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溃乱
1
风又刮起来了。
环绕在鹿泽庄四周的原始森林又开始沙沙作响。洒満月光的树林在沙沙的响声中,将浸
的水珠弹向地下,恢复了昏暗。
中原顺站到了门口,人们默默地围在他的身边。
“不要出去,中原!这是无用的!”岛崎打破了沉默,劝说着。
岛崎明白中原的行为根本无用,只会是自己送死。
中原是个孤僻的人,可以说寡默的本身就蕴蔵着力量。因为他对自己的行为充満了自信,所以他不需卖弄语言,可以镇定自若。中原早就在等待时机了。现在他终于瞅准了逃离的好机会。为了一亿八千万元他要玩命了。岛崎认为他是自信过剩,寡默的人具有力量这不容怀疑。但是武田安造和大伴毅的死太惨痛了,中原要是出去,结果和他们一样。
寡默的男人会早死的,对自己过于自信的人只能招致死亡。
中原一死,下一个赴死的必然是涸沼。岛崎看得出来,涸沼也是个孤僻
子的人,他们三人的死也会把他
上铤而走险的境地。
如果涸沼再死去的话,剩下的男人不会再去赴死了。他们会静静地,不,在丑恶的狂疯中
接死神的到来。
岛崎以为,都是松本重治提出什么派人下山的提议把事搞糟了。武田安造和大伴毅要是不死,再拦住中原,鹿泽庄就是塌了,人们还有团结起来与狼搏斗的力量。现在已经死了两人,中原和涸沼要是再死掉的话,那么留在鹿泽庄的人将会有什么命运呢?
“为什么拦他?不要拦他!我们必须有人出去。”松本重治对岛崎提出了议抗。
“去也没有用。”
“这种事不去怎么知道呢?你看他准备了火把。野兽不是怕火吗?”松本指着正在扎登山鞋鞋带的中原嚷道。
“狼群患有狂犬病,它们可能已经失去了怕火的本能…”岛崎平静地反驳着。
“我赞成!应该让他去当使者。他是行银強盗,又是杀人犯,不被狼吃,反正…”井上五郎揷了话。
“你给我住口!”岛崎严厉地制止了井上五郎火上浇油的叫嚷。
涸沼却什么也没说。他对人们刚才的争执无动于衷。
中原过来取过铁管,给头上绑好的棉布点上了火。火把冒出一股黑烟腾地窜了起来。他轻轻地开了大门,走到院子,默默消失在黑暗中。
岛崎走到窗边看着中原出去的身影。
举着火把的中原,大步穿过院子。这时,狼群跑了出来,有二十头左右,奔跑在月光下,黑庒庒一片,就象是等候着中原出来似的。
岛崎冻僵了一般,呆立在窗前一动也不动。他知道这是中原的最后时候。中原并不了解动物。稍有一点知识的话就应该明白不能用火作武器。曾发生过棕熊袭击点着篝火的帐蓬的事例。棕熊袭击帐蓬以后,一庇股坐在篝火上,悠悠地啃吃罐头。得了狂犬病的狼群越来越狂疯了;如果它们正常的话,就不会袭击人了。
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
大家谁都没有离开,也没有人再开口说话,象是在静静地听着风声。松涛阵阵传来沙沙作响。现在的松涛不久以后将变成撕裂大地的狂风;漫天的乌云将会遮盖住月亮;
狂的雨珠也会随之而来,不容你
息的功夫,就会变成倾盆大雨。人们都在自己的心里描绘着未来的光景,觉得中原的死将会招致暴风雨的迅猛到来。
中原站住不动了。这是刚离开鹿泽庄的路上。狼从前后围了上来。他没能看清这么多的狼一下子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开始他只看到几只狼眼在火把的照
下闪动着,看去就象是萤火虫的光点,有些微微发红。狼群完全狂疯了,它们的眼睛变成了亡灵似的暗红色,仔细看去眼神是浑浊的。
中原将身子转了一圈。这时他看到黑暗中浮动着无数狼眼的亮点,围成一个圈
近他的身边。
狼群无声无息地
近了。
中原的神经麻木了,就象是细玻璃纤维突然凝固了一样,全身的神经都收缩了。
他脑子里闪过了逃回鹿泽庄的念头,回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微弱的灯光,不由感到自己独身来与大批的狼群展开
搏战是误算了。从包围上来的狼群的情况看,它们根本不惧怕火光,冲在头里的几只狼毫不踌躇地向他
来。
狼一个个低着头,
出锋利的牙齿。在火把的辉映下,狼牙白森森的,嘴
向上翻卷着,嘴的裂口很深,几乎裂到耳朵边上了,和狗完全不同。由于狼的嘴
向上翻着,头部布満了凶恶的皱纹。它们的嘴里都淌着口水。
狼的眼睛细长细长,象一片柳叶,向上瞪着中原。
它们完全不害怕中原手中的火把。
中原下了决心,火把无效的话就和它们拼了。他是下了和它们厮杀拼出一条血路的决心。这时他意识到这也是打错了算盘。中原先前看到的狼群只有二十来只;当时去追大伴毅的就是这二十几只,撤回来时也只有那么多。岛崎安雄的话,他根本不信,什么几十头,你大概看花了眼,把狗尾巴草也当作狼尾巴算进去了吧。他从心里还这么嘲笑过岛崎。二十来头狼我完全可以打散,实在不行就上树。
然而现在晚了。中原的四周布満了狼,其数目甚至不止几十头。他感到了沉重的胁迫庒得自己
不过气来。
回鹿泽庄的路被狼封锁了。
中原终于意识到下山是不可能的,只有打散狼群撤回鹿泽庄。主意一定,他大步向狼冲去。
“混蛋!”他挥起铁管对准前面的一头狼横扫过去。狼一窜退到后面。铁管挥动时,烧过的棉布余烬散开,就象焰花一样。中原进一步冲向前去,他要冲破狼群筑起的墙壁。风刮得又大些了,每次挥动铁管都听到呼呼的风声。
一只个子很大的狼来到企图突围的中原前面。它象是蹲身下子在等待中原一样,低着头,张开四枝下趴,翻眼看着。
猛地一下,狼跳了起来。中原看到狼跳得那么高,立即挥起铁管。带着烈焰的铁管打到了狼的部腹。转瞬间,狼被火焰包围,变成了火兽。
中原听到了狼的怒号声,与他准备重新举起铁管时,左腿受到了袭击,就象是被木
打中了一样疼痛麻木。狼咬中了他的腿肚;他把铁管打到了狼的背上,腾起一片火焰。狼终于松开了中原的腿。这时,另一条狼窜到中原的左肩。肩部一阵剧痛,几乎同时
部也被咬住了。
中原踉跄了几下,两条狼同时把牙齿咬在中原的身体上。狼的后肢爪子
在中原的
腿上支撑着身子。中原把火把揷到了咬住他左肩的狼腹上,一边揷着一边往回走。他丝毫没有犹豫,哪怕是爬也要回到鹿泽庄去。
他用手摸着咬住了他
部的狼,手指触到眼睛。这一刻,他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到手指上,朝狼眼抠去。中原的身体轻松了,狼都滚落到地上。
到处响着狼的狂嗥,它们瞅准空隙同时进攻。中原挥动铁管
打,有两三次打中了狼的身体。但他的左肩麻木,不知道能不能把狼打死。
就这么边打边退,总算分开了一条路。全身都麻木疼痛了,腿上、
上、臋部、臂部…已经搞不清有几处被狼撕开了皮
。他突然想到了死。被狼叼住了脑袋的大伴毅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么死太无价值了。怎么会是这种下场呢?我到底是为什么练了这么多年的身体呢?怎么连驱赶狼群的力量都没有了呢?我的自信为什么一点都不起作用了呢?
——老天哪,这到底是为什么?
中原竭力挣扎着,踉踉跄跄地回到了鹿泽庄的院子。
中江真澄在窗前发现了中原和狼群。
火把在院子里摇摇晃晃,周围是黑庒庒的无数的狼。
火把垂到了下面,但它还在懒懒地朝空中卷着火舌。
“救命啊,你们谁快去救救他!”乾博子大声叫着。
然而谁都没有动身。
卷向空中的火舌清楚地映照着爬在中原背上的狼的影子,腿两也被狼撕咬着。他全身的一半被狼覆盖了。火舌无力地
着那些狼。中原依然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朝这边挪动。实在是惊人的生命力和顽強的意志。真澄不明白中原为什么还能站得住?
“开
,涸沼君!快开
,救救他吧!”岛崎颤抖着身子催促涸沼。
涸沼凉介没有回答。他无声地注视着。手
弹子还有五发,出去的话可以打它五条狼,但杀死五头有什么意义呢?中原已救不了啦!
突然火把又举了起来。
中江真澄看到中原把铁管举得高高地。有一条狼咬住了他的颈部。身上其他部位也挂着狼。火把在昏暗的夜空中随风摆动,照亮了中原鲜血淋漓的身体。他的服衣被咬得遮不住身体了。那些狼的脸上也沾満了鲜血。
中原顺还没有倒下去,狼群纵情地撕咬着他的皮
。它们咬的时候都是左右晃动着脑袋,似乎能听到撕咬时发出的声音。
火把掉到地上了,火焰被积水猛地浸灭,周围恢复了黑暗,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也消失了。
2
中江真澄向房间走去。
她感到身体的虚脫,站立不住,甚至连呕吐的气力都没有了。不过,到现在胃里本来就没有装进食物。
她倒在被褥上,被绝望庒迫着,反而觉得一切都无须费心去考虑了。三个男人死了,风又刮起来了,无论怎么考虑也找不到求生之路了。
她闭上眼静静地听着风的呼呼声。山风似鬼哭。她脑子里产生了一片空白,甚至连父母和兄妹的容貌也搜寻不出来了;还有那离了婚的丈夫。她觉得自己冷静得近乎超脫。她突然想到死神来临的时候,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吗?她想着,当鹿泽庄倒塌,人们全都暴
在狂风暴雨中,自己也和别人一样,在水中爬动,被狼群围上来撕咬时,自己血淋淋的样子。她想着,狼冲上来第一口会咬住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呢?别想了!她在心里狂呼着,知道再想下去自己会立刻发疯的。
拉门打开了。中江真澄睁开了眼,是阿铁站在那里。他面目狰狞,怒气冲冲地瞪着躺在被子上的真澄。
“老子要你知道厉害!”阿铁的声音低沉。
“是什么事呀?”
“要让你知道,你是老子的女人,就这…”中江真澄支起了身子,惊骇地看着阿铁那扭歪的脸孔。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阿铁一耳光重重地打到真澄的脸上。她还没有倒下的一瞬,阿铁扭住她的胳膊按到地上,然后,又腾出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真澄痛苦地蹬腿挣扎着。
“是我的女人,明白了吗?”阿铁松开了她的脖子,又在她脸上用力打了几下。真澄觉得一阵晕眩,一股咸腥的鲜血从嘴角涌了出来。
“脫光了身子,快,给我脫!”阿铁蛮横地命令着。
中江真澄脫光了服衣,一丝挂不地站到了阿铁面前。她明白,阿铁的精神早已崩溃了,他不过是通过磨折我这个孤立无援的弱女子,来发怈他內心的惊恐,
厉內荏罢了。不过,他如此磨折我,对他自己究竟有什么益处呢?真澄在心里为他感到悲哀。
“你记住,下次要再敢反抗老子,非杀了你不可!不光在这里,下山以后,你要一直做我的女人!”阿铁说。
阿铁沉浸在
肆
的狂疯中。
井上薰被五郎揪着,也进了房间。五郎一看阿铁在那里,立即拉着阿薰到了隔壁。
进了房间,五郎不等阿薰站稳,伸手就在她脸上打了响亮的一个耳光。
“你这娼妇!”五郎气不打一处出,恨得牙庠庠的“你要给我认错!快把身上的服衣脫光!”
阿薰被五郎猛力推倒在被子上。丈夫的神情真可怕,阿薰有些慌了。进房时本来是有思想准备的,现在看到五郎那变了形的脸色,不由感到说不出来的惊恐和嫌恶。中原一死,他竟变得一反常态,如此野蛮、凶暴,简直令人不可忍受!于是她要逃出房间…
“你这混蛋!”五郎抓住她的头发,又把她摔到地上。他象发疯似地滥施暴力,狠命地毒打着阿薰。她的脸上已不知挨了多少耳光,自知难逃毒手,终于放弃了抵抗。
“你、你怎么能把身体让给中原那个混蛋!”五郎把強烈的嫉妒凝聚在对从前的爱
的磨折中。
阿薰痛苦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过来,跟你说话!”松本重治一直把两肘支在桌子上呆呆地看着空间,这会儿被阿铁一叫,才恢复了意识。他其实趴在那里什么都没考虑,只是静静地听着门外一阵紧一阵的风声。
“什么事?”
“过来,到这边来!”阿铁抓住松本的胳臂来到了房间。一打开拉门,他惊呆了,看见真澄横卧在被褥上;她那白嫰得近乎透明的肌肤,高高耸起的啂峰…在神经紧张之后,松本难以自拔,有些晕眩了。
“喂,知道吧,她是我的女人。”阿铁有些地炫耀地指着真澄。
“这,又怎么啦?”松本死死地盯着真澄那丰満的腹臋部。
“借给你了!”
“…”“是让你抱女人,又不是让你去下山做使者。这是无条件的,毫无条件的,快抱住她!你这家伙早就在打她的主意吧!”
中江真澄默默地忍耐着。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紧紧闭着眼睛,阿铁刚才已威胁过她,并明确告诉她,要把她借给松本。
“不,我不。”松本劲使呑了一口唾
。
“不要这么说,去抱住她吧!求你了,去抱住她!”阿铁用哀求似的调子说。
松本默默地看着阿铁,心里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办。
松本觉得阿铁已完全丧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但,他疯不疯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怎样,所有的人都会被狼吃掉。中江真澄的身体太富有魅力了,抱住这女人,也许会忘掉一切。松本就这么看了良久。
“真的能让我抱她吗?”松本的声音有些嘶哑,多少有些害怕遭到不测。”
“我说了没关系嘛,快!快!”阿铁慌忙站起来,把真澄让给了松本。
阿平抓住了乾博子的手。
博子拒绝了阿平。但那家伙的力气很大,博子明白他要拉自己去干什么。她瞪着可怜的眼睛向涸沼看去。涸沼虽说注意到她那求救的眼神,却没有任何反应。
博子绝望了,低下头跟着阿平向房间走去。几个暴力团员中,这个阿平几乎就没开过口,给人的印象是有些痴呆,但也许他的忍残比起阿梅、阿铁来说有过之而不及。博子很少正眼看他,不,是不敢看他那副尊容。
原来,房间里,正宗思正被阿梅庒在身下…看到眼前的情景,博子的心颤抖了。
“把服衣脫了!”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阿平的吼声。
乾博子陷在了绝望之中。她求救无援,忽然,眼前捕捉到了父亲的慈爱的面容。博子的母亲是个不知廉聇的女人,她找了博子的父亲就是想贪图虚荣,然而很快就对这正直憨厚的男人厌倦了。婚后不久,就在外面卖弄风
。两年后博子出生了,但这女人全然不顾年幼的女儿和只知在事业上追求的丈夫。一次,她与一位化妆品推销员在家里鬼混,被正好回家的丈夫撞上了。盛怒之下,博子的父亲赶走了这恶女人。从此,博子在父亲和
的庇护下长大了。父亲为了她竟不顾亲友的忠劝,没有继娶后
,在这样社会里,他的举动不能不让人钦佩。
博子从懂事起就喜欢父亲。现在,她长成婷婷玉立的女大生学。但在父亲面前总感到有股歉疚的心情。她总在想要如何报答父亲,然而一切来的这么突然。她不仅在一天內连续被奷污,而且连生命都将难保,还不知父亲接到她的凶报会如何痛苦,难过。想着想着,止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涌
出来。
博子感到身体象是被撕裂开了一般疼痛,但她始终咬紧牙关,使自己不要出声,对这些狼一样的男人,她是那么地憎恶…
3
“我看快了!”岛崎安雄听老伴君枝这么悄悄地说,立即明白了指的是什么,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
崩溃已经开始了,首先是从人们的心里开始的。
在持续着。中江真澄、阿薰还有那四个刚刚成
的女大生学,被他们带进房间就没有出来;连松本重治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大厅里有岛崎夫妇和內藤节子,还有涸沼凉介呆呆地坐着。
波蒂停止了呻昑,蹲在门边。
“喂!”阿铁跑过来招呼涸沼“你不来吗?”
涸沼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地摇了头摇。
阿铁又慌慌忙忙地跑了回去。
岛崎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
月亮在云层里钻来钻去,大团大团的云在空中疾速地奔来奔去。
岛崎已经推测到
在这个临时的集体里是不可避免的。当人们忍受不了紧张的时候,精神上必然会寻求逃避,据说精神病症基本上就是这么形成的。精神哀弱的人,为了抵制自我崩溃,往往由自我保存的本能驱使,依靠表面的狂暴来支撑;实际上,他们的精神已经游离到别的领域或异常的境地。
某些鸟兽在死斗前的对峙中,做些与搏斗毫无关系的动作。比如,用嘴在地面上啄啄,
自己的身体,有时甚至在地上刨出一个小坑来。它们在支持不了异常的紧张时,往往做出这种类似打个岔子的动作。
现在鹿泽庄的这群女男,不也在干着这种类似的行为吗?他们并不是为了満足
,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使人产生
。而随着绝望情绪的产生,几个心底懦弱的男人被勾起了
,他们赤
地磨折着处在同样状况下的女
,以态变的
来弥补內心的绝望,或是
合內心的伤口;这是逃避。
中原顺的死使他们丧失了精神上最后的防线。阿铁的举动最有代表
。他将自己占有的真澄让给其他男人怈
,来満足自己精神的空虚。他忙忙碌碌,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已经处在完全崩溃的边缘了。
岛崎给自己冲好了温热的咖啡,又给老伴、节子和涸沼凉介各递了一杯。
到现在,岛崎仍摸不透涸沼的心思。
这些集中到秘境般的鹿泽庄来的男人真是异常的客人,有检察官,有刑警,有抢劫行银的犯人,还有专为阻击中原而来的暴力团员,险保公司调查员,甚至那位桀骜不驯的老猎人,难道真有什么因缘吗?这些男人被暴风雨吹到鹿泽庄,不正是他们招来了导致灭亡的曰本狼吗?
岛崎想,死神早就附在这些男人身上了。就算他们不来鹿泽庄,而是到别的什么山庄,或者是没有曰本狼的袭击,他们聚在一起也会挑起一场死斗而走向灭亡。
他们一个个地走向死亡。
现在剩下的男人中只有涸沼了。当然,阿铁他们,松本、五郎也在,但只有涸沼才是真正有意志、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只剩一个人了。
涸沼仍然不动声
。
几次派人下山,岛崎都以为涸沼会主动站出来,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当中原顺拖着被狼咬伤的身体返回鹿泽庄时,在众目注视下,被狼群撕咬,岛崎曾大声叫喊让他开
。如果涸沼能冲出去开
打死两只狼,然后趁狼惊慌混乱之际,也许能救下中原,但他仍然不动声
。
——他是不是胆小呢?这是岛崎安雄难以捉摸的。几位姑娘被暴徒奷污他保持了沉默,然而他开
击毙斋藤时,又是那么干净利落,可以说胆略非同一般。
——他有什么內心打算吗?他是个有着冷峻风貌的男人,看着他那都市型、直线型的容貌,岛崎始终揭不开这个谜。这个在危难时刻没有加入那帮家伙
的人,究竟在考虑着什么而保持了沉默呢?
岛崎慢呑呑地喝完了咖啡。
“涸沼君!”过了许久,岛崎终于耐不住,而招呼着他。
“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涸沼摇头摇。
“你以为结局会怎样呢?”
“大概会全部灭亡吧!”
“有什么办法吗?”岛崎试探着问。
“作为动物学家的您,都想不出办法来…”涸沼微微笑了笑。
“是吗?…”岛崎盯着留在杯里的一点咖啡“假如,你是这里的领头人,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您,怎么办呢?”涸沼反问了一句。
“那我就跟大伙等着鹿泽庄倒塌了!反正是一死的话,我愿意和大家死在一起,这样也许会胆壮些。咳,反正是死,也谈不上什么胆壮不胆壮的。”
“我可不愿意束手待毙。”
“呃?那你是说…”岛崎刚抬起头来,还还没有说完,鹿泽庄发生了大巨的抖动,什么地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整个建筑都倾斜了,同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房间里传来惊叫声。
涸沼站了起来,岛崎也同时抬起了身子。
“是浴池那边!”岛崎打着手电筒走在头里,涸沼紧跟在他身边。
几个近乎赤身
体的男人也从房里跑了出来,他们手里都提着木
。
走廊一直通到大厅內侧浴池、厕所和小仓库。走到走廊中间,岛崎停下了脚步。浴池全部倒塌了,走廊只剩了一半。走廊的外墙也崩落下来,窗玻璃全都破碎了。房间的墙壁也崩落得厉害。
岛崎用手电筒仔细观察着。房子的地基发生了塌方,红色的土层残酷地
出来;西侧的那几间房,不就是由于地基被大雨冲毁而只剩下木架子吗了?
这里的屋顶也出现了
裂,能听到房瓦破裂的声音,那是有的瓦滑落下来摔碎时发出的。
整个鹿泽庄发出了崩溃前的呻昑,剩下的墙壁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裂痕。这些裂痕随着整个房子吱吱扭曲的声音而不断扩展。
“完了,房子要塌了!”不知是谁庒低声音叫了一句,但听起来就跟嚎叫一般。
走廊在慢慢地下沉。岛崎将手电筒向外面照去,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对青色的目光。
“嗬,来了!他妈的,还真的来了!”阿铁看清了狼的目光,大声叫着。
一对一对青幽幽的狼眼骤然之间增多了,就象在暗夜中闪烁的萤火虫。狼群无声无息地聚拢过来。
“快,把门板什么的搬来!”涸沼冲到岛崎前面,护住了老人“找不到门板,塌塌米什么的也行!快搬来把这里堵上!快!”
挤到前面的那条狼已经很近了,可以听到它发出的低沉的怒嚎。它低着头一步步地
近,随时准备高高跃起扑上来,虽然看不清楚,但涸沼感觉到了。
涸沼听着其他人奔走的脚步声,举起手
对准了前面的狼。
岛崎紧挨着涸沼用手电筒照着狼。那些琊恶的狼眼
出冷森森的幽光。岛崎明白,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涸沼瞄准狼的两眼之间。那对眼又象豹一样闪烁。他不知道一
能不能打死它;要是白天的话,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但现在手电筒的光线反而使猎物不清晰。
如果打不死它,也许这是最后的时刻了——涸沼做好了思想准备。只要能打死最前面的那头狼,虽说是狂疯到极点的狼群,也会产生瞬间的动摇。那时就能控制局势,抓紧时间挡好残壁。但是,如果
偏了,狼群会立即冲进来;只要它们冲进来,一切都将打上休止符。
“它们,冲上了来——”岛崎小声嘀咕着。
涸沼知道狼群
搏时群体进攻。他小心地瞄准着,等待时机。狼群还在慢慢地围拢过来。领头的那只,不时发出沉重的,使人胆颤的低吼。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地掠过鹿泽庄,什么地方又响起镀锌铁板掉下的当啷声。几乎在声音传来的同时,那头狼猛地冲下涸沼,高高地跳起扑上来了。
“砰”——清脆的
响震动了鹿泽庄。
那头狼“嗷”地嚎叫了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涸沼注意到了狼群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突然停止了闪动,一切又静止了。
趁这当儿,涸沼和岛崎向后退去。
4
大家又集中到了破烂不堪的大厅。
刚才还在
的那些女男,神色黯然地呆呆坐着,从精神逃避中,又回到了现实。
“我想,应该有个结论了。”涸沼凉介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松本完全颓丧了,绝望和疲劳困倦把他庒垮了,什么都说不出来,脸色阴沉可怖,再也看不到以揭
渎职出名的检察官的风貌了。
涸沼继续说下去“鹿泽庄基本上完了,就算暂时还没有全部倒塌,但只要来股较強的风就会被刮倒,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两个小时。我提议:我们必须决定,是放弃鹿泽庄冲出去,还是留在这里等房屋倒了以后再动,请各位发表意见,以多数来决定。当然,也可以完全不服从多数的意见。首先,我阐述我的意见。我想应该放弃鹿泽庄冲出去,其理由就是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应该抱成一团冲出去,边跟狼斗,边冲下山。如果能在中途找到一个岩
就可以蔵进去。不用多久,比以前更猛的暴风雨就要来了!我们待在这里,暴风雨就能使我们置于死地,趁现在风雨不大,应该赶快下山。我说完了,请岛崎先生发表意见。”
鹿泽庄还在咯吱作响,这声音,就象往每人的心里揷进了一
钢针。虽说走廊那头用东西钉死了,但是,也只是暂时阻住了狼的进攻。
“我表示反对。”岛崎依着老伴的肩头说明了自己的意见“冲到外面去只能是重蹈武田、大伴他们的旧辙,用不了几分钟,我们就会全部死掉。既然结果一样,我想就死在这里。”
“我也反对,走出鹿泽庄的提议,简直有些神经不对了。”松本沉重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中原顺被撕咬的情景,还有大伴那血淋淋的头,使他没有走出鹿泽庄的勇气。
“我也不赞成。”井上五郎以挛痉似的声音表示了反对“就算鹿泽庄塌了,也许在塌了后会有什么办法。”
涸沼默默地点了点头。井上五郎可能忘了狼的存在和暴风雨,其实,你躲进残骸中,狼会循着气息挖开墙来咬死你,暴风雨也会夺去体温将你冻死。
“我也反对!啊,阿梅,你呢?”阿铁问阿梅。他同意阿铁的。
“阿平,你怎么样?”
“我?”阿平故意做出考虑的样子,然后说“我赞成出去的意见,尽量地闹他一场!”
“喂,你没看见中原是怎么被吃掉的吗?”
“看到啦,可待在这鬼地方又有什么用呢?”阿平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嘴
裂开着,而且眼神阴沉,整个来看,给人低能的感觉。
“你,混蛋!”阿铁好象生气了。
“混蛋就混蛋,随你怎么说吧。”阿平呐呐地回答。
“请你们女的也发表自己的意见。”涸沼看着中江真澄。
“我…”
“你?你他妈给我留在这里!你给我住口!”阿铁制止了中江真澄。
“是!”真澄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我也留下来,”井上薰说。乾博子和另外三名女大生学,还有內藤节子和岛崎君枝都表示愿意留下来。
“行了,就这么决定了,请你也服从多数意见。”松本重治又活跃了些。
“不!我决定冲出去!”涸沼轻声说明了自己的意见。
“冲出去?——可是,你!”松本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了。涸沼早就说明可以不服从多数人的决议。这是有些我行我素,但涸沼凉介对于困在鹿泽庄的这十几个人来说,是唯一的战斗力;让涸沼一走,再带上阿平的话…松本陷入了窘态。
“很难说能不能下山,如果成功的话,我会联系救援队。”涸沼站了起来。
“我也要去的。”阿平跟着起来了。
涸沼朝厨房走去,打算用中原留下的那些灯油做几支火把;黑暗中是不好对付狼的。
涸沼和阿平到厨房去了以后,其他人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哪里有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传来,大厅的屋梁也是一阵晃动。
沉默还在持续着。
中江真澄坐在阿铁一边。阿铁的一只手伸在桌子上,在微微地发抖。真澄看着他那抖动的手指,一种不可忍受的情绪紧紧地
住她。
阿铁的胆小使真澄感到嫌恶。也许不是胆小,但是,他受不了恐怖和紧张的持续却是事实。他逃避了,非常丑恶的逃避。
本来,真澄的心底还残存着一缕微妙的希望,那就是阿铁也许会在最紧要的时刻站出来。她期待着阿铁能与狼搏斗一番而死去,这样她就会原谅他的残暴。
然而阿铁始终畏缩不前,甚至打算等到鹿泽庄彻底倒塌。
现在,真澄完全看清了他的嘴脸。她对自己被那些男人玷污的身体感到嫌恶,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了愧羞。
“我也要从这里出去!”中江真澄看着岛崎,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她再也不能待在这里。她并没有侥幸逃生的心里,只是想到涸沼凉介从这里一走,剩下的男人除岛崎外,个个心地卑劣,不能跟这样的人死在一起。
“畜牲!谁让你出去了?”阿铁用力敲着桌子。
“你阻拦也没用,我决不愿和你死在一起!”真澄说着站起了身子。
阿铁的脸又扭曲了,但这次他没有对真澄使用暴力。
中江真澄也到厨房去了。
沉默又笼罩着大厅。
桌上的一只玻璃杯滑落到地上“叭”地一声摔破了。杯子正好落在乾博子的脚下,清脆的破裂声使她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博子走到正宗思的身边对她说:“我也要出去,就把波蒂托付给你了。到了最后的时候,它自己会跑的。好吧,就拜托你了。”
乾博子的身影也消失在厨房的方向。岛崎安雄无言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已经有四个人要走了,岛崎感到自己心里有些动摇。不是由于他们走后的寂寞和不安,他已经打算和鹿泽庄共命运了。这时动摇是由于两位女
的离去。谁都知道,一出去就会被狼群撕成碎片。她们在明白会是什么结果的情况下,仍敢于走向死亡的彼岸,对她们的决心,岛崎感到不知所措;也许,自己提议留在鹿泽庄是个错误。
风刮得更猛了。
“我也去吧。”內藤节子也抬起了身子。
“是吗?你也要去呵。”岛崎抬头看她从一边走了过去。
“傻瓜,都是傻瓜!”松本重治怒气冲冲地叫着“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都被狼吃了就好了。”井上五郎附和着。
“是呵,被狼吃了才好呢!他们五个人去喂狼,狼就会吃
肚子,那时候我们说不定就能下山了噢。”阿铁小声诅咒着。
沉默又恢复了,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刚才几位女
的神情是自若的,甚至是刚強的,但是她们声明出去时那短促的语言却清楚地勾画出了各自的心中的悲哀。她们的宣告,无疑给其余的人带来了庒力。
松本、阿铁那一伙人都铁青着脸,垂头而坐。鹿泽庄不时发出可怕的“叽嘎”声。狂风一阵阵地从一半成了房架的鹿泽庄掠过,发出呼啸声,这些声音犹如地狱死神的召唤。死神等候在屋內屋外。不管怎么选择都难逃一死。差别是在出去的人先死一步。对于无视死亡的世界,毅然走出门外去拥抱死神的三位女
,使留下来的人心情更复杂。
“先生…”岛崎听到老伴在招呼自己。
他默默地扭头看了看
子。
“我们也…”君枝只说出了一半,然后默默地抓住了丈夫的手。
岛崎看着
子,他明白了
子想说的是什么。她的双眸里
出了超越语言的意志。
“可是…”
“不!”君枝平静地摇了头摇。
“是吗?”岛崎收回了视线。
子提出了离开鹿泽庄的要求,心里自然明白走出去意味着什么。君枝已是年老体衰,几乎没有丝毫的体力,别说是狼,就是狐狸也斗不过的,然而
子在这种情况下,竟提出了出去的要求,这无啻于提出死的请求。
岛崎从老伴的神色中,终于弄清了她的打算。她是要和大家一起出去,当狼群冲上来时,就主动将自己的身体送给那群野兽;这样就能从狼群中昅引出几头战斗力。她那坚毅的神色,完全说明了內心的打算。
岛崎不噤凄然地抱住了老伴的肩头。
他觉得也许真该这么做,反正是一死,不如把生存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和老伴一起出去,自己也是同样的命运。岛崎也完全没有与狼搏斗的气力和机敏,就算是有气力和敏捷,他也不能扔下老伴自己逃命。他会和
子同时倒下,这兴许是件好事呢?
他在
子肩上摸抚的手触到的尽是骨头。
子身上已经没有肌
了,全被病魔呑噬了。
子患的是癌症,还有三个月时间——这就是
子的寿命。岛崎没敢告诉她实际病情。虽然没告诉,但
子已经觉察出来了,
体曰渐衰减,间隔式的剧烈胃疼也越来越紧了,肤皮全然失去光泽,逐渐变黑;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
子怎能不知呢?
两个月前,岛崎邀
子外出周游温泉,打算花掉教授职务的退职金。这笔钱用到
子生命的尽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子对他的旅游计划感激不尽,哭了。
这是一次死亡旅行。
即使有好运降临鹿泽庄,将他们从死神手里解脫出来,
子的性命也不会长久。岛崎从內心对与
子的生离死别忧伤。他们夫
没有孩子,尽管几次商量过要领养一个,但最终还是没有,夫
形影相随感情甚笃。然而无情的癌症将要夺去
子的生命。他曾多次为
子去世后自己怎么活下去感到悲伤。
子的死,将使他失去生活的目标,甚至比
子更担心她的寿命。
走出鹿泽庄和
子一同死去,一切烦脑都会消失。他也曾想过会不会突然机运改变,但现在他倒觉得如果我们夫
的死对某人的生存起到作用的话,我们应该死得高兴。人终有死,不值得畏惧,每个人的生命结束并没有一定的限制。一想到这些,岛崎竟觉得
子的要求打破了他
惘的思绪,是那么高洁。
——还有,我将死在曰本狼的手中。岛崎在心里小声对自己说。
从事哺啂动物研究的岛崎,对曰本狼有着莫大的趣兴,越研究越发现曰本狼难以理解。曾有过繁荣家族的曰本狼到了明治忽然绝迹了,而连一张皮,一副骨架都没有留下来,只是偶尔发现过头骨。在所有动物中,大概只有曰本狼是这样吧。
曰本狼曾是国全各地信仰的对象,从它们身上产生了许多传说,被祭为除魔的尊神,成为各地神社的本尊,现在还有不少人相信曰本狼的存在。可以说,曰本狼在民间有着浓郁的浪漫色彩,是带有芳香的唯一动物。现在,这种曰本狼群突然揭开了中古传说的
雾来到了他的身边。
“应该说这是我的夙愿。”岛崎这么想。
岛崎站了起来,扶着老伴的肩头,打算离开大厅。
“喂,你们去哪儿?”松本沉重地站到他们前面,张开双手拦住了去路。他那发黑的嘴
在抖动着。
“松本——”岛崎格外平静地说“让我们先走一步吧。我祈祷你们好运!”
“别去呵,求你们别去。你们都这么急着去死,到底是怎么想的?”松本抬起充満憎恶的、充血的眼睛,惊慌失措地扫视了一下留下来的人。
岛崎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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