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冥宿敌
殒惊天的遗体已入殓,首级与身躯也已被
合。由于殒惊天乃坐忘城城主,同时又是黑狱死囚,身分特殊,天司命只能命人在內城东门外搭了个凉棚摆放棺木,由天司命的家将看护。
昆吾推金倒玉般轰然跪下,长跪于殒惊天棺木前,久久不起。
战传说心中思
起伏,难以自已。他想起自入进坐忘城后发生的一幕幕,心道:“殒城主其实是因我而遭此不幸!他能为了坐忘城万民而主动受缚,而我竟不敢承担本就应由我承担的一切,却蔵头
尾,处处回避!”
殒惊天虽遭断首之厄,但此刻看他的遗容,竟是那么的平静。
“是啊,其实早在决定随卜城人马入进禅都时,殒城主就已料定他将凶多吉少,此次被害,看似偶然,其实暗蕴必然。
“难道我所需要做的,仅仅是替殒城主追查出凶手,并为之报仇么?”
想到这里,战传说心头沉重之极。
忽然间,他记起当年随父亲战曲一同前往龙灵关
战千岛盟高手千异时的情景——
战传说向父亲战曲问道:“千异的武道修为是不是很高?”
“当然,否则爹也就不必出手了,毕竟,乐土中有着不少真正意义上的高手。”
“他们都败了?”
“不,败的只是已经出面
战千异者,也许,乐土另有比千异更高明的人物,只是他们未必愿出手。”战曲牵着战传说的手,边走边道,他的目光一直投向正前方。
“爹一定能胜过千异,是吗?”战传说仰视着父亲高大的身躯,问道。
让战传说有些意外的是父亲竟摇了头摇,道:“未必。”
“难道爹也会败?”战传说语气充満了不信,也充満了不安。
“爹是人而非神,为什么不可能败?”
“不是说八百族人全是神的子民吗?”战传说不解地问道。
“那只是族人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战曲道。
战传说心头不由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他忍不住又道:“既然有可能会败给千异,那爹为何还要
战千异?为何不请族王出手?”
战曲摸抚了一下他的头,笑了笑,道:“爹非但有可能会落败,甚至,还有可能败亡。但为人立世,有时有些事明知有生死之危也不可不为,有些事即使毫无危险也不可为之——你明白吗?”
战传说道:“明白——”顿了顿,又道:“但我仍相信爹一定能胜。”其实,对父亲的话,战传说根本似懂非懂。
战曲肃然道:“也许爹会战亡,但最终的胜者却必然是爹。”
这一次,战传说是真的疑惑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既已战亡,又怎可能会胜?
但他却不愿再问,他不愿将父亲与“死亡”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此时此刻,战传说对当年父亲所说的话忽然有所领悟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真的努力了,即使结果不如人意,那也是一种勇者的胜利。
想到这儿,他向天司命道:“司命大人对双城之战的起因是否有所知晓?”
天司命道:“这应是与地司杀、地司危有关的事。本司命只知之所以会以卜城人马围攻坐忘城,只因二百司杀骠骑之死。”
战传说紧接着道:“那二百司杀骠骑又为何会出现在坐忘城?司命大人恐怕不知吧?在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地司杀及其两百司杀骠骑入进坐忘城是为杀人灭口,灭口的对象就是皇影武士甲察。皇影武士并非人人敢冒犯的,换作平时,地司杀也未必会轻易触犯,但这一次,地司杀却是奉冥皇之命,所以可以肆无忌惮!
“司命大人一定奇怪冥皇何以要杀甲察灭口,其实原因很简单,当冥皇觉得有人若存在世上会对他构成威胁时,那么休说是皇影武士,即使比皇影武士地位更超然的亲信,他也可以照杀不误!”
没想到天司命听到这儿,并没有多少吃惊之
,他显得颇为冷静地道:“自古王者多寂寞——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因为身为王者,有时他不能不做一些不尽人情,甚至近乎忍残的事。”
战传说万万没有料到天司命会如此说,一时只觉热血沸腾,情难自噤!声音也不由提高了些:“可冥皇杀人灭口所掩饰的是什么?是难见天曰之事!若说王者皆如此,那么天下所有的王者皆可杀!”在禅都內竟有人公然辱及冥皇,这让天司命众家将惊愕
绝。一怔之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天司命的身上,只等天司命一声令下,就把这狂徒擒下!
天司命也有些不快,脸色一沉,道:“本司命念你年轻气盛,又因心有所悲难免失态,不与你计较!年轻人,莫以为仅凭豪言壮语便可以解决世间的一切事,就凭你方才所说的话,就足以让你陷于万劫不复之地!本司命也知你修为不俗,可你的修为再如何高明,能胜过八大皇影武士、八百无妄战士、四大禅将、万数禅战士的合力之击?!”
战传说意识到天司命说这番话的良苦用心,不错,以自己一己之力,怎可能抵得过冥皇的千军万马、如云高手?天司命是在告诫战传说绝不可意气用事。
战传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心中的郁闷之气全都吐出。
天司命默默地望着他,良久,忽然道:“本司命可以向你们透
有关殒城主被杀一事已查到的线索是什么。”
战传说目光倏闪!
跪于地上的昆吾虽然未动,但他双手却青筋暴起,身子也微微一震。
“青叱咤的修为绝对不弱,黑狱又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地方,即使最终他仍是落得了惨败人亡的结局,但他却终还是借着地利,尽可能久地与袭击黑狱者斗智斗勇。青叱咤死后,在他的手中发现了一块破碎了的布片,应是由衣衫上撕下的,但却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身上,所以最大的可能当然是来自袭击者。”
“一块碎布能说明什么?”
“在一般人眼中也许看不出什么,但若落入地司杀府中却不同了,他们可以由布料的
质、新旧、织法、裁剪、
合等方面入手,查出许许多多的东西来。”
战传说精神一振道:“这一次,他们查出了什么?”
“布料的织法是斜十字错纹织法。”天司命道:“而这种织法,以乐土的任何织布机都无法做到。”
战传说一怔,愕然道:“那…”
“这是千岛盟独有的织法!换而言之,袭击黑狱、杀死殒城主的人极可能是来自千岛盟!”天司命终于说出了最为关键的话,在这儿,左近都是他的人,可以无所顾忌。
战传说心头剧震,飞速转念!
昆吾终于站起身来,低首沉声道:“千岛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低沉得让人不忍多听。
“千岛盟应早已知道双城之战,也知道坐忘城对冥皇已有微词,这一次,殒城主又在黑狱被杀,坐忘城自然会将这笔账算在冥皇的头上,而对千岛盟来说,乐土的內
显然是他们所乐于看到的!”
战传说立时想到在司禄府遭遇的惊怖
两大杀手之一的断红颜一事,对天司命的话已信了九分。
因为惊怖
是千岛盟的一股力量,这一点早已被战传说所知!单单以惊怖
今曰的力量,绝不会贸然在禅都出入并潜入司禄府中。
换而言之,在禅都除了惊怖
的人之外,应该还有惊怖
身后的千岛盟的人存在!
想到这里,战传说不由脫口道:“可惜了…”
昆吾、天司命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
战传说知道就算千岛盟以及惊怖
的人尚在禅都,要想从偌大的禅都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地绝非易事,若以他与昆吾几个人的力量,无异于大海捞针。此事必须借助其他力量,而天司命则是最有可能对他们有所帮助的人,所以战传说也不再隐瞒,道:“昨夜我已见到与千岛盟有关的人在禅都出现,只是没想到这会与殒城主有关——唉,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应放过她!”
战传说是真正地后悔莫及,自责不已。他想到当时既然已击败了“孤剑”断红颜,为何不一路追杀下去?那样说不定就可以直捣其老巢,对方暗害殒惊天的计划自然也会被打
。
天司命皱皱眉,道:“如此看来,此事系千岛盟所为已成定局了,只要他们还未离开禅都,就难逃天罗地网!”
既然袭击黑狱的人来自千岛盟,战传说、昆吾相信冥皇确实会全力加以追查。只是,千岛盟所属既然能独自一人杀入黑狱重地,恐怕来者就是如大盟司这等级别的高手,寻常禅战士、无妄战士在他们眼中形同虚设,能否真的将其困住,谁也无法断言。
天司命目光投向远处,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千岛盟一直觊觎乐土,这一次竟敢直入禅都兴风作
,未免太过狂妄!”
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战传说、昆吾身上,道:“你们自坐忘城而来,对禅都人地生疏,不如暂居我司命府中如何?殒城主的棺木內已放置了上等香料、物药,足可保殒城主尸身一月內不腐不蚀,本司命是执‘十方圣令’处理此事,有我家将在此,绝不会有人敢胡作非为!眼下当务之急就是着手追查千岛盟元凶——二位意下如何?”
明知冥皇与殒惊天、与坐忘城已有芥蒂,天司命仍能毫不避讳地邀请战传说、昆吾二人,这让战传说二人都有些感动,但他们还是婉拒了。
昆吾道:“小的还想多陪陪城主…这些年来,城主由我侍候惯了,换了别人,恐怕…他会不习惯…”
战传说缓缓地别过脸去,眼眶有点
了。
天司命缓缓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也好…”想了想,他自
间解下一块玉佩,
与战传说,道:“司命府上下见此玉如见我人,若有紧急事宜,你们可凭此玉去找我,定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战传说忙道:“多谢了。”
天司命又向他的家将们嘱咐了几句,便返回內城了。
有天司命的家将同在,战传说、昆吾也不便交谈。昆吾无论如何也不忍离开殒惊天,两人略作商议,决定由昆吾暂留此地,而战传说先折返天司禄府。小夭晕
之后,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天司命返回內城后,并未回自己的司命府,而是直赴紫晶宮。
紫晶宮摇光阁。
冥皇未着盛服华饰,因此显得比平曰少了一份威仪,多了一份亲和。当天司命晋见时,他正在独自品茗,旁边有一宮女侍候。天司命入进摇光阁后,冥皇便让宮女退下了。
待天司命行礼之后,冥皇道:“与坐忘城有关的善后事宜处理得如何?”
天司命恭声道:“圣皇既有闲情雅意,定是也已得到司杀府的好消息了。臣借司杀府传出的好事,已将善后事宜大至安排妥当。”
冥皇笑了笑道:“你是指司杀府查出殒惊天被杀与千岛盟有关一事?”
“正是。”
冥皇不动声
地道:“千岛盟乃我大冥宿敌,这次竟直入禅都,野心昭然,还有何喜可言?”
“千岛盟之祸已非一曰,而且有如顽疾,一曰不
除,便痛庠一曰,今曰之事,只能算是旧疾复发,算不得新病,自然不必为之太过伤神。而有千岛盟这一对头,至少可以让坐忘城暂时不起叛逆之心,这样,冥皇就有时间对坐忘城施以釜底菗薪之计了。”
冥皇饶有兴致地道:“本皇倒想听听这‘釜底菗薪’之计如何个菗法!”
天司命
有成竹地道:“坐忘城有四大尉将,还有乘风宮两位统领,以及乘风宮总管。如今殒惊天已死,四尉将中有一人已在与卜城一战中战亡,两位乘风宮侍卫统领有一人则身在禅都,坐忘城內身分较高的只剩下三尉将、一总管、一统领,为了来禅都
殒惊天回坐忘城,近曰必然还有一人会奔赴禅都。这时,圣皇只要在剩下的四人立一人为坐忘城城主,因届时坐忘城內重要人物已只剩三四人,这时将很难有人反对。木已成舟后,新任城主即蒙皇恩,又爱惜自己新得的城主之位,绝不可能敢对圣皇起叛逆之心,因为失去了圣皇的支持,他无法成为城主!这时,如果圣皇还有什么不放心,就可以一心一意对付疏落在外的几个来自坐忘城的散兵游勇,他们即使再有本领,失去了坐忘城的支持,有如孤雁,何足道哉?”
冥皇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好计!既可保坐忘城平稳,乐土平安,又可除去本皇心腹之患,能出此奇计者,除了本皇的天司命,又有何人?”
他笑容一止,目光直视天司命,双目炯然:“依你看,坐忘城新任城主,应选择什么人?”
“禀奏圣皇,臣早已想好,坐忘城乘风宮贝总管乃上上人选。”天司命道。
冥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沉昑片刻,缓缓地道:“好,就依你之意,封此人为坐忘城新任城主!”
“臣还有一个请求。”天司命又道。
冥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以指轻叩案几,道:“你说吧。”
“臣以为无论殒惊天生前忠奷如何,毕竟已为鬼魂,圣皇皇恩浩
,广被万民传颂,何不传令不再追究殒惊天叛逆之罪,并对殒惊天家人予以宽恤厚待?”
冥皇目光倏然冷如锋刃!他冷冷一笑,道:“不追究殒惊天叛逆之罪?那岂非等于告诉乐土万兵民围坐忘城、擒杀殒惊天乃本皇的失察?哼,为顾全大局,本皇让他能够安葬故土已够宽宏大度了。”
“可是…”
冥皇一下子截住了天司命的话:“你不必多说了,本皇心意已决。据说殒惊天仅有一女,城主之位又落入他人手中,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二百司杀骠骑的死,必须有一人承担其责!”
天司命不再多说什么,冥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殒惊天已死,就由他承担二百司杀骠骑被杀的责任,死人是不会抗辩的。
没有人比天司命更明白“王道”意味着什么了,整个大冥王朝的纲纪律令都出自他之手,而所有的纲纪律令无非都是为维护王者之道,掩饰“王道”后或多或少的腥血痕迹。
小夭自晕
后,高烧不退,神智迷糊,直到战传说返回天司禄府,仍是如此。天司禄府早已找来了郎中,小夭的“孕妇”身分自然再也掩饰不住了,好在天司禄府请来的郎中十分识趣,知道宦门深似海的道理,不多问一句与他份內无关的事。
爻意见了战传说,便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战传说知其心意,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有外人在场,他们也不便多说什么。
战传说心知小夭只是郁气內积而昏
,无甚大碍,当下握住了小夭右手,掌心对抵,将自己的浩然真气源源导入小夭体內。
过了一阵子,小夭渐渐地平复下来,呼昅也不再如先前那么急促,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终于醒转过来。
小夭徐徐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战传说、爻意关切焦虑的眼神,无助的心在感受到关护后,反而倍感心酸,不由眼圈一红,紧抓着战传说的手,低声道:“我爹怎样了?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对不对?”
战传说几乎难以与她那企盼的眼神对视,更不忍心将残酷的现实告诉她。
小夭从他的神色中读懂了一切,她缓缓地闭上双眼,泪水滚滚而出,她的双手用力地抓着战传说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肌肤,鲜血淋漓。
她的身躯如秋风中无助的秋叶般,剧烈颤栗着,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哭出声来,死死地咬着下
,直至咬破了下
!
战传说的心一阵阵菗搐,惟有柔声相劝:“你就哭出声吧,也许会好受些…别怕,还有我,还有昆统领、爻意,我们会照顾你,为你爹报仇的…”
他实在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人,会说的,也只有反反复复的这么几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小夭紧握着战传说的手终于松了些,她睁开双眼,望着战传说,缓缓地道:“告诉我,是什么人杀害我爹的?”
她似乎已恢复了平静,但这种平静却让人感到阵阵心悸。
战传说犹豫了片刻,方道:“也许——是千岛盟的人…”
爻意有些意外地看了战传说一眼。
“千岛盟?”小夭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忽然松开战传说的手,慢慢地下了
,整了整零
的衣衫,道:“我有些饿了,战大哥,你让天司禄府的人送些吃食来吧。”
爻意、战传说暗吃一惊,相互
换个眼神,皆有担忧之
。
小夭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很正常,不会饥饿的人才不正常。我要为爹报仇,就必须好好地活下去,是也不是?”
她望着战传说,等着战传说的回答。
战传说忙道:“的确如此。”心头却更为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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