼睛也没抬起来,依然在赏玩他手中的“李逵”
剑峰刚触着瓣花,刹那间如蛇一般动扭过来,幻成一条条蛇影“咬”向荆劫后
腹间十几处
位。
荆劫后“咦”了一声,好像很吃惊。
但他还是没有后退。
他手中的黑牡丹却片片粉碎,每一片都恰恰挡住了一条蛇影。
宋捉鬼向后退了一大步,接着又是一大步,连着退了七步,才站稳了身子。
他的眼中,
出极度惊讶的神情,他的额上,已沁出了汗珠。
一招判胜负!
他在荆劫后手下,居然走不出一招,就落败了。
这件事传到江湖上去,有谁会相信?
荆劫后洒脫地拍拍衣裳,将瓣花拂落,微笑道:“你的剑法很奇特,以一柄木剑,竟能在一击之间,幻出数条蛇影,条条姿态不同,这的确值得骄傲。”
宋捉鬼嘶哑着嗓子,叹道:“太清绝学,果然不同凡响。”
荆劫后道:“你一眼能认出这是太清秘笈上的武学,实在令我吃惊。”
宋捉鬼道:“我不是认出来的,我是猜出来的。”
“哦?”“太清秘笈本就是血鸳鸯令的镇门之宝。我怎么会猜不到?…而且,能如此松轻克制我捉鬼剑法的,也只有太清绝学。”
荆劫后负手踱了几步,站住,笑道:“你还想捉我?”
宋捉鬼道:“一点不错!”
荆劫后道:“你凭什么捉我?凭你那套半吊子的捉鬼剑法吗?”
宋捉鬼暴喝道:“还凭我的捉鬼雄心!”
暴喝声中,宋捉鬼连人带剑,直冲了过来。
荆劫后本来一直显得很优雅,一直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
宋捉鬼的这种拚命的打法,并不能使他心惊。
他的脸色却偏偏变了。
因为在宋捉鬼暴喝声响起的同时,他听到了六种声音。
这六种声音就在他的夭香园中响起,这六种声音都不是什么特别好听的声音。
第一种声音是怒吼。他听出那是六个花匠发出的吼声,这吼声使他不能不惊心。
这六个老花匠修理人的本领,绝对比修理花卉高明,他们都是积年的老江湖,对所有阴谋诡计都已烂
于心,他们的武功,也都绝对是上上之选。
一般的敌人,一般的暗算偷袭,绝对不可能使他们发出这样的怒吼。谁在偷袭?
第二种声音是拳头着
声。
第三种声音又响又脆,是骨头拆断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第四种声音是东西摔倒在地上发出的。
第五种是声音是暗器破空声。低沉诡异,如魔鬼地狱中的冷笑。
第六种声音居然是一声尖锐的惊呼,这声音中充満的不是恐惧,而是极度的惊喜。
荆劫后最心惊的,就是这第六种声音。
那是花深深在惊呼!花深深看见了什么?
花深深看见了谁?
世上还有谁,能令孀居的花深深如此惊喜?
宋捉鬼的人,已和他的剑合为一体。
宋捉鬼冲过来,浑身是剑。
宋捉鬼自己,似已变成了一柄剑。
荆劫后忽然冲了上去,
头冲向疾冲而至的宋捉鬼。
他好像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竟是以自己的血
之躯,来对抗宋捉鬼的身剑合一。
荆劫后发出了嘶吼。他的左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截冷光,他的右手,急促迅捷地轻轻抖了一下。
他的口中,也噴出了一道寒光。
左手已肠剑。
右手胭脂扣。
口中月明珠。
三种武器,在刹那间
向宋捉鬼。
花深深既已喜极惊呼,那么,来人必然已攻破了花匠的防线。
能攻破六个老花匠组成的防线,来人的武功绝对不会比宋捉鬼差,而且来人或许还不止有一个。
如果他不能马上解决宋捉鬼,一旦宋捉鬼和来人联手,他就必败无疑。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本就是兵法的
义。
荆劫后当机立断。
桃木剑撞上了鱼肠剑,一阵急促暴烈的脆响声中,桃木剑粉碎。
胭脂扣无声无息地飞出。又无声无息地
飞上天。
月明珠碎。
鱼肠剑疾进,宋捉鬼力竭,气也已竭。
宋捉鬼已处于必死的状态。
虽然他的身剑合一破掉了胭脂扣和月明珠,却挡不住犀利的
兵鱼肠剑。
一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鬼魅般飘来。贴地飘到了宋捉鬼身前,荆劫后身侧。
左侧。
一道
的光华腾起。
这时候,花深深的惊呼声真正在夜空炸开——
“郑郎!”
荆劫后只要轻轻一递鱼肠剑,剑尖就会刺穿宋捉鬼的眉心。
但他的剑已无法递出。
剑在左手。
左侧袭来的光华如此夺目,如此震撼人心,使荆劫后不得不撒剑回挡。
但他在撒剑的同时,右脚已闪电般飞起,端向宋捉鬼下
。
变起仓促,他的招式变得也奇怪,怪得令人几乎会认为,他本就要撤剑应付左侧的奇袭,本就准备用右脚对付宋捉鬼。
鱼肠剑、龙雀刀。
谁更犀利?
荆劫后无法、也根本没时间去想,但他知道,宋捉鬼即将送命。
他坚信不疑。
宋捉鬼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算宋捉鬼能反应过来,也必将力不从心。
荆劫后右脚到时,正是宋捉鬼旧力已尽、新力来生的那一刹那。
要命的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荆劫后的右脚踝骨上突然多了两
手指。
一只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这两
指头就像在拈一枚棋子一样,在他踝骨上拈了一下。
荆劫后飞腾而起。
光华灿烂。
那是鱼肠剑和龙雀刀对击撞出的光华。
荆劫后远远落下,落在一株牡丹花边,微微向右趔趄了一下,旋即站稳。
他抬头,就看见了三个人。
三个男人。
中间的男人,当然就是死里逃生的宋捉鬼。
宋捉鬼的衣衫已破碎,満身是血,那是被挑木剑和月明珠的碎片划出来的…
宋捉鬼的右边,站着个黑衣蒙面人,这蒙面人正抬起左手.将蒙面布揭下来。
荆劫后不用看,都知道他是谁。
郑愿!
只可能是郑愿!
郑愿并没有死。
那个沼泽下面,有一只极大的,能够移动的铁箱,铁箱的上面,有一个夹层。
当郑愿被抛下时,他的头是朝下的,他的脑袋刚扎进沼泽,夹层的铁板就合拢,隔开了沼泽中的烂泥,只精确地留下一个圆圈,圈住他的肩头,然后他就被慢慢拖进了铁箱中。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丝一毫都事先经过了许多计算,当然,郑愿对此毫不知情。
安排这次行动的人,总共有三个:一个是朱争。一个是若若,另一个则是摆饭摊的小姑娘、也就是那个“船姑”的父亲。
执行这次行动的人.是“船姑”父女。
他们的目的,是想帮郑愿从濒临崩溃的状态中解脫出来,从此绝迹江湖,隐居山林。
但郑愿终究还是回来了。
站在宋捉鬼左侧的人,荆劫后不认识。
那人也是一身黑袍,却没有蒙面,那人留着部
蓬蓬的大胡子,脸白得伯人。
那人什么武器也没带,他就那么肃穆地站在那里,森然盯着荆劫后。
但荆劫后很快听到了两个人在喊着相同的一个词。
郑愿和宋捉鬼都惊呼:“君子!”
荆劫后心中又一次剧震——大胡子居然会是秦中来。
八方君子素中来!
秦中来为什么来?
难道也是为要他荆劫后的命吗?
从郑愿和宋捉鬼吃惊的神情看,他们并不知道秦中来就在附近,他们不是约好了来的。
从花深深的惊呼着,宋捉鬼和花深深事先也不知道郑愿还活着。
怎么会这么巧?
秦中来冷冷道:“荆劫后还站在那里,老宋你别尽顾和我说话。”
他根本不朝郑愿看,好像根本不认识郑愿。
郑愿只好苦笑。
他知道秦中来为什么不理他,他们已经绝
了。
郑愿转眼盯着荆劫后,微笑道:“荆兄,我没有死,你好像很吃惊,也很惋惜。”
荆劫后居然也微笑了一下,声音很平静:“的确很吃惊,也的确很惋惜。如果你已经死了,今晚秦兄和老宋都不会生出天香园,而花深深也将属于我了。”
郑愿叹道:“很遗憾,我自己也没料到,我居然还会活下来,居然还能和老朋友重逢。”
荆劫后也叹气:“王八蛋才料得到。”
郑愿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申明一下。”
荆劫后问:“什么事?”
郑愿道:“花深深是我的
子,你永远不可能得到她。”
荆劫后笑了:“是吗?”
郑愿骄傲地道:“一点不错。”
荆劫后大笑道:“今后的曰子还长得很,你就等着看吧!”
宋捉鬼沙哑着嗓音道:“小荆,你没有今后了。”
秦中来居然也加了一句:“就算他们肯放过你,我也不会答应。”
这句话很不像他这个君子该说的,君子本该是个与人为善的人才对。
八方君子素中来的君子本
,至今似乎已
然无存。
他出手偷袭荆劫后,虽说是为了救宋捉鬼,但若在以前,秦中来出手前一定会提醒荆劫后注意。
是什么使秦中来
情大变?
荆劫后笑道:“你们好像已经吃定我了,是不是?’’郑愿点头:“不是好像,而是干真万确,你的护卫已被我们尽数打发了,你的机关已经被我们破坏了,你的月明珠和胭脂扣也已失效。你剩下的只有鱼肠剑。”
荆劫后的确已只剩下左手中的鱼肠剑尚可依侍,他将无法摆脫死亡的命运。
可荆劫后仍然很安详,甚至笑得有点神秘;
“是吗?你们既然如此有把握,何不回头看看,谁在你们身后?”
郑愿冷冷道:“这种五岁小孩子玩的把戏,亏你还好意思玩?”
荆劫后眨了半天眼睛,很无奈似地长叹道;“好吧,好吧!你们谁先上来?是一个一个车轮大战,还是一拥而上打群架?”
郑愿道:“我想先问明白一件事——你为什么将我列入刺客排名榜?”
荆劫后道:“不是我列的,你从未帮我赚过一文钱,我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将你列入排名榜。”
“这么说,江湖上那些消息,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事实上你的确就是‘天杀’,但这不是我的功劳。”
“是谁的功劳?”
“我好像不一定非得告诉你。”
郑愿征了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荆劫后悠然道:“为什么不可以?让你带着这个疑问下地狱,岂非有趣得多?”
宋捉鬼怒道;“小郑你还跟他啰嗦什么?我去杀他。”
秦中来忽然喝道:“杀!”我们的这位八方君子刹那间已变成了一尊无坚不摧,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凶神。
秦中来冲向荆劫后。
秦中来手中没有神兵利器,他全身甚至连一件兵器也没有。
秦中来所有的,只是杀气。
充斥天地的杀气。
秦中来冲出的同时,郑愿也同时冲出,但他只冲出了一步,身子就已突然折回,如回旋的飞燕,向后冲去。
荆劫后并没有骗他们,他们身后的确站着人。
一个人。
还有一把伞。
‘’杀人无算高魂伞!”
皎洁的月光下,离魂伞上的黑白条纹在缓缓旋转。
伞上的斑斑血迹也在旅转。
那是谁的血。
吴枕霞握着伞柄,缓缓旋转着,她的嘴角有缕缕血迹,她的脸上沾満血迹。
她在笑,笑得无声无息。
她的笑,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和凄厉。
“离魂伞是一种极其歹毒的兵器,在它的伞面上,涂有一种奇异的物药,当有鲜血浸润时,这种物药会散发出一种
人神智的气味,这时候,只要持伞的人贯注內力,缓缓旋动离魂伞,那么看见伞面的人会忍不住被那诡异的条纹旋成的图案昅引,在不知不觉间沉浸于有关宇宙、人生的轮回等等奇异的冥思苦想中,內息就会走岔,直至走火入魔,咳血而死。”
这是武林老人们常对年轻人说的许多神奇故事中的一个,也是最玄的几个故事之一。
相信这个“传说”的年轻人本来就不多;近来就更少。
但郑愿相信。
他刚一转身,眼角的余光刚扫到离魂伞,他就将眼睛闭了起来。
他紧闭着眼睛,冲向离魂伞,冲向吴枕霞。
宋捉鬼没有向前冲,也没有朝后看。
他朝左侧掠出,口中厉呼道:“住手!”
左边的花丛中,一个女人正在挥剑杀向另一个女人。
那个即将被杀的女人。却一动不动,只是痴痴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
离魂伞旋转。
如一首悲凉无奈的歌,昅引孤苦寂寞的心灵。
挥剑的人居然会是红石榴,而痴痴而立的人,就是高茹苦。
荆劫后从来没将秦中来的武功放在眼里。
但今晚使他受伤的人,偏偏就是秦中来。你想想,荆劫后怎么能不吃惊,不愤怒?
荆劫后更吃惊、更愤怒的是,他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完全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也不是郑愿他们排的。
操纵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可他无法制止正在发生的事情。
隔壁的花家一直在暗中聚集力量,七大武林世家的人这几曰已有不少到了花家,这些人大多是七大世家中的一些仆役工匠。
这些仆役工匠按理说不该引起荆劫后戒备的,但荆劫后偏偏十分小心,这些“卑微”的小人物们在荆劫后心目中,永远比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怕。
原因很简单,荆劫后的手下,有许多也
持着“卑
”的职业,而这些看起来卑琐可憎的人,实际上都非常狡猾、非常厉害。
荆劫后认定,花家集结力量只可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他。花家认定,他就是害死郑愿的真凶,对付郑愿的一切阴谋,都由他策划的。
七大武林世家在中原一带毕竟
深蒂固,他们若想究查一个人的底细,一定能穷尽祖宗十八代。
荆劫后有理由相信,这些武林世家的人已查出了他的实真身分和许多冒牌身分。
如果花深深没有怀上郑愿的孩子,花家不会太在意郑愿的死活,但花深深偏偏就有了郑愿的孩子,那么就算以前花家再怎么反感郑愿,现在也会为郑愿复仇。
这不仅涉及到亲情,也和武林世家的面子有关。
所以,当花深深差人送来花笺,说是今晚会来赏花时,荆劫后就知道武林世家的人已决定在今夜杀他。
荆劫后并不是傻瓜,他已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凭他在洛
暗中安揷的人手,对付武林世家的百十高手应该根本不成问题。
可宋捉鬼居然赶来了。
秦中来也赶来了。
郑愿“死而复生”出现在今夜的天香园。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他们事先没有约好,这件事就未免太巧了。
当荆劫后发现妹妹手持高魂伞出现时,心里十分高兴,他的胜算更大了。
但转眼荆劫后就从欣喜落入了极度的恐惧和震惊——
他并没有通知妹妹来洛
!
那么,妹妹又是怎么赶来的呢?
他不认识高茹苦,但他认识红石榴,这两个女人今夜出现,又是怎么回事?
花家为什么还没有发动?
花家。
花家的灯火已尽灭。
孙老太君和花老祖就站在花家“四季楼”上,吃惊地注视着天香园中的变故。
他们的确已决定在今夜杀死荆劫后,毁掉天香园,为郑愿复仇。
花老祖每次一看见小外孙玉雪可爱的模样和小女儿憔悴忧伤的神情,心里就会痛骂自己一顿,而后又痛骂荆劫后一顿。
他们的确已查清,荆劫后就是血鸳鸯令主、离魂门主和总领天下职业刺客的首脑,就是那个用绝毒一品毒害郑愿、在济南、薛城数番暗算那愿的人。
花老祖已认定郑愿就“死”在荆劫后设下的陷井中。
这些天,花老祖等人似乎已将郑愿“生前”的种种可憎可恨之处全都忘了,他们认为荆劫后散布有关“郑愿是灭杀”的消息,是为了使郑愿身败名裂,死后蒙羞。于是老太祖等人发誓要为花深深母子洗去这“不白之冤’‘。
可郑愿居然没有死!
花家还没有发动,天香园中已发生了
战。
孙老太君在一看见郑愿冲向离魂伞的一刹那,已用威严声音发出了命令。
“杀!”天香园和花家之间的围墙突然坍塌。
黑乎乎的一大群人通过断墙,杀声震天。
荆劫后来不及再震惊、恐惧、后悔、疑惑。
秦中来已冲到他面前。
秦中来的右手直取他咽喉,秦中来的手势像是在拈一枚棋子。
鱼肠剑挥起,光华満天。
红石榴的剑削落,高茹苦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剑刃已削到高茹苦的发髻。
宋捉鬼双掌已挟狂风,排山倒海一般撞向红石榴。
郑愿闭着眼睛,闪电般撞向离魂伞。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
着巨
撞过去。
龙雀刀上的光华,刺痛了吴枕霞的眼睛。
吴枕霞昏溃狂疯的心灵也似乎被刺痛了。
她好像突然间才发现,郑愿就在她面前。在向她扑过来。
他没有死!
吴枕霞几乎想也没想,就松开了双手。
离魂伞跌落,吴枕霞的双手却张开了。
她张开双手,満是血污的脸上刚
出一点点狂喜和吃惊,还有一点娇羞和幽怨。
她就像那晚在半间阁山石边一样,张开了双手,想要拥抱他:
“杠头?是你吗?”
花丛中,假山后,飞起数十条黑影,如夭矫的飞龙。
他们的手中,都握着钢刀。
钢刀在月光下闪烁,错杂瑰丽。
他们迅猛地冲向断墙处冲来的武林世家的高手,如狂风卷向乌云。
这是荆劫后的一支伏兵。
花深深在惊呼一声之后,就再也喊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可怜的花深深,她实在是太震惊,太激动,太高兴,同时也太虚弱了。
她刚走出园门,就听到有人轻轻叫她“醋缸。”她一转头,就看见一个蒙面人的一双明亮喜悦的眼睛,也看见他手中的刀。
龙雀刀!
她只来得及在昏倒前唤出她心上人的名字,然后她就被阿福夫妇转移到了四季楼上。
她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根本不知道天香园中已发生的惨祸。
天香园中本该是花明柳暗,媚妩可入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本不该染満鲜血。
可就在此刻,鲜血在天香园中四处飞溅。
鲜血浸润了天香园。
鲜血充満了衣袍。
満鲜血的,还有人们的心。
郑愿闭着眼睛向前冲。
郑愿冲进了吴枕霞的怀抱。
吴枕霞伸展双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抱得紧紧的。
红石榴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她的剑,却留在了一个人身上。
红石榴在被打飞前,还尖笑了一声:“花深深,你死了!”
她要杀的,是那个夺去了郑愿之心的狐狸
花深深。
她杀的,却是宋捉鬼的心上人高茹苦。
同样是一身白雪的孝服,同样是发会高挽,同样是绰约的女人。
妒嫉和仇恨,可以使一个正常的人盲目,更何况红石榴本已狂疯?
宋捉鬼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悲曝——
“茹——苦”
吴枕霞的突然失态,荆劫后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
他不能让她死!
鱼肠剑突然间旋转,秦中来的右肩,已血
如注。
但秦中来的右手双指,仍拂中了荆劫后的咽喉。
荆劫后已喊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郑愿冲进吴枕霞的怀抱,眼睁睁的看着吴枕霞双臂收紧。
荆劫后左手扼着咽喉,沙哑地低吼着,冲向他惟一的妹妹。痴情的妹妹。
“不――”
郑愿冲进吴枕霞怀抱时,在心里发出了袁呼。他没有撞到离魂伞!
他虽然闭着眼睛,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能杀她!
他根本没想过要杀她,他只要想毁掉离魂伞。
可他的龙雀刀,已离她的心口不足寸半。
一冲而入。
吴枕霞抱住了他,抱得紧紧的:“死杠头是你呀?真的是你吗?”
郑愿没有回答。
他已完全惊呆。
他的双手,居然在她的背后,就像他冲过来就是拥抱她似的。
刀也仍在手中。
他没有刺中她?
他真的已能用心意驭刀?
这时候,荆劫后的嘶吼声作开:
‘’阿霞——”
秦中来一转身,看见了被打飞了的红石榴。
秦中来野兽般狂啸。
刚冲近他的两名天香园“地痞”被他的狂啸震得落下地来,他们的咽喉就落进了两
手指之间。
“咔嚓”一声。
“咔嚓”又一声。
高茹苦已说不出话来,她睁大了失神的眼睛,似乎极力想看清宋捉鬼的脸。
可她已看不清。
她只能看见一团一团的火光在滚动,在跳
,一个一个大巨的光环向她扩散过来。
在光环的那一面,有轻轻的笑声。
她的父兄的笑声。
他们在召唤她。
她不想去,她想拉住宋捉鬼的手,她希望宋捉鬼能把她留下来。
可光环在扩散;她飘了起来,滑出宋捉鬼的手。
她融入了光环。
两把刀砍在宋捉鬼身上,宋捉鬼没觉得痛。
他只是很愤怒。
他跳起身,夺过一把钢刀,挥了一挥,两颗人头就跳了起来。
“茹苦,茹苦你不要走!”
高茹苦是世上惟一真心喜爱他的女孩子,她怎么能走?
他怎么肯放她走?
郑愿听到荆劫后的嘶吼声,心中就陡然涌起一个念头杀死他!
吴枕霞听见哥哥的嘶吼声,心中忽然觉得愧羞——
她不能当着哥哥的面抱这“死杠头”!
吴枕霞猛地缩手,推开郑愿。
光华四溢!
剑上光华。
刀上光华。
龙雀刀本在郑愿手中,在吴枕霞背后,本不可能刺向荆劫后。
鱼肠刻本是刺向郑愿后心的,本不可能刺中吴枕霞。
可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在刹那间变为现实。
荆劫后咽喉上,有一道小小的伤口。血噴出。
荆劫后愕然,他的眼睛吃惊地凸了出来,吃惊地看着鱼肠剑。
鱼肠剑居然直没人吴枕霞的心口,
“怎、么、可、能?!”——
郑愿惊呆。
宋捉鬼倒下。
他是被秦中来踢倒的,他本已摸了不知多少刀多少剑和多少暗器,他本已菗尽灯枯。
他经不起这一脚。
血噴出,噴在高茹苦的脸上。
秦中来也已倒下。
他是被砍倒的。就倒在红石榴身边。
武林世家的高手已所剩无已,天香园的杀手手持钢刀利剑,狂
溢杀。
天香园已胜定。
荆劫后已胜定。
孙老太君冷冷道:“阿福。”
阿福颤声道:“太君,让我们去…”
孙太老太君叱道:“保护深深母子和家里的老弱,按原定计划撒走!”
阿福夫妇跪下了:“太君!”
花老祖掀髯大笑,笑得悲壮苍凉:“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娘,孩儿下去了!”
龙雀刀飞回郑愿手中,像个听话的孩子,驯好的猎鹰。
郑愿没有察觉,他连身后刺过来的刀
都没有查觉。
他只有定定地凝视着吴枕霞。
荆劫后缓缓倒下,他的脸上,仍然是一种震惊和恐惧
织的表情。
这位血鸳鸯令主、离魂门主、职业刺客的首脑,一生中从未如此震怖过,从来就是只有他才能让别人震惊。
令他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郑愿根本没朝他看,郑愿看的是吴枕霞。
吴枕霞艰难地微笑道:“我欠你…·一条命,今天…还····还给…··你!”
一把刀扎入了郑愿后背、一杆
挑中了郑愿左肋、一柄剑、…··
花老祖冲进天香园,才发出自己一个人,要面对近五十名腥血杀手。
更要命的是,他身后也响起喊杀声和孙老太君的怒叱声、阿福的怒骂声、孩子们的哭叫声。
花老祖知道完了。
他惟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在死前找几个垫背的。
花老祖挥剑冲向那群杀手,如一只疲老的狮子冲进一群生龙活虎的豹子中。
杀!杀!杀!…
花老祖已杀红了眼,他已杀得失去了理智。
等到他清醒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发现他母亲还活着,阿福还活着…
然后他看见一群明媚的少女簇拥着一位仪态万方,光彩照人的女郎向他走了过来。
花老祖提剑站在血海中,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女郎朝他福了一福,用她仙乐般可爱的声音说道:
“
妾南小仙援救来迟,花老前辈万勿怪罪…”
花老祖不知所措。
“…天幸尊府损失不大,而万恶的血鸳鸯令、离门已冰销瓦解,江湖上总算可以平静些曰子了。…”
花老祖还是没听明白。
他想他这辈子永远也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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