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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家因幡沼耕作居住的宅邸是一座墙面上贴満了白色的瓷砖,外形十分雅致的建筑。这一带的建筑都造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所以要先穿过一座高出地表而建的外门,登上一段石阶,才算是到了宅邸的玄关。吉敷按响了安装在玄关大门上的对讲机,对讲机的旁边挂着写有因幡沼耕作姓名的门牌。

 刚按下对讲机的按钮,耶?吉敷发现了一件怪事。屋內微弱的灯光透过玄关外墙上的玻璃渗透到屋外。墙上的玻璃饰片是镶死的,但上面有几道很显眼的裂纹。

 裂纹像蛛网一样布満整面玻璃,看来是有人站在下面的步道上,朝玄关扔石头砸出来的。

 吉敷转身回望玄关下方的步道。那里光线昏暗,而且还有很多分支小巷,只要扔完石头后立刻跑进小巷就能全身而退。所以在步道上搞恶作剧,不用担心被人捉住。

 从屋內传来了脚步声,来开门的应该是已经成为未亡人的因幡沼夫人。吉敷整理了一下上装,收起雨伞等待对方开门。

 厚实的木门缓缓开启,一个身材娇小,年龄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后。

 吉敷出示‮件证‬,说自己是‮察警‬。但门口的光线是在是太昏暗了,恐怕无法让因幡沼夫人看清‮件证‬上的內容。

 夫人点点头,她扶着大门,向被雨水淋的步道望了几眼。

 “发生什么事了吗?”

 吉敷问道。

 “没什么,刚才来了很多电视台的人。”

 夫人这样说,吉敷这才理解门口漆黑一片的原因。

 但他在石神井公园的案发现场却没有看到媒体的从业人员,看来是和他们的采访计划错开了。

 “您要进来吗?”

 夫人问道,吉敷和小谷走进没有开灯的玄关,立即就听到了屋內小孩在争吵的声音。

 “要进屋吗?”

 夫人又问道。说着她便打开了一间像是会客室的房间內的电灯,然后拿出两双拖鞋放在吉敷和小谷的面前。吉敷和小谷道谢后,换上拖鞋,将雨伞揷进一旁的伞架。

 会客室收拾得十分朴素。各种美术、文学类的书本书脊朝外排放在四周。摆设充満了书卷气,让人感觉不愧是作家居住的地方。

 夫人正打算去倒茶,吉敷连忙阻止她说:

 “我们只想问几句话,请不用麻烦招呼我了。可以的话,请坐到这边来。”

 吉敷举起手指着面前的沙发。

 见夫人坐下后,吉敷便开口道:

 “请问您有几个孩子?”

 “两个,两个男孩。”

 “他们今年几岁?”

 “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

 “哦,知道了。”

 吉敷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所以有关孩子的话题就到此为止。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开始思考有孩子这件事现在对这位夫人来说,究竟是值得庆幸呢,还是不幸?

 这可是个难题,如果夫人年轻貌美,那可能就是不幸。如果夫人深深爱着自己的丈夫的话,那有孩子留下应该是幸运的。不管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至少面前的因幡沼夫人已不再年轻了。

 “这件事对您的打击一定很大。”

 吉敷换了个话题。

 “我们想要尽快捉住凶手,虽然您现在十分难过,但请尽量协助我们。”

 “是。”

 夫人用似有似无的声音回答道。她那总是低垂的双目,以及眼袋和嘴角的周边都沾染上一层浓郁的疲沓之

 “您是什么时候得知您丈夫的事的?”

 “大约一小时前,‮察警‬打来了电话。他们让我去公园确认遗体…”

 “那是您的丈夫没错吗?”

 “是的。”

 “那他昨晚应该没有回来吧。像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吗?”

 夫人点点头。

 “昨天他是几点出门的?”

 “傍晚,五点左右。”

 “说到哪里去了吗?”

 “他一般出门不会说去处。不过每天傍晚都要到车站前的书店转转,然后去咖啡馆喝一杯咖啡,这是他每天的习惯。”

 吉敷和小谷取出笔记本和圆珠笔。

 吉敷本打算立即询问住在江古田的鲸冈里美和住在板桥的笹森恭子的事,但他觉得这样作太冒失了,所以先问几个普通问题再说。

 “因幡沼耕作是您先生的原名吗?”

 “不,是笔名。”

 “那么原名是?”

 “原名姓平井,平井耕作。名字是原名。因为他老家在印旛沼,所以用谐音取了这么一个笔名。平井这个姓氏的名牌贴在后门,因为因幡沼耕作这个名字已经被人叫惯了,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他今年几岁了?”

 “您是问他?四十四岁,昭和二十一年生的。”

 “请问您丈夫是否与人结怨,在外面有恨他的人吗?”

 “作家行列里,他不是那种受的人。因为他很能说,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嘴巴有些毒,但在同行里应该没有人会恨他恨得想要杀死他吧?”

 “是吗?”

 为什么要说在同行里呢?夫人的回答让吉敷有些在意。

 “这次这件事,夫人您知道是谁干的吗?”

 吉敷问的问题都是那老一套,虽然这么问,但凭吉敷当‮察警‬的经验,他不认为夫人会告诉自己犯人是谁。

 “知道。”

 谁知道夫人却给出了一个让吉敷意想不到的回答。

 “啊?”

 吉敷诧异地反问,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犯人是谁,我心里有数。我早就知道有人想要杀害我的丈夫…”

 夫人的口气坚定,或许是因为愤怒,她说话的尾音稍稍有些颤抖。

 “您说知道?您知道犯人是谁?”

 “是的,我知道。”

 “他的名字和地址也知道?”

 “是的,这我也知道。”

 未亡人斩钉截铁地说。这话非同小可。

 “是谁?”

 吉敷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是一个叫笹森恭子的人。”

 吉敷一时语,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这并不是一个让他感到意外的姓名。在现场时,这个名字就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所以听夫人这么一说,吉敷的最先想到的是“果然是她”但被害人的夫人怎么会知道笹森恭子的名字?

 “其实,我们也在调查有关笹森‮姐小‬的事。”

 “哎?”夫人盯着吉敷一脸疑惑。

 “您为什么会认为是笹森‮姐小‬干的?”

 “近半年来,我们家一直受到那个女人的扰。那个女人精神上有些问题。”

 “哦?她哪方面表现精神上有问题?”

 “门口的玻璃碎了,您看到了吧?那就是笹森‮姐小‬干的。笹森‮姐小‬大半夜站在步道上用小石子砸我家的门口。”

 “哦…”吉敷觉得很惊讶。

 “她居然做出这种事?”

 “还不止这些,请您跟我来。”

 夫人起身步出走廊,朝里屋走去。吉敷与小谷紧随在后。看来夫人的目的地是厨房,途中三人经过起居室,透过半开的门扉,吉敷看见起居室內搁着一台电视。电视音量开得很大,两个男孩正坐在电视机前。

 厨房正面是一扇小门,夫人换上厨房穿的拖鞋,打开门。

 “这边请,啊,不用换拖鞋了。请过来看。”

 夫人站到一边,让两位‮察警‬走进厨房。然后她走出后门,指着外面的墙壁说。

 “那边,看到了吗?”

 墙壁上有一块一人高的焦痕,下部的板材被烧了一个大出了里面的建材。

 “这是?”

 “放火留下的痕迹,幸好发现得早,及时熄灭没有酿成大祸。不然…”

 “难道这也是…”

 “是啊,这肯定也是笹森‮姐小‬的杰作。”

 “但您没亲眼看见是她干的吧?”

 “是啊,我没看见,我也没证据是她干的。但能干出这种事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夫人关上后门,走进室內,吉敷也随她一起回到厨房。在转身的时候,吉敷的面部轻触到夫人的发梢,也不知怎么的,夫人倏地向后退去。这个小动作让吉敷感到有些意外,夫人大概有些洁癖吧。

 三人又回到刚才的会客室。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吉敷问道。事实上如果笹森恭子如果连放火这种事都敢干的话,那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罪犯,而且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

 “那要从那个女人给我丈夫写信开始说起。”

 “是书给作者的信吗?”

 “不是那么可爱的东西,她写信的目的是来抱怨我丈夫书里的遣词造句的。”

 “遣词造句…难道和‘去ら化’有关?”

 “是的,您已经知道了?”

 “不尽然,据我们的调查,您的丈夫在‘去ら化’问题上和笹森‮姐小‬有很大的分歧。”

 “是啊,就像您说的那样,做事一板一眼,我丈夫就是那种性格,不肯轻易妥协,一定要争得丁是丁卯是卯才肯罢休。他在小说月刊上写了有关‘去ら化’的评论。然后就收到了笹森‮姐小‬的来信,那信里的內容真是偏激。

 “我丈夫看过信后非常生气,写了一封回信给她。之后我们家就经常接到不出声的扰电话,邮箱里被人进垃圾,深更半夜门口的玻璃也被打碎了,到后来居然还纵火。”

 “唉…”

 吉敷挽着手轻叹。为了一个语法上的问题,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但没有证据表明这些事都是笹森恭子做的啊。”

 “是不是都是她干的我不知道,但起码大门那里的玻璃是她打破的。因为我看到了。”

 “哦!是吗?”

 “没错。那女人不光脑子有问题,人品也有问题。”

 “人品有问题?”

 “不是吗,自己认为‘去ら化用词’是低的,就不许别人用。并且还要強迫我丈夫接受她的看法。”

 “您的意思是她为这个才杀害你丈夫的?”

 为这种蒜皮的小事会狠心杀人,吉敷实在很难相信。

 “以一般常识来考虑或许您不会相信。但您看,就因为别人与自己的看法相悖,她就又是砸玻璃,又是打扰电话,到最后竟然想放火烧人家的房子。这些事应该已经超越‘一般常识’了吧?”

 “唔…”吉敷不知该怎么回答,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但我丈夫无论如何也不肯认输,最后那个女人恼羞成怒就用刀子把我丈夫捅死了。您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吧。”

 “笹森‮姐小‬真是那么过的人吗?”

 “是的,我这里有好几封她写来的信。您要看吗?”

 “那麻烦您了。可以的话,能让我们参观一下因幡沼先生工作的地方吗?”

 吉敷说。

 因幡沼耕作的工作室在二楼的北端。坐在书桌前,打开面前的百叶窗,只见室外天色昏暗,雨雾弥漫。从这里向远方望去,还能看见石神井公园中几棵树木的‮端顶‬。

 工作室的环境十分舒适。室內无论是墙壁、天花板还是地板都是由木板拼接而成的,闻上去还有一缕木材的清香。这些木板并非普通的三合板,而是货真价实的原木材质。

 除了窗户那一面外,大部分的墙壁都被做成了书架。西面的墙上放満了因幡沼耕作写的书,每本书大概有五到十个副本。

 不光是书架上堆満了书,很多书架上放不下的书像高层建筑似的堆在地板上。东一堆,西一堆的书山占据了房间的四角。书山里还有很多小说杂志,这其中大多都刊登了因幡沼耕作写的评论和杂文。

 吉敷望着那几座书山感到十分钦佩。

 “因幡沼先生至今出版过多少本著作?”

 “我记得他说过,大概有五十一、二本吧。”

 “哦,真不少啊。对了,笹森‮姐小‬的信…”

 “在这里。这些信看了就让人生气,所以我丈夫他把她写来的信和别的读者来信分开保存。”

 夫人打开书桌右边最上层的菗屉,从里面取出三封信交给吉敷。

 “只有三封是吗?”

 “是的,信就只有这些,但她还打了很多讨厌的电话。听说出版社那边她也打过。”’

 “收件的地址是…是这里啊?读者怎么会知道作家的地址的?”

 “因为我丈夫出道比较早,那时候习惯在书的版权页上写出作家住所的地址,所以…”

 “版权页?”

 “就是书的最后一页。印有印刷册数、发行人姓名等信息的那一页。”

 “哦,我知道了。这就是版权页啊。”

 “不过最近已经没有这个习惯了。”

 “大概是担心作家会受到扰吧。”

 “是啊。”

 “那么你们就一直没搬过家?”

 “是的,不过房子最近重建过。”

 “哦,是这样。这信封上的数字是…”

 “是来信的顺序,我丈夫标上去的。第一封信的口气还比较平和,然后我丈夫就根据这封信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评论,结果惹恼了那女人,她接着又寄来了第二封信,我丈夫给她回了一封,谁知她又发来了第三封。经过就是这样。”

 “可以让我看看您丈夫写的那篇评论吗?”

 “当然可以,但是…让我找找看。啊,在这里,我记得上面夹了一条浮浅。”

 “《近来的无礼读者》,是这篇吗?”

 “对,就是这篇。”

 “知道了。其实我们接下来还有一个地方要去,所以很不好意思,这些信和杂志能不能借我们两、三天?”

 “当然可以,请拿去吧。”

 “还有件事,能不能借我们一张因幡沼先生的面部照片。”

 “这本杂志有时候会用我丈夫的照片当封面。”

 “哦,是吗?对了,还有个问题想问您。请问您听说过鲸冈里美这个名字吗?她住在江古田。”

 “鲸冈‮姐小‬?啊…好像听说过。”

 “那他和因幡沼先生是怎样的关系?”

 “她是我先生的读者。以前曾给我先生写过几封信。”

 “那您先生和她见过面吗?他们关系亲密吗?”

 “这…可能见过吧。说实话我不知道。”

 “哦,是这样。那她有没有打电话来过?”

 “您说鲸冈‮姐小‬?没有,我想应该没有。你们怎么扯到鲸冈‮姐小‬身上了?关心她还不如快去捉笹森那个女人,我怕她会不会就此逃跑。”

 “这您放心,夫人。她绝不会逃跑的。”

 “哎?您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她昨晚死了。”

 “什么?”

 “是‮杀自‬。笹森‮姐小‬
‮杀自‬了。”

 夫人张着嘴,惊讶地有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她叹了一口气道:

 “是吗…”

 “对了夫人,这串钥匙里有您家的钥匙吗?”

 吉敷拿出那串从尸体上搜出的钥匙放在夫人面前。

 “是这把。”

 夫人指着其中一把钥匙说。

 “我知道了,那其他的呢?是后门的钥匙吗?”

 “不是。”

 夫人摇‮头摇‬,看来这三把钥匙里只有一把是作家家里的钥匙。

 “您先生开车吗?”

 “他没有驾照。”

 “那妇人您呢?”

 “我也没有,我们家连车都没有。”

 “我明白了。”

 吉敷点点头。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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