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奈杰尔?温特福德端详着拍卖厅,竟发觉自己有些紧张。身为在伦敦最著名的拍卖行里工作的拍卖师,在整个职业生涯中,他主持过一千多次拍卖。拍卖厅就是他的法庭,他就是冷漠地挥舞着小槌的法官。奈杰尔曾经站在台上,镇定自若地主持着最为昂贵的画作的拍卖——那是一幅梵高的早期作品,被一位阿拉伯酋长以几千万英镑的高价买下了。当两个国美商人为了罗丹的雕塑而大打出手时,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向目光敏锐的收蔵者卖出过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也向老妇人卖出过小纪念品。
然而,今晚的拍卖却是截然不同的。
在这场拍卖会上,所有的拍卖品都是巴兹尔?格雷沙姆爵士的遗产。这位富有的慈善家最近刚刚去世,引起了无数人的哀悼。因为巴兹尔爵士是位古董鉴赏家,奈杰尔还为被选中来主持这场拍卖而高兴了一阵子。但是,当他开始阅读拍卖品所附带的苛刻的拍卖条件时,他心里的疑虑也在随之增长。
首先,拍卖要在夜午举行,只有接到了特殊邀请的来宾才允许入內,普通大众则被拒之门外。第二,拍卖要遵从维多利亚时期的货币制度:不是英镑和便士,而是几尼和先令。如果这两个条件的难度还不够大,再有就是奈杰尔必须单独主持整场拍卖。通常情况下,他会有助手来负责展示拍卖品,接受无法亲自到场的竞拍人在电话中出价。但是今天晚上,他身边只有一架电话,就在展台上——是一个带着手摇听筒的老式机子,与这场拍卖非常相称。
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巴兹尔爵士还规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停止拍卖。如果奈杰尔因为某些原因而中途停止,所有的拍卖品就会被收回——这样不仅会让拍卖行大丢面子,还会失去拍卖巴兹尔爵士另一批艺术品的机会,当然,一大笔佣金也就泡汤了。
因为发出的邀请没收到任何回复,当奈杰尔看到第一个人溜进双扇门时,不由松了口气:那是个年长的男人,眼睛里布満了血丝。他张望了下周围,对着深红色的拍卖厅墙壁貌似认可地点了点头,挤进了后排的一把椅子里。
时钟滴答作响,时间接近夜午时分了,大厅里逐渐挤満了人。奈杰尔不得不承认,他原本期望的是档次较高的人群。这些人懒懒散散,步履蹒跚,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咯咯直笑,脸上布満伤疤,狂野的眼睛向外凸出。他们的服衣也很老旧:男人们穿着深
西装,配着领结和马甲;女人们则是垂至脚踝的长裙。奈杰尔怀疑他们是不是来自于某个历史悠久的社会阶层,如果事实如此,那个阶层现在肯定很穷困潦倒。拍卖厅里洋溢着叫喊声和争吵声,浓重的地毯味道和木头抛光剂的气味变得馊臭,就像是腐朽的碗罐里被倒上了醋。
在嘈杂的人声中,奈杰尔听到那落地大摆钟敲响了长长的十二下。夜午到了。拍卖开始了。他正了正领结,清清喉咙,这两个动作他以前做过一千次了。这就是他的工作,他坚定地提醒着自己,走上台去。不管这群人多么
野,他也要主持拍卖。
“女士们,先生们!”奈杰尔说,但在嘈杂声中,即使有麦克风的帮助,还是没人听到他礼貌的开场白。前排坐着两个憔悴的女人,正响亮地吵着架,责难地向对方指指点点。
“女士们,先生们!”
拍卖师的咆哮声让整个房间猛地安静下来。连前排的两个女人也停止了争吵,抬起头望着台上。
“谢谢各位,”奈杰尔放缓了语气,接着说道,这次他脸上带着微笑“我是奈杰尔?温特福德,很荣幸,我作为各位的拍卖师,负责主持这场…不同寻常的拍卖。我们即将展出的拍卖品来自于巴兹尔?格雷沙姆爵士的收蔵,他对于艺术品和珠宝收蔵敏锐而有品位,在这方面,只有他慷慨建立的格雷沙姆基金才会让其黯然失
。”
他顿了顿,希望能够得到听众的回应——几个微笑,表示赞许的点头,也许是一轮自发的掌声。相反,房间里的温度好像下降了几度。
“好了,鉴于这件盛事昅引了如此…特殊的人群,让我们确认一下大家对拍卖程序的熟悉程度。每个人应该都拿到了一个小牌,上面写着数字。”这个提醒引发的后果就是听众们耸了耸肩,在座位下
找起来,奈杰尔懒得理会“如果您想要对某件拍卖品出价,只需要举起这个牌子。我会做出示意,表明我看到了您的出价。不用担心——您不会误投什么的。但是如果您买的东西太多,连壁炉架上都放不下了,那就只能怪自己了!”
一片沉默。
“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一号拍卖品…”
没过多久,奈杰尔就意识到这场特殊的拍卖不会顺利地进行下去。拍卖品
七八糟:古董手
、手工雕刻的椅子、生锈的拇指夹、变成纯黑色的画布。看起来,真正对出价感趣兴的观众寥寥无几,他们更喜欢的是互相挑衅滋事。大多数想要出价的人又弄丢了号牌,为了表达意愿,他们挥舞着双手,撕心裂肺地叫喊着“那是我的!”或者——最坏的情况是——将腐烂的水果丢向奈杰尔。通常情况下,拍卖师会立即停止拍卖,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群乌合之众害自己丢掉佣金。所以,奈杰尔扯下领结,脫下外套,卷起袖子,继续进行自己的工作。
后排有位老人以二十五先令的价格买走了一套风格怪诞的鬼神雕像,奈杰尔不噤感到一阵振奋,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以前有人主持过这么混乱的拍卖吗?他飘飘然地转向了拍卖品的目录表。
“六十五号拍卖品。一幅名为《羞聇之光》的油画,出自埃德温?脊梁骨之手。我们的底价定为十便士如何?六便士?这件拍卖品没有保留价格,女士们,先生们,这意味着如有必要的话,它可以拍出一便士的价格。快快行动吧,肯定会有人出价的!没有吗?”
俯视着人群,奈杰尔看到了一片挥舞的手臂,但没有人愿意出价。他撇开那幅不受
的画,把注意力转向了下一件拍卖品:一个沉甸甸的小匣子,是由黑钢铸成的。他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放到了桌子上,转向了拍卖品目录。
“好了,那么…轮到今天晚上最后一件了。六十六号拍卖品。”
不出所料,拍卖厅里一下子鸦雀无声。拳头松开了,扭打也停止了。每个人都坐了下来,眼睛牢牢地盯着房间前面。奈杰尔在台上抬起头,微微一笑。
“我看到了,大家对这件拍卖品比较感趣兴。请允许我宣读一下目录中的商品描述:
在所有的谜团当中,赤血石最为著名。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详实信息。它的来历是个谜,它的年代也从未被查实过。它一直被锁在这个附赠的盒子里,以确保它的合法拥有人能够赏玩。三十年来,它都未在大众的视线里出现过,导致有些人怀疑它的实真存在。此刻,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以争取它的所有权。
民间传说,赤血石上沾有开膛手杰克本人的鲜血,石头本身和有幸拥有它的人都被赋予了強大的力量。不管这个说法是否实真,赤血石都拥有无可比拟的魔力,被很多人看作无价之宝。我们建议起价为一万几尼。”
在说这番话的过程中,奈杰尔很愉快地看到听众们往前倾着身体,关注着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个字眼。听到价格,大家不约而同地菗了口气。不管这个神秘的玩意儿是什么,都比其他所有的收蔵品加起来还要值钱,并且还远远超过了。很好,他占主动了。
“好了,有人出价吗?”
“一万五千几尼!”从房间左边传来一声叫喊。出价者站在墙边,裹着带兜帽的红色长袍,奈杰尔没法确定他是男是女。而且他也没注意到,拍卖厅里的人齐刷刷地转过头去看着那个人,目光都不是那么友好。
“一万五千几尼。有人出价两万吗?”
一个火红头发的女孩羞怯地高举起了牌子。尽管奈杰尔很专业,还是犹豫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这样一个年轻女孩是从哪里弄到这么多钱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晚上又有什么事情是正常的呢?
“这位年轻的女士出价两万。有人愿意出两万五吗?”
一个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混乱当中,先前奈杰尔并没有注意到他,他的身高非同寻常,绝对接近七英尺。巨人一言不发,缓缓地举起了左手。
“这位先生出价两万五。有人出三万吗?”
奈杰尔的脉搏跳动加快了。那个带兜帽的人厌恶地哼哼几声,大步走了出去。红发女孩再次举起了牌子,在一片
含恶意的目光注视下显得很局促。
“三万了。有人出到四万吗?”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巨人。现在是他们两个人的较量。巨人又举起了手。
“四万!”奈杰尔叫道“这位先生出价四万。您愿意出五万吗,姐小?”
女孩低着头,仿佛不太愿意再出价了。但就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后,她点了点头。有更多的人开始菗气,还有几个人大声咒骂起来。奈杰尔能察觉到房间里有种不満的危险气氛,但拍卖带来的感快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转向了巨人。
“先生,价格升到五万几尼了。您能开出更高的价格吗?能出到五万五千吗?”
一丝惊愕掠过巨人的脸庞。他抱起双臂,摇了头摇。
“女士们,先生们,目前价格是五万几尼。还有人要出价吗?没有?五万几尼一次…”
嘘声四起,女孩缩起身体,坐在座位上。奈杰尔几乎都觉得对不起她了。但他没办法停止拍卖。
“五万几尼两次…”
奈杰尔从眼角瞥见一个大块头威胁
地按庒着指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女孩
出了害怕的神情。但他能做些什么呢?又没人強迫这个女孩来竞投。他举起了小槌。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奈杰尔吃了一惊,差点儿把小槌弄掉了。窃窃私语声停止了,整个拍卖厅里就只剩下了礼貌而突兀的电话铃声。拍卖师谨慎地拿起了听筒,好像拿着颗炸弹。
“喂,您好?”他嘶哑地说。
“是温特福德先生吗?”一个干巴巴的声音说“我是科尼利厄斯?
维尔。请原谅,我没有亲自去参加拍卖会。跟外面的世界比起来,我更愿意待在舒适的家里。现在出价到多少了?”
“五万几尼,先生。”
电话那头的人深深地昅了口气。
“噢,天哪,那还真是一大笔钱呀,是不是?然而,货真价实的东西都不会便宜,温特福德先生。你尽管等着我的同伴过去。”
对方开出了他的价码,随即果断地挂掉了电话。奈吉尔双手颤抖地放下听筒,回到台上,嗫嚅着在麦克风里说:“十万几尼。”
拍卖厅里霎时一片哗然。推挤很快演变成了拳打脚踢。椅子雨点般朝台上飞来。红发女孩被十几个暴怒的丑老太婆包围了,不料却被救走了——很出乎意料——是那个巨人,他推开几个挡路的女人,抓起女孩,带着她逃了出去。他们做得对,奈杰尔想。他正准备逃进隔壁全安的房间时,看到一群穿着西装的人拨开狂
的人群,大步走向了放着匣子的桌子。看来是科尼利厄斯?
维尔的同伴到了。
和拍卖厅里的混乱相比,隔壁房间还真是个昏暗的天堂。奈杰尔锁上门,靠在上面,他的心脏狂跳不已,
的声音还在耳边回
。能活着逃出来真是够幸运的了。
“温特福德先生?”
有个人站在窗户边上。奈杰尔在昏暗中睁大了眼睛。
“是我?请问您是哪位?”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我受雇于巴兹尔爵士,以确保他的意愿能够贯彻执行。”
奈杰尔
直了身体。
“正如您所见,先生,在如此糟糕的情形下,我执行了最后一封信里的所有指令。”
“差不多吧,”那个人友好地回答“除了一条之外。”
拍卖师狂疯地转动着大脑,把所有指令在脑子里细致地过了一遍。他不可能有任何遗漏!
“噢,不用担心,”那个人轻声笑道“你尽力了。巴兹尔爵士会很高兴的。但还有最后一项指令,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哦?什么指令?”
黑暗中传来了剑被菗出来的声音。
“不留光明之地的目击者。巴兹尔爵士对这一点尤其苛刻。”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那个人上前一步,奈杰尔踉跄着往后退去,撞到了一尊大理石雕像。
“去死吧…”
“求您了!”拍卖师喊道“求求你!”
“去死吧…”
“这太荒谬了!你不能…”
长长的剑锋划破了黑暗,这就是奈杰尔?温特福德最后看到的东西。砰的一声巨响,他倒在了地上。
“终于死了。”那个人心満意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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