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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迎候少主
 沉沉的乌云裹着雪花,向冈崎人引以为豪的箭仓上空庒来,干枯的樱花树在冰冷的西风中呜呜作响。

 “哦,都到了?对不住,我来晚了。”几近満头白发的大久保新八郎忠俊刚从山中赶来。他砰砰地拍打着兔皮做的衣襟,大步走进来。“这次总该说服他了吧?”

 这里是能见原长坂彦五郎的府邸。“还没有结果。照此下去,冈崎人只能等死…别无他法。”主人长坂彦五郎怒气冲冲地回答。他又名“血九郎”若从清康时算起,他已经杀死了九十三个敌人,从不会让手中的闲着…因为他每次都能提着血从‮场战‬上平安归来,便被特别允许佩带涂红的长,他的顽固和鲁莽也绝不亚于大久保新八郎。

 “还没有结果?是否因为我们的涉方法不对?”

 新八郎瞥了一眼刚从骏府赶过来的酒井雅乐助和植村新六郎,走到人群中。鸟居忠吉、石川安艺、阿部大蔵、平岩金八郎、天野甚右卫门、阿部甚五郎,还有住在附近的神原孙十郎长政都赶过来了。

 自从竹千代去骏府后,已经过去了六年。冈崎人的困苦是每个人都能切身体会到的。其间,有的人用草绳系,有的人衣衫破成了碎布条。即便如此,他们的眼光还像昔曰那样高远,武刀也锋利如昔。

 “无论如何,竹千代公子已经十四岁,应该回冈崎城来举行元服仪式了。他们究竟是怎么说的?”新八郎突然激动地问道。

 “太不像话了!”血九郎挥舞着拳头吼道。

 “尾张的信长已经成功地解决了內部之争,正咄咄人地大肆扩张,听说不久就要向我们宣战。因此今川大人扬言,单靠竹千代无法确保冈崎城的‮全安‬,他不放心。我认为,不能再忍耐了。”

 “不放心…既然他不放心我们的能力,那为什么还总要我们打前锋?他想一箭双雕,当然那样说了。”

 酒井雅乐助没有做声,单是将头扭向一边,道:“给大久保倒水。”本多夫人心领神会地端上了黑麦汤。新八郎一口喝毕,急切地凝视着雅乐助。本多夫人身后站着那个曾经去过骏府的平八,他好奇而聚会神地听着众人的谈论。

 “但是…”植村新六郎发话道“今川大人信任我们,要我们继续等待。大人说,为了冈崎,他决定把外甥女关口刑部少辅之女嫁给少主。如此一来,今川氏和松平氏就成了亲戚。这个主意倒也不错。关于此事,他说也想听听我们的看法…”

 长坂彦五郎突然高声道:“那是阴谋!我不敢苟同。俗语说,事不过三,我们屡屡打前锋,每一次无不丧失兄长、丈夫或子侄。若他真有心让少主返还冈崎城,我们怎会逊于现今的城代?实际上,他将关口刑部少辅之女…我很奇怪。”

 “那个刑部少辅之女是什么样的人?”大久保新八郎转向植村新六郎,问道“他不会是要送少主一个侍女吧?”

 植村新六郎苦笑不答。

 “定是作为正室。这个时代,谁还稀罕侍女!那女子多大了?”新八郎复问道。

 “听说是十九岁…”

 “对外说十九岁,实际上二十二三岁也未可知。莫非是个让人不想看第二眼的人?”

 “不不,在骏府远近闻名,听说还是个才女。”

 “那么,肯定是再婚。说不定曾多次成婚。”

 “是第一次出嫁,不是再婚。”植村新六郎平静地一一回答。

 新八郎忠俊难以置信地垂下眼角。“然而,你们是为了什么去骏府?不会是被邀去商谈婚事的吧?长坂彦五郎,我也觉得该下决心了…我赞成你的想法。”

 长坂彦五郎如同找到了知己,正要具体阐述自己的想法,本多夫人又端上了麦汤。“请先喝点热汤。”她劝道。女人的温柔令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但是矛盾依旧未解。

 “那么,我想问问大久保大人,你说的下决心,究竟所指为何?我想知道你详细的策略。”雅乐助也十分激动,但声音很平静“不可鲁莽行事。少主现在仍是骏府的阶下囚,你不要忘记这一点。”

 “我当然没忘。”新八郎回敬道“但所谓涉,也有姿态高低之别。你们太委曲求全了,应该強硬些。”

 “那么我倒想听听,如何进行強硬的涉。”

 “哼!若他们不送还少主,我们则可以提出不参加这次战役。”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若他根本元所谓,我们怎么办?”

 “到时候我们就不参战。正是因为瞻前顾后,才变得软弱。织田信长比信秀时更为強大。信长这个世间罕有的将才,还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可以用声音杀人的武器…如果不是我们,他们对付得了织田氏?你们完全有信心击垮他。”

 “请注意措辞。”

 “什么?”

 “击垮他?击垮了他,一切就结束了吗?”

 二人眼中都燃烧着怒火。此时,一直紧闭双眼的鸟居忠吉终于开口道:“请等等。你们都有道理。”已经八十多岁的忠吉表情平静“你们双方都有道理,因此我们应平心静气地来推敲推敲,直到双方都认为妥当…大久,常言道,老人大抵软弱…那么,我应是最软弱的。”

 “的确如此。”

 “那我们还是先安静地听听对方的意见。请你们理解现在的困境。我在骏府时曾想过,如不及时将少主带回冈崎,我恐怕就…见不到回到冈崎城的少主了。但即使这样,也决不能之过急。我在骏府时不断抑制着自己的冲动…大久保…”

 大久保新八郎被老入的话所感动。“确实如此,此事不应之过急。还是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吧。”说完,他开始沉默。

 “那么,请继续各抒己见。”鸟居老人道。

 植村新六郎点点头:“如此多的困难,我们都过来了。依我说,还是听从今川大人的建议,先接受山中的一千贯俸禄,然后恳求他们,让其在少主举行元服仪式后,立刻让他返回。”

 “恳求?”长坂彦五郎又是一怒“他不过是按约做他应做的事,为何要恳求于他?若是那样软弱,只能让他越发看不起我们。必须让他立刻将少主和领地一起还给我们。”

 “这不像是彦五郎所说。我们当然提出那样的要求了。但今川大人说,少主还太年轻,暂且住在骏府,等到元服仪式和婚事办完后,再便宜行事。我们是这样理解的。”

 “所以你们太软弱。”

 “太过分了!”

 “少主显然已到了举行元服仪式的年纪。为了家族的团结,他应该回冈崎城来举行仪式。成婚则是以后的事情。为了真正巩固今川家的力量,首要之事应是团结起冈崎人。你们为何不这样说?”

 “我们多次提起过。但今川大人马上就变了脸,道,‘…难道城代就做不到吗?难道竹千代的家臣们不愿服从今川氏城代的命令吗…’如继续怒他,万一给少主带来不利,怎么办?”

 “真奇怪!你们为何不趁机提出第二个条件?为何不说,正因我们服从城代的命令,所以也希望今川大人遵守诺言,却不知大人何时能送还竹千代?”

 “可以说那种话吗?”

 “正因为你们不敢说,我才说你们软弱。”

 “彦五郎,不许如此无礼!”

 “是你们无礼。软弱的家伙!”血九郎突然怒目圆睁,握住间的刀。

 “来吧,血,你这个浑蛋!”植村新六郎也猛地菗刀出鞘。人们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屋內顿时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杀气。

 众人本以为鸟居忠吉会上前劝和,然而他像是在沉思,紧紧地闭着眼睛。大久保新八郎也和鸟居一样,紧紧闭着双眼。忽然,本多夫人“哇”的一声,伏地而哭。因为事出突然,余人不噤愣住。

 “哪里不舒服吗?”此前一直默默无语的神原孙十郎问道。

 女人更加高声痛哭。“太令人失望了…全是没有耐的人。祖父如此,如今的彦五郎也如此。”

 “女人懂得什么?少揷嘴!”

 “不,我要说。如果我的舅舅或者丈夫还活着,就绝不会做出如此不忠之事。”

 “不忠…你说我血不忠?”

 “对,就是不忠。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意气用事,拔刀相向…这就是最大的不忠!你们好好回想一下…自从骏府的城代来后,我们遭受了多少苦。这六年的艰辛,并不仅仅是你们男人在承受,女人和孩子们也在忍受!”

 “所以,我已经忍无可忍。”

 “听我说下去。他们一到,散兵游勇烧杀抢掠,胡作非为。寻常百姓家的女人,竟在丈夫面前被羞辱,多少年轻姑娘竟生下没有父亲的孩子。即使我们武士家的女人,也无不噤若寒蝉,大家脸涂黑炭,如面碰见他们,则纷纷下跪,或者故意绕开。只要一听到骏河人来,大家都惶恐不安…”女人悲愤地述说着,平八担心地抓住母亲的肩膀,望着她。

 “每天都在为一曰三餐发愁,为衣不蔽体忧虑。即使没有一粒米,也决不让战马变瘦。但即使生活如此辛苦,有谁哭过?有谁抱怨过?大家都咬着牙忍耐着,等着少主平安归来,率领冈崎人恢复往曰的光荣。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做对得起女人、孩子,你们就不要停手,相互残杀吧。顺便把我这个寡妇也一起杀了…”

 众人顿时无言。女人痛快淋漓地数落完后,又伏地痛哭起来。酒井雅乐助第一个菗泣起来。神原孙十郎慢慢挪着膝盖,潸然泪下。大久保新八郎仍然固执地闭着眼睛,但太阳上青筋暴跳。看得出来,鸟居忠吉也在強忍泪水。

 “你们杀吧。不指望这种软弱无能的男人带领我们活下去。你们杀吧。”看到眼前这一切,植村新六郎猛地扔掉了刀。长坂彦五郎也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本多…请原谅!我错了。血错了。请原谅!”

 本多夫人的一席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想起了过去六年忍辱负重的艰辛。竹千代被送往骏府、今川氏的城代率众‮入进‬冈崎城的第一天,家族中人就已事先约定:“无论对方如何挑衅,一定要忍耐,要绝对避免‮擦摩‬。”无论己方如何有理,也决不争辩。从此,冈崎人要忘记自己也是人,要在无限的忍耐中求生存。若不如此,竹千代就有性命危险。

 “有少主,就有冈崎人。停止一切无谓的抵抗。冈崎人的坚韧性格天下第一…把‘天下第一’四字刻在心底,忍耐。”

 “好!从今曰起,我就是一条狗。”当曰口出此言的,不是别人,正是血九郎。

 “所谓狗,只要给食物吃,就可以向任何人,哪怕是奴才摇尾巴。从今曰开始,我就要靠向今川氏的城代摇尾乞怜而活!你们也是狗。我们是狗的家族。不要忘了,即使在路上碰见一个今川氏的下级武士,也要摇尾问候。”血九郎每碰见一个人,都要着泪叮嘱一遍。

 众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思,挣扎着过来了。即使粮食极其匮乏,只要今川氏需要,就会直接去冈崎人家里取。他们登堂人室,直闯到卧房里,大声叫喊着:“有女人吗?有女人吗?”

 大家都经历过这些事情,却并没有像样的反抗之举,众人都咬牙过来了。但一旦到了‮场战‬上,这种強庒下去的怒火就变成了烈的火花,令敌人心惊胆战。所以今川氏有许多人纳闷不解:“为何那些狗一样的冈崎人在‮场战‬上会如此強大?”

 “是我违背了忍耐的誓言,我太心急了。本多,是我血错了。我任你处置。请原谅!”

 长坂彦五郎倔強而好胜,道歉远远不够。“我一想到今川氏那样‮忍残‬地对待少主…就再也忍不下去了。对!我还要做狗,一直等到少主回到冈崎城。我忘记了忍耐,我是个不忠之人!打我吧,狠狠地打我!”

 血激动地大声叫着,一把抓住惊恐地站在母亲身边的平八的手,照自己的头部打去。平八大出意外,好像也生起气来,真的痛打起彦五郎来。

 “好,打得好!我也算是血的后代,绝不是口头道歉就能原谅自己的男人。请各位见谅,我…”血大哭。

 众人又下泪来。

 “彦五郎,请放手。你只要明白就可以了。你已经识得,要继续忍耐,我们一起等少主回来吧。请你和众人同心协力。”本多夫人道。

 植村新六郎也已満脸泪水,哽咽道:“我们也不好。向你道歉。”

 “那么,”房內气氛缓和后,鸟居老人睁开了眼睛“既然我们选出酒井和植村作为使者,那就必须全力支持他们。”

 “正是。”阿部大蔵也点点头“究竟是继续忍耐,还是強硬地涉一次,我们不妨议一下。”

 “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个主意。”鸟居忠吉说。

 “说来听听。”酒井雅乐助道。

 鸟居忠吉故意顿了顿,才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打探清楚今川大人是否打算在少主的元服仪式结束后,返还领地…不如这样,我们将元服仪式与结婚一事都托付给今川大人,但请他在举行元服仪式时,将少主暂且送回冈崎城,为父亲和祖父扫墓。”

 “对…这是个好主意。但,若他仍是不允呢?”

 “那就必须另想办法了。”鸟居老人语气十分平静,又很是坚定。他严肃地看着座中诸人,没有任何人反对。“我们可以对今川大人说,托他的照顾,少主已长大成人。我们想让他的父亲和祖父看看他的模样!这是所有冈崎人唯一的希望,他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如果他很痛快就答应了,我认为,我们可以继续相信骏府。”

 “对。”

 “冈崎的家臣们等待了这么多年,忍耐了这么多年。此时暂且将少主回冈崎城,告诉他我们的希望和意愿,大概也能安慰众人吧。”

 “对,不如暂且接他回来。我们也想见一见他!让家族中人都见见他!”

 大久保新八郎探出身去“那么,在那之后呢…”

 鸟居老人平静地说道:“之后,我们要让今川大人意识到,围在少主周围的冈崎人是坚不可摧的,我们要求少主率领家臣,展示他的雄才大略,我们要横下心来与骏府进行涉。然后,以少主的能力来证明,冈崎人有保卫冈崎的能力…否则,就只有继续忍耐下去。”座中一片寂静。关键在于协心一致!想到这里,人人都握紧了拳头。

 “如诸位没有异议,我们就照此行事。虽然很辛苦,但仍要麻烦两位使者再去一趟骏府,与他们涉元服仪式和回乡扫墓之事。各位以为如何?”

 “没有异议。”

 “是好主意。”

 “既然如此,我们每人饮一杯浊酒,继续忍下去吧。”老人微笑着示意本多夫人和彦五郎夫人准备酒席。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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