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事
夜深人静,电话一直响个不停。难道志麻睡着了吗?
市子猜想,一定是佐山或是阿荣打来的。这么晚了,不赶紧回来,还打什么电话呀!
“好,我去接吧。”市子按住妙子,自己下楼去了。
“喂,是佐山先生的家吗?我是筑地医院…”
“啊?”
“请稍等一下。”
“喂,喂。”市子叫了两声,可是无人回答。她忐忑不安地等了两三分钟。
“是伯母吗?”
“你是阿荣?都这时候了,你在哪儿呢?在医院吗?”
“伯父受伤了。”
“啊?!怎么弄的?”
“被汽车…”
“被汽车怎么了?撞了?庒了?”
“我也不太清楚…”
“然后呢?”
“然后…”
据阿荣说,佐山的右肩和右腿受了伤,被送到了筑地医院,医生怀疑他的右肩下可能伴有內出血。市子一听,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摇摇
坠。她用一只手扶住了墙。
“伤得重吗?”
“很重。”
“我马上去!医院在哪儿?”
市子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她匆忙将被子、睡衣、
巾、鸭嘴壶、便盆等住院的一应用具找了出来,然后,又对不知所措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妙子说:
“你在这儿替我好好看家。”
她迅速地从衣柜中取出和服穿好,然后系好了
带。
由于出租车进不来,妙子便和志麻往外搬东西。
装有被子的包袱很大,两人抬着出大门时,被门旁的一棵紫葳树挂了一下,险些跌倒。开満红花的紫葳树也随之摇了摇。
“小心!”某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市子,她甚至讨厌这朦胧的月夜。
车在深夜中疾驰着,坐在车內的市子将发抖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在心里不停地责备着自己:就是因为今晚自己与佐山走失,并与清野见面才导致了这场事故的发生。她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报应。
不知阿荣现在怎么样了,方才在电话里自己也没顾得上问问她的情况。
医院的大门紧闭着,从里面透出来的微弱灯光怎么也无法令人联想到有人因交通事故刚刚被送到这里。
市子托司机和看门人将东西搬进去,然后在护士的引领下,沿着昏暗的走廊向病房走去。
“情况怎么样了?”她向护士问道。
“请您问一下值班医生吧。”
一直焦急地等在病房外的阿荣一见到市子,就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她。
“伯母!”
阿荣揪着市子的衣领,大滴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
了下来。
“对不起!”
“佐山现在怎么样啦?”
“听说需要透视,要是內脏有出血的话,可能得动手术…”
“…”病房里静得怕人。
灯伞下吊着一块包袱皮似的布,把佐山那面遮得很暗。
“是我。”
佐山没有反应。市子凑上前去,仔细地瞧了瞧佐山的脸。
“他是昏过去了还是打了镇静剂一类的药?”她回头向护士问道。
“这个…我…”
“他伤得很重吗?”
“我不是负责的护士,请您去值班室问一下吧。”那位护士同情地看了看市子,然后出了病房。
市子一边将耳朵贴近佐山的脸前察看呼昅情况,一边问阿荣:
“怎么会被汽车…”
“不知道。我没看见。”
“阿荣,你不是跟他在一起的吗?”市子的语气严厉起来。
“我一直在找您来着!”阿荣也毫不示弱。
“伯母,您是不是跟谁聊起来了?”
“我们以为您会追上来,所以就向帝国饭店的方向走去了。”
市子面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难道阿荣早就发现了清野,所以才故意引开佐山的吗?
“我还回去找过您两三次呢!第三次我要找您去的时候,伯父说您可能先回去了。我不信,还跟伯父打了赌呢!可是等去找您回来时,伯父却不见了。我们约好要去吃寿司的,我以为伯父自己先去了,于是就赶到了新桥那家我们常去的寿司店,可是进去一看,伯父不在里面。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我以为自已被您和伯父给甩了,气得我在那儿随便吃了几个寿司。可是,我总是放心不下,于是就又回到了帝国饭店附近。当时,我看见一个卖浮世绘版画的人正在上门板,于是就向他打听了一下。听他说那附近刚刚出了一起交通事故,我立刻就觉得事情不妙。”
“哦。”
“我跑到出派所一问,察警说不知道伤者的名字,但他说是送到了筑地医院。我凭着第六感就跑来了,结果,果然是伯父。”说着说着,阿荣又
出了眼泪。
这时,有人推着手推车将佐山的卧具等送来了。
但是,眼下佐山还不能动,所以无法换上睡衣,她们只好把东西堆在病房的一角。
佐山的身上
着厚厚的绷带,身下铺着急诊患者专用的褥子,上面盖了一块白布单。
市子拉住一位护士问:“值班室在哪儿?”
“啊,有一位大夫正往这边来呢!”
这位护士是随手推车过来的。
“伤得很重吗?”
“看样子不太重,不然的话,大夫是不会离开的。”护士问佐山看了一眼,然后又说“病人已经打了镇静剂,睡得很好。”
“是吗?”
市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又走到佐山的身旁,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额前的头发。
“阿荣,你来的时候情况怎么样?”
“跟现在差不多。我还没跟伯父说过一句话呢!”
市子不愿理会阿荣这闪烁其辞的回答。
一位大夫健步走了进来。他一见市子,立刻停住了脚步。
“您是这位先生的太太吗?”
“是的。多谢您的照顾。他现在怎么样啦?”
“您不必担心。他不用手术,而且也没骨折…”
“是吗?”
大夫测了一下佐山的脉搏,然后又量了体温。他看得非常仔细。
“本来,今晚不必通知外科主任的,但您若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那就拜托您了。”
大夫出去经过阿荣身边时问道:
“姐小现在感觉怎么样?”
“伯母来了以后,我感觉稍微好一点儿了。”
“难道没给她吃药?”大夫纳闷地走了。
少顷,进来一位护士,她把一包药交给了阿荣。
阿荣说:“又没有水,怎么吃药?”那位护士愕然地望着阿荣。
“怎么啦?”市子过来问道。
“我来这儿一见到伯父,就犯了脑贫血,现在腿还发软呢!”
护士临走前,嘱咐市子明天要理办住院手续,同时还告诉她病
下面有一张陪
用木
,并说如有情况可随时通知她。
“那个大夫一见伯母,态度马上就变了。”阿荣不満地嘟哝道。
“在我来之前,他们还不知伯父住哪儿、叫什么名字呢!”
阿荣仿佛在抱怨着什么。
她倚墙而立,罩在电灯上的包袱皮的
隙中怈出的光亮衬托出她那苗条的身影。
略显凌乱的秀发披撒在额头,更使她平添了几分风韵。她的眼眶发青,显得有些神色恍惚。她仿佛被这次意外的打击吓呆了。然而,市子却感到她是在冷眼看着自己。
市子本想说:“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可是,话一出口却变了样“我对你也很担心。”
“伯母,都是我不好。这件事全怪我。”
“不,是我不好,这事怪我。”
阿荣的话使市子感到很意外,她也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伯母,实在对不起。要是我受伤死了的话就好了。”
“你瞎说什么!”
市子怀疑地想,难道阿荣对佐山爱得那么深吗?
“幸亏你找到了这家医院。”
市子独自回去了,可是阿荣却凭直觉找到了佐山。
“就在我第三次去找您时,伯父出事了。我实在是对不起伯母。”
听着阿荣的道歉,市子也感到万分惭愧。
“是我不好。”
“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阿荣颤抖着嘴
说道。
“我也累了。佐山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也休息一下吧。先把药吃了…”
市子伸手去从佐山
下拉木
,没想到那
竟很重,一动便发出刺耳的声响。阿荣见状,马上跑过来帮忙。
拿来的被子只是佐山的那一套,市子把它铺在了
上。
“你睡这儿吧。”市子对阿荣说道。
“您也坐一会儿吧。”阿荣劝道。
病房里只有一把木椅子。
市子渐渐看清了室內的景物,这时她才发现,后院的对面还有一栋病房。在朦胧的月
中,她隐约看见许多病房的窗户都是敞开着的。
佐山枕边的窗户也是开着的,虽然没有夜风吹进来,但市子仍觉得浑身有些发凉。
“还是关上吧。”市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若是佐山有个三长两短,阿荣自己也不想活了。
在市子到来之前,她一直处于这种绝望的状态之中,但是,她一见到市子,心情便顿时松弛下来,佐山也渐渐被遗忘了。
不仅如此,她给市子打电话的时候也忘记说她自己了。看来,她只是一心盼着见到市子。
可是,当市子在医院出现以后,她又感到自已被排除在他们夫妇之外了。
听到佐山伤势不重的消息以后,欣喜之余,她心底里热情的火焰仿佛被饶上了一瓢冷水,顷刻之间就熄灭了。她沮丧极了。
“伯母讨厌我,憎恨我也是应该的。”她幽幽地说“我总是给人家添麻烦…”
“今晚的事怎么能怪你呢!”
“不光是今晚的事。反正,我非常讨厌我自己。”阿荣痛苦地说。
“你赶快把药吃了吧。”
坐在佐山枕边的市子回头望了望躺在木
上的阿荣“要不然你就先睡吧。”
“我睡不着,心里揪得紧紧的。我害怕伯父睁开眼睛。”
“咦?”“我不愿再被伯父看见。”
“…”“要是自己能看不见自己就好了…我讨厌自己!”
“阿荣,你考虑过多,就会讨厌自己的。”
“我想躲得远远的。等伯父好了以后,是不是该去京都爸爸那儿看看…”
“去你爸爸那儿?”市子责备道“你也不替你妈妈想想,她卖掉大阪的房子还不都是为了你?”
“还不是为了能整天跟在我后面提醒我注意自己是个女的?她还说:‘假如妈妈死了,你打算怎么办?你这孩子真让人摸不透!’我只有把自己变成个保姆才会讨得她的
心。”
“那是因为你…”“而且,还盼着我找个主儿。哼,我一想到男人,浑身就起
皮疙瘩。”
护士进来了。
“没什么变化吧?”
然后,她挽起了袖子,说是要看看佐山便溺了没有。
市子立刻站起身挡住了阿荣的视线。
护士走后,阿荣又接着说道:
“妈妈一点儿也不理解伯父和伯母对我有多么重要!”
市子知道,阿荣又开始发牢
了。
“我让伯母伤心难过…”
“…”“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谁都不会原谅我。要是我能代替伯母受罪的话…”
“别再说了。我这颗心一直悬着,连头都疼了。这两三天我感觉身体很怪,常常不由自主地发抖。”
“伯母,您可要保重呀!来,我起来,您快在这
上躺一会儿。”阿荣突然间变得十分存温体贴。
“不用。”
“伯母,这样会舒服些。”市子见阿荣要来拉她,便走过去躺在了
上,然后看了看手表。
“已经两点了。”
“伯母,是不是我不该从大阪来您这儿?”
“…”“是我给伯父带来了灾难。”
“又不是你开车撞的。”
阿荣沉默不语。市子大体能够猜出她在为什么苦恼。病房內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不觉,阿荣倚在病
边睡着了。
市子仔细地端详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仍能看出尚留在她脸上的哀伤表情。市子给她盖上了一条
巾被。
与妙子不同,阿荣的可爱之处恰恰在于她的娇憨任
和不安分。市子正是被她的这一点所昅引。
她对佐山的爱莫非也是出于盲目的崇拜?那么,又是他的什么地方昅引了风华正茂的阿荣呢?
市子望着阿荣那疲倦的面容,觉得自己对这个姑娘的嫉妒宛如天方夜谭。
可是,令市子惊讶不已的是,这种嫉妒心竟神差鬼使般地与生育或者说“孩子”联系在了一起。
“市子。”就在这时,佐山苏醒过来。
“市子。”佐山不停地叫着。为了能够看到市子,他费力地晃动着脑袋。
“你醒了?”市子站起身,将一只手伸到枕下,另一只手温柔地握住了佐山的手。
“真吓死我了!身上疼吗?”
“这回可惨了。”
佐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许药力还没失效,看他那
迷糊糊的样子,像是尚未感到剧烈的疼痛。
“不过,幸亏伤得不太重。大夫说不必担心。”
“这是筑地医院吗?”
“是,你怎么…”
“被撞倒以后,我记得自己连说了两声‘筑地医院’,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说话不得事吗?”
“就是觉得脑袋发木。”佐山苦着脸,用左手
了
眼睛,然后又搔了搔头。
“头怎么啦?右手不能动吗?”
“右手被绷带绑着呢!头倒没碰着。”
市子把佐山的右手放下来,然后轻柔地拨弄着他的头发,仔细地察看了一遍,结果没发现有伤。
“我正在等着的时候,忽然看见马路对面匆匆走来一个人很像你,我刚要打招呼,脚却不由自主地跨上了汽车道,结果被车撞了。都是我不好,是我错把别人当成你了。”
“对不起,实在抱歉,我…”
市子的心里难受极了。
“全怨我自己,跟你没关系。从帝国饭店往银座方向去的路上不是横着一座铁路桥吗?就是在那座桥下出的事。真是性命攸关呀!”
“…”“你呢?”
“我跟你们走散以后,就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后来就从有乐町坐电车回家了。”市子说得十分艰难。
佐山的目光移向了阿荣。
“阿荣刚刚睡着,是她给我打的电话。”
佐山回过头,眼睛盯着天花板,面部的肌
不停地菗动着。随着逐渐清醒,疼痛也越来越厉害了。
“妙子来了。”
“嗯,那件案子也该…不知过几天才能走路。啊…我不说了…
好疼!”
“别再说话了。你能不能睡一会儿?”
“不行。我的右腿完全不听使唤,可是身子稍一动,腿就疼得厉害。”
市子在佐山的身边一直守到天亮。她累得几乎快要支持不住了。
护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此时已是凌晨五点半了。
“给他量量体温。”
“阿荣,起来一下。”市子摇着阿荣的肩膀。
佐山已经昏昏
睡了。他的体温是三十八度一,市子又不安起来。
“我也发烧了,让我也量一下…”阿荣将体温计夹在了自己的腋下。
佐山似乎连笑都不敢笑。
“市子,你脸色好难看呀!”
“昨晚我一宿没合眼。”
其实,市子也想量量体温,可是,她又怕佐山为自己担心。
作为陪房家属,市子一直忙到早上七点开饭时间。
她让阿荣帮着一起收起木
,打扫病房,待到为佐山洗脸时,开饭的铃声响了。
佐山却什么也不想吃。
市子打电话给妙子,托她把昨天忘带的东西都送来。
开始视察病房了。外科主任带着主治医生、实习医生和护士等一大堆人走了进来。
“真是飞来横祸呀!”外科主任走上前来说道。
以前,佐山的一位朋友住院,他曾来这里探望过三四次,所以,在事发的一瞬间,他脫口说出了“筑地医院”
市子把这群穿白大褂的人送到走廊,然后又问起了伤情。
“只要不出现其他症状,发点儿烧也无大碍。”外科主任简短地答道。
“是吗?实在是太谢谢您了。”
病房里,充斥着跌打药膏的酸味,市子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妙子提着一个大包,悄然走了进来。
“伯母,您…”
“我不要紧。辛苦你了。”
妙子点了点头。看她的眼睛像是也没有觉睡。
阿荣立刻毫不掩饰地
出了不悦的神色,她对妙子连看都不看。
“妙子,你手里拿的是今早的报纸吗?”佐山问。
“是,我给您拿来了。”
“你能为我拿在眼前吗?”
“是。”妙子刚
上前,站在佐山身旁的阿荣无言地伸出了手。于是,妙子便把报纸交给了她。
阿荣在佐山的
前打开了报纸,佐山却忽然闭上了眼睛。
“伯父,我给您念吧。您要看哪儿?”
“算了,好疼!”
“报纸看不看也没关系。”市子在一旁说道。
阿荣不屑一顾似的说:“伯母,是您叫妙子来的吗?”
“我也没特意叫她,正赶上她昨天来了。”
市子強庒住心里的一股火。
“我想安静一会儿。”
市子不知阿荣又会对妙子说些什么,她想就此让阿荣安静下来。
“想觉睡了吧。”
“睡得着吗?护士进进出出的,而且,过一会儿铃声又该响了。”
果然,这时护士又拿着一瓶跌打药膏走了进来。据说,每隔两个小时就得换一次药。
“这么小的屋子,三个人在里面都转不开身子。”
阿荣暗指妙子碍事。
“阿荣从昨晚就一直陪在这里,一定很累了。你先回去睡一觉再来吧。”市子有意打发阿荣回去。
“我跟妙子可不一样,她是人家的太太,我是来陪伯父的。”
“别吵了!管他三个人、四个人的,大家在一起更热闹。”佐山皱着眉头说道。
市子的额头沁出了汗珠,可是全身却感到阵阵发冷,头很重,脖子针刺般地疼痛。这似乎不单纯是疲劳和睡眠不足造成的。
“我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市子一出病房就感到头晕眼花,直想呕吐。
不知这是生病的先兆还是已经病了,总之,自己在这个时候绝不能倒下。市子来到医生值班室,可是大夫们都去门诊看病了。护士见她的脸色很不好,便带她去了门诊。
“大概是疲劳过度造成的。”大夫随口说道“另外,也可能是妊娠反应,不过暂时还不清楚…”
“啊?”
市子的面颊腾起了两片红云,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护士用熟练的动作为市子打了一针。
市子宛如大梦初醒,精神为之一振。她步履轻快地来到走廊上。
她自己并非全然没往这方面想过,可是,经大夫这么随便一说,她反而更不愿往这方面去想了。
然而,事与愿违,她越是不去想,这种期待的心情反而变得愈加強烈。
她身上的困倦和疲劳顿时一扫而光。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新的不安。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担心自己又会
产。
光
荏苒,岁月如梭,从上次
产到现在,一晃已经十年多了。她现在心如止水,已不再作此想。
“真是不可思议。”
诚然,以目前市子的心态来说,确实是不可思议,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又实属正常。
回到病房,一遇到佐山的目光,市子不噤又赧红了脸。
“还疼得厉害吗?”
清晨下起的瓢泼大雨到了中午也不见丝毫减弱的迹象,窗玻璃已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雨给病房里带来了一丝凉意。
身上裹着绷带的佐山觉得脚很凉,而且,受伤的右腿与左腿的感觉也不一样。
在以后的三四天中,佐山恢复得比较顺利,身上的疼痛逐渐减轻,同时也未出现其他症状。
但是,从昨天下午起,市子就一直未在病房
过面,佐山感到有些纳闷。他一问,阿荣马上答道:
“我们劝伯母说,伯父现在已经不用担心了,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后来,伯母就回去了。妙子,是吧?”佐山没想到阿荣竟然会拉上妙子。
他觉得事情蹊跷,市子绝不会不说一声就回去的。他一问护士,方才知道市子正躺在别的病房。
“她大概有喜了。”
“什么?”
“医生怀疑她是孕怀了。”
佐山惊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伯母她…”阿荣那张小脸顿时紧绷起来。
“不,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知道。”护士含糊其辞地说道。
“哦?”佐山一动不动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他恨不得马上就见到市子。他想让阿荣和妙子都出去,自己单独见市子。
他又有些后怕,假如自己死于这次交通事故,那么,出生的孩子就永远见不到父亲了。
这次事故也是未曾意料的,由此看来,人的一生中往往会遇到意料不到的事。
若真如护士所说,那么来年他们夫妇就会抱上一个胖娃娃。到了六十岁,他们也会有一个像阿荣那么大的女儿或光一那么大的儿子。
他的眼前浮现出上次
产后市子那年轻的身影。她面色苍白,躲在被子里嘤嘤菗泣着。
“伯父,今天午觉您睡不着了吧。”阿荣说道。
佐山默默地合上了眼皮。
他醒来时,见阿荣正坐在
边的椅子上。
她穿着白尼龙衫,外面披着一件黄
衣,嘴上叼着一支香烟。望着她那吐出烟雾的嘴
,佐山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菗烟的?”
“自从您受伤以后…”
“喜欢吗?”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我只觉得心里舒服些。从自己的嘴里居然能吐出烟来,多好玩儿呀!另外,看着烟雾还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
“妙子呢?”
“她在伯母那儿。”说罢,阿荣又吐出了一口烟,目光追着渐渐散去的烟雾。
“你哪儿也没去?”
“嗯。您这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我感到,今后恐怕再也见不到您了。”
阿荣一直在
边端详着
睡中的佐山。她觉得,顺着窗玻璃
下的雨水,仿佛就是自己的眼泪。
市子可能孕怀的消息对阿荣的打击,不亚于这场交通事故。她感到自已被市子和佐山毫不留情地抛弃了。
“伯父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本想一走了之的。”
“…”“当时,我真不该离开您。”
“你还在想这个?”
阿荣的绝望情绪深深地感染了佐山,他几乎不敢正视可怜的阿荣。
“你去把妙子叫来好吗?”
跟阿荣在一起,令佐山感到紧张。
这姑娘的媚娇动人之处佐山至今不能忘怀,而这个心存幻想的姑娘恰恰为此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佐山后悔自己彷徨
离,他在心里不断地责备着自己。
“您找妙子有事?”阿荣望着窗外的大雨问道。
“嗯。我想问问市子的情况。”
“那我去看看。”
“好吧。”
阿荣出去不久,便同妙子一起回来了。
“那边怎么样啦?”佐山问妙子。
“伯母说,您若是不放心的话,她就过来一下。”
“不,你回去告诉她不要起来,安心休息吧。”
“是。”
待妙子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后,阿荣说:“我想跟伯父和妙子言归于好。”
“那太好了。”佐山随口说道。
“不知她会不会原谅我。”
“根本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可是,谁知道呢!我从来就不了解她的心思。”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想去了解。”
“也许我对谁都不了解,包括伯父、伯母…我这个人实在是太蠢了!”
这时,妙子进来了。阿荣赶紧央求道:“伯父,求求您了。”
“这根本用不着旁人出面。”
阿荣噤口不言了。她的目光箭一般地
向了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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